自從與劉姊一起扛下這份case,他的追風幾乎整整冷凍了半個月之久;再怎麼說,還是搭車來得舒適便利。
阿晃有的是年輕與活力,而盼煦的個性是爽朗開明的,兩人的合作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的相輔相成。
阿晃怎麼也想不到,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裡,他對劉姊的好感竟是與「秒」俱增。
盼煦與阿晃接下的工作是一位在北區赫赫有名的大班級名花的金屋。
房子坐落於文山區,是一棟超大型的別墅住家。由於贈屋給她的大亨斃了,為了迎接下一任金主,她打算將屋裡的風格來一次大改變。
前任金主是個性好漁色的大財主。據聞,每回只要見到這位名花的胴體,他便無法控制自己荒淫的慾念,所以才會在短短的一年中因腎虧(腎衰竭)而與世長辭。
當盼煦與阿晃帶著幾名建築師父來到金屋內,他們這才發現,怪不得前任金主活不長久;每一面牆上都掛上蕩漾春意的春宮畫,別說是金主本人了,就連他們都不知該將眼睛擺在哪裡才適當。
聽說當天在場有妻室的同仁,回去之後接連數天都很亢奮地完成份內該「做」的事呢。
名花本人的意思是,現階段的金主頗為崇尚中國宮廷式的古典與華麗,是以牆上所有「春」字級的壁畫全都得拆除。
為了順應名花之意,盼煦與阿晃走遍全省大小不一的古董店,找齊了所需要的古董字畫,更差傢俱師傳照著圖樣仿雕帳紗大床、菱花妝台與典雅的貴妃椅。
連那原本現代化一流的按摩浴缸也拆下來換成九龍吐泉的宮廷式豪華浴池。
令人咋舌的大手筆,砌成了「富麗堂皇」四個字;不光是盼煦,只要是參與工程的同仁,莫不渴望攜帶愛妻或者女伴來此銷魂一宿。
在工程完成當天,盼煦作東邀請同仁去hppy一下,當是工作後的消遣。
這一回,盼煦可是滴酒未沾,而阿晃也是。不知怎麼的,她總覺得今夜清醒點妥當。
見她不喝,他也不沾半滴,私底下他開口建議:「我們提早走好不好?」
盼煦神情迷惘地看了他一眼,但卻沒有讓拒絕的話衝口而出,只是溫和地表示:「待個十分鐘再走。」
阿晃同意了。
大伙鬧酒鬧得很不像話,還好他們是店裡的常客,否則不被一一拎著丟出去才至。
見時候到了,盼煦交代公司內的主任一聲,塞個兩萬元便先行離去。
眾人都鬧瘋了,連他們悄然離去都沒有人注意到。
一出PUB,盼煦問他:「去哪?」
阿晃只說:「隨你怎麼開,我們就怎麼走。」
好奇怪,今夜令她特別緊張;也因為緊張,更覺得添加了一絲詭異的氣氛。
車子在寬闊的馬路上徐行,她按下車窗,任由涼風撲面。
九月的星空,乾爽而清麗,星辰像是任意放置在藍絲絨上的無數寶石。
沒個明確的目標,盼煦竟開回自家前的巷道。
阿晃沒有反對,也沒有表示意見;因為兩人除了到PUB飲酒作樂外,好像也沒什麼地方比窩在家中更舒服的了。
阿晃開口問她:「待會我們是不是該出門買點東西?」
「塞嘴巴嗎?」
盼煦的想法是——人嘛,嘴巴就是停不下來,不是吃便是說。
然而阿晃卻不這麼想,叨擾人家總不好空手、帶著兩串蕉就打混過去。
泊好車,兩人一同散步到街口買零嘴。
盼煦開車開慣了,幾乎是只要出門就以車代步,是以對突來的夜風感到些許的不適應。
他倒是體貼,寬下外衣為她披上;這麼體貼又親匿的動作,令她心中的感動無可自拔地劇升。嘴裡簡單的一句:謝謝,但心思卻是複雜的。
一進入屋子,還真有點捨不得寬下外套還他;不過,不捨歸不捨,總不好這麼唐突吧。脫下外套交到他的手上,照例她又回房更衣;一會出來時,見他已拆開點心及零嘴,兩瓶麥格啤酒也冰鎮得透心涼。
盼煦打開電視,讓電視中的娛樂節目先行充斥在這空曠的大屋裡,來來回回轉台了數次,而後開口對他說:「你自己選吧。」
阿晃接過手,卻是按掉開關,舉起酒瓶。「來,慶祝我們進大帳。」
她依言乾杯,灌了一大口酒。
隨即他又說:「第二杯,祝我們公司財源滾滾。」突來一句反問:「滾進哪?」
盼煦笑接:「滾進你我的口袋裡。」
「OK,你賺錢,我分紅。」
「好,乾杯!鏘!」酒瓶清脆的響聲在寧靜的環境下顯得特別響亮。
兩人一口接一口,好不暢快。
阿晃突問一句:「劉姊,你酒量不差嘛。」
盼煦臉不紅、氣不喘地表示:「家族底子厚,所以不遺傳都難。」
說著說著,她不經意地拂了一下垂落的髮絲。
見她拂發,那白皙的手腕讓他聯想到名花屋子內的春宮圖……他嚥了口口水,臉紅心跳、耳根發熱,幾乎所有慾念上升的症狀全出現了。
盼煦見他不吭聲,光看著她出神,也不知不覺地低下頭問:「阿晃,你一直看著我有事嗎?是我的妝花了嗎?」
阿晃怔了一下,隨即心虛地忙說:「我要走了。」
盼煦不希望他這麼早就走,於是出言挽留:「別這麼快走嘛。」
「啊——」
盼煦出言挽留,教他大感訝然。結果,他仍是照著自己的本意,也順了她的意思留下來。
阿晃不難瞭解,劉姊只是外表給人開朗、爽直的印象,其實她有著一顆細膩的心,只有愈接近她的人才能得知。
盼煦渴望被愛的情緒在遇見阿晃後日益高張,就像那充了氣的球一般,若是將氣洩了,也只是一團癱軟的塑膠。是以,盼煦對於愛情,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在他決危留下的剎那,她著實開心。
盼煦試圖和他聊些他感興趣的事,誰知一聊便聊上了他的私密事。
「阿晃,你有女朋友嗎?」
「有是有,不過在進公司前便吹了。」
吹了?幸好他們吹了。
當盼煦發現自己竟然有此要不得的想法時,她替自己感到丟人,也覺得卑鄙極了。
盼煦換了個可惜的口氣:「為什麼呢?」
阿晃也不知自己的說法會不會引起劉姊的反感,只是隨口說說:「也不為什麼,反正現在流行『個性不合』就一拍兩散嘛。」
聽他的意思不難理解,肯定是女方提出分手的。盼煦露出既可惜、又可憐的眼神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你還年輕,機會還很多,不急於一時,慢慢來。」
雖說她對他也抱持著一線希冀,但她會守本分的。考量自己年紀也一大把了,老草自是不敢奢望嫩牛吃。
阿晃欲言又止,良久,他問她:「劉姊,你沒意中人嗎?」
他已做過多方的打聽,知道她一直保持單身的身份。如果她有對象,那她的保密功夫可就到家了,半點消息也沒傳出。其實阿晃一直不敢相信劉姊會沒有男友,是以趁今天這個機會,他決定向她問個清楚。
阿晃的問題問到了盼煦的心坎裡。
「只要是人,多少也會有那麼一、兩段戀愛史的,當然我也不例外。」
阿晃心忖著:她果真有過情人。
盼煦露出一抹愁笑。「也許是年少輕狂,也許是青春幻夢,戀情總是來得快,卻去得一點也不可惜。」
其實她一直以這個理由來安慰自己偶爾突發的寂寥感受,且用「不婚主義」的口號來抗議家族對她感情世界的無理干預。
唉,事過境遷,還有什麼好提的呢?再說那人已有自己的家庭,昔日的誓言也在分手的剎那煙消雲散了。
阿晃打從認識她起,少見她陰沉一面;她是那種該待在陽光底下,露出燦爛笑顏的豪爽女人。
他問她:「說出來或許比較暢快。」
「你想知道?」盼煦反問他。
「只要是和你相關的,我都想瞭解。」
這言下之意究竟為何?只要是和她相關的事情,他都想知?懷疑的目光向他投去。
阿晃趕忙解釋:「朋友嘛,不是?」
盼煦不再細想,手拎著啤酒,好似回到過往的時光。
她緩緩地說:「那年,我和他都讀高三,他是我們兄妹校的同學,為人活潑親和,風頭健、待人和善……反正他有著數不清的優點,幾乎可說是被光圈圍繞的佼佼者;而我只是仰慕他光圈的一個小小份子。」盼煦表情神往:「我和他認識,是因一個好友要我陪她遞信給他,我欣然答應了,因為我也想目睹近距離的他。」
她雀躍的表情像是回到了少女時期般,教阿晃不難瞭解她既快樂、又幸福的模樣。
盼煦開心地回憶:「你知道嗎?當他接過我同學手中的情書時,他的目光卻是掃向我而來。」
「後來呢?」
「後來他在我放學的途中偷偷塞了一張紙條給我,又若無其事地離開。當我打開字條看清裡頭的內容時,整顆心幾乎要蹦出胸膛。」
當她言盡至此,阿晃也充分地感受到少女懷春、情竇初開的美好模樣。
「自從那字條傳遞後,表面上我們還是陌路人;但私底下,我們常常碰面,並一塊唸書。因為我們都已高三,聯考在即,所以我們彼此砥礪,相約一起考上A大後再化暗為明地交往。」當初他們確實有心規劃未來,並不因男女之情而荒廢讀書的義務。
阿晃實在少見像她這麼理智的女人,尤其在容易迷失自己的年齡,竟然還可以保持理智地決定先完成課業,再來談感情。
他露出崇拜的眼神。「聽你這麼敘述,我覺得以前的我實在好幼稚。」
盼煦喝了一口酒後才說:「你有你的成長過程,怎麼會說幼稚呢?」
「不,我和你差太多了,我比不上你。」
「去你的,這有什麼好比的?你的年代和我的便差上一大截,我們那年頭流行『蠢蠢』的愛,你們這個時代才不時興那一套,打破熱吻上床,開放得很。」
也許是黃湯下肚,說起話來較肆無忌憚,這時的她別有一番韻味與風情。
阿晃忍不住……但那只是想想罷了,畢竟她的身份是上司,以下犯上總是過分了點。
「你們後來怎麼樣?」結局才是重點。
「後來我們都考上了A大,但考上了,也分手了。」
「分手?為什麼?」
苦笑又爬上她的臉龐。「你知道嗎?我曾經自殺過。」
阿晃的神情好訝異,張大的口絕對可塞進一粒橘子。像她這麼開朗的人,也會選擇那條路,以最差勁的方式來求得解脫,太不可思議了。
「是他拋棄你,所以你才——」
她搖頭說:「他沒有,是我選擇放棄他的。」
「為什麼?你們有共同的理想,怎麼會——」
很多知情的人都問過她這個問題,而她總是保持緘默不答。但今天開口問的人是他,她覺得有回答的必要;況且事隔如此之久,她也已能處之泰然了。
「我們之間最大的癥結在於他的母親是我父親沒有得手的初戀情人。花花公子竟單戀個女人,可笑吧?就因為這個理由,我和他的未來全無轉圜的餘地。一得知我和他交住,我老子便惱羞成怒地堅決反對。我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只好選擇和他分手。可矛盾的是,我又想不開——」
「後來你怎麼復元的?」
她笑問:「你相信我學佛嗎?」
學佛?他一臉的茫然教她笑意又生。
「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這一剎那,盼煦的嬌態全化成寶相莊嚴了。「我頓悟了,所以我選擇以豪爽、開朗來面對人生。」
長期安逸之人,若非在人生的旅途遭逢困厄,恐怕也蛻化不出什麼成熟的人生觀來。
阿晃見時候不早,正準備離去,盼煦問他:「我在你心中算什麼?」
他回頭說道:「大姊、上司及——」
「及什麼?」
「追求的對象。」
他以為她會生氣,但她眼中所迸出的卻是一絲閃亮且耀眼的光輝。
他又問:「你不會反對吧?」
盼煦再也豪爽不起來了,一句——「沒問題,儘管放馬過來」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
阿晃趁空又和爛兄團聚在一塊。
浩南咒他:「媽的,老是不見人影。」
阿晃問他:「我在忙賺錢,你幹嘛,我進帳還礙著你了?」
「不會不會,只是我們的幸武出事了。」
「出事?他不是準備結婚了嗎?」阿晃緊張地問他。
浩南感歎地說:「人家不愛我們幸武了。和他交往,卻懷了別人的孩子,現在孩子的爹決定負責了,你想幸武他——」浩南聳聳肩,以下劇情可想而知了。
才短短半個月之久,竟已人事全非。
「那他現在呢?」阿晃關心地問。
「躲在棉被中哭了三天三夜。」
阿晃決定前去探望他。「浩南,我們去看看他好了。」
「不,要去你去。」
這麼不夠意思,他略帶責備的口氣說他:「好朋友有苦,你不出面安慰,怎麼也說不過去。」
浩南將自己的顧忌說出來:「上一回我說他和那妞準沒結局,當時他就說過,若真沒成的話,他要撕了我的烏鴉嘴。現在可好了,一語成懺。」
原來浩南怕的是這個。如果是這樣,阿晃可以諒解,他拍拍浩南的肩膀。「那我先過去他那了,待會再過來,叫嫂子不用忙了,我會帶小菜過來。」
呵,他這小子就是會做人。每一回來總不教阿玲忙,怪不得阿玲老是誇他,還十分地歡迎他呢。如果阿晃太久沒出現,她還會要浩南催他過來坐坐,害得浩南差點吃起好友的乾醋,擔心他們是不是有什麼ㄐ□ㄢ情。
*****
阿晃沒有事先告知便來找幸武,可是當他拿出備鎖打開幸武的房門時,天呀!
因失戀而痛哭的人房裡竟傳出猥褻的激情聲來。他不敢再踏向前一步,心中咒罵著:死小子、臭小子,只哭了三天三夜,新歡就又帶進門了。
阿晃為自己充沛的同情心感到不值。悄悄地鎖上門,就當沒來過又走出幸武的公寓。
阿晃打電話給浩南:「喂,我不過去了。」
「為什麼?」浩南正奇怪,他怎麼去了一趟幸武的住處便改變主意了?
阿晃淡淡地解釋:「公司call我,所以必須先趕回公司。」
原來是公事忙,浩南也不責怪他失約。「去忙吧,賺錢要緊。」
結束了通話,阿晃打電話給盼煦;響了好一會,正當他想打消主意掛上電話時,電話卻已被接通。
「喂。」
聽到她的聲音,阿晃也不知是開心還是有著滿腹的委屈,一時竟也說不出話來。
盼煦又重複問道:「喂,你是誰?」
阿晃緩緩地說:「是我。」
「阿晃你有事嗎?」她的聲調起伏頗大,參雜著開心、又滿懷著期待,緊接著又問:「你人在哪?」
躊躇了一會,他才說:「我可以過去你那嗎?」
盼煦想也不想就說:「OK,過來吧。」
阿晃來到時,盼煦已準備好點心及咖啡。
一打開門,咖啡香充斥著整間屋子。
真巧,阿晃手中也提著一盒蛋糕。
「你未卜先知呀,知道我今天煮咖啡?」
「巧合。剛剛經過糕餅店,我看到這小蛋糕滿精巧的,所以就買下來了。」
來了好幾回,他對盼煦的窩不再陌生,也不像前幾次那樣拘謹了。
盼煦為他斟上咖啡,問他:「幾塊糖?要奶精嗎?」
他順口答道:「兩塊糖,不加奶精。」
「OK。」
由瓷杯型的容器中夾出兩塊方糖,動作進行中盼煦問他:「你剛去哪?怎麼想到來這?」
「剛到朋友那,順道轉過來你這。」
「沒找著人嗎?」
「有,他正忙著辦事,所以沒空招待我。」
辦事?連假日也這麼認真。
盼煦還問他:「加班嗎?」
她拿起杯子,輕啜了一口咖啡後才優雅地將杯子放回杯盤。
他搖了搖頭,心想,那種事情可是隨時都能做的,在假日做也不能算是加班,是以他模稜兩可地回答:「也許吧。」
見他咖啡杯見底,盼煦為他續杯後問:「商尹的case,大概的雛形出來了嗎?」
阿晃信心十足地表示:「都規劃好了,只等明天交給商尹的人員裁定。」
「太好了,真不愧是A大畢業的公費生。」
上個星期才接手的case,短短四天便已完成,他的能力可教她刮目相看。
盼煦由衷地表示:「真該叫我老爸升你職位的。」
他搖了搖頭。「我還不夠格;再說學長他進公司的時間還比我長,該升級的是他,我這個後輩晚生哪夠資格呀。」
「你太小看自己了。我們公司只提拔有能力、有才幹的人,從來也不依年資作為升等的標準,那太落伍了。」
因盼煦膽敢用人的作風,也為公司招攬不少確具才華的設計師;而她這一向的海派作風更為她結了不少善緣。
「盼煦。」阿晃突然喚她。
「你叫我什麼?」她張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又重複叫了一次:「我叫你盼煦,不介意吧?」
酡紅著一張臉,她帶點羞怯地回:「不會。只是你這樣稱呼我,會不會——」
「會不會什麼?你覺得不自在嗎?」
她用力搖頭。「我只是覺得從姊弟轉成同輩的稱呼,對你來說可要吃點虧了。
他不怕吃虧,大膽地要求:「我要你當我的女朋友,自然你就得受我保護才對。」
「當『大』女人嗎?」
「不,是小女人。」阿晃將她攬在胸前,想好好疼她一輩子。
他的話教盼煦受寵若驚!
三十六歲的她,竟還有品嚐愛情滋味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