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因為出門得急,又剛好是暑假旅遊旺季,沒得挑選的情況下,全部擠在經濟艙,連吃了幾頓飛機餐後,除了因為暈機而沒什麼吃東西的方晨曦,其他三人都痛苦不堪。
到達飯店,行李一丟,四人立刻往外衝去。
紐約第一餐是曾在這裡讀書的趙明威推薦的,一家位在海港區的西班牙餐廳。
地點在十七號碼頭三樓,緊鄰著東河,由於剛剛好過了午餐時間,所以客人不多,從窗口將看出去,放眼所及都是帆船,遊艇,來往旅客絡繹不絕,有著紐約慣有的旅遊名點感。
點完餐,女侍很快的上菜。
硬麵包切片,小餡餅,蔬菜海鮮飯,烤豬耳,清蒸檸檬淡菜,醋醃小沙丁,番茄青椒拌章魚,馬鈴薯泥,生菜沙拉,道地的西班牙料理擺滿整個桌子。
因為肚子餓,四人低頭猛吃,酒足飯飽後,趙明威率先站了起來,「我跟惠宜去走走,晚一點會自己回去。」
丟下這句,牽起女友的手,兩人一下便消失在餐廳門口。
直到他們離開超過五分鐘後,方晨曦才意識到,啊,現在只剩下她跟韓抑剛了!如果一個星期前有人跟她說,她會跟韓抑剛在東河邊的西班牙餐廳吃飯,絕對會被她歸類於神經病,但現在看來,這世界果然沒有什麼不可能。
感覺很奇怪,雖然不會緊張,但也無法完全放鬆。
而相對於她的小無措,韓抑剛倒是十分悠閒,「你以前有來過紐約嗎?」
「有,不過很久了,除了照片之外,沒有什麼印象。」方晨曦很誠實的說,「如果不是因為有照片,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來過這裡。」
「那剛好,我也是第一次來,等下買份地圖,我們自己逛吧。」
「可,可是,你不是來這邊拍照的嗎?」
「你知道啦?」
方晨曦點點頭,「嗯。」
她在飛機上聽林惠宜講的。
說新世紀音樂打算趁著推出新的演奏專輯時,順便幫他出琴譜。
但一本琴譜最多賣個兩三百,實在沒什麼賺頭,所以才想到「琴譜寫真」的搭配方式。
大大的照片,一邊是韓抑剛,景色延伸到隔壁頁,印刷琴譜,整本都是這樣,強調不只是寫真,而是藝術的延伸之類的,總之,就是商業操作啦。
這樣翻翻,價格至少漲一倍,林惠宜笑咪咪的對她這樣說。
此行首要是拍攝照片,而且他們回程機票都買好了,也就是說,在這段期間內一定要把工作搞定,所以她以為一下飛機就會看到傳說中的明星攝影畫面,沒想到放置行李後第一件事情是直衝餐廳。
面對她的疑問,韓抑剛還是一派輕鬆,「那是明天的事情,我可沒辦法一下長程飛機就工作,那太不人道了。」
「可這樣時間夠嗎?」
「放心,你不要看我這樣悠閒悠閒,工作起來我可是非常專業的。」韓抑剛看看窗外艷陽,「不過今天好像滿熱的,萬一中暑影響到明天就不好……我們在這裡待到太陽比較小的時候再出去吧。」
說完,他伸手招來女侍,要了兩杯冰淇淋。
很快的,冰品送來,五顏六色的冰淇淋球堆在百合型玻璃杯上,綴以一圈碎果凍,雖然肚子是飽的,但看起來仍舊讓人食指大動。
方晨曦拿起銀匙勺了一口。嗯,好吃。
十七歲的臉龐露出小小的笑容,很乾淨的甜美。
瞬間,韓抑剛有種怪怪的感覺。
這跟很久很久以前,他對初戀女友一見鍾情的瞬間很像。
但又不是全然的一樣。
他對眼前這個小女生,一直以來都有種說不上來的好感,不到愛,但又比普通朋友多一點。
他不會掛念她,但會喜歡跟她在一起的時間。
所以他會在便利商店跟她小聊,在大學校園巧遇她也會過去找她說說話,甚至那天當她在客廳跟紅茶玩得樂不思蜀的時候,他也沒有趕她的想法,反而抱著冰茶跟她一起玩。
雖然對她比對別人特別,但那終究只是多一點的喜歡而已。
不到愛。
也不是愛。
不過他必須承認,她剛剛那個小甜蜜笑容,真的……嗯……有點……怎麼說,天真的危險?
還是該說是甜蜜的危機?
怎麼可以笑得這麼天使啊,哀。
他認為,女人有兩種武器,一種是嫵媚,適用齡二十歲以上,一種是天真,適用齡二十歲以下,只要用得對,無論是不是美女,都會讓男人怦然心動。此刻,眼前那個吃冰淇淋的小女生儼然把第二種發揮得淋漓盡致。
真可愛……
心無旁騖的吃法,模樣完全是個寵物系的,奇怪,怎麼他以前老覺得她要長大幾歲後才算是美女,其實現在看來,已經很不得了了啊,大眼睛,小嘴巴,鼻樑秀挺,臉頰白裡透紅——他可不是什麼戀童癖,只是她現在的樣子太美好,才會想要多看幾眼……
驀然,一張放大的臉出現在他面前,「你在看什麼?」
嚇,不要突然靠他這麼近啊。
她什麼時候坐到他旁邊來了他怎麼都不知道?
「你在看什麼?」她很執意的又問了一次。
「沒什麼。」
「可你剛剛一直盯著我看。」
「你就坐我對面,我不看你看誰。」韓抑剛帶著微笑,「我總不能歪著脖子一直看旁邊吧,那樣脖子會很酸。」
她看著他,似乎在確定他說的是不是實話。
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對視超過十秒後,她滿意的起身,然後搖搖晃晃走回對面的座位。
奇怪的走路姿勢讓他皺起眉頭。這傢伙怎麼一副暈機樣?
在機場的醫務室裡,已經由醫生開了一些藥給她服用,他們又特別在大廳多停三十分鐘讓她休息,抵達曼哈頓之前,她就已經說沒問題,不暈了,怎麼現在又搖搖晃晃起來?
「你……頭暈嗎?」他試探性的問。
「不∼暈∼」
「人不舒服?」
「沒∼有∼」
「你發神經啦?」
「才∼不∼是∼」方晨曦給了他一個又呆又甜的笑容,「我心情很輕鬆,整個人輕,快,飛,揚。」
韓抑剛一聽,整個感覺亂恐怖的。
上飛機後就一直在一起的,也沒看她吃什麼奇怪東西,怎麼現在一副嗑藥過頭的樣子?
想了想,伸手招來女侍,「我們點的菜裡面,有含酒類,或者什麼會讓人興奮的東西嗎?」
女侍看了一下菜單,微笑回答,「菜裡面是沒有的,不過冰淇淋裡面有一球有含了一些白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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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韓抑剛,你不要走啦,陪我說話好不好?」方晨曦躺在床鋪上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天啊,原來酒醉的人是這樣子的喔。
韓抑剛欲哭無淚。
她醉歸醉,但還好能走路,他就這樣半扶半抱的帶著她橫過半個曼哈頓,千辛萬苦回到飯店,把她安置在床鋪上。原以為任務就此結束,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哀起來。
「你不想陪我說話的話,那我陪你說話嘛。」
那還不是一樣!韓抑剛想。
坐到床鋪旁邊,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額頭,試圖哄她,「你醉了,快點睡吧。」
雖然現在才下午四點,但對於一個酒醉的人來說,睡眠是最佳選擇,而且他這輩子還沒照顧過人,丟著她說不過去,所以只能希望她快點睡著,這樣他也好自己找節目。
「你跟我講話啦。」
「你想聽什麼?」
「說什麼都好。」
韓抑剛苦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說話有一定的公式。
跟男人聊興趣,跟女人談感情,跟同事討論工作,可被窩中那顆酒釀紅蘋果,三者皆非。
她不是男人,也不是同事,女人嘛……只能說她現在是很有潛力的績優股,但還不到可以談情說愛的地步。
如果房間有鋼琴就好了,他可以彈琴讓她睡,但現在別說鋼琴,連電子琴他都變不出來。
紅蘋果拉著他的袖子,眼巴巴的看著他,那樣的眼神讓韓抑剛覺得自己如果不講些什麼,似乎就對不起她一樣。
完全是天真之下的潰敗。
「我來自我介紹吧。」
「好∼」
「我叫韓抑剛,今年三十歲。」
「嗯,我叫方晨曦,今年十七歲。」
「我爸媽以前就在娛樂圈工作,爸爸是錄音師,媽媽是唱片宣傳,因此我跟妹妹從小就開始學很多樂器,跟一般高中生不同的是,我從高二就開始準備維也納音樂學院的入學推甄,因為面談很順利,所以畢業後就到維也納主修鋼琴,小提琴也懂一些。」
「我小時候也學過鋼琴喔……可不知道為什麼,晚靜練習得很順利的曲子,對我來講就是很困難,哈哈……她開始彈難度較高的曲子的時候,我還在用第一本樂譜,而且彈來彈去都是前面那幾首,後來是老師看不下去,他跟我爸媽說……嗯,這小孩音感不好,不用勉強她學琴,可以試試她其他方面的才能,我媽這才放棄,哈哈哈。」說話雖然有條理,但聲音聽起來還是很茫。
「你當時很開心吧?」
「嗯。」方晨曦很誠實的點了頭,「沒興趣,沒天分,但卻要一直繼續,對一個小學生來說,還滿痛苦的。」
「我倒是一直以來就很喜歡鋼琴,不過沒想到過在老爸開的公司出唱片就是。」韓抑剛想了一下,「新世紀音樂大概是我在維也納的最後一年開的,剛剛開始很辛苦,一下賠,一下賺,有時候照著上一張成功元素的路線走,但沒想到卻是賠,覺得不太有把握的,反而彌補了之前的虧損。
每次跟我爸媽通電話,都很像在坐雲霄飛車,對心臟不太好的刺激,其實做唱片公司真的很累,不過,那是我爸這一輩子的理想,所以大家也就只好支持他。」
「你畢業後就回台灣了?」
「對。」
「那……你在那邊沒有女朋友嗎?」
女……朋友?
他好久沒講起這件事情了,或者說,從來不曾真正的談起。雖然主要的原因是沒人問過,但老實說,即使有人問,他也不見得願意回答。
看著整個人窩在被子中的她,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覺得跟她說也沒關係,反正醒來之後,大概也都不記得了吧。
「有一個很好的女朋友,德國人,我回台灣時,她還要兩年才畢業,原本說好畢業後她就會到台灣,不過在這兩年當中,我已經出了兩張演奏專輯,也寫了一些流行歌,被一種憂鬱的氣質形象所包裝,她不能接受我這麼商業的表演,她覺得舞台上的我經過矯飾,那樣的鋼琴是給外行人聽的,她沒辦法接受,我們談過幾次,沒有結論,所以就沒再繼續了。」
「那是你這輩子最喜歡的女生嗎?」
「目前來說是。」
「她是不是眼睛像彎月,笑起來有梨窩?」
簡單的兩句話,卻讓韓抑剛無比訝異,「你……」
「奇怪我怎麼會知道吧?因為啊……你每次帶回去的女孩子,不是眼睛像彎月,就是笑起來有梨窩,所以我就想,應該有個女生是這個樣子的吧。」
原來如此。
韓抑剛一笑,「你挺聰明的。」
「那∼當∼然∼」方晨曦露出半醉半醒的微笑,「雖然乍看之下你都是帶大胸美女回去,但仔細看那些大胸美女都有一點相像的地方,所以有時候我會覺得你不是那麼色的色狼,只是怎麼說……除卻巫山不是雲吧,每個人死心眼的地方不同,所以也沒辦法。」
韓抑剛莞爾,「你是在安慰我嗎?」
「你聽出來啦?」頗喜悅的語氣。
「我聽出來了。」尤其是一直強調他喜歡大胸美人這點。
「那就好。」小妮子露出滿意的表情,「我想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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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很好,一點點微笑。」外籍攝影師操作著相機,用英文跟主拍人物示意,「遙想,對,遙想。」
中央公園的弓橋上,韓抑剛穿著秋裝倚著上黃色的扶手,視線落點在湖面,時序是七月,但他的表情有點微秋的沉寂。
正式工作的第一日,趙明威一大早就用內線把所有人都叫起來,給十五分鐘梳洗更衣,勒令所有人五點前到飯店大廳與攝影小組會合,點完人數後,一行人立刻前進到中央公園,趁著城市甦醒前取景。
因為時間很早,所以剛開始是拍攝穿越公園的馬路,行人步道,兒童公園的旋轉木馬,還有紀念約翰藍儂的草莓田,這一類遠場景,當紐約客們紛紛醒來,他們才將地點移到後面絕對不會有人出現的區域,例如,噴泉,水池,湖面。
一台相機,兩塊反光板,一箱衣服以及一個移動式更衣間,電風扇,放滿道具的小推車,發電機……哩哩扣扣的,不過拍個照片,居然出動了二十幾個人。
方晨曦慶幸自己英文不錯,不然身處二十幾個外國人之中,會顯得很格格不入。
「樹葉。」
攝影師一聲令下,有人趕緊插上發電機,大電風扇開始運轉,接著兩個人拿出兩大包垃圾袋,裡面滿滿都是枯葉。
將枯葉一把一把放在大電扇前,讓那些葉子吹到韓抑剛那邊。
「眼睛再放遠一點,好,很好,來,寂寞一些。」
韓抑剛隨著攝影師的指令做出了各種表情……如果不是因為正在流汗,她一定會覺得現在真的是秋天沒錯。
七月,紐約,早上十一點,他怎麼有辦法整個人在秋天裡啊?
熱死人了。
方晨曦看過很多面貌的韓抑剛,但那不是在雜誌上的八卦週刊,就是在便利商店的購物架旁,她沒有看過他認真的樣子。
他認真的樣子好像變了一個人。
弓橋的這頭,大家汗流浹背,弓橋的那端,他一個人在深秋的季節。
趙明威走到她身邊,「怎麼樣?工作起來像是另外一個人吧。」
「嗯,跟我知道的那個韓抑剛完全是兩回事。」
「其實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他做事情一向很認真的。」語氣中有著老王賣瓜的得意,「很多人只看到他會玩愛玩,以為他只是運氣好,加上有個開唱片公司的老爸,其實不是的,他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裡,至少他寫的那些歌,就跟運氣還有老爸無關。」
「你一直跟著他做事情嗎?」看到認真的韓抑剛後,方晨曦不由自主的想要多知道一些關於他的事情。
無關追星,她只是喜歡認真工作、認真生活的人。
「喔,我們認識很久了,就族譜來看,我們是堂兄弟。」頓了頓,滿意的看到她一臉問號的表情,趙明威才繼續說下去,「只是我從母姓,所以知道我們關係的人不多,新世紀音樂剛開的時候,我正好準備換工作,伯父跟我說,不然來公司做做看,說不定電子沒做出名堂的原因是我注定要吃音樂飯。」
「他小時候也是那種讀書第一名,玩得比別人瘋的嗎?」
「學校成績他沒拿過第一,但是鋼琴比賽他從來沒輸過,我伯父的辦公室後面一排,都是他的獎盃,一樣是鋼琴,抑梅的成績就沒有比他好……不過成績也不代表什麼,惠宜是台大第一名畢業的,讀書一流,幾乎是過目不忘,可是她生活就是少根筋,到現在偶爾還會把鹽當成糖,抑剛的學業充其量只能算中上,不過他很懂生活……雖然有時候會讓我們有點傷腦筋就是了。」
方晨曦知道他說的是這次被側錄的意外。為了保持生活品質,防止偷拍,買了依山傍水的高樓,沒想到居然會被自己的朋友用視訊側錄。
「不過我想最沮喪的應該是他了吧。」
趙明威轉過頭來,似乎有點意外她會這麼說。
「我爸以前幫朋友做保,結果那人跑了,害我從富貴人家變成一無所有,我爸說,他不是心疼錢,錢再賺就有了,他是難過怎麼這麼好的朋友也會出賣他,所以我想,韓抑剛應該也是一樣吧,他不是不在意緋聞,只是,比起緋聞,他更在意為什麼高中時期的好朋友會出賣他,而且只為了二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