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作惡夢。原以為是小凱,但仔細一聽,那呼喊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小凱。
心心蹙起眉,有些擔心地,她披上薄外衣,拿起擺在床邊的枴杖,掙扎著站了起來,緩緩地往那惡夢的源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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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若石。
站在房門口時就聽見了他無意識的呼喊。
她聽不真切,只能從含糊的夢魘中捕捉到幾個比較清晰的字句。
「媽媽……別走,不要離開我……」
困在夢中的他蹙結著眉頭,眼眶溢出眼淚,表情脆弱得像是個孤苦無依的小男孩,就像是小凱每回夢見思思丟下他時的模樣。
心心有些訝異。是什麼原因讓一個大男人像個小男孩那樣的害怕?難道若石他也有不堪的過去?
如果現在是小凱在作惡夢,她一定馬上跳上床將他抱進懷裡,替他趕走夢裡的怪物。通常她不會大聲叫醒小凱,因為那會讓作惡夢的人在突然驚醒時,因為夢境中斷而陷入一種無法自拔的痛苦和恍惚的狀態中,久久不能平復,而那揮之不去的惡夢,更可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無預警地來襲,帶來更大的傷害。
而一個簡單的擁抱,卻能治療夢中亟需填補的空缺。
可若石是個大男人,似乎不太適合那樣做……
「求求你,媽媽,我保證我會乖……」若石痛苦地呻吟出聲。
心心很捨不得,不再多想,她爬上床,試著將他抱進自己的懷裡安慰他。
可韓若石畢竟不是個男孩,而是身材高大的男人,因此心心只能讓他的頭靠在自己懷中,輕聲安慰:「乖,若石,別怕喔,惡夢去去,別怕喔……」
當他眉頭稍蹙時,她便再度輕聲慰藉,還哼了以前常用來哄小凱的綠袖子……那是一首有著溫柔曲調的英格蘭民謠,講述一個國王愛上平民女子的淒美故事。是她的媽媽以前還在世時,經常唱給她們姐妹聽的歌。
那是很遙遠的記憶了,可心心至今依然難忘……
她的手溫柔地撫著若石僵硬的臉龐,試圖把每一吋痛苦的記憶撫成平順的線條。她不知道他有過什麼傷痕,可是她不會讓惡夢來傷害他。
她想保護他。
也許是她的柔聲安慰進入了他的夢境裡,使得原本輾轉不安的男人逐漸靜了下來,沉重呼息也漸漸穩定。
小手輕輕撫摸他緊繃的面頰,讚歎造物主對這個男人的精雕細琢。他有一張十分迷人的嘴唇以及一對覆蓋在長長睫毛下的深邃眼眸。
忍不住想像起這張臉龐的童年歲月,應該是個可愛到不行的男孩吧。只是現在,那男孩長成了一個英俊的男人……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原本應該緊閉著的眼睛竟然睜開了。
與他四目相對之際,心心驀然一驚,被看得心慌意亂,像做了壞事被逮到的現行犯一般,第一個念頭是想趕緊逃走。
她、她絕對沒有邪念。她沒有一直偷看他好長好長的睫毛,也沒有對他優雅的唇形產生妄想。哇,此地無銀三百兩。她到底在做什麼呀?
慌亂中,正想溜走,然而一雙長臂已牢牢圈住她的腰。
「別走……」
心心屏住呼吸,看著若石的手臂緊緊地圈住她,還將臉埋進她的懷裡,在她的胸前……然後便一動也不動了?!
這、這……她該有什麼反應?
「若石?」她輕輕喚了聲。「你醒了嗎?」
她等候了十秒鐘,沒有回應。於是試著又叫喚了聲,但他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猶豫了片刻,她悄悄將環在腰間的手臂挪開。
但沒一秒鐘,那雙手卻又圍了上來,甚至還圈得更緊。
這、這樣會讓人誤會吧?她只是想安撫作惡夢的他,不是想來偷襲啊!她可是盡力地命令自己忽視他只穿著單薄的夏季棉質內衣和長褲的事實哩。
可現在情況怎麼反而變成……好像她才是被人抱著安慰的那一個?眼前這姿勢,分明是她整個人被抱住不放啊!
「若石?」她再度試著離開,然而他依然文風不動,只是一味地像個耍賴的孩子那般賴住她,不肯放手。像孩子捉住心愛的玩具般,任誰來動都不依。
心心推他不動,又推了推他的肩膀。她屏住呼吸,不敢用力吐氣,怕胸前的起伏擠壓到他的臉頰,怕心跳跳得太過劇烈,打破此刻的魔咒。
「別離開我……」他睡意濃厚地輕喃。「媽媽……」
媽媽……?心心怔住,沒再試圖推開他。
原來,他沒有醒過來,而是將她當成了他的母親了呀。雖然她不曉得若石的媽媽究竟做了什麼,可當她聽見他像個男孩那樣無助地在找尋母親時,她真的為他難過得不得了。
低頭看著懷中的睡臉,歐陽心心歎了口氣。
「睡吧,我不會走的,若石。」等過了一會兒他睡得熟了,再離開吧。
然而圈在腰際的那兩條手臂卻始終都沒有鬆開。
過了好半晌,連心心也抵擋不住睡意,忍不住偎著他溫暖的軀體,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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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心?」才睜開眼睛,小凱就習慣性地尋找心心。
可房間裡到處看不見心心的身影,這才想起,原來,他已經長大了。
自從進了幼稚園以後,他便堅持要自己一個人睡。因為花子說她都一個人睡,還笑他沒志氣,都五歲了睡覺還要人家陪。所以自那天起,他就告訴心心他也要自己一個人睡,因為他已經「長大」了。
心心笑著說他好勇敢,替他準備一張小小床和一個房間。可是晚上房間裡好黑好暗,他好幾次都嚇得作惡夢,讓心心跑來幫他趕走床底下的怪物。他不敢跟花子說他床底下的怪物是心心趕跑的,只好告訴自己,一定要趕快勇敢起來,以後換他自己趕怪物,保護心心。
想是這樣想,可是還是習慣一睜開眼睛就想看見心心啊。
天才剛亮,小凱已經醒了過來,穿著青蛙睡衣跑進心心的房裡。
可是心心不在房間裡。他又跑到廚房找,可心心也不在那裡。他心慌起來,開始到處找尋。
「心心,你在哪裡?」小凱小小聲地喊著。突然想起睡在外公房裡的若石叔叔,他頓住腳步,兩條短短的腿咚咚咚地跑進叔叔房間,才推開沒有上鎖的門,就發現他想找的人都在裡面,這才收起慌張,安了心。
原來叔叔和心心睡在一起。
大枕頭上,叔叔一隻手抱著心心,兩個人頭靠著頭,看起來好親近。
突然有點後悔說要自己一個人睡的決定,他好想跟心心還有叔叔一起睡喔。
站在床邊考慮了半晌,他爬上寬大的床鋪,試圖在不吵醒兩個大人的情況下擠進相擁而眠的兩人之間。他想被心心和叔叔抱著睡,因為感覺好像很安全很溫暖的樣子。可他才偷溜上床,叔叔就醒了。
他知道叔叔很淺眠,有人靠近就會醒,不像心心常常一睡著就睡得很沉,很像睡美人。他看著叔叔張著惺忪的眼睛看向他,又看了眼心心,像是在考慮要不要讓出位置。最後,叔叔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讓出中間的小小空位。
他眼神一亮,好開心地擠進兩個大人之間,讓叔叔拉起薄被蓋住他們三個人。叔叔強壯的手臂越過他,擁住心心,也擁住他,像棵大樹一樣,保護著他們。
哇,好棒喔。他們一家人睡在一起耶!
真希望今天是星期日,這樣就可以睡很久了。
可惜今天是星期四,離他平時起床準備上幼稚園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不過沒關係,因為他現在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喔。
閉上眼,小凱輕聲詢問:「叔叔,你幫心心趕走怪物了嗎?」
若石已經醒來,輕輕擁著身邊的一大一小,鼻端嗅進身旁女子的髮香。看著小凱,他微笑低聲道:「沒,是心心幫我趕走了怪物。」
韓若石清楚記得昨夜是誰用溫柔的語言與歌聲替他驅走過往痛楚的回憶,也記得埋首於她柔軟胸前的感受。當下,就算被當作耍賴也罷,他不想放她走,也放不開手。
小凱瞭解地點點頭。「心心很會那個。」
「嗯,她做得很好。」
大男人與小男人,彼此心照不宣地微笑著。
「我好愛心心。」小男人幸福滿滿地說,期許著大男人的回答。
大男人眼神如墨,心緒流轉其中。「……我也是。」
小男人滿意地閉上眼睛,專心再睡一小時。
大男人則睜著眼睛,捨不得放開眼前的幸福,怕一眨眼,幸福會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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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清晨,日式老屋的外頭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
隔著不透光的車窗,三雙眼睛瞠目瞪著老屋前的景況——
韓若石牽著小凱的手正準備出門。沒幾秒鐘,小凱轉身回到屋前,讓那名相貌清秀的年輕女子親了一下臉頰,而後用力地揮揮手道了再見,又奔向韓若石,將手塞進若石的大手裡。
兩個人正要走向停在屋後的汽車,但沒隔幾秒鐘,韓若石突然停住腳步,他放開牽著小凱的手,大步走回屋前,在那年輕女子錯愕的面頰上印下一吻後,才猛地轉身回到小凱身邊。
半晌後,臉上掛著微笑的他終於開著車,帶著小凱離開了……
「五百塊,賭小凱是他在外頭偷生的兒子。」車裡,率先出聲的人正是藍諾,他坐在駕駛座上,眼睛瞪得好大。
「一千塊,賭那個女人就是超可愛小凱的媽。」坐在副駕駛座的林妙潔爽快地丟出一張千元大鈔。
坐在後座的辛卓安則撿起那朝他的臉丟來的兩張大鈔,收進自己口袋裡。「既然沒有人要做莊家,我只好委屈收下兩位的賭注了。不過我不認為若石會在外頭偷生孩子,他一直都渴望擁有自己的家庭,如果有了孩子,他早已結婚了,不可能還發生過溫麗薇那一段插曲,在與女性的來往方面,他一直都很謹慎。」
三人陷入沉默。
一個月前,若石臨時將公司要務交代給他們幾位執行主管,自己請了幾天假,後來又幾乎不在公司裡辦公,反而將工作帶走,並且搬離他自己的公寓。
在這一連串不正常的舉動下,他們便下定決心要找出真相。可連續觀察這一陣子下來,卻看見了教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他們已經知道那個年輕女人叫作歐陽心心,男孩的名字是歐陽凱,卻不清楚若石跟他們的關係。當然,找徵信社來調查便可以很快地釐清真相,問題是,若石不會喜歡那樣。他一向很注重隱私,不會喜歡自己成為被調查的對象。
然而身為朋友,又不能放著不管,因此三人才會出此下策,自己偷偷跟蹤觀察若石,想瞭解他這陣子行為異常的原因。
很顯然的,這名叫作歐陽心心的女子是個背景平凡的普通人。藍諾有點擔心地對其他兩人說:「你們想,萬一若石的祖母知道這件事,不知道會怎麼樣?」
當年若石的母親便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例證,而結果卻是一場悲劇,如果若石又跟他父親一樣,選擇了一個平凡人當伴侶,恐怕在一開始就不會被祝福。
「雖然學長搬出來自己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是老太太那裡其實還關切著,並沒有真的像外傳一樣,祖孫倆到了決裂的地步。」妙皺著眉說。
卓安歎了口氣道:「看來我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繼續替他瞞下去吧。只要我們不說出去,其他人暫時不會發現異狀的。」
藍諾點頭道:「也只好這樣了。我想若石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甚至連我們都瞞,是因為他很珍惜這對母子吧。」
妙做了個比較感性的結論。「我從來沒看過學長他露出這麼幸福的表情,剛剛有一瞬間,我真的以為他們是一家人。」
卓安微笑。「看來若石找到了他真正的嚮往。說實在的,我還滿羨慕他的。」
藍諾發動車子,準備駛離現場。「所以,繼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卓安點頭。「除非若石自己開口要我們幫忙,否則我們最好別急著介入。」
妙仍有個疑問。「那個女人知道若石學長的背景嗎?」
藍諾與卓安異口同聲道:「我想那不是最重要的事。」
妙瞪著眼。「怎麼會不重要?兩位都不看鄉土劇的嗎?平凡女子愛上隱瞞身份的富家子,身份揭穿後產生誤會……」
「你似乎很閒啊,妙,居然有時間看鄉土劇!若石不是交代你在一周內核算出公司下一季所有海外投資的總預算?」卓安好心提醒。
妙揚唇笑道:「那種事花不了太多時間,任何人都別想剝奪我收看芭樂鄉土劇的樂趣。」
藍諾笑得眉毛髮抖。「原來你夜晚這麼寂寞啊,居然淪落到用芭樂劇來打發時間!或許你可以考慮把自己推銷出去了,小學妹。」
藍諾只有在開玩笑時才會叫妙潔「小學妹」,因為她最不喜歡被人叫「小」,感覺很幼稚。
是以她大方地賞給兩個男人各一記白眼。「我以為你們知道我抱持不婚主義呢。」
卓安微微一笑。「那不是很可惜嗎?」
藍諾則道:「唔,或者這種選擇其實造福了廣大的男性同胞。」
「怎麼說?」卓安問。
「免於被女王陛下奴役——」話未說完,一記栗爆打斷了藍諾的調侃。
該女王傲視群倫地命令:「專心開車。」
「唔……」女王出馬,男人噤聲。暴力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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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了,快中午了。
歐陽心心自工作的書桌上抬起頭,心思從西班牙的瓦倫西亞回到新店山區。手邊翻譯的工作正巧是西班牙文,那使她想起年少時在瓦倫西亞結識的朋友。
曾經她承諾要寫信給阿麗思,可又擔心會收不到回信,因此一直沒有告知阿麗思她後來的下落。而經過這麼多年了,她想說不定阿麗思也已經搬離當初的住處,已經再也聯繫不上了吧?唉……
抽回心思,她看向窗外的老櫻花樹。
時值夏季,櫻樹綠葉蔭地,隨著微風沙沙搖曳。
當年會喜歡上這裡,也是因為有這棵樹的原因。
算算時間,若石也該回來了吧。過去一個多月來,他幾乎都會在中午前回到這屋子裡,然後他們會一起準備簡單的午餐,吃完飯後,他會再度出門去送便當。
她注意到他不喜歡吃外食,每回買外帶的食物,總是吃得很少。但每次他們自己做的菜,他又都捧場地吃光,不像是個挑食的人。
她不是沒注意到他這個人很矛盾。
他看起來不像精於家務的男人,但卻不排斥做家事。
他明明就是個高大健康的大男人,但有時又會流露出孩子般脆弱的神情。
他帶來替換的衣服明明就不是什麼名牌,但是每一件穿在他身上都顯得有型有款,合身得不得了。
他不讓她洗他的衣服,只讓她幫他燙襯衫和領帶。大部分的衣物,他都會自己送到洗衣店裡清洗,因為洗衣服實在不是他的專長。
但是心心沒有那種習慣,在家裡,她和小凱的衣服都是自己手洗的,所以很自然的,也想接手洗他的衣物。但是她現在無法久站,只好暫時將衣物交給洗衣機,只留貼身衣物自己清洗。
想起他第一次發現他的內褲被她拿去洗時,臉上露出的複雜表情,好像是想拒絕,可是最後又放棄了。這種矛盾,連帶的使她也無法確定對於她順手接管他的貼身衣物,他究竟作何感想。
唯一確定的是,她絕對是個很愛管家的管家婆!明知他終究會離開,可就是沒辦法放著他不管……
低頭看著自己漸漸能走動的腿,心裡頭倒數著時間。
再一個月或兩個月?最多不會超過三個月吧。再過一陣子就可以拆掉石膏了,屆時實在是沒理由再留他繼續住在這裡。
她不是不清楚,他是在忙碌的工作裡硬擠出時間來幫忙的。他比她晚睡,比她早起……老天,過去她一向都起得早,可沒想到前幾天她竟然睡晚了,好尷尬!明明她是去趕走他的惡夢的,沒想到卻不小心在他身邊睡著了。
醒來時,還好他已經不在房間裡,廚房中傳來他跟小凱說話的聲音,讓她有機會起床逃回自己房中,假裝自己沒有粗心到睡在他的房間裡。真的好丟臉喔。
雖然不能否認的是,那晚她睡得很舒服很安穩,連在睡夢中都有一種踏實安全的感覺,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就像他給她的感覺一樣。
那讓她有點不太願意去想以後的事。
以後,萬一他離開的話,會怎樣?
真的可以放任自己去習慣另一個人如此短暫的陪伴嗎?
「在想什麼?」
他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她猛地轉頭看去,就見他衣著整齊地站在她的窗外,像是已經看她發呆了一陣子。微風拂動他垂落額頭的髮絲,讓她也想伸手去撩動。
回過神,想起他早上送小凱去幼稚園時那孩子氣的頰吻,耳根忍不住發熱起來。歐陽心心,注意你的禮貌!她訓斥自己,怎麼可以對家裡的客人產生邪念?這種態度會令人不齒的!
「心心?」遲遲得不到回應,站在屋外的若石又問了一次。她看起來有點怪怪的。他關切地問:「是身體不舒服嗎?」她臉很紅呢!
陽光灑落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各種線條與陰影交織成神秘十足的影像。
心心別開臉,搖了搖頭,但若石已經將上半身探進大矮窗裡,捧住她的臉仔細端詳。
一對上他的眼睛,她便心跳不已,覺得無法呼吸,偏又躲不開,只好由他將她看光。唉,什麼時候開始,他變成了她的家庭醫生啦?
「你好像有點發燒。」他擰著眉得出結論。
她臉紅得更厲害。「我沒事。」
但他已放開手,邁著大步繞過半圈子屋子走進她房間裡,展臂將她從椅子上抱了起來。
「去醫院檢查一下好了。」一隻大手摸著她有些發燙的額頭,擔心地說。
「不要,若石。」她捉著他的手臂,好用力的搖頭。「我真的沒事。」知道光這樣強調無法說服他,只好又道:「可能是天氣有點熱的關係,洗把臉就好了,你不要這麼大驚小怪啦。」她確實需要用冷水降溫一下,但是像現在這樣被抱在他的懷裡,根本無濟於事。
他盯著她看。「真的沒事?」
她連忙點頭,再深吸幾口氣,試圖找回正常的自己。
「那我去擰條毛巾過來?」他將她放回椅子上。
「好。」深深吸了口氣,吐出。
把這男人當成普通朋友就好,她提醒自己。可這真是一點兒也不容易。就像小凱才認識不久就愛上他一樣,她覺得自己也不比小凱差多少。
無法理解的是,一向不為誰悸動的心怎會跳得這樣快?一向平靜的心湖,怎會如此輕易地泛起漣漪?
他也許是偶然投影的一片雲,但問題是,映影的卻是她的心啊。
他沒一分鐘便擰著冷毛巾回到她身邊,眼中寫滿關切,讓她幾乎承受不住,連忙握住他就要代勞為她擦臉的手。
「若石!」沒注意到自己提高了聲音。
若石的動作驀地停住,目光詢問地看著她。
心心一愣,他那怕被拒絕的眼神讓她的心都揪緊了,她試著小心而謹慎地說:「我自己來,好嗎?我的腳是受了傷沒有錯,可是我的手沒事啊。」
他遲疑地交出手中毛巾,她得勉強自己鎮定,手才不會顫抖。
他蹲在她身邊,看著她擦完臉,而後沉默地重新接收毛巾,起身離開。
她嚇到了。若石想。雖然很不情願,可是他得給她呼吸的空間,他不想驚嚇到她。如果讓她發現,他對她……也許他會被趕出去。
儘管認識心心不算久,但若石不是沒有留意到,在感情的接受與付出方面,她其實處於一種失衡的狀態;她不斷在付出,但是卻膽怯於收取回報。他好奇、也關切她之所以如此的原因,同時,也有些在意她拒絕接受他的付出。
他只是想對她好,心思剔透如她,怎會看不清呢?或者,她其實只是在委婉的對他說不?他們之間,只有他動了不單純的念頭?
若石強迫自己暫時離開,直到走到門邊,他才扳住門板,回頭道:「我去準備午餐。煮烏龍拌面好嗎?上次你教過我,我還記得怎麼做。」
他沒有等心心回答就離開了,因此沒聽見她的道歉:「對不起……」
怎麼辦?她好像傷害到他了。為此,她也跟著難過起來。該怎麼解釋她已經很久沒有依賴別人的習慣了?
他正在寵壞她,讓她依賴他。這很危險。萬一情況失控,她不敢想像要有一天她的生活裡沒有韓若石這個男人的話,她會怎麼樣?還有,小凱又會怎麼樣?
該下定決心了。再這樣習慣下去,她會愛上他的。
吃午飯時,心心帶著痛苦的眼神對若石道:「若石,我想該是你離開的時候了。」
然而他只是微微一怔,吃完碗裡最後一口食物,假裝沒聽見她的逐客令。「你吃太少了,不好吃嗎?抱歉,我拌料好像加太多水了,下次會注意一點。」
心心猛地搖頭,連忙吃了好幾口麵條,以示捧場。「沒有,你煮得很好吃。」他特別煮的面,光是那份心意,就足以為美味加分。何況她並不是挑食的人。
若石放下手中的碗,雙肘支在餐桌上,微笑地看著她。「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的廚藝還稱不上熟練。」
他正在假裝。她不是不明白,可難道就這樣讓他一直假裝下去,丟下自己原有的生活來照顧她?這世上,能為另一個人付出到這種地步的,大多有血緣上的關係,比方說爸爸和女兒,比方說她和小凱,可是若石跟她,只算是朋友……吧?
默默地吃完他為她盛的麵條,心心這才抬起頭,堅定地看著他試圖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臉龐。不行,她不能讓他再待在她身邊。
心心試著再度開口:「關於我剛剛提的事,若石,我很感謝你這陣子以來的照顧。如你所見,我復原得很快,也許再一個月甚至不用枴杖也能走路了,這都是你的功勞,我真的很感激。」
若石的眼神逐漸轉為幽暗,她看不出他現在的想法,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呃,我是想說,反正我現在已經可以拄枴杖走路了,生活大致上已經不成問題。你放心,我會照顧自己。畢竟你一直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會耽誤到你的工作的。」她惶恐地說,希望他能瞭解,她只是不想太麻煩他。
若石的唇抿成一線,很輕地開口:「那小凱呢?誰來接送他上下課?」
心心早已想好。「我可以請幼稚園的交通車特別開到山下來接小凱,早上我可以帶小凱去山下等車。」山上交通不便,因此當初她才決定要自己親自接送小凱。但現在是非常時期,稍作改變也無不可。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不喜歡我留在你身邊?」
心心直覺搖頭。「並不是不喜歡,而是——」太喜歡了!因為太過喜歡,才會擔心以後他的離去。「而是我擔心小凱,」她說:「小凱很依賴你。」她也是。「他儼然已經把你當成他的父親,一天沒見到你,就會問個不停。」
上禮拜若石有事情外出無法回來,小凱才一天沒見到他就頻頻追問。心心忍痛道:「小凱從小就沒見過父親,這你也知道,我擔心萬一他把你看成是父親的替代品,以後你若離開了,他會比一開始就沒有爸爸還要難過。」
「借口。」若石看著她的眼睛,突然有點生氣地說:「心心,為什麼不說實話?說說你自己的想法,為什麼要拿小凱來當借口?」
心心臉色驀地發白。像是沒預期被窺中心思的人一般,她有些慌亂地說:「那不是借口!」有些激動的,她站了起來,身體因為只靠著一隻腳的支撐而有些不穩。她連忙將雙手撐在桌沿,有些激動地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種習慣了一個地方、一個人、一個環境之後,卻又被迫遠離那一切的失落!」氣息不穩地,她繼續說:「對不起,若石,我不能讓小凱和我自己習慣有你在身邊!」
無法再忍受看見他那張她好想碰觸、安慰的臉,她拿起枴杖,腳步一拐一拐地走回自己房間,把自己鎖在裡面。
被拋在身後的若石鎖住她背影的眼神,看來既複雜又深邃。
「心心……」他歎息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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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稍晚,黃昏時,他去敲她上了鎖的房門。
她沒有回應。他站在她門外告訴她:「……那我走了。秋秋答應幫忙接小凱。」
房裡頭的她原本正躺在床上,臉蒙在枕頭裡,聽見他的聲音後猛然一驚。隔著門板,她沒清楚他的話,只聽見他說……他要走了。
「這麼快……」她難過地想道。雖說是她要他離開的,可至少該道聲再見啊。
「若石!」她跳下床想追回他,可膝蓋卻承受不住,軟倒在地上。她狼狽地打開房門,追到屋外,然而他已經離開了。
夕日照拂下,心心突然覺得好傷心……她其實並不想要他離開的啊。
歐陽心心,你為什麼這麼膽小?你明明是這麼的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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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小凱連續問了好幾次:「叔叔呢?」
秋秋接小凱回來後,與心心寒暄幾句,關心她的復原情況,不久就離開了。
離開前,秋秋說:「他把你照顧得很好。」不用明說也知道這個「他」是指誰。
心心知道若石確實把他們照顧得很好。他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
可現在這個男人卻被她趕跑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又不敢打電話要他回來。雖然他的東西都還在爸爸房間裡,可心心忍不住想:會不會……其實他並不打算再回來?
打從今天中午的毛巾事件起,他們之間就好像出了一點溝通上的問題。
她其實並不是真心要拒絕他,只是有些害怕自己會陷得太深,所以才想先切斷這份聯繫。
這是這段日子以來,若石第一次沒在這個家裡過夜,這使她感覺、感覺很奇怪,好像這屋子裡少了某種很重要的東西……
忍不住覺得老房子突然變得有些空曠,山區的夜晚也有些太過寂靜。
而當小凱追著她問:「叔叔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時,心心發覺她好想哭。因為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甚至也不確定他還會不會回來。
仔細一想,除了他的電話號碼以外,她對他的背景幾乎一無所知。
她不知道他住在哪裡、在什麼地方工作、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倘若有朝一日他換了電話號碼,不再與她聯絡,她是否就永遠見不到他了?
為什麼先前有那麼多的機會,她都不問清楚?即使只是朋友,也該知道他父母親是否健在啊!
歐陽心心,你這個膽小鬼!你到底在怕什麼?
其實她並不是這樣膽怯的一個人。她敢摸黑睡覺,敢做很多事情,唯有遇到自己最在意的事情時,會瞬間變成一個膽小鬼。她好厭惡這樣的自己!
「心心?」彷彿也感受到心心的遲疑,小凱有些著急。
看著小凱快哭出來的臉,心心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勉強笑道:「傻瓜,叔叔他當然會回來呀,他只是今晚剛好有事情要處理,晚一點就會回來了。」至少他會回來整理行李吧?
小凱傻傻地追著問:「真的嗎?」
「真的。」安撫著小凱的同時,好似也安撫了自己。歐陽心心一再告訴自己,若石會回來,他並不是那種一聲不響就突然消失的人,她還有機會跟他道歉。
為了哄小凱睡覺,心心陪在小凱身邊說了幾個床邊故事。
從一千零一夜到安徒生童話,跨越時空後,融入了哈比人的世界與哈利波特的巫師袍。漸漸的,小凱進入了奇想的夢境,而心心則嘗到了生平第一回思念一個人的滋味。
過去她總是不明白,何以思思如此固守著年少時候那虛幻不切實際的際遇,寧願丟下小凱,也要延續那份思念的深刻,在今夜,她突然有些能理解了。
她想念韓若石。才一個晚上不見,她已經懂得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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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石在門邊站了很久,大概是在心心將故事主角從阿拉丁轉移到哈比人時,他就回來了。只是他貪聽那床邊故事,沒有出聲打擾說故事的人。
一直等到故事神奇地由巫師袍收尾,又看著她細心地為小凱蓋好棉被後,他才走到比較亮的玄關處,讓她看見他。
她在客廳裡留了一盞燈。
看見那盞柔黃的燈時,他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形容內心的感受。過去從來沒有人為他等門,更不用說留一盞那樣溫暖的燈,等他回家。
看見他的當下,歐陽心心低呼一聲,「若石?」像是很訝異看到他。
她以為他不會再會回來了嗎?若石微微苦笑,擔心自己一身酒味會熏到她。「對不起,我回來晚了。」特意忽略先前兩人的衝突。
都快凌晨一點了。平時他已經盡量減少應酬,把這種苦差事都丟給藍諾他們,但這場慈善拍賣會過去一向由他代表出席,因此今年也不例外。原以為會更早結束的,但會場上,他遇見了麗薇……
他真的回來了……回來多久了?心心站在小凱房門口,一時間沒有辦法移動。因為她現在只要動一下,保證立刻摔倒。
彷彿看出她的疑問,他對她微笑。「我回來好一會兒了,聽見你在講故事,所以沒出聲……」
清了清喉嚨。「哦,你聽到哪一段?」怎麼辦?要跟他說什麼,請他別走嗎?
「從阿拉丁帶領哈比人找尋魔戒,最後來到霍格華茲學校,幫助哈利波特一起大戰佛地魔這段。」他從來沒聽過這樣離奇的故事。
「哦,那你漏了一段更精彩的。」她腳步有點踉蹌地說。一直拄著枴杖站著說話,對她來說仍有些辛苦。
見她身形搖晃了下,他立刻不著痕跡地走向她。
她穿著與小凱成套的棉質青蛙睡衣,細發披肩,看起來像個清純的小女孩。
而他非常、非常想要變成大野狼吃掉她。但還不行,他千萬不能嚇跑小紅帽。再造次的話,他擔心她今天對他下的逐客令會成真。他不想離開。
「好極了。」他接過她的枴杖,放到一旁,伸出手臂環住她的腰身,讓她能倚在自己身上。「既然你還醒著,而我今晚可能會睡不著,能請你說一段床邊故事來哄我睡覺嗎?」
他將她的手臂放到自己肩上,右手繞過她腋下,支撐在她纖細的腰部,扶著她走回她的臥房,盡量不讓自己的手碰到不該碰的地方。
每次他碰觸她,即使僅是友誼性質或單純的協助,歐陽心心都會強烈地意識到他們倆在性別上的差異。因為他的氣味很好,是對的味道。
她強自壓下自己狂跳的心,轉著腦袋試圖用比較詼諧的方式道:「你想聽什麼?我可能要排一下我的預約表。」
他低笑出聲,送她回房。「我想聽你的故事。」怕她不瞭解似的,他強調:「我想聽歐陽心心的故事。」
她屏住呼息,抬頭看他。發覺他並不是在開玩笑後,她回應道:「我的故事很一般,沒有什麼精彩的內容。若你堅持要聽,當然也是可以,可是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扶她坐到床邊後,他蹲在她身前,與她眼睛齊高。
她終於忍不住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龐,並發現自己真的喜歡碰觸他。他的臉頰當然不像小孩子或女人那樣光滑,但也不粗糙,摸起來的觸感很特別,尤其是在入夜後,早上才刮過的鬍髭又開始冒出來搔弄她的手掌心。她沒留意到這種碰觸已經逾越朋友的界線,但她無法不碰觸,擔心這是最後一次。
「先告訴我,你是誰?」他回來了!而她不想再經歷一次早先那種悔恨的感覺。她怎能藏住那顯而易見的事實?她早已愛上了這個男人。她必須知道他是誰。
他沒有遲疑地回答,「我叫韓若石,我的故事很平凡,可是你想知道什麼就儘管問,因為等你問完後,就輪到我問你了。」
在今夜,他們之間得做個了結才行。他要知道有關她的一切,他想知道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成為她的家人。
心心忍不住為他眼中的堅定意志發抖。明白眼前這男人有著磐石般的意志,她垂著眼眸,手指指著他白色衣領上一個不完整的口紅印。「那麼,先告訴我這個唇印的來歷,然後我要聽聽你的惡夢。」
聞言,若石訝異地抓起他的衣領瞥了一眼,隨即點頭道:「呃,這應該是我前任未婚妻送給我的分手紀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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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在慈善拍賣會的宴會上,韓若石如往常一般地盡職和與會賓客寒暄。
大部分的人都知道他與麗薇分手的事,雖然事情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但在這種場合仍然免不了被人當成耳語的對象。
原本他已經打定主意,盡責地標下幾樣拍賣品,貢獻可觀的慈善款項後就打道回府,但拍賣正要開始進行時,麗薇出現了,引起一陣騷動。
若石不得不在眾人關注的目光前,起身應付這件事。
麗薇穿著一襲黑色合身的晚宴洋裝,像是單獨前來。
從眾人耳語中,他這才知道,她已經和以前他曾在尷尬情況下撞見的那個男人分手。而此刻,她看著他的眼神很複雜。
若石想起過去的那段日子,他曾經想要與她共組一個家庭。那時他認為她很適合他,因為麗薇身上有一種安定的氣質,那是當時他選擇她最主要的原因。
定睛看著他好一會兒,麗薇主動伸出手,「好久不見了,若石,你好嗎?」
若石憑著直覺回答,「我很好。」特別是現在有心心與小凱的陪伴,他每天都覺得心滿意足,甚至太過喜歡那種家居的生活。
「可以坐在你旁邊嗎?」她代表溫氏前來,有自己的桌位,但仍站在他面前尋求他的同意。
他想說不,但是她的目光中帶有懇求,若石心軟了。「請坐。」他為她拉開椅子,邀請她與自己同坐一桌。
察覺到接下來拍賣的過程裡,身旁不斷傳來有關於他們倆的耳語以及好奇的目光。拍賣進行到中場休息時,賓客們起身享用自助式的美食,若石不得不為身邊唯一的女伴服務。
他開始後悔為什麼沒讓妙陪他一起來,她很擅長應付這種情況。
他默默地拿了一盤裝有鮭魚塔、羅勒麵包卷、以及幾色水果切片和一杯香檳給麗薇,自己則只拿了一杯雞尾酒應景。
現場準備的食物非常精緻,可是他想念的,卻是有心心調味的家常菜色。
麗薇有些訝異地看著那盤食物。「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麼!」
若石愣了一下,冷靜地道:「那沒有什麼,你吃的東西一直都不多。」為了維持好身材,麗薇總是在節食,鮭魚塔和以羅勒調味的點心是她唯二無法抗拒的食物。他們畢竟交往了半年,還差一點走入禮堂,他曾經對她非常地用心。
耐心地等候她極有教養的吃完那盤點心後,若石本想告退,但是麗薇卻挽留他。「若石,能與你談談嗎?」
若石不想談,他沒有忘記兩人分手時她所帶來的傷害。雖然已經不那麼痛了,可是他並不想跟她當朋友。
「拜託你。」她懇求。
歎了口氣。「好吧,我們到露台上談。」這裡到處是拉長了耳朵在窺聽的人,他不想明天又為了這種事上報。
雖然他注意心心家裡沒有訂報紙,也沒有水果系統的日報或週刊,但那不代表她或其他朋友不會意外地看到他的新聞而轉述給她知道。他不想讓她誤會。
「謝謝你。」她捉著他基於紳士風度遞來的手臂,由他攙著走向露台。
在露台上,她沉默了半晌才打開話題。「我想你已經知道我跟他分手的事了。」彷彿認為他會關切她的感情狀況似的。
若石想要搖頭說不知道,但剛剛他已經從眾人的耳語裡得知,因此無法否認。
麗薇歎了口氣道:「爸爸說他是個投機份子,只是想要我的錢,我不信。當我爸爸切斷我的經濟來源,凍結了我的銀行戶頭後,我還天真的以為我們可以一起努力,靠自己的力量謀得一席之地。」
若石選擇靜靜地聽著,不加以評論或回應。曾經,他的祖母也認為麗薇是個投機份子,結果她說對了。也許老人家的眼光確實有其見識。
麗薇繼續說:「即使溫氏因為海外投資失利,虧損了一大筆錢,但是原有的資產卻還很有價值。我不相信我一心去愛的男人會那麼膚淺,堅持跟他一起過平凡的生活,但才一聽說我爸爸將我從他遺囑上除名,他便立刻跟我分手了,那時候我才看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若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很慶幸自己終究沒有跟麗薇有著同樣的結果。
「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吧,若石?」
「不,我不覺得。」事實上,他根本很少想到麗薇的事。自從在醫院遇見心心以後……
「可是我終於看清了事實。身為名門子女,我們沒有選擇真愛的自由,唯一能走得比較長遠的婚姻,大多是出於利益的結合。」
若石沒有話想要回應,即便他有不同的想法……
「我知道當初我們分手時,是我提出的,我沒有說後悔的權利。可是若石,我忍不住回想起我們交往時,你對我的用心和呵護……」她並不是完全沒有留意到若石對待她的方式是非常珍惜的,只是當時她無心於他。
若石抿起唇。「那是應該的,那時候我們在交往。」
「可惜當時我並沒有好好珍惜,反而還覺得理所當然。」
「所以,結論是?」他主動發問,因為他發現已經快要午夜了,想要結束這段已經沒有意義的談話。他想早點回家。而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心心和小凱多是早起早睡,如果他太晚回去,可能會吵到他們。
麗薇微濕的美眸看著他。「你看起來氣色很好,爸爸一定要我來問你一聲,你有沒有可能忘記我對你的傷害,讓我們再試一次?」
「不可能。」若石沒有遲疑地回答。看見麗薇受傷的眼眸,他放柔了眼神。「很抱歉,麗薇,可是我跟你的想法不一樣。」
他像是終於看清楚自己內心的想望,輕聲道:
「儘管我渴望擁有自己的家庭,可是必須要有愛作為基礎。過去我試著愛過你,但是我沒有成功,那是我對你的虧欠,所以趁現在這機會,我必須告訴你,你說對了,我確實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在你面前,我一直沒有真正打開心門……你問我為什麼能這麼肯定?」想起心心,他露出不自覺的微笑。「因為,現在的我已經知道,我的確是可以傾盡所有付出的那種人。因此,我必須拒絕你,但是我也祝福你找尋到真正屬於你的幸福。」
麗薇訝異地看著若石神色的改變。他、他看起來真的好溫柔。但那份溫柔卻不是針對她而生的。
儘管如此,他依然一直都很有風度。反倒是她……提出了太過無理的要求了。她垂下頭,在鼓足勇氣後,又抬頭看著他道:「其實我也不認為你會答應。」勉強擠出一笑。「因為我所認識的韓若石,除了是個信守承諾的男人之外,我想你也是一個不會回頭再看自己過去錯誤一眼的男人。」她苦笑。
若石忍不住同情起麗薇來。她看起來真的很沮喪,而印象中,她一直都是個有自信的女人。他不由得給出一朵安慰的微笑。「你錯了,麗薇,你不是我過去的一個錯誤,我們只是不合適,就這樣而已。你並沒有虧欠我。」
麗薇訝異地看著若石,半晌後,她勉強地露出一抹微笑。「謝謝你,若石,你總是這麼溫柔。」她微墊足尖,想在他臉頰上印上一吻。但沒有吻好,唇印落在他的衣領上。
若石以為自己避開了她的感謝之吻,突然想到:假使過去麗薇不曾背叛過他,使他的自尊受了傷,也許這輩子他都不可能走進歐陽心心的世界,也終於懂得了他真正想要的是一份溫暖的感情。
無法遇見心心的可能性使他不自覺打了個寒顫。他不敢去想,萬一心心並不需要他的愛……他只能想,想趕快回到她身邊。他打算當個耍賴的男孩,不准心心趕他走,就算要他坐在地上耍賴永遠不起來,只要能不離開,那也無所謂。
「風有點涼,我送你回室內好嗎?」他禮貌地提議。
麗薇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點點頭。她捉住他弓起的手臂,懷疑自己是不是錯過了某種很重要的事物。「若石,你為什麼還能堅信婚姻的先決條件是愛?」眾所皆知,他的原生家庭並不是一個充滿了愛的環境。
若石沒有遲疑地回答:「我並不缺乏物質的享受,可是我不並快樂,這世上除了愛以外,還有什麼可以溫暖一個人孤單的心靈?」
他一直都渴望愛,只是過去的他像無頭蒼蠅般找不到應該前往的方向,然而如今,他再度看向手錶。嗯,如果現在離開的話,再一個小時他就能回家了。
家……他的眼前浮現心心與小凱的笑顏,忍不住揚起唇來。他知道心心是怎麼想的,她或許想把他趕出家門,然而他早已與小凱達成共識,真到了那種時候,小凱會挺身護衛他。
他並不打算離開他們身邊,只是他的女主人似乎還沒有領悟到這一點。他早已決定不惜代價也要留下。
她一定得收留他。
否則他將無家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