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蓓身手矯健的跳下車,往回跑了一段路,在一輛轎車旁抱回一隻渾身污黑髮臭的小狗。
「你幹嘛?」
「我下午就看見這隻狗狗了,我越看越覺得它是那個女人要找的小狗。」蓓蓓毫不怕髒的把這只流浪狗舉到面前端詳著。「公的,西施,兩歲,沒錯!」
晨光沒有心情,也沒有情緒贊成或反對。
小狗全身顫抖的被抱回家,蓓蓓將它放進浴缸裡用了大量的沐浴乳刷洗,她一邊想著這隻狗的主人願意花十萬塊錢做為酬賞金,心裡的歡樂便隨著泡沫衝去後的毛色而轉為疑惑。
蓓蓓犧牲了自己的一條浴巾來包裹這隻小狗,她忐忑不安的把小狗抱到晨光面前,「你看顏色比較精準,它是不是白色帶一點點棕色啊?」
小狗渾身濕淥淥的在浴巾裡發抖。
晨光撫摸了一下小狗的腦袋,「是有一點點不很白的毛在背上。」
蓓蓓忽然鬆了一口氣,「那就對了!」她趕緊拿吹風機吹乾小狗身上的毛,一邊又望著無精打采的晨光,說:「你跟孟芹是不是分手啦?」
晨光停了半晌,「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討論這個話題?」
「我知道你很煩,可是煩惱的事只要想清楚就不煩了嘛!想當初莊克勤逃婚,我還不是痛不欲生,可是——」
晨光忍無可忍的打斷她的話,氣道:「我的情況跟你完全不一樣,這段感情是我主動決定結束的,誰像你這麼後知後覺?上了禮堂才讓新郎落跑了!」
蓓蓓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她不知道關心會使他暴跳如雷,更想不到自己會自取其辱。
晨光怒氣未消,仍劈哩啪啦的指責她:「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為了十萬塊錢的酬謝金,你抱一隻流浪狗回來,我看你根本連這隻狗的品種都搞不清楚!」
蓓蓓霍地抱著小狗出去了,其實她哪是貪圖那十萬塊錢的酬謝金,她只是看見這種寵物型的小狗流落街頭便覺得格外不忍,但也許,它就真是那個女人尋找的愛犬啊!
晨光看見蓓蓓忽然衝出門去,悔恨之心油然而生,但她那麼不識相的對他失戀的事情幸災樂禍,難道他還要追她回來,向她道歉不成?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晨光的眼睛幾乎每隔一分鐘就要注意一下牆上的掛鐘,失戀的情緒被徹底遺忘於蓓蓓奪門而出之後。已經過了兩個鐘頭了,他不能想像蓓蓓抱著那只流浪狗會走到哪裡去。
純白的大浴巾和吹風機仍散落在地上,晨光將它們收進浴室,恍惚間聽見小狗的叫聲,他豎起耳朵,屋內一片死寂,也許是幻覺吧!其實打從蓓蓓抱著那隻狗回來,他似乎沒聽過小狗發出任何一次叫聲,它只是睜著烏黑的圓眼睛,傻呼呼的賴在蓓蓓的懷裡。
不管怎麼樣,他決定出去找蓓蓓,夜太深了,台灣的治安可不能保證出了幾件破不了案的命案後,守望相助的精神就會發揚光大。
晨光打開門,聽到沉重的腳步聲正往上走來,他鬆了一口氣,故作幽默的說:
「晚上一個人散步很危險的,除非你帶的是只大狼犬。」
上來的人露出臉了,是致文,他顯然對晨光倚在門口而感到十分詫異。
當然,晨光見了他,鬆懈的心情陡然又懸上心頭。
致文下半身穿著一件非常時髦的牛仔破褲,但上衣卻有不少讓剪刀剪成橫的或豎的洞,看起來真是怪異不堪。
「怎麼會是你啊?」晨光吶吶的問。
致文面帶尷尬的說:「蓓蓓在家吧?」
「你先進去等她,我到附近去找找。」
「啊?」什麼意思?聽這語氣好像是家裡的兒童走失了似的。
「嗯,我的意思是,她大概在樓下,你先進去等一會兒,我去叫她。」晨光急忙的下樓去。
天啊!蓓蓓為什麼不像以前那樣,生氣就把自己關回房間狠狠睡一大覺呢?天這麼黑了,一個弱女子抱著一隻看起來不超過三公斤的小狗離家出走,能走到哪兒去呢?
晨光一拉開樓下的大門,蓓蓓正巧要按鈴。
「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啊?」蓓蓓的手上仍抱著小狗。
晨光見到蓓蓓,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他的嘴角忍不住迸出一個笑來,「要不是你哥在上面等你,我才不打算出來找你呢!」
「我哥八成又跟心瑂吵架了!」蓓蓓和晨光一起上樓。
晨光跟在她身後,發現她似乎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她說她去了那個丟了狗的女人家。「那你幹嘛又把狗狗帶回來呢?」
「她的西施狗找到了,而且她說我們撿的這只是馬爾濟斯。」蓓蓓越想越覺得好笑,於是便咯咯的笑個不停。
「十萬塊錢泡湯啦!」晨光揶揄的說。
「可是我總不能再把狗狗丟回巷子吧」蓓蓓求助的眼神望著晨光。
晨光疼惜的看了小狗一眼,「那就給它取個名字吧!」
蓓蓓眉開眼笑的說:「我叫它Money!」
「你想錢想瘋啦?」晨光敲了她腦袋一記。
「沒錢怎麼去左岸喝咖啡呢?」蓓蓓摟著小狗,開心得像個小女孩。
晨光沒想到之前的一句戲言,蓓蓓竟一直牢記在心,可是,她現在有了姜凱文這個明星男朋友,怎麼還可能跟他一起去巴黎呢!但轉念一想,蓓蓓並沒有說一定要跟他到巴黎啊!
他們進了屋子,看見致文板著一張臉坐在椅子裡看報紙。
蓓蓓問:「又跟心瑂吵架啦?」
致文站起身在他們面前轉了一圈,「我所有的衣服全被她剪破了!」
蓓蓓直覺又是為了孟芹,何況晨光的臉色變得十分黯淡,她趕緊將致文拉進自己的房間,以質問的語氣說:「又是為了那個毒籐女對不對?」
「什麼毒籐女啊?」
「當然是那位孟小姐啦!她攀到誰,誰就是一副死樣子,她不叫毒籐女要叫什麼!」蓓蓓讓Money在房間玩耍。
「跟她沒關係!」致文辯解道:「心瑂實在是變得太神經質了,就拿今天晚上來說吧!一個朋友打電話給我,聊了一下,她就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居然拿著剪刀把我所有的衣服全部剪爛。」
蓓蓓睨了他一眼,「你那個朋友一定是女的。」
「這是什麼世界啊!」致文更火了。「我跟她還沒有結婚,我就連跟女的朋友講電話都不行,結了婚還得了,我不如去當和尚算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蓓蓓已經可以想見他們勢必分手了。
「我想先住在你這裡。」致文說。
「我跟你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蓓蓓誇張的叫起來。
「欸,我是你哥耶!再說你跟晨光才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我跟他一人一個房間,哪叫共處一室」
蓓蓓和致文居然你一言我一語的抬槓起來。
「唉,我的房間已經夠小了,現在又要擠一個大男人跟一隻小狗。」蓓蓓懶洋洋的倒在自己的床上,Money也跟著跳上來蜷縮在她身邊。
「我睡哪兒?」致文環顧四周,居然連想拿來打地鋪的床單都沒有。
「你真的要住我這裡啊?」
「我身上一毛錢也沒有,難不成你要我露宿街頭?」致文也擠上蓓蓓的單人床墊。
「你回去嘛!何必弄得這麼僵呢!」
致文沒精打采的用一根手指戳蓓蓓的手臂,「你不怕我回去會發生兇殺案啊?」
「活該,那就叫自作孽不可活!」蓓蓓一點也不同情他。
致文似乎想到一個更好的辦法。「你不收容我沒關係,我去找孟芹。」
他一起身就讓蓓蓓拉住。「大哥——」蓓蓓抗議的叫道:「你這樣叫我以後怎麼面對晨光嘛?」
「他跟孟芹遲早會分手的。」致文毫無愧色。
「如果沒有你在中間窮攪和,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蓓蓓一想起晨光今晚從孟芹家出來的模樣,心裡就覺得難受。
「那你又不肯讓我住在這裡,你到底要我怎麼辦嘛?」致文氣道:「我簡直連你養的這隻狗都不如!」
言正當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時,忽然聽到敲門聲,Money俐落的跳到門邊汪汪的叫,蓓蓓拉開門。
情晨光拎了一個睡袋和一套運動服給她,「別吵了,這個給你哥用,早點睡吧!」
小蓓蓓接過睡袋和衣服,感動的謝了他一聲,說:「不好意思,老給你惹麻煩。」
說晨光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轉頭就走了。
獨致文搶過睡袋,唉了一聲說:「晨光比起你來,真是厚道多了,虧我平常那麼疼你,真是……」見到Money玩起他攤開的睡袋,他又叫道:「拜託讓讓,我要睡覺了,狗大爺!」
家蓓蓓板著臉說:「叫它Money!」
「Money先生,晚安!」致文把Money抱還給蓓蓓。
心瑂約晨光晚上到店裡喝咖啡。
晨光從「貓空」寫生回來後便到「開心咖啡屋」。
咖啡屋的門上掛著公休的木頭吊牌,屋內有微弱的燈光,晨光將臉貼近門上的玻璃窗往裡面看,只見心瑂正坐在吧檯上喝酒。
晨光敲了敲門,心瑂緩緩的轉過頭來,看見他後才從高腳椅上跳下來開門。
「不介意陪失戀的女人聊天吧?」心瑂問。
「無所謂,反正我也算是個失戀的男人。」晨光苦笑。
心瑂將音響流洩出來的爵士樂聲音開到幾乎聽不見,她倒了一杯紅酒給晨光,說:「我看不出你失戀,為什麼?」
晨光緊握冒著冰涼水珠的酒杯,低垂著頭看杯裡的紅色液體。「我總不能又哭又鬧吧!」
「你傷心嗎?」心瑂問。
晨光停了半晌才說:「失落勝於傷心吧!」
心瑂瞭解的點了點頭。愛情對許多人說來,都不是生命的全部,但卻是魂縈夢繫的所在;戀情一夕間支離破碎,習慣於歡樂悲傷的情緒,忽然都不知該投射到哪裡去了,這種感覺不叫失落叫什麼呢?
「你恨孟芹嗎?」心瑂問。
晨光搖搖頭,感覺自己在孟芹身上已經耗盡能量,但他們之間恐怕不曾產生愛情,甚至連本能的慾望都難以燃燒。
「你不憎恨、不憤怒、不懊惱、不痛心疾首嗎?」心瑂激動的叫喊起來:「為什麼你總是這麼鎮定?我們一心一意的付出,他們卻在玩愛情遊戲,白天應酬你、應酬我,晚上他們兩個人耳鬢廝磨……你告訴我,你怎麼做到不聞不問的?難道你就真的是一個八風吹不動的人嗎?」
晨光一口喝盡杯中的紅酒,苦悶的說:「我把我的心封閉起來了。」
「我很痛苦……」心瑂喝光了瓶子裡的酒,眼睛已經流不出淚,她側著頭看晨光,「我長得不好看嗎?為什麼致文要移情別戀呢?他願意放棄這間店,還有所有的投資存款,只求我讓他自由,我有這麼可怕嗎?」
「既然如此,放手吧!」晨光像被觸動了什麼,語重心長的說:「強求來的感情只是一種勉強,放掉吧!」其實晨光也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做得到。
唱片公司的Case做完後,他的時間完全自由,於是規律的帶著畫架四處畫圖寫生,絕口不提他跟孟芹的事情,彷彿他從來不曾愛過她。壓抑記憶是他治療傷痛的一種方式。
雖然有些感情諮詢顧問的建議是,讓自己重新面對不堪的往事,趁此正視傷痛,爾後面對事實。但看看心瑂的處理,無論心平氣和的找情敵談判、痛不欲生的自殘、歇斯底里的傷害戀人,終究還是難以掙脫情愛的漩渦。
晨光於是決定把自己的心悄悄的封閉起來。
* * *
致文在接到心瑂的電話後,有點想挽回這段持續多年的感情。
心瑂在電話裡以極端冷漠的口吻說:「你說只要給你自由,你什麼都可以不要,所以咖啡屋現在已經沒你的份,其他的投資也一樣。」
致文像猛然挨了一拳似的,眼前金星亂冒,他似乎在發火的當兒曾對她說過這樣的氣話,但是,氣話怎麼能當真呢?
他再怎麼大方,也不可能丟棄全身家當,只為了擺脫一個他不再愛戀的女人啊!
但是,來不及了,心瑂報復的心意十分強烈,他的證件和私章擺在兩人同居的屋裡,心瑂就趁著他離家這些日子,把他們合夥的所有投資佔為己有。
今天,他直接找上心瑂,想跟她談談。
「我們好聚好散不行嗎?」致文氣得眼睛都要噴火。「你為什麼要讓我這麼恨你呢」
心瑂昨夜喝了許多酒,至今仍有些微醺。「對,我希望你恨我。」她口齒不清的說:「既然你已經不愛我了,那你就恨我吧!最好能把我恨到骨子裡去,我希望你一輩子都忘不了我……」
「你知道你這樣很愚蠢嗎」致文吼道:「我們不當情人也可以是朋友,你何必把自己弄得這樣可恨呢!」
心瑂的眼睛充滿了眼淚,她哽咽的說:「我承認我現在的確讓你覺得可恨,但是我不愚蠢;愚蠢的人是你,因為離開我,你就一文不名,你一切得重新來過。」
致文甩了她一耳光,心瑂愣了兩秒也給了致文一記耳光。
他忽然緊緊的擁住心瑂,瘖啞的說:「心瑂,我們是怎麼了?為什麼一定要這樣互相傷害呢?」
「我也不想,我真的不想這樣……」心瑂軟化在致文熱情的親吻之中,她的心神蕩漾,彷彿回到兩人熱戀的時光。
致文將她抵在吧檯上,火熱的雙唇一路探索進她的棉質襯衫裡,他的雙手握著她的腰際,輕輕的搓揉她的背脊,當心瑂恍惚之際,他夢囈般的在她耳邊說:「你要我走嗎?」
「不要!」
「我們重新來過吧!」
「嗯。」心瑂的喜悅像迴旋的音樂,由弱轉強,由低回逐漸高昂。從剛認識致文時,她就愛上他,但他身邊圍繞著許多女子,他和她躲迷藏似的愛情若隱若現,虧她是個死心眼,才能耗到今天。但她最精華的青春歲月就要過完了,他幹嘛捨孟芹要跟她重新來過呢?
這一轉念,她便不由得生氣起來,他是捨不得那些錢全落到她的手上吧!開玩笑,她虛擲在他身上的青春歲月,豈是這些錢所能彌補的?
致文仍溫柔的吸吮心瑂的耳垂,彷彿他的心還牢牢繫在她的身上。她心裡恨得不得了,這算什麼!就為了圖那些錢,要這樣跟她演戲?
「孟芹的電話幾號?」心瑂問。
「啊?」致文弄不清楚她怎麼會在這時候說出這麼煞風景的話。
「我現在要打電話給她,告訴她你在我這裡。」
「別鬧了!」
心瑂重重的推開他,發狂似的捶打他的胸膛,「無恥,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打什麼主意,想腳踏兩條船,你以為你是誰啊……」
「你又發什麼瘋了!」致文手忙腳亂的制止她,混亂中打翻了吧檯上的紅酒,他好不容易脫身出來,新買的白色T恤讓酒汁濺得斑斑點點,他發誓,再也不要跟這個歇斯底里的女人扯上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