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霓說大書房裡有綁好的,她去拿來。
拾心搖搖頭。她喜歡自己綁畫布,而且她尚有一幅未完成的畫。她請茜霓將她的顏料拿全,她開始在桃花心木調色板上調色。
「小姐,您原本生活的地方有沒有什麼好吃的名產?」茜霓突兀一問。
拾心停了一下動作,眨瞬略帶疲倦的眼睛。
茜霓說:「小姐,我覺得關於食物的畫,看起來都好美味,有讓人滿足的感覺——」
「嗯。」拾心點頭,美顏神情淡淡的。「我等等再畫……」把調色板放在臥榻桌,她離開榻座,向床尾凳走去。
茜霓見她拿起晨衣睡袍,立刻上前要協助她換下小禮服。拾心搖搖頭,麻煩茜霓到浴室幫她擰一條濕毛巾、端一盆水。她自己拆發、卸妝。
脫掉小禮服,披上薄薄的泰絲晨衣,拾心坐在床尾凳,模樣累極了。她應該上床休息,可沒人能勉強她,除非她將愁思排空。
茜霓走出浴室,取來拾心要的水和毛巾,還貼心地拿了卸妝用品,服務周到,無可挑剔。畢竟,拾心連走到浴室梳洗的氣力都給思鄉情緒佔據了。
做完該做、可做的,茜霓便說:「小姐,您要睡了,我就不吵您了。」
拾心半掩美眸頷首,聽見茜霓走出去的開關門聲,她才完全瞇眼,斜躺在床尾凳上,沒綁好繫帶的晨衣對襟滑開,她半裸,像一幅禁忌的仕女浴後圖。
***
空氣裡有亞麻子油、核桃油的生味,純松節油刺鼻了些,她記得,父親還用過番紅花油;母親總要父親把窗戶打開,她也認為該讓雪霧天地欣賞父親的傑作。父親最常畫母親,她喜歡說那是「無價之寶」。父親的無價之寶,母親的無價之寶。
那是一幅美麗女子的畫像,臨窗置放,淡蜜色朝陽勾勒油彩筆觸,她的笑容和姿態生動靈透,模樣相當年輕,細細的頸於令人猜測她的腰圍一定是個纖巧數宇,她茂密的發盤得不那麼牢緊,半垂在一邊肩窩,給她增添剛睡醒的傭懶風韻,但她的眼光那般炯朗清綺,帶著勝利輝澤。
誰是她昨晚的敗將?
在雪地融綻花海的熱情裡,天空微現幾抹稀有橙暈,冷霧是性感的讚歎。
多麼美,這一幅畫!
多麼美,那一名女子!
「拾心——」
沉慢的磁性男聲,響在她夢中時,正是父親把畫筆交到她手上的那一秒,父親笑著鼓勵她——
你也會有你的無價之寶。
「拾心、拾心——」
父親叫喚她,就像在對待無價之寶,那麼小心呵護,充滿大男人的韋柔耐性。
「拾心,睡在這裡會著涼。」寵溺的笑意隱隱低傳。「真像小女孩,還踢被子,熱嗎?」
是有點熱啊。父親怕她冷,老是把供暖系統的溫度設定太高,說她半北國血統,不完全像母親那樣耐寒、越冷越艷麗絕倫,母親裸身坐在雪地裡,姿態自然不僵硬,沒有哆嗦,笑靨嬌燦若花,換作是她,鐵定凍成小冰花。她抗議著,她不怕冷,她生於荊棘海,此地長冬,即便有其他季節仍似冬天,降雪難止、飄霧纏綿,她打娘胎就習慣了,穿泳衣在積雪的露台堆雪人,也一個噴嚏不打,她其實像母親多過像父親。
「這自畫像畫得很棒,你很瞭解自己——」
拾心睜開雙眸,混亂的夢境片段,消失在明晃之中。一隻大手,停在她的額前,擋去截擊視線的光鋒。她嗅著來自那隻大手掌心的香味,不是鈐蘭。她吸吸鼻子。香草皂?麝香皂?還是沉香皂?
她抓住那大手,坐起身。陽光射進房間裡。窗下,鈐蘭被栘回臥榻桌上,和她的桃花心木調色板擺在一塊兒,臥榻邊多了個男人,她正是握著他的左手,與他面對面。
「躺在這裡睡覺,就算不腰酸背痛,也可能會著涼。」藍君特伸長右臂,推掩迎風的水平窗戶。
「我在畫畫……」
第2章(2)
他關上窗扉,阻絕涼爽晨風,教她雙頰生熱起來。低下頭,身上沾油彩的晨衣換掉了,她記起自己破曉前進浴室衝過澡,更替了乾淨睡衣,罩衫裙從鎖骨到足踝蓋住她每一寸肌膚。她很規矩,真的!
「我在畫畫。」又說了一次,以那剛醒未開的甜啞嗓音。
「嗯,我看到了。很漂亮的鈐蘭。」藍君特揚唇一笑,分神看看桌畔的圓瓷花器。那晶瑩白甕上已經畫好一名清純裸女,是的,清純!她的姿態像是趴,也像是側臥,雙腿曲疊,膝末並齊,上面的那一條腿巧妙地遮斷了觀者的遐想,讓人只能作著清純綺夢,幻想自己是垂墜裸女唇上的顫動小白花。
「吃下這個會中毒。」藍君特朝桌邊伸手,長指撥移懸出花器的鈐蘭,露現裸女的迷醉側臉。
拾心則是往前欠身,把遭他栘開的小花兒定位回裸女雙唇前,想必她認為花這樣插比較美。
藍君特笑著回眸瞥睨她。「這也是你?吻花,還是吃花?」他拉好她身上的薄毯,視線往斜對窗台臥榻的畫架聚焦。「你把自己畫得很真、很好,非常美麗,與你本人——」
「我畫的是我母親。」拾心眨挪目光,瞅向畫架上的人物。她黎明前完成的畫沒什麼特出背景,單純是母親坐在法式午睡沙發上,看起來像古典肖像樣板畫。
「喔!」藍君特挑眉,長指摩摩下巴,保持著優雅的笑容。「你長得跟你母親很像,都是迷人的女士,你父親真有福氣。」
「是嗎?我父親很孤獨。」拾心神情閃掠迷惘。「這個家不掛我母親的畫像……」
「嗯——」藍君特沉吟,站起身來,反掌握緊抓住他左手的纖纖柔荑。「他們應該是在等你畫這幅畫。」掀掉她身上的薄毯,拉她離開床榻。
他將水平窗戶重新打開,紗簾飄飛,涼爽的風吹上她面頰,她瞇了瞇眼。窗外,一個明媚好天氣,沒雪沒霧,鳥鳴清新悅耳,浪聲就像海神叩上窗欞的晨間問候。
「早安,拾心小姐。」象牙白的雙折門滑開,茜霓站在起居問與臥室通口,臉上堆著笑容說:「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君特先生。」情況真詭異,她為什麼要向客人報告?而且,這位客人壓根兒不是昨晚她見到的那位藍君特,但他說他是藍君特,翠管家熟稱他「君特先生」,並命令她帶領他上樓與小姐共進早餐,她也就不敢、更無須多質疑。
「你是茜霓吧?我聽畢百達先生這麼叫你。」這位君特先生為人親切,笑起來魅力翻兩倍,讓女性「一見傾心」的本領不容置疑。
「君特先生有什麼事要吩咐我?」茜霓詢問。
「沒事、沒事。」藍君特笑了笑。「謝謝你,辛苦了。」他牽著拾心,繞過畫架。
茜霓機伶地告退。
藍君特停了停腳,一手輕搭在畫架上,對拾心說:「先用早餐,茜霓已經在起居間擺了滿桌美味,吃飽後,我幫你把畫掛上。」
拾心美眸一閃,盈湧難言的情緒,目光拖緩地栘往母親的畫像,紅唇微啟,嗓音顫巍巍地傳出。「你要幫我——」
「吃完早餐再說。」長指點住她的唇,藍君特神情愉快地哼起歌。
他說他最愛的一首歌是《Lavieenrose》,他更愛女人在臨窗的床畔唱這首歌。
他的父親一生女友無數,結婚兩次,若非蘋果花嶼婚姻法贍養條款足以教男人傾家蕩產,他相信他父親的婚姻紀錄絕對會是一項人類史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