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乾城邊沿有一座毫不顯眼的小客棧,卻起了一個優美的店名——有鳳來儀。
掌櫃的是一位四旬上下的中年人,人均以鳳掌櫃稱之。此時鳳掌櫃正坐在對門而設的大桌上聚精會神地打著算盤。
大開的店門外傳入一男一女的爭吵聲。鳳掌櫃瞇起眸子向外望去,卻見一匹少見的駿馬停在門口,馬上一名服裝怪異的英俊男子懷抱著一名面垂輕紗、風姿優雅的素衣女子。男子當先跳下馬來,慇勤地伸手欲扶那少女下馬,少女對那隻手掌視而不見,由另一端利落地躍下馬,邁著不徐不急的步子逕自走人店中,那神態中帶著淡淡的高傲。
「有鳳來儀,好一個店名。」那異服男子一面頻頻對著店名稱讚,一面追著少女進來,「惟有這樣一個雅致的店名,才配得上高貴動人的你。」他將甜言蜜語說得自然之極,「清風不及你的飄逸瀟灑,明月也比不上你懾人的容光,在你那明燦的笑意下,星子也為之黯然失色。」他說得如癡如醉。
而那少女卻充耳不聞地向鳳掌櫃行來,將甜言蜜語全部當做廢話。
鳳掌櫃抖動著雙肩,臉皮漲紅,終忍不住爆笑出聲。令他發笑的原因一半是那異服少年出口成章的讚美言辭,另一半卻是因少女的那全不當做一回事的神情。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有趣嗎?
「掌櫃的,我的話有那麼可笑嗎?」那異服少年一副自尊心受損的悲飭模樣,轉眸望向那少女環於胸前的雙手,神情於一瞬間化做不平,「我說文成啊!我這麼辛苦地說了一大堆好話,你卻連個笑容都不肯施捨給我。那只什麼都沒做的鸚鵡卻被你捧在掌心憐愛備至,你真是好不公平。」他哀怨地指控。
聽完了這些話,鳳掌櫃原本還帶著壓抑的笑頓時轉變為哄堂大笑。
「兩位是要住店?」良久良久,始收住笑容的鳳掌櫃問。
「是。」兩個同樣俊美的少年男女一同點頭。
「兩位是夫妻?」鳳掌櫃隨口問。
「是。」少年眉開眼笑地回答。
「不是。」少女轉過美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竟然有兩個答案,鳳掌櫃大大地愕然。
只聽那少年開口:「文成,你可是曾經『以身相許』啊!」他眨著幽怨的眸子,提醒眼前的佳人。
「松贊干布,你還敢提那四個字,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那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少女伸出賽雪的柔荑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襟,美眸中閃過絲絲怒火。一想起被他騙去的吻她就好不甘心,好不情願。她好想痛揍他一頓,最理想的是揍得他再也不敢死皮賴臉地追著她胡言亂語。
「息怒,息怒。」松贊干布賠笑。眼前佳人的脾氣似乎越來越大了。初識時那個溫柔嫻靜的美麗公主跑到哪裡去了?是他遲鈍得沒有發現她的本性,還是美人都是善變的?
「兩位。」鳳掌櫃出聲提醒,「你們是要一間客店,還是兩間?」他怕他再不出聲,這雙男女會在他店內上演「全武行」。
「一間。」松贊干布作出選擇。他現在正需要與伊人密集地接觸,以便把文成公主拐回吐蕃國去做妻子,嗯,當然要一間房。
「兩間。」文成公主心中的怒火直線上揚,「掌櫃的就兩間房。」她的語氣堅如鋼鐵,打定主意,不再給他任何接近她的機會,「你再敢提出任何反對意見,我就用你那把破刀割下你的舌頭來。」搶在松贊干布前面她出言危脅道,絕美的容顏閃過一絲不懷好意的淺笑。
「好,就兩間吧!」鳳掌櫃在賬本上做了記錄,而後拉大嗓門喊:「大鳳,把客人們領到東廂的兩間相鄰的上房去,小鳳去把客人的馬拉到後院,用上等的草料餵上。」
「唉!」隨著兩聲清脆的聲音,從裡面飄出兩朵紅雲。仔細瞧去,才發現那是兩個體態輕盈、面容秀美的少女,兩人的容貌一模一樣,衣飾亦一模一樣,竟是一雙孿生的姐妹花。
「她們是小女。」鳳掌櫃微笑著開口。
「你們都姓鳳。」松贊干布一面對那雙姐姐之間的驚人相似而嘖嘖稱奇,一面隨口問。
「是的。」鳳掌櫃眼神中閃過一絲詭異,臉上卻帶著和氣的笑容。
看著松贊干布那驚艷的模樣,文成公主心中閃過一陣痛意,虧他還口口聲聲地說要娶她,可如今一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忘情到這種程度。就他這種到處拈花惹草的性子,便可以想像他吐蕃國皇宮之中到底雲集了多少佳麗。一想到他曾抱過、吻過別的女人,曾經終日對她們說著花言巧語,文成心中大為氣苦。虧她不曾將心許給他,這幾天的一切就全當一場夢吧!她還是當回那個尊貴自傲的文成公主好了,無憂無愁無牽無掛。
「姑娘,請帶路。」她面無表情地開口。
「好。」其中一個女孩爽快地回答,隨後旋身帶路,輕快如鳥兒地行向樓上客房。
看著文成公主那徐徐上樓的優美身影,松贊干布敏感地注意到了她不同尋常的冷漠,他們二人之間雖然一直吵吵鬧鬧,可是玩笑的成分居多,她從未十分生氣過,可是這一次……
「她怎麼了?」松贊干布大感困惑地呢喃。
留下的少女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忍不住輕笑,「還不明白嗎?那位姐姐氣你一直盯著我們姐妹看。」少女神態落落大方,語言直率,「她在妒嫉。」她一言道出重點。
「妒嫉?」松贊干布驚喜地重複,這麼說文成在意他了。他忍不住傻傻地笑出聲來。她妒嫉?好現象。相信他很快就能抱得美人歸了。
「哎喲,不好。」轉念一想,松贊干布驚跳起來,她妒嫉,就表示她會生很久很久的氣,這下慘了,「文成,那是一個誤會。」他一面大叫著,一面向樓上衝去。他發誓他對鳳家姐妹半點邪念都投有,看她們是因為他的好奇心作怪,如果文成因此而誤會他,那他可是冤枉極了。
看著松贊干布以萬人莫敵的氣勢直衝上樓,那個不知是大鳳還是小鳳的女孩困惑地仰起小臉,「那位公子怎麼跑得那麼快?」
「他要急著挽回他的愛情。」鳳掌櫃望著女兒道,「孩子,你還小,有些事不明白,還是去替客人餵上馬吧。」
女孩點點頭轉身,卻又發現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奔進店門。
「我要一間房間,越隱蔽、越偏僻越好。」他用一種虛弱得彷彿馬上就要掛了的聲音說。
鳳掌櫃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是他?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來。唇角浮起一絲陰森森的笑意,他在賬本上慢條斯理地勾了幾筆,「丫頭,西廂的最後一間就讓他住吧。」他與女兒交換了一個眼色。
「是的,爹。」女孩伶俐地應著。
「如有人問起,掌櫃的請千萬別說有我這樣的一個人落店。」那人慎而重之地一再叮囑,而後拖著像是趕了幾百里路般疲憊的身子緩緩向樓上挪去,全然不知道自己已一頭撞進了虎穴。
「一定,一定。」鳳掌櫃皮笑肉不笑地應著。待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二樓樓梯口後,他面無表情地由桌後行出,在「有鳳來儀」棧門口掛起了一連串大紅燈籠。
那紅艷艷的光照亮了方降夜色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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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成,你先開開門讓我進去好不好。」松贊干布可憐兮兮地盯著那扇關得緊緊的房門,肯求著裡面的那位鐵石心腸的佳人,他已經站了很久很久了。
「你聽我解釋嘛。我會看鳳家姐妹是因為我從未見過孿生女,我心裡好奇啊!」他努力地,意圖隔著房門將話「敲」進伊人的腦袋裡,「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和你本就是初識,連朋友都算不上,你沒有必要向我解釋。」沉默了許久的佳人悶悶地開口。
這分明就是在賭氣嘛。松贊干布大大地歎氣,「你先開門好不好?」他哀求道。
「天色已晚,國君請回房休息吧!有話明天再說。」房中的文成公主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不行,我等不到明天了。」如果不把誤會說清楚他一定會一夜無眠。
「你死心吧!我絕不會開門。」文成公主堅定無比地丟下一句話。
松贊干布又是惱怒又是氣餒地望著那扇隔著他與文成的門,可惡,這世上為什麼要有門這樣東西,這是分明與他過不去嘛。
眼眸靈活地轉了幾轉,他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世上不只是有門……他那俊逸的面龐上浮現出一絲狡詐的得意笑容。
室內,文成公主正坐在椅上,失神地望著桌上的那一盞孤燈,心緒猶是紛紛亂亂的。是妒嫉嗎?她心中有了幾分了悟。門外松贊干布的聲音不再響起,文成公主也就以為他識相地回房去了。
「砰」的一聲傳來,文成吃驚地抬眸,卻見自己的窗戶四分五裂,松贊干佈滿面笑容地跳了進來。
「你竟然爬我的窗?」文成公主危險地瞇起美眸,緩緩而起的身體充盈著怒氣。
「你不肯開門,我只有出此下策了。」松贊干布迅速閃身,正好躲過一隻凌空飛來的茶杯,「等等,你聽我說啊!」松贊干布大叫,一隻花瓶又直奔他而來,無奈之下,他只能盡全力躲閃。
等眼前所有的東西都砸盡了之後,文成公主力竭地坐在椅上休息,美眸仍載著怒焰。
環顧了一下狼藉的房間,松贊干布心中慶幸著自己極佳的運氣,不然的話,又怎會在那漫天飛舞的器物中奇跡地保全身體的完整?真是蒼天保佑啊!
「公主。」他小心翼翼地來到盛怒的佳人面前,「你能不能聽我解釋?」
「你都已經進來了,我不聽行嗎?」文成公主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有話快說。」
「我只想說一句。」松贊干布目光熠熠地望定眼前的伊人,輕聲道:「你可以懷疑任何事,但請你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感情,因為那是我無比赤誠的心靈凝聚。」
他的神情真誠坦藹,他的眸光誠摯而熱烈,如火焰一般熔化了文成公主所有的怒意,「我信你了。」她低眸歎息,心中激烈澎湃的情緒,讓她再也無法忽視。她不得不承認她的心動了,只為眼前這個軒昂的異邦男子。
「不要再讓我傷心了。」她低述著,直撲入他的懷中。第一次她心中只有他的影子;第一次她完全忘記了彼此那遙不可及的身份;也是第一次她完全放縱自己為他而傾心。
「不會的,永遠不會。」捧起伊人絕世的嬌容,他溫柔地望入文成那凝聚著濃情的美眸,無限虔誠地保證,天地可鑒他的真心。
二人眸光糾纏,只一瞬間便交換著訴之不盡的深情厚意。室內的空氣變得旖旎而熱烈,空間彷彿狹小了起來。
松贊干布緩緩地垂下頭,欲吻住伊人那柔美如花瓣的朱唇……
正在此時,一聲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傳來:「媽呀!救命啊!」
松贊干布的動作硬生生地停止,文成公主受驚地由他懷中跳離。還未等二人做出反應,房門突然被撞得四分五裂,與那躺在地上的窗扇同一命運。一個人連滾帶爬地衝進來。
被打擾了好事的松贊干布怒火沖天地抬眸望去,「是你。」他探手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領,將之拎了起來,大喝道:「朱傲你發什麼神經?」此君好好的郡守不做,竟跑到這裡來惹他心煩,真是可惡到了極點。
但見朱傲衣衫條條片片,冠帶歪歪斜斜,滿臉的灰塵被汗水沖得一條一條的。此時朱傲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先是看了看松贊干布,又轉頭看了看桌前的文成公主,突然「哇」的一聲大叫,神情中現出極度的狂喜。
松贊干布被他活生生地嚇了一跳,抓住他的手到是鬆開了。
「公主殿下,救命啊!」朱傲語帶哭音,連滾帶爬地撲向文成公主。
松贊干佈一個箭步衝到文成公主面前,將他攔下,還未說話,朱傲已一把抱住松贊干布的大腳,放聲大哭。
「英雄,你定要救救我啊!我朱傲後代的子子孫孫將永遠地供奉你的靈位,以此紀念你的大恩大德。」他語無倫次地說。
「放手。」松贊干布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我還沒死你供什麼靈位!」他努力了幾次也沒有把腿由朱傲的懷抱中救出來,最終無奈地向文成公主投去求助的目光。
文成公主無限同情地看了看被朱傲緊緊抱住的松贊干布,心中暗自慶幸,若不是松贊干布攔在她前面的話,落到眼前這種地步的準是她。想到這裡文成公主站了起來,決定去拯救那個落難的國君,全算是報答他「捨身相代」的恩德吧!
「咳。」文成公主來到朱傲的身後輕咳一聲,正容嚴叱:「朱傲你這是什麼樣子?別忘了你可是大唐皇朝的官員。你身為一郡之首,百姓的父母官,怎會弄得如此狼狽?真是丟盡了大唐的臉。你馬上給我起來,不然本宮將你就地正法,以維護大唐的尊嚴。」這時的她全身充滿了皇家公主的威嚴氣魄,令人望之生畏。
松贊干布頓時對伊人崇拜得五體投地。他認定的妻子真、真好了不起啊!可以想像她嫁到吐蕃國為皇后,定能成為他的賢內助。一想到他不但拐到了賢妻,還意外地找到了助手,他就高興得合不攏嘴。
「不要。」朱傲驚恐萬分地對上了文成公主那含威帶怒的美目,「公主殿下饒命。」他放開松贊干布爬著轉身,雙膝著地連連叩頭。
「告訴本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文成公主爾雅地回到椅前落座,神態含溫地問。
朱傲顫聲回道:「下官攜小女一同出遊,在咸陽城郊遇到了山賊,他們打散了衙差,搶走了下官一生辛苦積蓄的家財,抓走了小女,只剩下官一人逃脫。」
「賊人搶走了你的家財?」松贊干布好笑地在朱傲身邊蹲了下來,道,「郡首大人,你帶著全部家財一起出城遊玩?」這樣漏洞百出的謊言他也拿出來騙人?當他和文成是三歲小孩是不是?
「朱傲,」文成公主瞇起美眸,語氣輕柔而危險,「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打算棄官潛逃?」
「這個……」朱傲心驚膽點,即不敢說真話,又不敢說假話。這個松贊干布是存心與他過不去,他如性命得保,定要砍了松贊干布的腦袋,他在心底轉著陰險的念頭。
「不說?」文成看透了他的想法般地冷笑,「你不說的話我們就把你丟在店外,讓賊人去砍你的腦袋。」她最恨這樣的人了,與其勞心費神地救他,不如直截讓賊人代勞殺了他,她也樂得輕鬆。
「公主英明,下官正有此意,請公主恕罪。」朱傲無奈之下只好惶恐地承認。那賊人放言不取下他的腦袋絕不罷休,是以在後窮追。他慌不擇路地逃入這家客店。本以為客店人多,賊人多半不敢亂來,誰知剛剛要了一間客房住下,那賊人便尋來,惶惶逃命之時,他竟撞進了松贊干布與文成公主的房間。也算是他命不該絕,賊人現在多半守在外面,是以他無論如何也不敢離開這間房間。
見朱傲那極度惶恐的神情,文成公主心底一軟。說到底他也是朝廷命官,就算有錯也應國法處治,「你起來吧!」她放緩了語氣。
察言辨色,知道公主暫無責罰他之意,朱傲立即精神抖擻地爬了起來,「謝公主不罪之恩,公主殿下仙姿仙貌,容光絕代,這位英雄又是神功蓋世,器宇不凡,賊人如知兩位在此,想必早以聞風喪膽,落荒而逃。下官能得兩位庇護,真是三生有幸。」他越說越流利,越說越通順,洋洋灑灑的這一篇奉承之言真可稱得上信手拈來,混然天成。
松贊干布按著波浪洶湧的胃部對文成公主示意地眨了眨眸子。那意思很明顯——他實在受不了了。在這種危機時刻,還說這種話的人連他都不得不佩服。
文成公主亦大有同感,皺了皺秀眉,她正待開口「指教」朱傲一番。
正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冷哼,隨後從早已沒有房門的門口緩緩行進兩個人來。當前一個頭帶鬼面具,身披黑袍肩插「默龍劍」,那一身招牌似的裝束,可讓任何見過他的人一眼認出他來。他身後卻是一個秀麗的少女。
「銀鷹」。松贊干佈一個箭步擋在文成公主身前。真沒想到又遇到此人,難道這天下就沒有第二個山賊了嗎?他在心中歎氣。
「賊……賊……」朱傲神色驚恐連滾帶爬地躲到文成公主與松贊干布後面,身體抖若糟糠。
「爹。」銀鷹身後的少女無限淒楚地喊。她不顧一切地欲向前奔來,可是那由身後閃電般抵在她那雪白頸部的劍讓她不得不止步,「爹,您老人家還好吧?」她望著朱傲聲音顫抖地問,淚水滾下了那張清麗的容顏。
「蝶似小姐,你太忘形了吧!」銀鷹嘲弄地開口,那聲音如冰如雪,「朱傲,想要你女兒的命,就拿你自己的腦袋來換。」
這個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女孩子竟是那個朱傲的女兒?文成公主與松贊干布對望一眼,均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沒有絲毫良心兼同情心做旁觀者,準備看朱傲的反應。
「爹爹,您老人家平安就好,不用管女兒的生死。」蝶似絲毫不管那架在頸上的利劍,一片孝心只求老父平安。
「真是讓人感動啊!」銀鷹涼涼地緊了緊掌中劍,使它與蝶似的雪頸更親密地接觸,「姓朱的老賊,你又怎麼說?」
「這……」女兒的安危與自己的腦袋放在一起比較,這著實讓朱傲為難了一會。不過他很快便作出了決定,「你這個不孝女,竟然帶著賊人來追你的親生父親,我朱傲沒有你這樣的女兒。」他一臉痛惜的神情,可說出來的話卻決絕得讓室中的幾人心寒。」
「爹……」蝶似不能置信地輕喚了一聲,含淚的瞳眸滿載著傷痛。她無法相信這番話是出自那個曾疼她、惜她的老父之口。他選擇放棄她,她不怪他,只是他萬萬不該說那些讓她心碎的話啊!
朱傲垂下頭去不敢看自己的女兒。女兒可以再生,可是性命只有一條。沒有選擇之下,他只有犧牲蝶似了。上天會原諒他的自私的,他如是想。
極度鄙視地望了朱傲一眼,松贊干布毫不猶豫地拉著文成公主退到一旁,讓朱傲與銀鷹可以毫無阻礙地相對。他該死。松贊干布望向文成星眸中無聲傳遞著這樣的心情。
文成公主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但要救蝶似。」她的聲音極低、極低,細不可聞。
一瞬間的意見交換便注定了朱傲父女的將來命運。
蝶似不再流淚了,她心冷如雪,「我沒有帶賊來追您,沒有!」她切切地呢喃。
「老賊,你夠狠。」料不到朱傲如此無情的銀鷹含恨開口。他千辛萬苦帶來的人質看來是沒用了,下一步該如何?殺了朱蝶似嗎?他心中有了一絲猶豫。
「爹爹,蝶似成全您老人家。」蝶似淒烈地喊了一聲,而後一咬銀牙向近在咫尺的長劍撞去,一副不想活了的模樣。
銀鷹大驚之下,不急思索地振腕收回墨龍劍,饒是他的動作快速無比,蝶似如雪玉般的頸上還是留下了一道浸血的劍痕。
精神與肉體上雙重的創傷讓蝶似不支地跌倒,蒼白的臉低垂,她的神志陷入昏迷。
望著那蜷曲在地上的女子,銀鷹平生第一次開始為難,仇人之女啊!他應該毫不猶豫地殺了她,可是親眼目睹到她親父對她的無情之後,他卻再也無法下手。
「你如不想殺她的話,就把她交給我吧。」文成公主緩緩行來,美眸清澄如鏡,彷彿銀鷹的一切想法都逃不過那雙洞澈的眼神。
「休想。」銀鷹冷笑,他雖然不想殺蝶似,但也絕不甘心這樣輕易地交出她。
「不要嘴硬了。」文成勾起朱唇笑得燦爛無比,「你留下她無疑是自尋煩惱。」她一語將銀鷹複雜心情道盡。
怎麼會有如此聰慧的女子!銀鷹忍不住在心中歎息。直到現在他還為上次沒有將她擄走而遺憾,不是為了他的計劃,而是為自己那顆為她撼動的心靈。
那日在夕陽下,風兒揚起了她的面紗,露出了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她回眸一笑,霞光也為之失色。他與松贊干布同時驚艷亦同時為她傾倒,只是他鬥不過松贊干布,只好跟睜睜地讓松贊干布帶走她。如今看到她與松贊干布的親密神態,便知這些日子以來他與她一定發生了許多故事吧!
銀鷹心中妒嫉之餘亦有幾分黯然。眼前這位高貴典雅、風華絕代的皇族公主只怕是與他無緣,他的一番心事亦只能深藏於心底作為永久的秘密了。
「好,我把朱蝶似給你。」銀鷹毅然決定,「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他抬眸望向文成公主,等待著她的回答。
「好,我答應。」文成公主毫不猶豫地開口,對條件的內容問也不問。
「以朱傲的命來換。」銀鷹直截挑明他的條件內容,蠻以為文成公主不可能答應。
「成交。」文成公主笑得開心無比。這朱傲本來就該死的,就算銀鷹做條件不提出,她也會雙手將朱傲的腦袋送給銀鷹的墨龍劍處置,以期達到借賊之手為朝廷除害的目的。
「公主……」躲在一旁的朱傲張大眼睛,這個公主殿下就這樣三言兩語將他給賣掉了?眼見銀鷹丟下蝶似,一身殺氣騰騰地向他走來,掌中的默龍劍閃動著嗜血的光芒,朱傲頓時為之魂飛魄散。
「英雄,救命。」他轉眸對著松贊干布求救,「只要英雄殺了這銀鷹,本官願意將一生的積蓄全部相贈。」他咬牙許下重酬,性命憂關之下,也顧不得心痛銀子了。
「狗官,你的一生積蓄現在都在我的山寨之中,你忘了嗎?」銀鷹冷笑地提醒他的錯誤,銳利的目光中進射著無邊的恨意,銀鷹緩緩揚起掌中墨龍劍。
朱傲臉色蒼白,一步步後退至牆角,「家兄乃當朝將軍,英雄若想為官,下官可請家兄在皇上面前保奏。另外擄走公主的罪名也可一筆勾銷。」他就不相信「名利」二字真的打動不了松贊干佈一個區區外邦人。
松贊干布故童搖頭,「雖然你那位『家兄』面子大得不得了,可是我有文成公主在身邊,還怕什麼?」他輕擁著文成公主,向佳人示意地眨了眨眼睛,「你說是不是,公主殿下?」
「是你個頭。」文成公主一聲嬌叱,揚起拳頭打掉了他臉上得意洋洋的笑容,得了便宜還賣乖絕對是松贊干布這種人。
「哎喲。」松贊干布苦著臉轉向朱傲道:「對不起,朱大人,在下是愛莫能助了。」他才不會蠢到去惹那個殺氣凜烈的銀鷹。與他的心上人兒公主說說笑笑多好,他打定主意不管閒事。
自知自己得不到助力的朱傲無比絕望,「我與你無怨無仇的,你為何要趕盡殺絕?」他鼓起勇氣面對著銀鷹,「我的家財你已盡數拿去,何不放我一條生路?」
「無怨無仇?」銀鷹那含恨帶怨的聲音幽幽響起,「老賊,你忘了在十八年前鳳鳴山下的那座鳳鳴山莊嗎?」
「鳳鳴山莊?」朱傲低聲重複,一瞬間他的臉變得毫無血色。
「你記起來了。」銀鷹憤怒地望著朱傲,一字一頓地說:「十八年前你帶入夜闖鳳鳴山莊,殺光了莊內百餘口人,為了掩飾你的罪行,你一把火將鳳鳴山莊化為灰燼,更動用你咸陽郡首的特權強行將此事壓了下來,使這件血案埋了整整十八年。」
「那你是……」朱傲的聲音顫不成聲,身體軟軟地癱到地上。
「我是為鳳鳴山莊索債之人。」銀鷹怒喝一聲,掌中墨龍劍揚起,便要一劍結果這仇人的性命,他等了十八年就是為等今天。
「慢著。」看夠了好戲的文成公主出聲阻止,「他縱然有罪也應國法處置。」
銀鷹回眸卻見松贊干布提著降龍刀立在他身後,只要他一出劍是可以殺了朱傲,可是他自己絕逃不過松贊干布的刀。
「公主殿下,你說過以朱傲的命來換朱蝶似的。」銀鷹轉眸怒視著那不講信用的美人。
「沒錯。」文成公主淺笑盈然地點了點頭,「如果方纔你所說的一切都是實情的話,那麼我保證會讓你愉快地看到朱傲的腦袋在法場上被砍下來的情景。」轉了轉如月的明眸,她繼續道:「如果你堅持,我會把朱傲的人頭送給你。」她可是一點都沒有騙銀鷹啊!文成公主沒有半分內疚地想。
「你……」銀鷹為之氣結,怒視著眼前狡若狐狸的女子,他開始後悔他的天真了。要放棄嗎?望著近在咫尺的仇家,他咬牙思索。他不惜犯下攔劫公主御駕、擄走朝廷命官的大罪,才逼朱傲走上棄官而逃這條路,千辛萬苦終等到了這個報仇的機會。不,他絕不能放棄!
「朱傲,你納命吧!」銀鷹低叱一聲,掌中的墨龍劍毫不猶豫地前刺,絲毫不理身後的大敵。就算是死,他也要仇家死在他前面。
「慢著,鳳鳴山莊的事我是受人主使的,你殺了我就永遠別想知道主謀是誰。」朱傲不顧一切地大喊,為了保命,他什麼後果都不顧了。
「主謀是誰?」墨龍劍在朱傲胸前定住了,銀鷹瞇起銳利的瞳眸。他早知必有主謀,可是任他用了十八年的時光都沒有查到半點消息。
「主謀是……」朱傲剛吐出了三個字,窗外突然飛入一隻毒刀,直插入朱傲的咽喉之中。朱傲直直地倒在地上,臉上浮現出一層青氣。
眼看著出氣多人氣少的仇家,銀鷹恨恨地一頓足,「這筆賬改日再與你們算。」不甘心地瞪了松贊干布與文成公主一眼後,他騰身而起,穿窗離去。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追那殺人滅口的兇手。
——◎◎◎——
「這可不是我的錯。」松贊干布望著地上的死人,文成公主首先撇清關係。
「也不是我的錯。」也急著推卸責任。從頭到尾,他可是惟那美人兒公主之命是從,文成公主都沒錯,那麼他與這個「錯」字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了。
「既然我們都沒錯,那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文成公主笑得甜甜的,「國君,眼前有一件事必須仰仗英勇無敵的你。」
「什麼事?」沉醉在伊人那春風般的笑容中,松贊干布久久地失神。
「埋掉他。」文成公主伸出纖纖玉指指著房中的屍體,唇邊的那朵笑容更加明麗奪目。
「我去?」松贊干布張大瞳眸,不能置信地望著跟前這個無比奸詐的清麗佳人。
「當然是你去,而且要現在就去。」文成公主伸手輕拍了拍松贊干布的面頰,柔柔地哄著那臭著臉的人,「如果不快點埋掉的話,明天我們會有大麻煩的。你也不想那樣吧,國君?」
「為什麼要我做?」松贊干布忿忿地瞪著伊人。任她笑得多麼動人也無法消減他的不甘。
「這裡只有你、我與一個昏迷的人。你不去,難到想要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去埋死人?」文成公主微皺秀眉,表情楚楚憐人地反問那個連這種事都斤斤計較的國君。
「好吧!我去。」松贊干布認命地點頭。伊人那惹人憐愛的模樣輕易地卸去他所有的堅持,誰叫他愛上了眼前這個自私自利的美人?望著朱傲的屍體,他開始在心中為自己悲哀,看來這一夜他是不可能有機會睡覺了。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響,隱約可辨正是三更時分,最適合埋屍滅跡了。
——◎◎◎——
清晨,明燦燦的陽光普照大地。
在荒郊的一處偏僻所在,孤立著一座新墳。漫天的黃紙飛舞,淒淒切切的哭聲伴著微風飄蕩在四野。
隨聲望去,可見一女子跪伏在墳前久久不願起身。此情此景,足以讓見者掬一把同情之淚。可是偏偏就有某人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地伏在買來的小馬車上昏昏欲睡。
「喂,你有點同情心好不好?」文成公主無奈地伸出纖纖玉手推了推那人。
「嗯?」松贊干布神志不清地抬頭,沒有焦距的睛眸好不容易才定在伊人臉上,「我快要掛了。公主殿下,能不能請你不要打擾我休息?」他半是呻吟地請求。要知道他昨天晚上可是千辛萬苦地背著死人摸出乾縣,施展輕功奔了近三十里才尋到這裡,挖坑埋下了死人。等奔回「有鳳來儀」客棧之後,天光大明,沒有半分的休息,他又四處奔走買了這輛小馬車,陪同剛剛醒轉後便哭得死去活來的蝶似小姐來到這裡拜祭朱傲。
同情心?閃到一邊去吧!他同情別人,誰來同情他啊!
「振作點,」文成拍了拍松贊干布的頰,在他耳邊猛地打氣,「只要等會兒你把馬車趕回有鳳來儀,就是睡三天三夜也再不會有人打擾。」文成公主比他更懷念溫暖的床,昨夜松贊干布去埋死人,她卻三更半夜去敲大夫的門,找人為蝶似治療頸上的傷口,同樣是一夜未眠,她心中的委屈比松贊干布更甚呢!
一聲突如其來的驚叫讓同樣想休息的二人直跳了起來,不約而同地趕向聲音出處。
只見墳前的蝶似已站直身子,一臉受驚地望著約二十步遠處的一條全身浴血的軒昂身影。
「救我。」滿目的血霧讓他無法分辨人的面容,憑著本能他出聲求救。傷重的軀體不支地倒在地上,他的意志也在一瞬間渙散。
三對眼睛一同看著眼前的傷者,就如同看著一顆燙手的山芋。
「怎麼辦?」蝶似依在文成身旁怯怯地問,目光別開不敢看那個「血人」。
文成公主瞇起美眸,走到近前,仔細地打量著那人,但見他身上密佈著十幾條深深淺淺的傷口,面目均隱在一片血污之後,看不清楚。俯下身來探手在他的鼻端試了試,文成公主肯定了自己的判斷,「他還是個活人。」她決定將自己難得一見的好心拿出來,「救他。」她輕吐朱唇說出了這樣兩個字。
「國君,你可不可以把他抱到馬車上?」文成公主再一次對松贊干布展露那清美如百合、空靈如花雨的淺笑,「要小心些啊!別磋到了他的傷口。」她情意款款地叮嚀。
「好吧!」臣服在文成公主那無比動人的笑容下的松贊干布異常好說話地點頭,那顆仿若百練精鋼的心終於溫柔地可以纏繞在伊人的纖纖玉指上。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嘛,所以他的沒骨氣、沒原則是很正常的事。
而文成公主卻得意地竊笑,她終於發現松贊干布的弱點了,只要她對他柔柔地笑笑,間或撒個嬌,他就會舉手投降,等著看她怎麼一雪前恥吧!
文成姐姐真的好了不起啊!一旁的蝶似無限佩服地讚歎,心中直把她當成偶像來崇拜,同時對那松贊干布抱以萬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