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曜權犀利的眼神掃過來人,在同時間確定了他就是母親的義兄——文寬澤。
根據他的探查,文寬澤今年四十有三,身形瘦長,為人嚴謹,現今看來,倒是不假,他注意到他眉頭間的皺紋與下垂的嘴唇,不友善的目光則凝聚在自己身上。
「公子是何人?與酈嫣是什麼關係?」文寬擇開門見山的沉聲問。
隋曜權注意到拜帖已在他手中因緊握而變形。「酈嫣是我母親。」他淡淡地說。
文寬澤的嘴抿緊,雙眸迸射出一股怒氣,一會兒才道:「我想也是。」當他與他面對面時就已料到七、八分。「你跟你父親一樣粗變無禮。」
他的怒火讓隋曜權揚起眉心。「晚輩哪裡粗變無禮了?」他沒有動火,仍是一貫地平淡。
他冷哼一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來這兒的目的是什麼?」他冷聲道。
「我受母親之托,來盡告知的義務。」
「告知什麼?」文寬澤皺眉,不懂他意欲為何?
「我母親過世了。」隋曜權看著他圖瞠的眼珠幾乎要暴出。
文寬澤感到一陣暈眩,踉蹌地後退一步,他微駝著背,右手扶著椅子,臉色發白。「過……過世了……」他的喉頭上下滾動著。
隋曜權不發一語,沉默地看著他努力消化這個消息,瞧見哀慟的表情在他臉上浮現。
「什……什麼時候的事……」他的聲音粗啞難聽。
「五年前。」隋曜權簡短的回答。
「五年前?」文寬澤倏地抬起臉。「為什麼現在……現在才通知……」他臉上充滿疲憊之色,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
「這是父親的意思,他臨終前才將母親留的信交給我。」
「臨終?」他再次瞪大眼。「他也死了?」
「三個月前。」
文寬澤跌坐在椅子上,神情瞬間變得有些茫然。「死了……都死了……」
隋曜權移開視線,他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差事,文寬澤哀慟的神情讓他想起母親過世時父親狂亂的舉止……
他自懷中掏出一塊方巾,拿出包裹在裡頭的墜鏈。「這是母親要我交還給你的東西。」
文寬澤抬起眼,在瞧見瑪瑙墜鏈時,整個人震了一下。「這是……」他伸出顫抖的手。
隋曜權見他抖著雙手接過,聽到他呢喃著,「怎麼會……我明明丟了……」當年在嫣妹拒絕他後,他便丟了,為何……
「還有一封信。」隋曜權拿出藏在腰際的信封。
文寬澤整個人彈跳起來,一把搶過他手上的信,打開摺疊的信封,瞧見信封上烙著幾個大字——義兄文寬澤敬啟。
他顫著雙手撕開封口,一臉的急切,當他拿出對摺的信紙時,隋曜權瞧見他幾乎顫抖得拿不住信紙。
文寬澤吞口唾液,臉部的肌肉抽動著,他打開信開始閱讀——
義兄:
別來無恙,這些年過得好嗎?
在你看信的當兒,想必知道嫣兒已離塵而去,很抱歉讓兄長以這樣的方式得知此消息,只希望兄長莫為嫣兒難過。
原想當面將墜錄還予義兄,可沒想到嫣兒的身子撐不到那時了。
多年前,嫣兒在拒絕兄長所贈的墜鏈時,因擔心兄長會想不開,遂與稷侖默守在一旁;當嫣兒瞧見兄長將墜鏈丟棄時,心情沉痛難當,於是決定將之拾回,打算在多年後還給兄長,可沒想到身子竟如此不濟。
這些年稷侖待我情深,嫣兒此生已無憾,只盼兄長亦對當年之事釋懷。
嫣兒相信兄長現在必然已是兒女成群,夫妻鶴鰈情深,只可惜嫣兒福薄,無緣見過嫂子,只請兄長代為問候。
生老病死,凡為人,皆無能倖免,盼兄長勿傷、匆念。
妹嫣叩首
在此當口,墨染步入大廳,與隋曜權打了照面,當她的視線觸及他的剎那,驚訝之情毫不掩飾地躍上容顏,是他……偕天寺的公子……
隋曜權揚起眉宇,顯然也沒想到會遇上她。
墨染正想開口,卻讓一旁的聲音轉移了注意。只見父親正抖著手將手上的信摺好,她敏感的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
「爹?」墨染放輕聲音。
文寬澤震了下,手上的信差點滑落,他猛地抬頭,在瞧見女兒的瞬間膛大了雙眸,似乎無法理解她怎麼會平空出現。
「你……你來這兒做什麼?沒瞧見我有客人嗎?」他的聲音暴怒而嚴厲。
父親泛紅的眼眶落入墨染的眼簾,她眨了一下眸,鎮定的回答。「女兒不曉得您有客人在,啟允要回去了,來同您打聲招呼。」
站在一旁,從頭到尾沒吭一聲的翟啟允急忙喚道:「姨丈!」
「知道了。」文寬澤揚手打斷他的話。「回去吧!」他粗聲說。
「是。」翟啟允打從進客廳起就覺氣氛怪異,不過,他也沒心情探究,只想趕快離開,每回見到姨丈,他就渾身不舒服,所以能逃就逃。
「你也下去。」文寬澤對女兒說道。
墨染朝隋曜權欠身行禮。「沒想到會再見到公子。」
隋曜權揚起眉宇,不懂她為何要與他打招呼,難道她沒注意到文寬澤的暴怒與廳上詭異的氣氛嗎?
「你們見過?」文寬澤的聲音忽地拔高,一雙怒眼對上隋曜權。
這時,正要跨出門檻的翟啟允止住了步伐,轉頭想聆聽墨染的回答。
她抬頭與他四目相對,似在示意他開口。「見過一面。」隋曜權淡然道,不受文寬澤怒火的影響。
他的回答讓文寬澤的怒氣猛地爆發。「進去!」他厲聲朝女兒命令。
就在這時,一聲清亮的叫喊自外頭傳來,「爹——爹——」
擋在門口的翟啟允急忙讓路。「承先,別跑,小心滑跤。」緊跟在後的是軟噥的女聲。
五歲的文承先自外頭跑進來。「爹——」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大眼瞅著大人轉,似乎沒預料到會有這多人在廳上。
文寬澤怒斥道:「沒規沒矩——」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名美麗的少婦奔進屋裡,當她瞧見廳上有外人在時,驚訝地睜大眸子。
隋曜權則震驚地注視來人,不!不可能……
「母……親……」他不自覺地往前跨一步,幾要撞上站在他身前的墨染,但就在這剎那間,他已控制住自己,沒再往前,可深黝的眸子仍緊鎖著美麗少婦。
墨染離他最近,因而聽見他衝出口的一聲低語,這飽含情感的聲音將她的注意力由門口拉回,但她還沒來得及閃開,他往前的步伐幾乎讓她以為自己將被他高大的身軀撞倒在地。
但他及時在她身前一寸之處停下,她則反射性退後一步,仰頭注視他臉上未加掩飾的驚愕之情,察覺到這驚訝來自於門邊的少婦,她的二娘明媛璦。
「對……對不住……」明媛璦在瞧見有外人在場時,便急忙低下頭。「承先,快出來。」
文寬澤瞪了小兒子一眼,就見文承瑟縮了一下,拔腿就往外跑,翟啟允也乘機趕快離開,免得被姨丈的怒火掃到。
「墨染?」文寬澤聲音凜冽。
她點個頭,不發一語的往外走去。
文寬澤直到女兒走出視線外後才又開口,「如果沒什麼事的話,你走吧!」他對隋曜權下逐客令,他現在心緒紛亂,想一個人靜一靜。
「方纔那位夫人與我母親有何關係?」隋曜權直言問道。乍見文寬澤妻子的震驚仍在他心中餘波蕩漾。
文寬澤愣了下,一抹暗紅在他臉上浮現。「這不關你的事!」他的聲調顯得有些惱怒。「我跟你沒什麼話可說。」
他羞惱的神情讓隋曜權攏起眉。
「出去!」文寬澤怒視著一動也不動的他。
隋曜權沒應聲,只是冷眼瞟著他惱火的表情,而後跨步離去。
文寬澤在他走後,頹然地癱坐在椅子上,手指緊握著信,雙眼茫然。他緩緩地打開緊握的掌心,盯著手上的墜鏈。
「嫣妹……」他蒼老而粗啞的聲音在廳上迴盪而過……
「公子請留步。」
隋曜權在步下台階後,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他微轉過身,與來人對望一眼。
「可否借一步說話?」墨染詢問。
他頷首,墨染領著他往廳旁的小徑走去。「有些事想請教公子。」墨染沒走進,選了塊偏僻的角落後便停下腳步。
「什麼事?」隋曜權習慣性地蹙眉。
墨染原本嚴肅的神情在聽見他的語調時,露出了笑。「公子是京城人?」
他頷首,不僅她為何而笑!
「你的口音很特別。」她仍漾著笑,使得清麗的容顏添了幾分柔媚。「我得很努力的聽你在說什麼,不過,公子似乎沒這方面的困擾。」
「我是個生意人。」他簡短的解釋。
墨染明瞭地頷首。他是個買賣人,自然懂得許多方言,不過,這也讓她的疑惑更深了,因為父親向來對商人沒啥好感,怎麼會與他有牽連……這件事情愈來愈讓她迷惑了。
「不知公子在何處歇腳?」
他沒回答,不知她是何用意。
「我有許多不解之事想請教公子,可這兒不是談話之地,所以……」她沒再說下去。
「來客旅店。」他說。
她明白的頷首。「午膳後我會去找公子。」
「我有事要忙。」他別了一眼開始泛灰的天空,眉頭皺起。「接下來的幾天都抽不出空。」
「我沒法子等到幾天後。」墨染也蹙起眉心,她急於想解開心中的疑惑。
他將視線自天空移回她姣好的面容。「我是來做生意,不是來聽候你問話的。」
她凝眸注視著他冷淡的表情。「非常尖酸。」她微楊柳眉。「不曉得你在談生意時是否也這麼冷嘲熱諷?」
聞言,他挑起濃眉。
「在商言商,如果我掏出銀子,你是否就有空了?」她直視他。「一刻鐘五十兩銀子如何?」
她的話讓他微感詫異,她眸中挑釁的眼神讓他不自覺的勾起唇角,談話至今,他第一次「正視」她的存在。
「或者我能用一箱黃金砸花你不可一世的臉?」她冷言問道。
「非常尖酸。」他故意學她說話的口氣。
「很好。」她揚起下巴。「那就扯平了。」
「耍嘴皮子並不能改變我的心意。」他抬眼又望了一眼天色。「我沒法子為你撥出時間,下午我會在虎平街,找得到我,我們就談。」其實他也想弄清楚堂上的婦人跟她是何關係?
她沒說話,只是不悅的瞪他。
「告辭。」他二話不說的轉身離去。
墨染立在原地,深吸口氣,找回自己的自制力。一個粗魯、自以為是的北方蠻子,她不會跟他一般見識的!
未時一刻,雲層愈積愈厚,遠處響著幾聲悶雷,虎平街上卻仍是人群熙攘,偶爾有人抬頭望天,似乎正估量著雨勢何時將落。
「小姐!好像要下雨了。」寅辰抬眼望著蔽日的烏雲,「咱要不要先避雨,一會兒再繼續逛?」小姐今兒個不知哪來的興致,突然說要從東大街頭逛到東大街尾,還堅持不肯坐轎,要一家一家的瞧。
可逛到現在也怏半個時辰了,卻不見小姐買了什麼東西,真是邪門!
「到鳳凰閣去吧!」墨染左右搜尋著人群,希望能瞧見熟識的身影。
「小姐,您到底在找什麼?」寅辰發問。「老見您左右張望的,不像是要買東西,倒像在找人。」
「就是隨便看看。」墨染一語帶過。
寅辰歎口氣,她已追問三回了,可每回小姐的答案都一樣。「您要什麼同奴婢說,奴婢替您買去,不用這樣一家一家走,奴婢擔心小姐會累著。」
墨染沒應聲,依舊遊目四顧。
「小姐是千金之軀,理當坐轎,這樣拋頭露臉的,若是讓老爺曉得,效婢可要挨罵了。」寅辰面露憂心,這一路走來,不少人對小姐的美貌多所注視。
墨染正要回答,卻猛地瞥見右手邊「裁繼」布莊中的一抹熟悉身影,她掩住幾乎要勾起的笑意,開口道:「你說的是,經你一提,還真有些累了,這樣吧!你去雇轎,我想回府了。」
聽她這麼一說,寅辰不禁緊張地道:「小姐您不要緊吧?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墨染扯出笑意。「我沒有不舒服,不過就是腳酸罷了,別這樣大驚小怪的。」
寅辰這才鬆口氣。「奴婢先扶您到前頭的茶肆歇著後,就去雇轎。」
「不用了。」墨染環顧街道。「這兒有幾家不錯的布莊,我想瞧瞧,你先去雇轎,一會兒到這兒來接我。」
寅辰遲疑不定。「奴婢不能丟下小姐一人——」
「我又不是孩童,有什麼好擔心的?」墨染含笑催促。「快去吧!」說著,她往其中一家布莊走去。
「那……小姐您等我,我馬上就回來。」寅辰將事先預備的油傘交予王子。
墨染回頭說道:「知道了,去吧!」
待貼身奴婢離去後,墨染才跨入「裁繼」布坊,剛一入門,就有一夥計上前招呼。
「姑娘要些什麼……」
「我隨意瞧瞧。」墨染輕聲打斷他的話,目光瞅著在店內一角審視布料繡樣的高大身影。
「公子,這可是上等貨,您瞧這絲,摸起來質地滑嫩,像女人的皮膚——」
墨染輕咳一聲,打斷老闆略微輕薄的話語。
隋曜權放下絲帛,偏頭看向她,眼中沒有詫異,似乎知道定會與她不期而遇,可在發現她是獨自一人後,他不贊同地蹙一下眉。她未免太大膽了,就這樣單獨來見他。
布莊老闆在瞧見墨染時,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但立即恢復。「姑娘莫要誤會了,我那話可是稱讚,不過,若比起您的冰雪肌膚,那我這絲帛可又要差一截了,不過,若襯托著您,那是高貴端莊,這絲綢可是打四川來的,您瞧這顏色,像海棠一樣……」
「我不買東西。」墨染微笑著說。
「不買東西?」老闆愣住。「那您……」
「我找人。」墨染仍是微笑。「我還想著是否得鑽到縫裡才能遇著公子。」她望向隋曜權。
他往外走去,墨染緊跟在後,聽見老闆咕噥地「嘖」一聲,嘀咕個不停,「這不是耍人嗎?我這可不是茶館,讓人約地方見的……」
墨染走遠,將老闆的抱怨聲拋在腦後。「你怎也不買東西?」墨染趕上他的步伐。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道:「你想問什麼?」
墨染加快腳步。「你能不能走慢點?」她有些不悅了。
他低頭見她快走趕上他。
「你討厭我是嗎?」她還算平和地問。
「沒有。」他不懂她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
她望著地,似乎在思考他說的是真是假。「我明白了。」
他等她說下去。
「你很難相處,是故意的嗎?」她一派冷靜的詢問。
他挑眉,沒說話。
「你故意讓人難以跟你相處嗎?」她又追問。
她的問題讓他一時之間難以接話,還沒開口,墨染就舉起手,示意他不用回答了。「我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所以,如果你想要難相處的話,我沒有意見,那就讓我們把事情快點談完,我好走人。首先,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隋曜權。」他注視著她的眼神莫測高深。
「文墨染。」她欠身行禮。「移駕到那兒去可好?這裡太多人了。」她指著前頭拱橋邊的柳樹。
他點頭,與她一同往柳樹下走去。
「稍早公子與父親的談話,我並未聽清楚,可否請公子轉述一遍?」她直接切入正題。
隋曜權大略地將事情述說一遍,墨染只是聽著,並未插話搭腔,可黛眉卻輕輕地斂起,微風拂過兩人,帶來一絲涼意。
兩人走到柳樹下後,墨染才再次開口。
「據公子所言,令堂與我父親是義兄妹……」她擰緊眉心,怎麼從沒聽父親提過?「可否再問公子,令堂在揚州可有親人?」
「沒有。」隋曜權皺眉望了晦暗夭色一眼。
「沒有?」墨染更加困惑了。
「有些事我不清楚。」他老實的說。
「令尊未向你解釋?」她懷著疑問。
「我父親無意解釋。」
她顰額。「這是為何?」
「如果我有心探查,自會知曉。」
墨染眨眨眸子,頓了一下才道:「你父親為何不直接告訴你,而要你去探查?」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這是我與我父親之間的事。」
他的直言讓她有一瞬間的錯愕。「我無意冒犯。」她平淡地說。
遠處傳來幾聲悶雷,風裡的雨氣漸漸凝重。
墨染望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要下雨了。」她將視線移至他冷漠的面孔上。「請問公子可知令堂在給我父親的信上寫了些什麼?」
「信是封起來的。」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墨染微勾嘴角。「我無意指控公子可能會偷看信。」
兩珠穿過柳樹落下,打上隋曜權的肩,街上的行人開始掩頭奔走,各自尋找避雨處。
「我不知道信上寫了些什麼。」他回答。
墨染不再追問,換了話題。「公子請在這兒稍候,我去同橋上的大嬸買把傘。」這兒畢竟不是躲雨之處,雨若再下得急些,他恐怕就要淋濕了。
「不需要。」
她皺眉。「這柳樹遮不了雨。」
話才說完,豆大的雨珠便傾洩而下,有兩個乞民往這兒衝來,同他們一起在樹下躲雨。
墨染直覺地往旁邊移動,他們身上的氣味刺鼻且難聞,讓她不由自主地想拉開一些距離。
乞民一見到他們,立刻捧著髒污的破碗喊道:「小姐發發善心,大爺可憐可憐我們。」
墨染立刻掏出腰內的錢袋,賞了點銅錢給他們。「這些給你們,剩下的請去幫我買把傘。」她軟聲道。
乞民露出笑,興高采烈地應道:「是。」他推了一下身旁的同伴。「快去買。」
「我這就去。」另一個乞民說著就蒙頭往外衝。
「小姐您是菩薩心腸,老天爺一定會保佑你平平安安、大富大貴。」乞民說著諂媚的好話。
「好了。」墨染示意他不用再說下去。
乞民朝她感激地拜了拜後,便往旁邊移動,不敢再與她閒聊,因為她身旁的大爺看起來似乎很不高興,整張臉沉得像閻羅王似的。
「委屈公子了。」墨染向隋曜權致歉。
他不解地揚眉。
「若不是擔心在茶館裡會遇上熟人,公子也不用在這兒忍受雨打。」墨染解釋。
「無妨。」他點點頭,漫不經心地說。
雨珠落在他的發上、肩上,形成水氣,墨染將手上的傘遞給他,但他卻冷淡地搖頭。「不需要。」
墨染正想說話,卻見買傘的乞民跑回來,身上全淋濕了。「小姐,您的傘。」乞民將傘交給她。
「你怎麼不為自個兒也買把傘?」墨染蹙起眉心。
「小人身體強壯,淋點雨不算什麼。」乞民微微一笑。
她先將傘拿給隋曜權!卻見他搖頭。
「怎麼了?」
他冷淡地說:「我不收女子饋贈之物。」
聞言,她愣了一下,但一股怒氣隨即湧上,她用盡力氣才將之忍住。「那容易,你給我一貫錢便是。」
就算她的直率讓他詫異,他也未曾顯現出來,只是逕自掏出銅錢遞給她。
墨染將銅錢拿給乞民。
乞民立刻面露喜色.「謝謝小姐、謝謝小姐。」
「這是大爺給你們的.」墨染微笑地看了隋曜權一眼。
乞民轉向暗曜權。「謝謝大爺、謝謝大爺。」
隋曜權皺眉望向墨染,她則微笑以對,又道:「大爺喜歡你們多說幾聲。」她掏出錢袋裡的銅錢再次放入乞民的碗內。「大爺賞你們的。」
兩個乞民立刻匍伏在地上。「謝謝大爺、謝謝小姐,謝謝大爺、謝謝小姐……」
「快回家去吧!別受涼了。」墨染說道。
「是、是。」乞民急忙起身,這些錢夠他們過上好一陣子了。
兩人離開時還不忘再三道謝,墨染笑望著們離去,說道:「做善事真會讓人、心情愉快,對嗎?」
隋曜權與她四目相對。「姑娘很好勝。」他語調平淡的敘述事實,倒無諷刺之意。
「說我好勝,不如說公子謹戒之心太重。」她神情平和地裡向他。「要與公子和睦相處並非易事。」
他想起她曾抨擊他難以相處。「我無意沾惹男女情事。」他將話挑明了說。
墨染先深呼吸一口氣才開口:「現在我明白公子憂從何來了。」她強忍著怒火。「可我不得不說,公子未免太自作多情了,這只是一把傘,不是定情物。」她頓了一下,「或許接下來的話對公子不敬……但公子自認是風流倜儻、潘安在世嗎?」
她的話令他愕然。
「有很多姑娘對公子傾心嗎?」她又問。
他沒回答。
「還是公子曾吃過女人的虧,上過女人的當?」她逼問。「所以,現在才會這般小心翼翼、疑神疑鬼的!如果是前者,那墨染能告訴公子,即使公子是潘安在世,墨染也不可能對公子傾心;而如果是後者,那墨染會到寺裡為公子上住香,希望公子內心的創傷能早日康復。」
她挑釁的眼神,諷刺的話語實在讓他揚高眉宇。「不知姑娘的尖嘴利牙又是受了什麼創傷而導致的?」他一貫地冷言道。
他極具諷刺的話語讓她雙頰潮紅,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失禮。她深吸口氣說:「墨染為口不擇言向公子致歉。」她低首福了一下身子,她實在該好好管束自己的脾氣了。
他微愕,有些訝異於她的主動道歉。
她抬首。「就算公子惹人生厭,墨染還是不該失了禮數的。」她再次欠身。「希望方才沒冒犯公子。」畢竟是她有求於他,實在不該這樣出言不遜的。
她的話讓他微牽嘴角,她道歉前還不忘再刮他一下。
「墨染冒犯公子了嗎?」她有禮地再次詢問。
他淡道:「不。」
墨染這才釋懷,不過,也有些評異於他的肚量,她還以為他會老羞成怒呢!「公子大人大量,自然不會與小女子計較。」她頓了下才又道:「言歸正傳,這事除了與父親有關外,與二娘可有牽連?」
他猜測,她所說的二娘應該就是出現在堂上的少婦。雖然訝異於她的問題,不過,他並未迴避。「沒有關係。」
「那公子為何在瞧見二娘時會面露驚訝之色?」她追問。
他攏起眉頭,沒有回答。
「公子有難言之隱?」她沒錯過他的詫異神情。「抑或我又問了隱私之事?」
隋曜權仍是盯著她,一會兒後才淡淡地道:「她與我母親長得十分相似。」
墨染倏地圓睜雙眸,隨即低首,瞧著落在地上的雨水,無意識的喃道:「原來如此……」
「什麼意思?」隋曜權不解。
墨染抬起婊首。「不,沒什麼。」她若有所思的說。
「你想知道的,我能告訴你,可你知道的,也不能瞞我。」他語氣強硬的提醒她。
墨染仰望他,眉心輕擰。「我不喜歡你說話的語氣。」他似乎總會挑起她的怒火。
「你若不想,就不必再談下去了。」他無所謂地聳聳肩。
他的語氣讓她不悅,她瞠目以對。「這是威脅?」
「不,這是談判,是條件交換。」他毫不畏懼的直視她充滿怒氣的雙眸。
她眨了眨眼瞼。「公子真是商人本色。」
「賠本的生意我從來不做。」他不否認地淡然道。
她與他對視。「聽起來合理,可你的語氣讓人不悅。」
他微扯嘴角。「我說話向來如此。」
墨染抬起下巴,讓他瞧見她的不悅。「那我能告訴你,這生意談不成!」
他並未在她的眼神下退縮,只是道:「看來,『難相處』的不只我一人。」
他的話讓她頓住,雙頰泛起不自然的潮紅。「我沒有動怒。」她注視他。「我只是不喜歡你說話的語氣,如果你談生意都是這個樣子,我很訝異還有人會願意與你打交道。」
「你對買賣之事瞭解多少?」他反問。
他的話讓她躁紅了雙頰。「我無意班門弄斧。」她盯著傘緣的雨珠。「我知道你是個成功的商人——」
「何以見得?」她的話讓他訝異。
她停下腳步,與他對裡。「你與我大表哥有相似之處,同樣的意志、同樣的氣勢,只是表哥圓滑些,而你剛硬些,他是個成功的商人,所以你必然不差,就算現今未富甲一方,他日也將因商致富。」
他瞅著她清靈的美眸,似乎在衡量她說的可是真心話,墨染在他的凝視下,莫名地感到一絲不自在,於是別開了視線。
「言歸正傳吧!」她輕語。「方纔我們說到二娘……」她頓了一下,略微整理思緒,「公子問我的事,我能答的,自然會答,可不想回答的,也請公子見諒,畢竟二娘之事屬家務事,不宜與外人道。」她抬眼瞥向身旁的他。「行嗎?」
他直視她坦率的美眸,點頭應允。「聽起來頗合情合理。」
她綻出笑容。「既然是交易,該你提問題了。」
她柔媚的笑,讓他一時怔仲。他轉開視線問道:「有什麼人清楚寧尊年少時的事?」其實,他並不特別有興趣知道文寬澤的事,但既然要提問題,那他就意思意思地提一個。
「有許多人,不過你與他們素不相識,怕問不出什麼來。」她平心而論。「這件事我會去做,但希望你別插手。」
他挑眉看她。
墨染解釋道:「我不想你打草驚蛇,這事若讓父親知道,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你來見我就不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嗎?」他反問,他不認為文寬澤會樂於見到女兒私自與他相見。
「這事父親不會知道的。」她一語帶過,再次往前走。「你雙親……恩愛嗎?」
一億及父母,他的黑眸立即變得深沉。「非常。」
她盯著他。「你看起來不太高興?」
她的話讓他皺攏眉心。「我沒有不高興。」
她凝視他,重複道:「你看起來不怎麼高興。」她頓了一下。「除非公子高興的時候喜歡皺著眉頭。」
他沒吭聲,但眉頭卻攏得更緊了,眼神也帶著此評不悅。
「我無意刺探。」她放軟聲調,想緩和氣氛。「該你問問題了。」
「我想知道的事你無法回答。」
她斂眉,相較於他,她知道的事的確是太少了。「那這樣吧!你想知道什麼,我能替你找答案。」
他沒應聲。
雨開始下得又急又快,濕氣沾上她的裙擺和他的寬肩,街上小販的吆喝聲消失在滂沱的大雨中。
兩人撐著傘,站在楊柳樹下,轟隆隆的雷聲讓墨染不安地望著天。
「我們在這兒不會讓雷打中吧?」閃電倏地劃過天際,讓人更覺得不安。
隋曜權對上她憂心的雙眸。「真打上了也屬難得。」
他正經的話語讓她笑出來。「沒想到公子也會說笑。」她沉默半晌才又道:「公子提及令堂已過世五載,不知令尊可有再娶?」
他轉開兩人對視的黑瞳,姿態僵硬。「沒有。」
他語氣裡的緊繃讓她鎖起眉。「你娘……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他未置一詞。
「公子若不想答,就毋需勉強,我只是好奇……」她的聲音有些飄忽。「因為我從沒見過父親如此悲傷……」她想起父親泛紅的眼眶。
「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悲傷。」他突然轉向她,黑瞳裡有著一閃而逝的怒氣。
她凝望著他緊繃的臉孔及冷冽的眸子。「公子懂嗎?」
她的話讓他的雙眸迸射出怒光,但他卻依舊未發一語。
墨染沒有迴避他暴怒的眼神。「公子懂得,我自然也懂得。」她的聲音輕軟。「哀傷便是哀傷,毋需比較誰的痛較深。」
他無心與她討論這些事,只是冷言道:「我還有別的事要忙,告辭。」
「文姑娘?」
這聲叫喚讓兩人同時望向斜前方奔跑而來的男子。
是屈公子。
墨染見他氣喘吁吁跑來,嘴角帶著一絲笑意。「果然是你!我在茶館二樓瞧見你身影,還以為是自個兒眼花了,不知你何時回來的?」他雖是在詢問墨染,可眼神卻瞄著一旁的隋曜權,心裡納悶著他的身份。
隋曜權冷淡地回視,不發一言。
墨染微福身子。「上午回來的,沒想到在這兒遇上公子。」她在心裡歎口氣,沒想到會在這兒碰上相識之人。
「外頭兩大,怎麼不進館裡躲雨?若是受了風寒可不好。」屈問同微笑著問:「這位是……」
「隋公子是父親的客人。」她簡短的回答。
屈問同朝他點頭。「在下屈問同。」
「隋曜權。」他也頷首回禮。
「一起喝杯茶吧!我作東。」屈問同爽朗的說。「上回輸了文姑娘一盤棋,心裡還惦記著呢!」
「不了,我該回去了。」墨染直截了當的拒絕。
「你一個人回去不妥,我送你。」屈問同慇勤的說。
「多謝公子的好意,不過,墨染並非獨自一人,寅辰已雇了轎,公子毋需掛心。」她朝隋曜權與屈問同點頭後,便轉身離去。
兩名男子互看一眼,屈問同溫和地說:「不知隋兄是否肯賞光……」
「在下還有事,告辭了。」隋曜權也轉身離去。
屈問同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唇邊的笑意斂起,平時溫煦的眸子露出一抹精光。
「看來出現敵手了。」他喃喃自語,但臉上卻不見懊惱之色,反而露出一抹饒富興味的笑意,教人--摸不著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