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便是破廟裡，老楊救了我一命。」她哼也似的笑，「這三年，是我有記憶裡，生活最最安生的三年，最最快樂的三年。如果以後我啊，又不得不去流——哎喲！你打我頭做什麼？」
「小小年紀，做這麼悲傷的樣子幹什麼?」他皺眉，瞪她，「你以為老楊會輕易放你出這留春鎮？」
「我又沒同他簽什麼賣身契，再說，我整天闖禍，說不定哪一天，他就會轟了我走耶。」她揉著被打得隱隱作痛的腦袋，抱怨道，「現在我終於相信你的力氣也很不小，一點也沒文弱書生的弱氣了。」
「我本就不是什麼書生啊。」他啞然失笑，見她不住揉腦袋，不覺有些歉然，「真的很痛嗎？」
「你試試就知道了。」她聳肩笑笑，再次倒在慢吞吞走啊走的老牛車裡，唉聲歎氣的，「老楊已經忍我很久了吧？如果我沒了猴兒酒孝敬他，他一定一定會轟我走的。」
「他既然將留春鎮的秘密告訴你，自然便是打定主意不放你走了。」他淡淡安慰她。
「什麼秘——哦，你是說黑山嗎？」她不當一回事地舒展雙臂，瞅也不瞅他，笑嘻嘻地道，「那還不容易？只要到時候給我一顆吃了變什麼傻子啊瘋子啊白癡啊的藥丸，不就成了——哎喲！你怎麼又打我？」
「你書聽多了吧？」他歎口氣，敲了人腦袋的手指節在隱隱做痛，這次他卻毫不愧疚，只同樣輕描淡寫地道，「黑山雖在世人眼裡不若一般白道那麼凜然正氣，行事有時候是詭秘些，但卻絕對不是什麼邪惡之流。你太胡思亂想啦。」
「切，你這麼清楚黑山啊？黑山可是江湖中最最神秘的幫派耶！」她仰脖子白他一眼。
「你啊你啊，沈十三，果然性子——哎！」他歎氣，輕輕喝偷偷吃路邊莊稼的老黃牛一聲，才轉向她，有些無奈地道，「你明知道我是黑山的人，還這麼試探我做什麼？不累嗎？」
「你不說，老楊不肯說，我不試探你還能做什麼啊？」她扮個鬼臉，一點也沒被人家看穿心思的尷尬，「你是黑山的人，還是黑山比較重要的人，對吧？」
「你這麼注意我？」他挑眉，似乎一點也不奇怪她能知道這麼多隱秘之事。
「咱們認識三年啦，我想不注意你都不行啊。」她切一聲，瞇眸望天，卻覺得亮光太刺眼，便拿手遮在眼上，含糊地哼笑，「從我第一次見你，就知你不是什麼普通之輩。」
「哦？」
「哦什麼哦？你看你，獨居留春鎮之外，緊鄰黑山之背，倘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哪一邊也能及時救援於你，端的是安全無慮。」她將遮在眼上的手豎起一根手指頭，接著道：「你說是每日裡以種菜賣菜為生，可你整天的長衫子，住著青瓦大房，哪裡有農人的一點樣子？」
「農人便不能穿長衫子住青瓦大房了嗎……還有呢？」他笑望她慢慢豎起的第二根手指頭。
「還有啊——」她卻突然不肯說了，只將豎著的手指頭收回去，牢牢遮住光線，笑哼，「反正，你是黑山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對吧？」
他笑而不答，只伸手探身拍了拍偷懶不走的老黃牛。
她似乎也不指望他的回答，只遮著眼，散漫地躺著，身子隨著老牛車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
似乎只一刻沒有說話，他再仔細去探，只聽她鼻息悠長，竟是睡著了。
他無奈地搖頭笑笑，拍拍老黃牛，要它走慢一點，走穩一點。
這個沈十三啊，身上，帶著的謎團，比之自己，不但不少，似乎還多了幾分。
第八章匕首
好不容易將那三分地裡的花生收拾好，再捺著性子一一地摘下來，平攤到地上，等一切忙完，月亮早已高高掛上了天。
彎彎的月牙，襯著幽藍的夜幕，點點的繁星。寂靜的夜裡，不知名的小蟲在唧唧地鳴叫，晚風輕輕吹拂，送來陣陣清香。
……倘若可以放下心中事，這裡，還真是一處可以安生生活的世外桃源。
「真的是很不錯啊。」盤腿坐在高高的屋頂，吃著沙脆的西瓜，她抹抹嘴巴，很真心地說一句。
他則笑笑，將一盤子綠油油的圓果子遞給她。
她毫不客氣地接過來，隨手拿起一個就往嘴裡塞。
「不能這樣吃！」
只是，這話還是說晚了，十三皺著臉，吐著舌頭哈著氣，怒瞪著手裡的果子，惱道：「怎麼這麼澀?」
外皮夠硬的，可果肉，更是差點硌崩了她的門牙！
「你沒吃過核桃嗎？」阿壽忍住笑，從盤子裡揀起一個，拿小刀子劃開表皮，輕輕一撥，便露出黃白色的又一層硬殼。
「這是核桃？」她瞪圓眼，不敢置信地湊過腦袋仔細端詳，「這裡面似乎是有幾分核桃的模樣，可核桃怎麼還有外皮？」
「這是嫩核桃。」他笑，微用力一捏，將裡面黃白色的硬殼捏開，將裡面白嫩嫩的核桃肉顯給她看。
她有些驚奇地望望，而後伸手捏起一小塊，放進嘴巴，嚼嚼，不覺眼睛瞪得圓圓。
「如何？好吃嗎？」他笑問。
「有些脆，有些甜，只是不像別的核桃那麼香。」她拿起一個，不接他遞來的小刀，直接拿手掰開外皮，再將裡面的硬殼捏開，挑出核桃肉丟進嘴巴，笑瞇了眼。
而後笑嘻嘻地朝著他攤開手掌。
他微微一笑，手下不停，將一盤子的嫩核桃全給她剝了皮，再捏開，只將果肉剔出來放到她手裡。她來者不拒，全部很豪邁地丟進大張的嘴巴，吃得不亦樂乎。
初秋的風微微吹啊吹，吹啊吹，吹得她臉兒紅撲撲的，笑瞇著的眸子，在月夜下，竟是熠熠閃輝。
他望著這吃得意興的人，不知為什麼，心跳竟微微加快了一點點。
「十三，少吃些，吃多了容易燒心。」吃完一盤子，她再伸手要時，他搖頭。
「難得這麼好吃的，沒關係啦。」她拍拍手，卻見自己手竟染成了綠色，不由呀了聲。
「誰叫你直接拿手掰外皮？」他笑，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給她。
她沒接他的帕子，只皺著鼻子，歪腦袋瞅著自己綠乎乎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嘻嘻笑開。
「沒事，等過幾日自然就洗下去了。」他笑道，也望自己同樣綠油油的手。
「呵呵，只怕老楊見我拿這樣的手去洗碗，會罵。」她扮個鬼臉，不當回事地隨手往自己的短褂子上抹抹，再摸摸肚子，遂很滿意地倒在青瓦鋪就的屋頂上，欣賞起漫天的星子。
記憶中，似乎從不曾有過這樣悠閒的時刻。
「十三，留下來幫我，如何？」
「什麼？」她微轉頭，瞇眸望身邊坐得直直的男人。
「我這菜園子如今你也看了，越來越大，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留下來幫我忙，老楊那裡我去說，好不好？」微垂首望著她，阿壽的神情背著淡色的月光，模糊成一片。
「你想要幫手還難？直接要黑山派人過來幫你不就好了？」她眼珠子一轉，笑道，「想要幾個有幾個，想要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人。高矮胖瘦，任君挑選，只怕隨便一個都比我強百倍。我好吃又愛懶，怕是不行。」
「油嘴滑舌的……你還在氣我瞞你的事？」他失笑。
「你瞞我的事？」她則奇怪地望他，「你瞞我什麼事啦？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
「我是黑山的……人啊。」他微扭頭，突然間，竟不敢接觸她清澈的視線，只低低道，「倘若不是在百仗崖那次，你會認為自己還被我和老楊蒙在骨裡，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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