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薇提來藥箱,細心為他包紮傷口。左肩的劍傷雖不深,切口卻也不短。
肩上那雙手正在不住顫抖,董賢笑著安慰芷薇:「莫怕,不礙事。」
經他這一說,更讓芷薇心酸起來,低聲抱怨:「這傷說大就大,說小就小。殿下怎麼連太醫也不宣?普通的包紮痊癒後,還是會留疤的。」
「我又不是女兒家,要這麼完美的身子幹什麼?」
不管受了何等委屈,永遠笑臉迎人。芳心不禁又震動一下,臉頰迅速燒紅起來,芷薇忙轉身,正瞧見劉欣進屋,想起他上回對自己說的那通莫名話語,芷薇仍覺害怕,匆匆行禮,退出房去。
見到劉欣,董賢慵懶地靠在床頭問:「你為何在我身上留處劍痕?不請太醫,就是為讓傷口結痂後有疤?」
劉欣走去,坐到床邊:「為讓你不忘記我。」執起董賢的右腕,修長手指輕撫著另一條劍痕。
「這是王莽刺的。我那一劍刺得沒他狠,卻比他深。等傷好後,劍痕也會比腕上的長一些。」劍痕越長,記憶越深?這算什麼古怪邏輯?董賢苦笑。
劉欣問:「你知不知道芷薇對你的心意?」被他問得微微一楞。
董賢不願多談別人的私隱之事,淡笑:「哪個少女不懷春?姑娘家難免有所憧憬。」
劉欣的神情忽然變得凝重,說道:「芷薇從小與我一起長大。倘若你願照顧她,她定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你想說什麼?」察覺到他話中有話,董賢怔怔地看著劉欣。
「王莽這次來,不會只為見我一面。若我沒料錯,他已向你部署了任務。」劉欣歎道,「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我只望你往後收了芷薇,她確實是個好姑娘。」
雖知劉欣素來處事周全,但也沒想到他已盤算到這步田地。
苦苦壓抑住胸中的巨浪,董賢問:「你很早以前便對我有所戒備,現在為何如此?」
劉欣一撥董賢的手指,無奈道:「說出來你定會笑話我。我承認中了王莽的美人計,不能免俗,認定了董賢。比起容貌,你的遭遇更讓我不得不心甘情願輸給王莽。」
心頭猛然湧上暖流,白晰手指自然與劉欣的五指相合。
董賢沒說一個字,信念卻在內心沉澱。
懷裡的人安穩地躺在自己臂間,劉欣的嘴角慢慢逸出微笑。
但與往日不同的是,他這笑帶著無盡複雜,像在品味成功的喜悅。
不過多久,董賢便安然入睡,猶如一個折翼仙子般惹人憐愛。
劉欣輕推開他,緩緩下榻。關上廂門離開時,廊上灑滿了飄落的竹葉,劉欣撿起一片,兩指輕輕一捻,便分成了兩半。細長的竹葉看似鋒利,實質脆弱異常。
「學生若是勝過師者,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深邃瞳仁漸漸浮上一抹邪氣。劉欣一揮手,兩半破碎的竹葉立即飛入風中。
***
寒露時節,大街小巷已顯冷意,但位於長安之濱的渭河,今日卻格外熱鬧。
朗月高掛星空,分外奪目。與之媲美的,是泊在渭河中央那艘綵燈龍船。
今日的夜宴雖然龐大,卻沒驚動民間。從岸上遠遠望去,人們還當是哪個大戶人家正在操辦慶典,遊覽渭河。
董賢作伴,劉欣前去渭河赴約。
綢緞錦服配上銀質髮冠,難得看見董賢細心穿扮一番,難怪一上船便有侍女搶著相迎。鶯燕如雲,董賢駕輕就熟,一擁身邊的女子,調笑入艙。
今日船宴上的侍女個個濃妝艷抹,絲毫不像出自宮廷。董賢心裡明白,這些女子無非是從民間挑來的祭品,今夜一過,便會被殺人滅口。
畢竟是在顛簸的河上,頂上搖晃的吊燈將艙內照得眩目十分。
劉欣走在董賢身後,看他在一幫侍女的笑語中入座,也不皺眉,反問邊上的僕役:「為何只有人侍候董大人,太后設宴還有區別待遇不成?」
他話音一落,立刻被一陣女人香包圍。
「欣殿下這是說哪裡話?姐姐們這不是來了嘛。」
船上的侍女只受命侍候董賢,一聽劉欣開口,巴不得上前奉承。王政君尚未前來,待客艙內,僕役端上陳釀,讓劉欣與董賢先飲。
劉欣舉杯對董賢道:「我敬老師一杯,算謝你這些時日來與我相處。」
「殿下言重了,這本就是我分內之事。」董賢笑答,舉杯飲下。
身邊的紅花粉蝶也爭著說要敬酒,兩人各忙一邊,互不干涉。
幾杯入口,人卻越發清醒,濾去多餘的嘈雜。董賢細細回憶上船時的情景:王政君之所以在船上設宴,只因這是處絕好的殺人場所─拋屍河中,回宮再編個落水理由,簡簡單單就可應付過去。
想必不久前,滾滾渭河裡已多了幾具死屍。甲板上的僕役現已全換成王莽的人,連這船艙內,半數也是他的人。龍船方圓一里處,已埋伏了接應的船隻。萬事齊全,只待著手。
入口的酒突然變得灼燙起來,董賢眼角餘光不知不覺瞥向劉欣。
風流倜儻、氣宇軒昂。自古英雄出少年。想他這等年紀,竟已處事老練、沉穩。
我不殺你,但也不能長伴你左右。董賢一杯接一杯地痛飲。今日的酒與其說是致謝酒,不如說是離別酒。每啜一口,都帶不捨。
船艙另一處,劉隕正興奮地回來踱步。坐在邊上的王政君在丫鬟的侍候下梳妝更衣,雖然上了年紀,高貴氣質依舊不減。
劉隕催促梳頭的丫鬟:「快些快些,董大人已經來了!」
王政君掃他一眼,冷道:「急什麼?為了見他,還催我不成?」劉隕賠著笑臉給王政君捶肩:「太后都已答應我,今晚過後就把董大人賞賜給我,我怎麼會急於這一時呢?」
王政君一揮寬大的衣袖:「去去!省得在這裡與我鬧心。」看劉隕樂不可支地離開,王政君吩咐道:「酒宴後,將隕殿下帶入船廂休息,不准他出廂。」
周圍僕役齊聲說「是」。王政君吁了口氣,望著鏡中的自己。
白蓉妃的死訊最終還是傳到了她耳朵裡。那個糊塗的皇帝竟為了趙飛燕,不先救劉氏的血脈。
王莽也真是的,出手竟這樣重,白蓉妃的死是小,可這好不容易盼來的皇脈又這樣斷了。
想到王莽,雖有抱怨,但王政君仍然偏愛他。她不知劉驁已將太子之位授予劉欣。在王政君看來,所做的一切都為鞏固如今的地位。與其把皇位交給足智多謀的劉欣,還不如讓無知、好勝的劉隕取而代之。
待劉隕繼位,無非是個傀儡皇帝,屆時,她這個太皇太后依舊可以操控大權。
今日的酒宴就是要將劉欣及他身邊的董賢剔除。王政君畢生厭惡貌美之人,認定這便是破壞她地位的禍水。她動不了趙飛燕,卻可以除掉董賢。
董賢對諸事雲淡風輕的態度,足以震懾所有人的清雅氣質,這些都讓王政君心驚肉跳。
「不過是個男寵,裝什麼清高!」王政君啐了一句,起身前去客艙。
入艙時,裡面已是笑語一片。侍女們見了太后,總算有所收斂,看董賢與劉欣、劉隕也起身行禮,便跟著問安,隨後退下。鶯燕飛盡,整個待客艙一下子寬敞起來。
圓桌上,劉隕目不轉睛地望著董賢,輕喚道:「董大人,坐我這邊來啊。」董賢微微一笑,剛要挪身,衣袖猛地被人拽住。
他側目看去,劉欣正與王政君寒暄,放在桌下的手卻拽住他不放。
一絲甜蜜在心頭飄過,白晰手指反握住劉欣的手,輕蹭兩下。
董賢不再理會劉隕,拱手對王政君說:「承蒙太后美意,邀欣殿下與臣來渭河遊船。今日氣候爽朗,夜間無雲,不如前去甲板賞月。」
上船後,已過去半個時辰。似乎能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董賢推算此刻大半條船的侍衛、僕役都已換成了王莽的人。
王政君同樣心懷鬼胎,只是她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應道:「既然董大人提出,那就先上甲板。」
月下的渭河波光碧影。月影動盪浮動,猶如一圈破碎光環。
董賢倚在桅桿上,勁風掠動他衣上的珠簾,流光異彩,劉欣看他托腮不語,靜時同樣美到懾人心魄。
董賢轉頭看劉欣:「為何先前那些女子纏著我,你不替我解圍?」
劉欣沒想到他會這樣問,一挑嘴角:「逢場作戲罷了,我何必在意這些。」
董賢不依不饒:「那劉隕叫我時,你怎麼又拉住我?」
「因為那不是逢場作戲。」劉欣面向渭河說,「我說過,我不願看你用心計偽裝自己。接近劉隕,不會像對普通侍女那樣毫無目的。」想要不再偽裝,在這似真似假的亂世裡實在太難。
董賢抿唇,天底下現已有人可以輕易識破他作戲與否了。劉欣說:「太后壽辰時,王莽作詩讓你賦歌獻給太后。今日我也準備一份禮物要給她。」
董賢明眸一閃,剛要詢問,船頭的說話聲已越漸靠近,王政君在劉隕的陪同下走來,開口:「劉隕與劉欣雖不是我的親皇孫,但我向來一視同仁。如今皇帝還沒子嗣,眾皇侄中,就你倆年齡最合適繼任太子。選太子歷來以仁厚為先,若有人心計過重,不擇手段,我絕不會順他的意。」
王政君字裡行間皆是暗示,再看一邊劉隕的囂張氣焰,太后心裡太子的位置不言而喻。劉欣看那兩人一臉自信,卻像跳樑小丑。他笑著躬身道:「劉欣謹遵太后教誨。」
王政君點頭,又問:「聽說董大人能書會文,你跟他求學,可學到什麼?」
「正巧我帶來一幅畫,想要獻給太后。」劉欣說完,從袖中取出一卷畫遞去。王政君不免疑惑,動手攤開。
這畫帶著神秘,連董賢也忍不住注視望去。這是一幅侍女圖,圖中的女子坐在鏡前,凝脂紅唇,美得不可方物。
奇怪的是鏡中另一面的她,卻相貌平平、長相普通。劉隕忍不住大笑:「看這衣飾像是宮女。鏡前那個倒是國色天香。這畫怎麼這樣怪異?鏡前鏡內的人竟不一樣?」
「宮裡的怪事向來屢見不鮮。一個貌美的宮女無故變了模樣,只不過是區區小事。太后,您說是嗎?」陳年舊帳再次被人翻啟,王政君只覺頭皮發麻。
壽宴上,董賢大唱王嬙,讓她顏面盡失,這回劉欣竟又以畫取笑她。不快快將這師生二人除去,怎消她心頭之恨?王政君暗暗整理好情緒,壓住火氣說:「果然名師出高徒,這真是一幅傳神的美人圖。來人,賜御酒給欣兒與董大人!」
御液美酒很快便遞到面前。遞酒的僕役與董賢互換一個眼神,匆匆退下。
「謝太后!臣先飲為盡!」杯中幾乎都能映出王政君充滿快意的惡毒眼。
董賢一舉杯,仰頭飲盡。
原先的毒酒早被換。酒是從一個壺內倒出,董賢並不擔心劉欣那杯,看他全部喝下,便一同將酒杯放回托盤。
王莽府調配的藥實在不凡,喝下後,人立刻輕飄飄起來,眼前晃動的是王政君得意的眼神。
董賢努力搖頭,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
落地時,靠在另一個緊致胸膛上。他知道這是劉欣,迷迷糊糊卻又真真切切。
莫非這暫時讓人停止氣息的藥物,還有幻覺的功效?心裡有個極小的聲音在說:若真的就這樣靠著一覺不醒,倒也愜意。
劉隕看見他們倒地,忙去試董賢的呼吸。候了許久,竟沒有呼出、吸入的氣息,他急得大叫:「太后,他們不會是死了吧?您答應過我,要把董大人賜給我的!」
「來人,把隕殿下帶到船廂去!」不顧劉隕大吼大叫,王政君冷道。
把董賢賜給他?那豈不是放虎歸山,又要與她作對?王政君吩咐周圍的人:「現在可能還有漁船尚未歸航,拋到河裡不太方便。先把他們拖到艙房裡去,天亮前,與那些青樓買來的妓女一同扔到渭河裡。」
僕役們立即動手,將兩人拖入艙房。關上門後,有人將一碗草藥遞到董賢嘴邊,緩緩餵他喝下,輕喚:「董大人……」
董賢睜開眼,站起身來。眾人見他氣色慢慢回轉,毫無中毒跡象。
身邊這些人與自己一樣,也是家境所迫才為王莽賣命。長久以來,他們反倒成了自己的心腹。
董賢扶起仍舊昏迷的劉欣,向周圍問:「船準備好了嗎?」
「已照大人的意思,找來一條下江南的漁船,就候在外頭。船主是個年邁的老翁。」
董賢點頭,親自扶劉欣到欄邊,跳上悄悄靠上龍船的漁船。
「老伯,我弟弟就托你照顧。等一下你們就動身去江南,他醒來後,一定要勸他留下,就說長安之事會有人來處理。他若不依,你就好好和他說,他這人表面倔強,心腸卻是軟的。」董賢說完,取出兩錠金子遞給老翁。
「大人,這可不能要啊!我本就無兒無女,你願把弟弟托付給我,本就是老夫的造化。錢我是不能收的。」
一番推托後,總算把錢塞給了老翁。董賢的心稍稍平穩一些,這樣薄利的老人,應是個好人家。
「老伯,你先出去一下好嗎?我想和我弟弟再待一會兒。」
老翁識趣地退出小艙。
那老人憨厚老實,一定不懂髮冠如何區分地位。董賢摘下劉欣的王子冠,伸手觸摸他鬼斧神工般俊逸的臉龐。
「從今往後,你就不再是大漢的太子。忘記董賢,走,走得越遠越好!去過夢寐以求的百姓生活,我會安排芷薇下江南找你。皇宮不適合你我,可你游得走,我卻飛不掉。」
這幾日他反覆掂量,王莽要全船的人統統覆滅在渭河裡,只要自己另雇小船將劉欣放走,到時只要說尋不到屍首,便可矇混。
雖然這是保住劉欣性命的最佳辦法,為何此刻自己卻心痛欲碎?左肩的劍傷不住叫囂?
董賢輕道:「幸好那天在天鵝潭,我沒還手。若你身上也有我弄出的傷痕,怕是你也忘不了我。」
左肩越發疼痛,刻骨銘心的劇痛。董賢的手緩緩摸到劉欣的腰間,那上面還繫著那半塊破碎的玉。眼波動盪起來,如同此刻破碎的渭河。
董賢振作起精神,拖動沉重的雙腳,離開小船。
「老伯,你們快動身。無論渭河上發生什麼,都不要回頭。」
看著那片小舟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內心的大石落了地,卻異常沉重。董賢轉身面向其他人,正色命令:「再去檢查一遍鋪好的稻草,準備點火!」
劉隕的船廂就在隔壁,王政君坐在廂內,不時聽見他大發牢騷。
「蠢貨!為個男寵,竟然歇斯底里。若不是劉欣心機太重,我怎會想助你做太子!」王政君望著劉欣贈她的那幅畫。
畫中人分明就是王昭君,圖意在說她當年買通畫師,醜化王昭君一事。這小子竟敢指桑罵槐地羞辱她!王政君越想越氣,狠命將畫撕爛。氣還未消,突然聞到一股濃烈焦味。
王政君大聲喚人,卻聽見外面已是雞犬不寧。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一看,只見熊熊大火從艙底冒起。此處著火極為致命,火勢發展極快,河水及不到,船上救火又來不及,就算有船隻經過,想要跳到另一艘船上,也得走過這著了火的必經之路。
劉隕廂門從內被猛烈撞開,他一看到外面的火景,立即也嚇傻了眼。
「來人吶!快救火,快救火!」所有的高貴儀態一剎那消失殆盡。王政君沒了太后的尊嚴,與普通人一樣四處逃竄。危難之時,眾生平等。
再沒人認得那個驚聲尖叫的貴婦就是大漢的太后,人們競相奔逃。可如何逃,還是在這著火的船上,怎麼走,也走不出死神的手掌。
火舌把人逼到欄邊,一群人都擠在一個角落,劉隕猛地把王政君拉在前面,自己則躲在她身後。
「反了反了!你們一個個竟敢這麼對我這個太后!快去,快去把火滅了!」顫抖的發號施令,沒有半點效果。
時值寒冬,即使懂得水性,跳入河內也是凍死。龍船在火舌的蹂躪下「劈劈啪啪」發出斷裂呻吟,一陣響聲後,幾間船廂坍塌倒下。
王政君一生享盡富貴,從沒如此驚心動魄過。
慌亂之時,河面上突然響起歌聲,優雅清靜,卻包含道不清的冷酷無情。
王政君回頭去望,一時間,她驚得張開了嘴,卻吐不出一句話,瞳內折射出最難以置信的絕望。那個站在竹筏上,飄逸的身影是……董賢?!
「妖孽!」桅桿上留下王政君深深的抓痕。她無法想像在自己面前停止呼吸的人,怎會重新站在眼前,且悠然自得地欣賞她的掙扎。
「董大人,我沒害你,快救我啊!」劉隕不住揮手,卻不見對面的人有任何反應。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得他口鼻流血。
王政君恨得:「叛徒!我早該把你殺了!」
劉隕怕大火逼近自己,將王政君擋在身後,不料前方的桅桿突然倒塌,整個人一頭栽到河裡。身旁零零散散還留有幾人,王政君大叫:「董賢,你這個逆臣!你可知謀害太后,是要誅九族的!」
瞳內是火光沖天的龍船,渭河之水像被染成金黃。董賢站在竹筏上淡淡一笑:「太后,臣與您並無太大積怨,不會大費周章地害您。您要想死得明白,不如托夢問問您那侄兒。」
王政君的臉瞬間扭曲變形。王莽?是她王家的人?是她最信任的侄兒?她親手將他拉入朝政,普通人只怕要半生才能達到他今日的地位。莫非王莽還不滿足,還有更大的野心?遠處漂浮的那排竹筏如一個可怕的幽靈。
王政君幾乎是尖叫著反駁:「胡說!你這個賤人胡說!」
董賢搖頭歎息:「王爺讓我帶句話給太后。他說他最幸運之處,就是有位做太后的姑母,讓他不費吹灰之力連升三級。往後的路他會自己走,不用再勞煩您了。」
此言一出,王政君幾乎暈倒。
董賢暗自運功,腳下竹筏馬上調頭,改變了方向。只聽「轟」的巨響,龍船在背後灰飛煙滅。
渭河中央上演了一幕奇景,洶湧的河面竟覆了一層明火,硝煙漸漸升起,像是徘徊在空中的亡靈。
雖是親手執行,董賢仍不禁感歎。這場火燒去了那段溫暖的回憶,天亮以後,他就得變回原先的自我,那就在今夜,為思念之人歌上一曲,願離去的他能夠聽到。
淒然歌聲回縈耳畔,讓人有欲泣的衝動,董賢低聲吟唱:「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他從袖中取出幾片樹葉,飛灑向河岸。縱身躍起,猶如翱翔的飛鳥,激起一片小小的水花,蜻蜒點水般踩過浮於水上的樹葉,飛渡過河,浩瀚渭河如履平地。
每片葉子的距離算得精確無誤,片刻後,便從水面走到岸上。
軟鞭「倏」地從腰間抽出,纏上岸邊一棵大樹。以此作為支點,董賢穩穩落地,輕功高超到令人歎為觀止。
旁邊慢慢有火把靠近,想必是自己的人來。董賢轉頭,只覺得有些奇怪,為何他們已換上了朝廷兵服?
噠噠馬聲,一匹汗血寶馬步到董賢跟前,心臟頃刻間好似停止了跳動,董賢語塞,所有的血幾乎逆流。
「老師輕功了得,半條渭河,居然輕鬆橫渡。」
不解、驚訝、錯愕繪就在一張美麗的臉上,董賢木然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回應是一抹冷漠的笑容,對上那雙深邃的眼,董賢只覺無比的陌生。劉欣馬後跟著個花甲老人,一身軍服裝扮,定睛細看,正是剛才的漁船老翁。
原來他的學生早已超越他,算得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愚蠢如他,竟還以為劉欣真的動了情,並自作多情地將他放走。
手指關節「咯咯」作響,董賢忽覺徹天徹地的冷,冷到他渾身的骨架全被凍碎。
事已至此,應大徹大悟、悔不當初,恨只恨潛意識裡還在不斷掙扎,董賢猜想是否劉欣半途醒來,說服漁翁重新返回。
馬背上的人微笑卻帶冷漠。周邊是身著兵服士卒,董賢站在眾人中間,猶如獨自立在孤島。後方不斷有人被五花大綁地押來,正是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