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耐煩的將伺候自己起居的宮女推至一邊,皇甫絕姿態傭懶的坐在龍床上,俊美的臉上露出煩躁的表情。
宮女嚇得「咚」一聲跪倒在地,全身顫抖,嘴裡不斷說著,「奴婢該死……」
天色已晚,他本在御書房看折子,看得心浮氣躁,喝了碗參湯後又有些睏倦,索性便回寢宮就寢,誰知卻被宮女的粗手粗腳搞得火氣漸大。
想當初,他的生活起居皆由納蘭貞貞一手包辦,無論是梳頭、更衣還是喝茶用膳,她總能將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即使這麼多年過去,身邊伺候的宮女一個換過一個,他卻再也無法找回當初那種貼心的感覺。
或許……令他懷念的,從來都只是那個人而已……
不耐的對跪在地上不斷請罪的宮女揮手、命她出去後,他忍不住露出苦笑,為自己愚蠢的癡情感到萬分可悲。
身邊小心伺候的宮女沒有錯,錯的只是他的心。是他淪陷了,無法收回,就算帶著滿腔的不甘,時光也不可能回到過去。
口口聲聲說著恨,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若非愛得太深,心中又怎會生恨?
他往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眠,腦中的片段回憶非常凌亂,一會兒是許多年前和她在一起時幸福快樂的畫面;一會兒又變成兵荒馬亂、皇甫祁和那些意圖謀反的大臣相互勾結的情景……
驀地,顏若箏那張平凡無奇的面孔又跳出來,宮外同時傳來酉時已到的鑼聲。
鏘!
他飛快從床上坐起,嘴裡喚著守在門外的老太監。
沒多久,眼底有些睡意的柳順便小跑步進來,「皇上有什麼吩咐?」
「去鎖秋宮,宣顏若箏來見駕。」
柳順一聽,略顯迷濛的臉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振奮精神,他領了旨,立即轉身覆命去。
皇甫絕下令後便有些後悔。他剛剛只是一時情動才宣她見駕,事實上,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對那樣一個其貌不揚的女子產生興趣?
難道僅因她曾在不經意間,道出他會對蘭花過敏的這件事?
雖然那天他沒再仔細追問,但隱約間,他發現自己竟在這個顏若箏身上看到納蘭貞貞的影子!
是他太過想念,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嗎?
不一會,柳順帶著濃重的喘息聲匆忙跑回來,他向柳順身後張望一番,卻沒看到顏若箏的身影。
抹了把額頭的汗水,柳順站定後道:「回稟皇上,顏姑娘由於身體不適,暫時不便前來見駕。」
因為皇上未冊封顏若箏,給予正式的名分,所以他只能以「姑娘」稱呼她。
「身體又不適?」皇甫絕語帶質疑。原本期待的心,因為得到這樣的答案而露出幾分失望。
俊臉隨即蒙上一層陰鬱之色,「她可真會挑戰朕的耐性。上一次,朕賞臉召她侍寢,已經給足了她面子,可她不但不珍惜還膽敢拒絕朕,這次又使出同樣的招式……難道她以為欲擒故縱的把戲朕隨時奉陪嗎?」
說話的同時,他火氣已經提了上來。
不理會意圖為她解釋的柳順,他隨手抓過一套便服穿在身上,起身即向宮外走去,「朕倒想看看,這個顏若箏究竟有什麼本事,敢一次次的同朕耍個性……」
話雖這麼說,但當皇甫絕踩著重重的步子抵達鎖秋宮門口,聽到裡面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後,原本興師問罪的心態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擔憂,令他不由得加快腳步。
推開房門的剎那,他看到燭光下靠坐在床邊的女人臉色十分憔悴,而上次一見到他就嚇個半死的小宮女,正忙前忙後的為她打熱水擦臉。
他心一驚。她……果真病得很厲害嗎?
皇甫絕迅速向床邊走去,不理會小宮女驚訝的低呼,直抵顏若箏床前,眼底儘是憂慮,「怎麼無緣無故就病了?」接著鷹眸一斂,惡狠狠地瞪向呆掉的小宮女,「你主子病得這麼嚴重,為何不去請太醫來看?」
可憐的芸兒嚇得跪倒在地,不知該如何回答皇上的問題。
顏若箏虛弱的靠在床邊,掙扎的想下床行禮,卻被皇甫絕一手阻止,「都病成這樣了,還不老老實實的躺下給太醫瞧瞧……」
「皇上,宮裡有規矩,太醫是不會親自來麗園看病的。」總算找回了聲音的芸兒,壯著膽子小聲解釋,「麗園裡頭的主子生了病,都是派各宮身邊伺候的宮女去太醫院領藥的,現在時候有些晚了,太醫院已經關了門,就算要領藥,也要等明日清早才行……」
一聽這話,皇甫絕頓時來了脾氣,「這是什麼狗屁規矩?」他當場大怒,吩咐尾隨自己前來的柳順道:「還不快點把陳太醫給朕叫來。」
「是。」他立即應了一聲,便急忙的跑出去。
很快的,陳太醫便來了,他心裡雖然很詫異皇上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但看了下床上躺著的那名女子,臉色實在差到不行,又聽皇上要他趕快看診便也不多禮,省略了問安,拎著藥箱小心走到床前為她把脈。
過了半晌,只見陳太醫皺起眉頭。
皇甫絕見他一臉沉重,不禁擔憂的問:「她的病很嚴重嗎?
「回皇上,她脈象不穩,氣息虛弱,這是氣血不足的現象。」
陳太醫說話間,顏若箏又重咳了幾聲,皇甫絕直覺將一塊絲帕遞過去,看她咳了一陣,白色的絲帕上竟染上幾分殷紅的血絲。
顏若箏見他目露驚訝,小聲解釋,「我的體質十分特殊,每到春季,身子骨都會折騰一陣子,養上幾日就會無礙……」說著,她趕緊將染血的帕子收起。
陳太醫神色複雜,正想再開口,卻被顏若箏以眼神阻攔,只好把話吞了下去。
他不清楚皇上為何會如此在意住在麗園的這名女子,但在宮中多年,他早清楚明白,帝王家的事多說多錯,不說不錯。
這位顏姑娘的身體情況已經差到極點,咳血就是油盡燈枯的前兆,可既然她不肯讓自己道出實情,他自然不敢再多說半句。
開了幾帖湯藥,又吩咐她在養病期間要多食用藥膳後,待皇上點頭,陳太醫才提著小藥箱離開。
命芸兒煎藥並多燒些熱水,皇甫絕親眼看顏若箏喝下湯藥,這才放下心,打發芸兒和柳順下去。
經過這麼一折騰,他的睡意早沒了,坐在床旁,藉著搖曳的燭光打量她蒼白容顏,說出口的話忍不住有幾分責怪,「你病得這麼重,怎麼不早些對朕說明?」
「我對皇上說自己身體不適的時候,您不是訓斥我不識好歹嗎?」
想起上次那件事,他臉色不禁有些愧疚。當時他在氣頭上,以為她故意與自己作對,自然聽不進她的話。
放眼望去,後宮的女人不計其數,除了當年他愛得死去活來的納蘭貞貞外,他還從沒對哪個女子這麼牽掛。
當親眼看到她一臉病容,虛弱憔悴的模樣時,他心中產生的擔憂,遠超出自己的預料。
「唉。」一道歎息自唇內吐出,他望著靠在床邊的她,輕聲道:「如果你肯多花些心思來討好朕,說不定朕真的會給你一個尊貴的名分,賞你一座奢華宮殿。」
顏若箏恬淡一笑,「我在這裡住久了,早已習慣這邊的一草一木,愛上這裡的清幽雅靜。況且,我相信皇上身邊爭先恐後想討好您的女子沒有上千也有幾百,又怎差我這個不解風情、脾氣倔強的女人呢?」
「你……」皇甫絕被她的話堵得無言以對。
不過,仔細一想,自己身邊的確不缺刻意討好、虛偽奉承之人,如果她也是那種世故的女子,恐怕也不會如此吸引他的目光。
「你不但不解風情,而且還令朕十分惱怒。」這話雖然全是責怪之意,但語調卻帶著幾分縱容和疼寵。
「臣妾有罪。」話是這麼說,口吻卻毫無認錯之意。
他哼了聲,看著她雖然虛弱卻仍略顯調皮的神情,心頭不由得明朗起來。
「你剛剛說自己體質特殊,從前也經常患病嗎?」
顏若箏微微一怔,輕輕點頭,「已經是老毛病了,不礙事的。」她有些倦了,抬頭看向外面的天色,發現此時已到深夜。「皇上也早些回寢宮歇著吧。明日不是還要上早朝?」
皇甫絕並未因某人下了逐客令而挪動半分腳步。「朕還不睏,你若累了就先睡吧,朕在這看著你睡。」
她無言以對。被人直勾勾盯著,任誰也沒辦法安心睡覺吧?
可人家是皇帝,別說盯著她睡覺,就算一聲令下要了她的腦袋,她也不能有半半句怨言。
於是,她索性靠在床頭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兩人就像成親多年的老夫老妻般,總能找到共同的話題。
直到外面傳來子時到了的鑼聲,皇甫絕才困了的趴靠在床邊,沉沉睡去。
望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俊顏良久,她伸手撫上他的面容。
「洛炎,就算你已經不認識我,可我還是忍不住想要留在有你的地方,繼續守護著你……」小聲的呢喃完,她吹滅蠟燭,熬不住滿身疲憊,終於也沉沉睡著。
***
翌日清晨,皇甫絕在一個甜美的夢境中醒來。
因為每隔三天都會有一次大朝會,所以習慣早起的他,就算前一夜睡得極晚,第二天早上也能準時醒來。
負責在鎖秋宮伺候的小宮女芸兒見皇上醒了,乖巧的請了個安,便將盛著熱水的臉盆擺在床邊。
已經穿戴妥當的顏若箏在休息一晚後,氣色明顯好了許多,她手裡拿著一條乾淨的擦臉巾,娉娉婷婷的從外面走進來。
芸兒見主子回來了,便小心的退出去。
「皇上醒了?」顏若箏輕聲問。
皇甫絕的腦袋仍有些昏沉,還沉浸在昨晚那個美好的夢境裡。夢的內容他已經記不清了,只明白因為那個夢的關係,讓他現在的心情很放鬆。
見他沒搭理自己,她逕自走到臉盆前,擰濕擦臉巾便幫他更衣洗漱。
皇甫絕任由她熟練的伺候自己,發現無論是她擦臉的力道,還是她幫他穿衣的動作,都似曾相識得令他心驚。
當她將柳順大清早派人送來的龍袍替他穿戴整齊時,他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一個連他也沒想到的名字。
「貞貞……」話音落下,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顏若箏幫他戴玉珮的雙手頓了下,仰起頭,傻傻的看著他。
皇甫絕的俊臉頓時因自己的失態而沉了下來。他到底在幹麼?居然心心唸唸想著那該死的女人?!
帶著這種不甘的懊惱,他話也不想多說,氣急敗壞的就踏出鎖秋宮的大門。
顏若箏愣在原地不動,許久後,才倍感安慰的扯出一道笑容。
果然……他從不曾忘記過吧?
***
到了晌午時分,幾個小太監魚貫而入,送來一堆補品到鎖秋宮。
負責送東西的貴福太監說,這些補品都是奉皇上之命送來給顏姑娘補身子的。
瀛國後宮的女人也有等級之分,除了最尊貴的皇后外,依序是貴妃、貴人、美人、才人以及宮人,像顏若箏這種一入宮便直接被打發到麗園的女人,地位連宮人都比不上。
可放眼望去,偌大的後宮卻沒有一個女人能博得皇上重視,像對顏姑娘這般,在百忙之中還不忘吩咐太監送補品為她滋補身子。
一朝得寵,萬代榮華,說不定這不起眼的顏姑娘,明日便會成為後宮中人人敬畏的厲害角色呢。
這麼一想,送東西前來的太監們便忍不住對這位久居鎖秋宮的女子多了幾分敬重之意。
而顏若箏雖是窮門窮戶,既在宮裡,必要的打賞卻也沒有少,幾個太監得了賞賜,十分開懷的寒暄幾句便走了。
待眾人離去後,坐在梳妝台前的她,瞧了桌上那堆積如山的各類補品半晌,才將目光移向眼前的銅鏡。
鏡子裡,昔日嬌艷絕色的容顏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這張平凡無奇、毫無特色的清秀面容。
她輕撫著這張已經看了四年的臉,心中思忖:就算當初我做了多麼對不起你的事,該還的,也都還得差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