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府哪能容下人們如此放肆,崔大叔走過來先是大聲地咳了兩下嗓子,「都沒事做啊?」
下人們趕緊各忙各的,這崔大叔可是府裡的閻王,誰敢跟他過不去,這不是跟自己的飯碗過不去嘛!
看熱鬧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向閒卻還拉著自己的媳婦跪在地上呢!歸來就是想不通,不過就是晚來了一個時辰,幹嗎要給這個老女人下跪啊?他們來晚了,老女人先吃早飯就是了,有什麼好等的?
閒卻可就沒她那麼大義凜然了,原本他是早早地醒了,偏偏歸來還在熟睡中,就是不肯起來。她不起來也就算了,還抱著他不肯鬆手,害得他一時心猿意馬將洞房花燭夜燃燒到了清晨,再度醒來時可不就晚了。一想到自己做的事,閒卻就羞得無地自容。想他還是禮部尚書,還教太子讀書,他竟然色慾熏心,他哪還有什麼臉見姑姑,乾脆直接跪了下來。
向姑姑也氣得臉色蒼白,「這才新婚第二天就起得這麼晚,傳出去人家會怎麼想?向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你這個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姑姑教訓得是。」垂著頭,閒卻恨不得時間倒流好挽回這一切。
「還有你!」向姑姑把矛頭轉向歸來,「你身為新媳婦要在家裡樹立尊貴,居然由著閒卻胡來,你到底要不要……」
「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歸來抬起頭仰望著處在上方的向姑姑,臉上沒有絲毫的羞愧,坦白得就像一卷宣紙,「不就是起遲了一點嘛!姑姑你從來都不會睡晚嗎?」
「歸來……」閒卻來不及阻止她,竟敢駁回姑姑的話,她就等著倒大霉吧!
果然,姑太太生氣了,「你……你敢跟我頂嘴?」向姑姑怎麼也沒想到遵守禮教、規矩的閒卻竟會娶進這樣一個膽大妄為的娘子進門,「簡直是反了你!來人啊!搬出家法伺候。」
姑姑對媳婦發威,做侄子的不好說什麼,這時候惟有崔大叔出面了,「姑太太,還得去拜祭祖先,今天就饒他們一次吧!若是下次再犯,絕不輕饒。」
向姑姑深吸一口氣,這才鬆了口:「時候不早了,跟我去拜祭祖先。」
沒等她從椅子上站起身,歸來已經跳了起來,一隻手拉著裙裾,她一隻手揉了揉膝蓋骨,「我在燕霸山的時候從來就沒有人叫我跪過,沒想到跪在地上還挺疼呢!閒卻,你幹嗎還跪在那裡?跪著很好玩嗎?」
因為姑姑還沒叫我們起來啊!閒卻拉了拉她,想叫她再跪下,好在向姑姑這一次選擇眼不見為淨,「起來吧!起來吧!這要是叫下人看到了成何體統?」
拽著閒卻,歸來就要往外衝,「你們家祠堂是什麼樣子的?你帶我去看看啊!」
用身體將她擋在後面,閒卻拱著身請姑姑先行,「您先請。」
睇了她一眼,向姑姑這才在崔大叔的開路下儀態萬千地往外走。趁著空檔,閒卻忍不住教訓起她來:「有長輩在場,要讓長輩先請。我們倆也不能並排,女子必須行於男子身後,這是起碼的禮儀,你到底懂不懂?」
「哦!」他們家真是麻煩,像她在燕霸山多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根本沒人管她。
不管再怎麼不情願,到底是進了祠堂,歸來跟著閒卻,按照崔大叔的指揮一步一步拜祭了向家的祖先。她偷著空四處看了看,這裡實在不怎麼樣,房子大歸大,可是看起來空蕩蕩又陰森森,一點也不好玩。向家這麼大,她想去別的地方轉轉,可惜閒卻和那個老姑婆似乎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從燭案上拿過一沓厚厚的寫滿字的紙頁,閒卻將它呈現在她的面前,「這是向家的家規,首先你必須熟記於胸,然後要一字不漏地照章辦事。」
微微斜了一眼,歸來看到第一頁這樣寫道:「此乃向家子孫需牢記之規,凡觸犯家規者依情節輕重分別處以罰跪、禁食、杖行以至逐出家門等懲罰,以淨家譜,清家道。」掂掂那些紙頁,她的嘴巴都張開了,「這麼重?到底多少條啊?」
閒卻熟悉地翻看著每一條,輕飄飄地告訴她:「原本是七百二十六條,我爹在世的時候加了一些,變成了八百三十四條,姑姑這幾年又增加了些許,現在總計正好是九百九十九條。」
九百九十九條?這麼多她怎麼可能背得下來,就算背下來了又怎樣?這麼多規矩,她就是每天只犯一條,三年也犯滿該滾蛋了。噘起嘴巴,她不樂意地瞟了他一眼,「不背行不行?」
沒等閒卻開口回答,向姑姑已經怒髮衝冠,「你身為閒卻的媳婦,你就是向家的人,是這個家的人你可以不背家規嗎?」
「可是,家規是死的,人是活的。」抖著手上的家規,她像在抖一件骯髒的東西,「這都是一些死人或者老人寫的東西,我幹嗎要背它?」
她這不是在間接罵向姑姑是老不死嘛!不等姑姑發威,閒卻教訓起歸來:「女德有云: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現在我是你夫君,你嫁了我就得聽我的。我要你背,你就必須把家規一字不漏地給我背下來。」說著話,他還向她使眼色——歸來,你快點答應啊!要是再次冒犯了姑姑,可真的有你的罪受了,我這是在維護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就是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叉著腰,她不甘示弱地瞪著他,「什麼在家從父?我長這麼大,只有我爹聽我的,沒有我聽我爹的。為什麼嫁了你,就要聽你的?你是誰啊?你是太子太傅,你又不是我燕歸來的師傅,我幹嗎要聽你的?你說得不對我也要聽你的嗎?這些東西背下來又怎樣?我不想遵守我還是不會遵守,就是背到熟爛於胸也沒用。最可笑的就是最後一句,還夫死從子?你不是說你把姑姑當成娘嗎?那麼你現在就要她給你跪下來,我倒要看看她會不會給你下跪。」
從懷裡掏出大哥為她打造的小劍,她將家規拋到空中,手隨意地舞了舞,厚厚一沓家規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頓時變成了紙片飛啊飛,情景甚美。
「反了!反了!」向姑姑氣得發抖,指著閒卻再指指歸來,她的臉都青了,「閒卻,這就是你娶回來的好媳婦?你給我把她休了,你現在就給我把她休了。」
閒卻也料到歸來不大合姑姑的意,可萬萬沒想到才第一天就鬧出這麼大的亂子來。一時間想讓歸來轉性看來是不大可能,那麼只好在姑姑這邊下功夫了。
上前一步,他試圖說服姑姑:「您別生氣,歸來她在山間生活慣了,自小娘死得早,又有爹爹和九個哥哥寵著她,難免脾氣壞了一點。若是由姑姑您出面教導她,想來也會讓她變成一個溫順賢惠的好媳婦。這件事我本來準備拜祭祖先之後就跟您說,看來現在就得把歸來拜託給姑姑您了。您就好好教導她,像疼我一樣疼她吧!」
疼她?歸來翻了一個白眼,她看這老妖婆的確想「疼」她,才第一個早上已經讓她的膝蓋骨疼得要死了。
從一時的氣憤中平靜下來,向姑姑也感覺到自己剛才說的話有多失體統。先不管這個新媳婦到底能不能教導好,若是進門第二天就把她給休了,還不知外面人會怎麼看向家呢!向家禁不起任何閒言碎語,閒卻也不能在朝堂上丟這樣的面子。既然閒卻給了她台階,她還是主動一點自己走下來吧!
「好吧!我就勉為其難從今天起負責教導你媳婦。」轉過頭,她拿出大家長的權威厲聲說道,「你要乖乖聽我的話,將你身上那些粗俗勁全部改過來,若是有半點讓我不滿意的,我就拿家法伺候你。」
歸來嘴上不說話,私底下卻握緊了拳頭——老妖婆,你要是敢碰我一根汗毛,我就揍你。哼!
向姑姑沖丫環吩咐道:「把我準備的東西拿上來,交給夫人。」
原來這老妖婆還不是太壞,也為她準備了禮物啊!歸來滿心歡喜地瞧過去,這都是什麼啊?繡花針線?你當我是傭人啊?
「向家的媳婦要有一手好的女紅,這才能把夫君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閒卻的衣衫一向是我在操心,現在有了你,這些東西就交給你吧!」
「我不要。」她才不要這些東西呢!
「你說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還有新媳婦敢這樣跟長輩說話的?
沒聽清是吧?都說老妖婆年紀大了嘛!那她就勉為其難再重複一遍:「我不要!」推開面前的繡花針線,她底氣十足地告訴眾人:「我不是不會做針線活,小時候沒事幹跟嫂嫂們學過,可我不喜歡做這玩意。如果閒卻要穿衣衫,就請專門的女工來做不就好了。我才不要把精力都放在這些東西上頭呢!」
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她順手拿起那些繡花針,手臂一揮瀟灑地將它們扔了出去,非常巧妙地將向姑姑整個人釘在了椅子上,嚇得崔大叔和閒卻臉都白了。
「啊啊,忘了告訴你們,我會武功,雖然不是很厲害,但用來對付老妖婆還不成問題,所以……最好少惹我!」想做女霸王,她當然是有備而來。
拍拍屁股,她走得乾淨利落,「我要四處逛逛,熟悉一下新家的環境。閒卻你就不用陪我了,好好安撫你嚇壞的姑姑吧!」
天呀!閒卻「嗡」的一聲腦袋都大了,再看姑姑,她一動不動地定在椅子上,完全被嚇壞了。他手忙腳亂地幫姑姑把身上的針拔出來,一不小心就被針頭刺了一下。這痛……跟燕歸來給他的感覺一模一樣。
(((^(*&(*
本以為有了上次的繡花針事件,向姑姑再也不敢來找她麻煩。可惜,歸來低估了她的實力,來日她就派人把她叫到了芙蓉閣。也不知向閒卻在她面前說了什麼話,施了什麼咒,她竟然完全當沒發生過那件事一般,一本正經地告訴她作為向家的媳婦該如何如何。聽得她瞌睡連連,差點栽到桌子底下。
好不容易熬到閒卻快要下早朝,她藉著這個理由離開了芙蓉閣,一路直奔到大門口,她興奮地四下張望著看看他的官轎到了沒有。
看到新夫人,站在門口的家丁先是愣住了,隨後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按照向家的規矩,女賓是不能隨意拋頭露面的,即便要出門,也得由未成年的小廝開道,家丁根本就不能見到夫人。她這麼猛然冒出來,這可算怎麼回事啊!
「夫人,您……這是……」
歸來隨意地揮揮手,完全不當回事,「我來等我夫君,你們要是站累了就回院裡坐坐。」她拍拍那幾個家丁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放心吧!我不會對閒卻說的。」
「燕歸來,你這是在做什麼?」閒卻的官轎尚未停下,迎頭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在大門口跟家丁拍拍打打,她到底想怎樣啊?
沒看出他的怒意,歸來跑到了他的面前,還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閒卻,你回來了?我等你很久了,你帶我出去玩吧!」
玩?還出去玩?她知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擺出夫君的架子,閒卻衝著她冷聲命令道:「你跟我進來。」
「你要換下官服再帶我出去玩嗎?」揚著歡快的笑容她追上了他的腳步,一抬腿她跳到了他的背上,像個小猴緊挨著他。
驚訝太過,一時間閒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是先訓她,還是先把她從背上弄下來,他傻了,只能直覺地抖著背朝她拚命地喊:「你給我下來!這成何體統?」
「你不高興?」她愣愣地問他,「你為什麼不高興?我在家的時候經常會這樣趴在我爹、我九個哥哥的背上,他們會背著我滿山跑,我們玩得可高興了,你為什麼要不高興?」
「我不是你爹,也不是你那九個哥哥,我是你的夫君。夫君——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她坦誠的眼在他的面前上下晃動,「你是我的夫君,你要陪著我過完大半輩子,可以說你是我下半生最親的人,你應該比我爹、我哥哥更疼我才對啊!」
她根本就不明白,有點無奈,閒卻抹了一把臉,他覺得他們之間需要好好談談,免得問題越積越多,最後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你跟我到書房來。」
「哦。」
她拉著他的手,任他怎麼甩也甩不掉。算了!閒卻告訴自己,反正這是最後一次,待會兒等他把夫妻間的相處之道跟她說清楚,她就不會再這樣纏著他了。
坐到書桌後的椅子上,閒卻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你過來,坐在我的旁邊。」
歸來開開心心地坐在了他的旁邊,「你要告訴我,應天府裡有什麼地方好玩嗎?」
「不!我是想跟你談談我們之間的關係。」從什麼地方開始說起呢?閒卻決定從自己熟悉的朝堂說起,「歸來,當今的皇上正準備把都城從應天遷往北京,我在朝堂上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希望今天能夠一次性把話說清楚,省得以後麻煩。」
感覺出他語氣的沉重,歸來的態度也漸漸認真起來,「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聽著呢!」
既然如此,閒卻決定坦誠地面對兩個人之間的問題,「歸來,你也看到了,我是禮部尚書,是當今的太子太傅,我們向家是應天府裡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一舉一動都有人在注視著,做我的夫人,舉止要得體,行為要端正。這不是在燕霸山,你也不是什麼女霸王,你必須做好向家的女主人,所以很多行為都是以前你可以做,現在你不能有的,明白我的話嗎?」
她挑眉望著他,「比如……」
「比如,這家裡的男人除了我,你只能見崔大叔,你不能見家丁。因為他們都是成年男子,有什麼事讓老媽子、丫環和小廝張羅就好。若是家中來了客人,除非是我讓丫環請你出來,否則你不能隨便見人。再比如,你不能出家門,除非是我帶你出去。若是我帶你出去,你也只能坐在轎子裡四下望望,絕對不能像小戶人家的姑娘、媳婦隨處闖。那會讓人笑話你沒規矩,我也會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按理說,像我們這種人家,女子一生只有兩次出門的機會:一是出嫁的那一天,坐著花轎被抬出門;二就是她死的那一天,坐著靈車被抬出去……」
歸來的面色慢慢變了變,偏著頭問一句:「你要說的都說完了?」
「還有,」他繼續將自己的規矩說下去,「姑姑對你的教導必須一點不漏地完成,絕對不能頂撞她老人家。另外,咱們倆雖是夫妻,但是在人前不能太過親密,否則你會被人說成放蕩,我也會被人說成貪戀女色,傳出去不好聽。至於關起房門來,你想怎麼都可以。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她抬起頭笑看他,「也就是說在人前我們要相敬如賓,私底下我可以是蕩婦,而你也能做淫賊,對嗎?」
怎麼話到了她口中就完全變了滋味?閒卻默默地囑咐:「你只要記住我的話就好。」
「是!我記住了。」站起身,她挑釁地看著他,「不過我不準備照你的話去做。」
「歸來?」
叉著腰,她順便把一隻腳架到了椅子上,手撐著頭,膝蓋撐著手,她一副女霸王的模樣,「我就是我,我燕歸來可不會因為你就變成一個循規蹈矩,沒有靈魂的布娃娃,我想怎麼樣就會怎麼樣。我想出門的時候不用你陪我也會出門去逛逛,頂多我穿得特別一點不讓人看出我是當今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夫人就是。」怎麼個「特別」呢?女扮男裝怎麼樣?
「至於家丁,見到他們,我不會少一塊肉,他們也不會多出一塊肉,你要是覺得男女不方便,有本事你招太監進來做家丁啊!還有,你那個姑姑,根本就是老妖婆一個,她說什麼要我服侍你,伺候你。我就不明白,你是沒有手,還是沒有腳?你如果自己都不能照顧自己,幹嗎還要娶一個夫人在身邊?難道說娶妻就是為了找個人照顧你?那你多找兩個丫環陪在身邊不就好了。還有,我想抱你的時候就會抱你,想趴在你的背上就會趴在你的背上,除非我討厭你,不想再靠近你,否則你阻止不了我的,你,聽明白了沒有?」
閒卻再一次領教了她的可怕,「你……你太任性了!我是在為你著想,你知道嗎?如果你再這樣任意妄為下去……」
「你就要休了我,是嗎?」歸來毫無畏懼地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哼,那你為什麼要娶我?你從見到我的時候就該知道,我並不符合你的要求,我不可能成為一個對你唯唯諾諾的夫人,既然這樣你幹嗎要娶我呢?你去娶一個大家閨秀,一個符合你標準的女子為妻啊!」
呆了半晌,閒卻凝望著她的眼睛,「那你呢?你為什麼要嫁我?只是為了當一個女霸王嗎?」
「才不呢!」嬌俏的手指搖啊搖,「因為我喜歡你。」
有個什麼東西敲打著閒卻的心,他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回望著她,心裡竟漲滿了奇異的感覺,「你喜歡我?」
「對啊!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夫君我就必須喜歡你噢!而是因為我真的喜歡上你了,所以我才想嫁你的。」
粉色的小臉慢慢升起兩朵紅暈,「那天我無意中問爹,我的脖子上為什麼會掛著一塊玉觀音,爹就把定親的事說給我聽了。我一時好奇想看看這個和我定親的人到底長什麼樣,就問了很多人,查了很久終於知道當今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就是和我定親的人。我想又是禮部尚書又兼太子太傅,一定是個很老很老的老頭子,說不定早就兒女滿堂。這樣想著,我就打算攔下官轎將玉觀音還給向大人。沒想到,我攔下官轎看到的人竟是你。」
回想起他們初次見面的那一瞬間,她的臉上湧出無限愉悅,「只是那一眼,我就認定了你,可是你卻在懷疑我的說法,看到護衛對我又喊又叫竟然無動於衷,我一時生氣就把玉觀音還給了你,我以為咱們倆再也不會見面。可是在燕霸山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擺擺譜,拿拿喬,我希望這樣你能更珍惜我,現在看來似乎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你娶我,只是因為這是你爺爺的承諾,你身為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不能說話不算話,是嗎?」
「我……」
這一切來得太快,閒卻不知該如何回答。目光停在她的側臉上,他看到了她的笑容,「沒關係,你現在不用回答,我知道我不是你所希望的那種夫人。反正嫁給你我挺高興,所以我才送你百獸尾。我希望你能試著接受我,更希望有一天你能愛上最真實的我,為了這個目的,我不會改變自己來迎合你的要求,我會繼續這樣我行我素下去。要麼,你接受我,愛上我,要麼你休了我,重新娶一個符合你要求的夫人好了。」
她倒是很爽快,完全將問題丟給了他去思考。衝他揮揮手,她向外跑去,「我想你需要時間消化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今天我就不打擾你了。我自己出去玩,不用你陪。放心!我已經找到一條不錯的小路,我可以翻牆出去,不會被下人或老妖婆看到的,也不會害你丟臉,你就安心地思考我說的話吧!」
她還真是考慮周到啊!翻了一個白眼,閒卻明白了什麼叫「無能為力」。
談話沒有取得向閒卻想要的結果,他這幾天面對她都呆呆的,大概還在想如何跟她相處的問題呢!而燕歸來也似乎笑得太早了一點,即便她的夫君對她放低要求,她夫君的姑姑可不會隨便就放過她。瞧吧!一逮到機會她又要被罵了。
「一整個下午你都跑哪兒去了?」向姑姑訓斥著面前的歸來,「我派了丫環在後院找你,也沒找到,你究竟跑去哪裡了?」
她去外面玩了,向姑姑也要跟她一起去嗎?不是說他們這樣的人家女人一生只能出去兩次,一是出嫁,一是出殯。既然向姑姑是望門寡沒有出嫁的機會,那不是只剩下出殯才能離開這深宅大院嗎?真是可憐的女人啊!
感歎之餘,坐在椅子上的歸來習慣地搖晃著雙腿,順便將桌子上放的點心往嘴巴裡丟。芙蓉閣裡的向姑姑讓人看了就煩,崔大叔也是成天板著一張老臉,就連這裡的下人都不如別的地方的下人看著親切,總而言之這裡只有點心挺合她的心意。為了彌補自己鬱悶的心情,她兩塊點心一起往嘴巴裡塞,這吃得才叫過癮啊!
瞧她這樣子,向姑姑火氣又上來了,「你看你,你有一點做夫人的樣子嗎?」
歸來不想再聽她的教訓,順口就頂了回去:「姑姑你做過夫人嗎?要不你怎麼知道夫人是什麼樣子。」
這話聽在身為「望門寡」的老女人耳中就完全是另一個意思了,她拍著桌面,不受控制地嚷嚷了起來:「你居然……你居然這樣頂撞我,真是太不懂規矩了。今天我不好好給你一個教訓,我還怎麼當這個家啊?來人啊!給我請出家法,我就不信教不好你。你就是一塊頑石,我也要把你磨成玉。」你以為我會乖乖坐在這裡等你拿家法出來伺候我啊?
歸來逮到機會就往門外跑,邊跑她還邊叫:「老妖婆發瘋了!快點來人啊!老妖婆發瘋了!」
大概是跑得太快,她一時沒注意撞上了迎面趕過來的閒卻,抓住她,他劈頭問道,「你怎麼在庭院裡跑了起來?這要是讓下人看到會怎麼說你啊!而且,你在叫些什麼?誰瘋了?你胡說些什麼?」「我沒有胡說,你姑姑瘋了,她居然想拿家法教訓我。」開玩笑,她是誰啊?她可是被爹爹和九個哥哥捧在掌心裡呵護的燕歸來,敢打她,這個人可不是瘋了嘛!
姑姑如果瘋了,一定是被她氣瘋掉的,而且快要瘋掉的人還得算上一個他,「你可不可以不要搞那麼多花樣?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兒嗎?」
自從她嫁到這個家,每天他坐著官轎從朝堂裡回來的路上都在想,不知道今天她在家又闖了什麼禍,不知道她跑出去玩有沒有被姑姑逮到,不知道又有什麼麻煩等著他去幫她收拾。這樣下去,他早晚會精疲力竭。
他這邊撐著頭想辦法該怎麼對付她的頑皮,那頭崔大叔已經追了出來。掃了一眼歸來,他面無表情地對著閒卻,「大人您回來了,姑太太還等著我帶夫人進去發落,您看……」
「你先回姑姑那兒,一會兒我帶她進去,正好我也有事要跟姑姑說。」領著歸來,閒卻硬著頭皮地往前走。他幹嗎給自己惹這種麻煩上身,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忍不住他還叮囑她一句:「等會兒進去記得給姑姑道歉,我說話的時候你少強嘴,否則今天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他說不強就不強,那她算什麼?「我為什麼要道歉?我又沒錯!是老妖婆想打我噯!」
閒卻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是你夫君我的姑姑,你該給她以起碼的尊重,要是再讓我聽到你叫她不該叫的稱呼,不僅是她,就是我也要搬出家法來訓你,聽到了沒有?」
好嘛!好嘛!看他好像真的生氣的樣子,她就暫且聽他這麼一次。癟著嘴,她不開心地答應著:「知道了。」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的臉少了平日的嬉笑活潑,他竟覺得自己有點殘忍。環顧四周,避開下人們的身影,他摸了摸她的臉頰,想讓笑容再度鋪滿她的嘴角,「只要你乖乖的不惹姑姑生氣,待會兒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玩,保證是你沒去過的。」
一聽到他要帶她去玩,她的臉上剎那間飛霞滿天,「真的?你真的要帶我出去?」
「我堂堂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怎麼會騙你?」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身份還真好用,連哄娘子都行。
歸來伸出小指頭向他要保證,「咱們拉鉤鉤。」
拉鉤鉤?什麼玩意?他疑惑地看著,照著她的樣子伸出了小拇指。歸來讓自己細弱的小指頭串過他的,兩根指頭糾結在一起。她揚著笑臉看著他,「向閒卻保證帶燕歸來出去玩,我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賴。」
這樣也行?閒卻好笑地搖搖頭,四顧看看他生怕有人從迴廊那頭走過來看見了他們親暱的舉動,「快點放開吧!要是讓下人們看見了多不好。」
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機會,她哪會那麼容易放掉他。硬拉著鉤鉤,她佔起了他的便宜來,「還有,無論歸來做什麼事,向閒卻都不生氣,他會疼她寵她只對她一個人好,他保證這輩子只愛歸來一個,再不會娶其他人。我們拉鉤……」
就在這個時候,閒卻看到姑姑房裡的丫環出來了,他猛地抽掉自己的手,沒讓她把話說完,「我們進去吧!」
這個鉤鉤沒拉完,歸來隱約覺得有點不安,看著他走在前面的背影,她寬慰著自己:沒關係,還有機會,下次一定能實現這個願望的。
下一次……要知道,在愛中是沒有下一次的。
和前幾次一樣,閒卻為歸來說著好話,姑姑雖氣得不行,有他護著倒也不能拿歸來怎麼樣。頂多也就是教訓了幾句,就讓他們走了。他們前腳剛走,芙蓉閣裡的氣氛立刻就陷入了一片僵持之中。
向姑姑臨窗而坐,沒有人能看見她的表情,只是望著她的背影,崔笛已經明白了她心底的傷痛。
「芙蓉……」他叫著她的閨名,用已經蒼老的聲音。
「我可是這個家裡的姑太太,不需要我再提醒你我們之間的身份差距吧,崔管家?」
她那冰冷的聲音打消他尚未出口的關懷,「你沒聽到歸來的話嗎?她說得沒錯,我這一生都沒能做成任何人的夫人,我守著自己的尊貴與聖潔,我看著鏡中的自己一天一天地衰老,看著華發蓋住青絲,看著皺紋寫滿臉頰,我一步一步將希望走到頭,直到我看見了絕望。不!我早就絕望了,從你拒絕我的那一天起,我就在絕望中掙扎著。我從一個少女被折磨成老妖婆,這就是你認為的最好的結果。」
一字一字咬出這些話,淚不知不覺從她早該乾涸的眼眶中掉了出來。曾經,她是一朵聖潔的芙蓉,如今她已變成蒼白的老妖婆。青春在脈脈凝望中遠離,她卻連追回的勇氣都沒有。不是她沒有,是她心中的激情早就被歲月磨平,磨出一道道的紋路,那就是她心頭的傷痕。
她的話傷害著她自己,也在懲罰崔笛,他痛苦地搖著頭想要擺脫這份折磨,「芙蓉,你不要這樣,你知道我是……」
「不要……不要說出那個字,你不配,我也不配。」揪緊雙手,她的指甲嵌進了掌心,痛得不可察覺,「我們各自用不同的方式玷污了那個字,再說出已是徒然。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難道你還想讓我在你面前再死一次嗎,崔管家?」
「芙蓉——」喊著她的名字,他全身顫抖。
顫抖,竟是他惟一能給她的,惟一能給那段已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