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歸來回房的時候,閒來閣已是人去樓空,丫環說大人已經出去了。有一點點失望,坐在桌邊,歸來順手玩著擺放著的茶杯。一簇毛茸茸的東西從她的懷袖中掉了出來,是百獸尾。
想起來了,他說穿朝服不好戴這個,穿便服出門的時候一定會戴上她送他的百獸尾。今天不就是換了便服出門赴宴嘛!轎子估計也走不多遠,歸來想著現在追去應該能趕得上。
揣著百獸尾,她這就依照熟悉的路線翻牆頭上了應天府的大街。嫁到向府這麼久,別的不行,這應天府可是給她逛了個遍,哪條小道通往哪個方向,她一清二楚。身上有些武功底子,腳程也比轎夫們來得快。沒用多久,她就瞧見了閒卻坐的轎子。
她正要趕上去將百獸尾交到他手上,硬逼他戴在腰間,卻見轎子停在了鴻福樓前,那是應天府中最大最氣派的酒樓。沒等閒卻下轎,迎面陸續來了幾頂轎子,其中還有一頂小轎看起來像是女眷坐的。
歸來暗地裡起了計較:好啊!你個向閒卻,你不是常跟我嘮叨什麼三從四德,女德女訓,你不是說女子不能出門嘛!這下子有女子跟你一起赴宴,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說。
歸來不動聲色地跟在他們的後面想要看看閒卻到底如何面對這局面,小施輕功,她趁他們寒暄的工夫一躍上了樓。找到一個夥計,她裝模作樣地問道:「我是彩織坊唱曲兒的姑娘,來給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向大人他們唱曲祝酒的,不知大人的酒宴安排在哪個廂房。」她編幌子還真快,這就找到一個好借口,都虧平時對應天府大人們的玩意有夠瞭解啊!
夥計一聽是彩織坊唱曲的姑娘,一下子就樂了,「姑娘你說的是為向大人納妾準備的酒宴吧?在錦字間。」
納妾?歸來的表情一下子繃了,捉住夥計她再問一句:「納妾?你說閒卻……向大人要納妾?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一個彩織坊的姑娘哪知道這些個官場上的道道啊?」夥計一臉興奮地咕噥著,「向家的姑太太對官家的女眷們抱怨,說向大人新娶的夫人如何如何不中用,當不好家,做不好夫人,張羅著要為向大人納房妾。你想向大人多高的官啊!他一說要納妾,這應天府誰不想把自己家的閨女、妹子往他面前送。」
湊到歸來的耳邊,夥計盡情地八卦著:「今天請客的這位聽說還是個五品官,妹子差不多快二十了還沒嫁,做哥哥的成天巴望著能攀個有頭有臉的妹婿,好靠裙帶關係繼續往上爬。逮到這麼好的機會,他豈肯放過?也不知他托了多少人,套了多少交情這才請了向大人出來赴這桌宴。我剛在下面張羅才看見,他竟然把自個兒的妹子也帶過來了,眼看著當晚就要向大人收房啊!」
納妾?收房?歸來的火氣一沖天高,她倒要看看向閒卻如何過這一關。她滿臉堆笑,和夥計套上了近乎,「原來還有這層底細,小二哥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呢!」
「哪裡哪裡!」這麼美的姑娘跟他一個小夥計道謝,難道他要走桃花運了?這可怎麼是好哦!
歸來一臉嬌羞帶怯的模樣向夥計微微靠近,「小二哥,你看我來的時候也不知道這原是一場納妾的酒宴,可我要是這樣回去,當家的姐姐斷不會罷休,一定會說我偷懶。你看能不能讓我坐在屏風後面為向大人唱曲,這樣彼此臉面上也過得去。」
如此漏洞百出的謊言只有失了心的人才會相信,夥計連連答應著,這就去安排。等歸來在屏風後面站定,閒卻也在五品官的開道下坐上了酒宴。
「向大人今天肯給我這個面子,真是趙某人的榮幸啊!」
「大家同為當今聖上辦事,彼此間都是一樣的,何來貴賤之分。」向閒卻對官場上的交情太過熟悉,向家不就是在這樣的風雨中一路起伏過來的嘛!
酒過三巡,趙大人吩咐了下人幾句,眼看著下人出去,他自己則使眼色讓陪酒的大人跟閒卻寒暄起來。來作陪的心裡都有數,抓住機會跟閒卻套話。
「大人位高權重,身邊事務繁忙,家裡當有個賢內助才好啊!趙大人有個妹妹聰明、賢惠、才貌雙全,趙大人就是太捨不得這個妹子才在身邊留到現在。趙大人常說要將自己的妹妹托付給一個品德才貌皆備之人,我們幾個都覺得這世上除了向大人,再沒有如此完人。所以今兒個借酒宴之機抬了趙小姐來給向大人看看,要是大人您滿意,我們也當成一美事。」
把一個姑娘抬到酒宴上,硬逼著人收在房中——這哪是什麼大家小姐?青樓姑娘也不過如此,這趙大人真的是心疼自己的妹子,還是等不及了要找個人提拔?
閒卻不動聲色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皮笑肉不笑,「我向閒卻何德何能有如此福分,諸位也知道,我幾月前剛娶妻。這就納妾,恐怕會遭人非議。」
「不會!絕對不會!」圍坐的幾位大人半真半假地說道,「我們都知道向大人的苦衷,娶妻娶賢,您不休妻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他休不休我跟你們幾個死老頭子有什麼關係?竟然說到我頭上,你們死定了!歸來摞起袖子,一副要拚命的樣子。不行!她得先忍住,看看閒卻究竟會如何處理這件事。
就這會兒的工夫趙小姐已經在丫環的攙扶下走進了錦字間,朝諸位大人福了一福,她害羞地目光最終落到閒卻身上,「夢甜見過向大人。」瞧著閒卻的模樣,她暗自盤算起來:這位向大人年輕俊美,深居高位,聽說他的夫人甚是粗野,說不定過段日子就會被休,到時候她可就是名正言順的一品夫人了。
夢甜?誰給她起的這破名字?什麼在夢中都是甜的?歸來現在是滿嘴苦澀,睡著了都是苦的,且耐著性子聽下去。
閒卻略瞟了她兩眼,隨口打起了官腔:「果然人如其名,感覺甜美。有妹如此,趙大人你好福氣啊!」
呼哧呼哧!歸來在屏風後面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向閒卻,你敢誇別的女子,你完了!你絕對完了!
諸位陪坐的大人一瞧閒卻的反應頓時樂了,「我們先恭喜向大人、趙大人和趙小姐了。」
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怒火,歸來一腳踢開屏風,「恭喜你個頭啊恭喜!」
趙大人一看驚了,「哪家的姑娘敢在這兒胡鬧?來人啊!給我把她轟出去。」
「歸來?」
看見歸來,向閒卻差點沒被口中的酒給嗆到,「你怎麼會在這兒?」
見來人和向大人相熟,幾位大人頓時猜測起她的身份來,「敢問這位姑娘是……」
「燕歸來——向閒卻的夫人。」這等場合她倒是不客氣,一下就把自己的名號報上來了。
「原來是向夫人,失禮失禮!」大家心裡所想都是一樣的。這就是傳說中不賢不惠的向夫人啊?居然單獨出了家門,跟蹤夫君參加酒宴,而且還躲在屏風後面偷聽,換作是別人早把她給休掉了,向大人真是好脾氣。
趙小姐一看這架勢,心裡更加堅定了要許給向大人的決定,行了禮,她沖歸來甜甜地喊了聲:「夢甜見過姐姐。」
她的速度倒是挺快啊!歸來踢開面前的凳子,不客氣地告訴她:「不要叫我姐姐,你和我是一個爹生的,還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我有九個哥哥,三十七個堂哥,沒有任何堂表姐妹。還有,看你那張塗了一整盒粉的臉我也知道,你至少有二十七歲了吧!很不好意思,姑娘我今年才十七,做不了你的姐姐,你還是另外找地兒認親去吧!」
先不論她單獨上街,在外面拋頭露面,又跟蹤他到這個地方,單她剛才那番話已經讓閒卻面子掃地。他冷聲命令她:「歸來,不得無理,去跟趙小姐認個錯。」
「我沒有錯,我為什麼要認錯?」歸來氣勢高昂地抬起下巴,「她想跟我搶相公,我還要跟她認錯?辦不到!」
旁邊幾個大人自認還有幾分尊貴,趕忙打起了圓場:「向夫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男人納妾本就是天經地義,賢妻當遵從夫君的意思才對。」
歸來白了他一眼,冷淡地丟出一個問題:「敢問這位大人,你夫人在外面和別的男人同房,你是不是專門守在房門口給他們端茶倒水?」
大人被堵了一刀,頓時結巴起來,「話……話怎麼能這麼說呢?男女有別,這夫妻間的事本就是……」
「夫妻間本來就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在你要求你夫人的同時,你是否也該要求一下你自己?否則,你夫人在家給你戴綠帽子,也是你自己向她討來的。」不跟這幫糟老頭子噤菕A歸來拉著閒卻就往門外走,「這個地方不適合你來,你還是跟我回家去吧!」
用力甩開她的手,這一次閒卻真的怒了,「歸來,你馬上給我回家,去祠堂跪著等我回去發落。」「閒卻——」她無法置信地盯著他,「你在這裡準備納妾,居然要我回家跪祠堂,還等著你發落?」「我要你回去,你聽見了沒有?難道還要我派人押你回去嗎?」他冷著臉冷著心就是不肯看她。有些話他只能埋在肚裡說不出口,他只盼著她趕快回去。她知不知道她這次闖下多大的禍?擅自離開家門,獨自在外拋頭露面,指責夫君的不是。她這樣鬧下去,讓他的臉往哪兒放?她讓別人怎麼看他這個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
歸來根本不管結果會怎樣,她只要她心中的一夫一妻的關係能夠維持下去,「我可以回去,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我不想看著你把另外一個女子帶進閒來閣。」
抓住她的手,他收攏手臂將她帶到自己的身邊,貼近她的耳邊,閒卻冷酷地問道:「你不會忘了『七出』中有條『善妒出』吧?我不想在這裡讓彼此難堪,你到底回不回去?」
「讓你我難堪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退後一步,凝望著他,歸來緩緩說道,「你記不記得上次我們拉鉤鉤時我說的話?」眼神撲朔迷離,她當著在座大人的面重複著那段沒能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賴的話,「無論歸來做什麼事,向閒卻都不生氣,他會疼她寵她只對她一個人好,他保證這輩子只愛歸來一個,再不會娶其他人——今天,在這個地方,在諸位大人的面前,在這位夢甜跟前,你告訴我,這個承諾你能不能做到?」
她是故意給他出難題嗎?身為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他怎能在人前說出這樣的承諾,更何況是在她如此無理取鬧給他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之後,若他說了,明天整個應天府的人會如何看他,會在背後怎麼說他?向家的名聲,他向閒卻的尊貴到底還要不要了?
「有什麼話我們回去再說。」轉過頭,他斜瞟了她一眼,「你現在還不趕快走?」
歸來身形不動,臉上卻蕩出笑容,「原來,當你錯過了一次,上天就再也不會給你第二次。」
什麼第一次、第二次?閒卻隱約想起了她曾說過的一句話:這一次,我可以原諒你打我,但是下一次,如果你再做出讓我心痛的事,我會選擇另外一條路。那就是:離開你,不做你的妻——我說到做到。
甩了甩頭,他試圖讓自己清醒。總覺得有什麼事正要發生,可是他伸出的指尖卻觸摸不到。
她不打算再給他去觸摸、去試探的機會。直直地看到他的眼眸中,她鼓起所有的勇氣這才開了口,「向閒卻,我問你最後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合上雙眼,她在心中禱告:閒卻,不要逼我,我說過不要逼著我離開你,我不想的。現在,所有可能走的道路都在你手中,你的回答將決定我走哪條路。
不知道是因為酒的關係,還是歸來的問題,閒卻覺得有些頭暈。一時間大人們嘲笑的嘴臉,路人的閒言碎語,姑姑的責罵湧到了他的腦海中。定了定神,他用最後的堅定命令她:「我要你去祠堂跪著等我,你要是再做出有違婦德、女訓的事,我就……我就……」
「寫休書,休了我嗎?」歸來幫他把最難說的話說出了口。
她明知道他不會為了她而放棄向家的名聲,身為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尊貴。她到底還在期待些什麼呢?該結束了,這條路已經走到了頭,她該換條路重新開始燕歸來的人生。只是,在這岔道口她還有個問題沒找到答案。
已經作出了決定,歸來顯得輕鬆了許多。她慢慢地抬起頭,輕笑著,完全不在意的模樣,「喂!向閒卻,有個問題我問了你很多遍,你卻從未給過我回答,現在可以嗎?現在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娶我?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並不符合你的要求,我不是一個大家閨秀,不可能做一個符合一品大官的夫人,你幹嗎要娶我?」
因為……因為她有他所沒有的一切,有她在他的身邊,足以彌補他所空缺的活潑、真誠、執著、坦然、率直……這種需要她的感覺是愛嗎?閒卻不確定。
走到這一步,他能不能給她回答已經不重要了。歸來衝著在場所有人笑了笑,非常平靜的樣子。
「打攪各位的酒宴,真是不好意思。你們繼續,我先走一步。」向外走了兩步,她又轉過頭掃了趙小姐一眼,「夢甜是吧?你抓緊時機趕快入向家,雖然進門是小妾,不過很快就能被扶正,做做一品夫人的感覺怎麼樣,你很快就能知道。我走了,你陪向閒卻吧!」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閒卻隱隱感到不安,摸去頭上的冷汗,他告訴自己:沒事!沒事!只是我在胡亂猜想罷了,我不休她,她永遠都是我的夫人,沒什麼好擔心的。
還有大人客氣地打著招呼:「向夫人慢走!」
站在錦字間門口,歸來遠遠地望著閒卻。她慢慢地竟又走了回來,站到桌邊,她停在了閒卻的身旁,拿過他的酒杯,她為自己斟滿了酒。舉起酒杯她敬諸位大人,敬她的夫君。
「祝這場納妾宴成功——干!」
她一仰頭飲盡滿杯酒,酒杯握在手中,她看著面前的閒卻。不是已經決定要離開了嘛!為什麼這般心痛?從初次相識到嫁給他再到今天,也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為什麼會有一種割捨的痛?她以為從燕霸山到向府她只是換了一個地方當女霸王,走到今天她才明白,真正的霸王是他,是他霸住了她的心。如果相識是錯,婚嫁是錯,那麼她愛上他,是不是也是一個錯?
離開他,她是在改變這個錯誤,她是在向一條更正確的道路上邁進,可是……可是為什麼她會捨不得?捨不得他,捨不得這段婚姻,捨不得閒來閣,捨不得放下心中的感情。
燕歸來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優柔寡斷?她不要面對這樣的自己。
痛苦逼著她捏緊了手中的酒杯,「砰」的一聲,酒杯碎裂在掌心中,碎片嵌進肉中,她卻仍緊緊握著那份疼痛不肯鬆手。血,從握緊的拳心中滲出,她竟渾然沒有感覺。
她一直這樣站在原地,臉上有著一種生離死別的惆悵,面對這樣的她,閒卻再也狠不下心來,偏過頭他不看她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問了一聲:「你怎麼還不走?」
「我想起了我來這裡的原因。」她鬆開手,破碎的瓷片掉落在了地上。
那清脆的聲音引起了閒卻的注意,「你的手……」
她不在意地用傷痕纍纍的手從懷中掏出了百獸尾,順勢遞到他面前,「將百獸尾繫在腰間有驅魔庇佑的功能,你每次都說穿朝服不好戴這個,下次出門穿便服的時候再說。今天你是穿便服赴宴,我就把這個給你送來了。你喜不喜歡沒關係,戴不戴也無所謂,我只是不想再把它留在身邊了。你就當發發善心幫我拿著它,要留要丟隨你便。」
她的手攥著百獸尾,血從掌心裡流出來,一瞬間染紅了那條用百種野獸尾巴上的毛串成的百獸尾。閒卻慢慢地伸出手,接過那條在溫熱中散發著血腥味的百獸尾。
空著的雙手,空著的心。她衝他隨意地笑了笑,當做道別,這次轉身她真的不會再回頭了。
握著血紅的百獸尾,向閒卻什麼時候才能明白——他的庇佑不是別的,正是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納妾?納妾的事日後再說……不急!急什麼急?趙大人的妹子那麼漂亮難道還愁嫁不到好人家?」向閒卻握著酒壺猛給自己灌酒,大有不醉不歸的意思。
陪酒的大人看他喝得實在有些不像樣了,趕緊勸了起來:「向大人喝多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高興!我今天高興啊!」閒卻步伐顛倒,舌頭都硬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高興,我真的是太高興了!喝喝!大家喝啊!」
其中有大人實在看不過去了,遂找了跟著閒卻的小廝將他扶進了轎中,吩咐了幾句這就將他送回府裡。
坐在轎中,看著熟悉的街景,閒卻的酒醒了一半。他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遇到歸來就是在這個地方。想到歸來,他的眼中蕩著幾許迷惘。
想必這個時候歸來正在家裡生氣吧!她生什麼氣?該生氣的人是他才對啊!堂堂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向大人在與官場朋友喝酒的時候,夫人竟踢開屏風闖了進來,不僅把官老爺們嚇了一大跳,還教訓了一位官小姐,臨了還硬逼著夫君回家。這話要是傳出去,人家會怎麼想向家的門風,會怎麼想他的持家之道,又會怎麼想她這個妒婦?這樣下去他還要不要當這個官,持這個家,做這個人?
他該生氣,不是嗎?她不懂什麼三從四德,她違反了婦德、女訓,她觸犯了向家家規,她連「七出」的罪都擔上了。回家後他該大聲地呵斥她,指責她,教訓她,甚至該休了她,不是嗎?可是……可是他為什麼一點罵她的念頭都沒有?
在外面裝裝男子漢大丈夫的樣子也就罷了,在人前耍耍夫君官老爺的架子也就算了,心裡頭他騙不了自己。他想見到她,好想見她。他根本不可能休了她,即便她犯下再大的過錯,他也不能趕走她。
她不知道,若是她離開他或許會過得很好,可是沒有了她,他就是溺水的亡魂,一刻也得不到安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納妾,習慣了讓歸來睡在他的懷中,沒有了她的芬芳,他會噩夢連連。這就是為什麼成親之後他從不睡書房的原因,這叫他如何納妾、收房?
捏著手裡的百獸尾,他再度回想起她離開時的表情,總覺得那其中有著幾許決絕的意味。是什麼意思呢?目光不經意間瞧見了百獸尾上的血紅,他的神思更加苦惱。
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手上的傷上了藥沒有?對傷口她總是不甚在意,上次被刺口的茶盞傷了臉頰,她竟然隨便用布擦擦就完事。那傷口過了好幾天都沒好,氣得他把跟著她的丫環通通罵了一頓。他不是這麼小家子氣的主人,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只要是她的事,他就根本平靜不下來,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氣宇和風度。
他害怕失去她!攥緊手中的百獸尾,他攥著自己的心痛——
歸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常常會半夜醒來,看見你正抱著我熟睡的面容,我這才安下心來。我要你有所改變就是害怕你的不羈,你的張狂總有一天會成為別人的話柄,變成將你從我身邊趕走的理由。我的用心,你到底明不明白?
好吧!今晚就讓我放下夫君的架子,放下所謂的家規和男人的尊嚴,我要敞開心扉和你好好談一談。我要讓你明白你對我有多重要,我要向你保證我不會納妾,更不會休了你。就你……就你和我兩個人生活在閒來閣,它是我為你起的名字——閒卻、歸來——我們的「閒來閣」,我怎能容得下他人入住?
帶著這樣的心情,閒卻慢慢走進了閒來閣,丫環早已亮起了燈火。喝下一碗解酒湯,他擺著主人的身份故作隨意地問道:「夫人呢?」
「夫人回來以後就一直待在房裡,連晚飯也沒出來吃呢!」
「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譴走了下人,閒卻獨自走到內室,停在門邊,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手輕叩了叩房門,他輕聲喊道,「歸來,你在裡面對嗎?我……我想跟你說幾句話,要是你覺得隔著門說更好,那我就站在外面說了。」
低下頭看了一眼手裡攥著的沾了血的百獸尾,閒卻這才開口:「我事先並不知道趙大人會帶他的妹妹赴宴,要是知道我根本不會去。我也沒有要納她為妾的意思,如果你不從屏風後面出來,或者說如果你今天根本沒有跟去,我也會將這件事處理好的……我……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為了送百獸尾才跟我到了鴻福樓的,我只是希望你下次不要再這麼衝動,畢竟我是朝廷大員,一言一行下面都有人看著呢!你這樣會讓我在大人面前抬不起頭來的。」停了片刻,他貼近耳朵朝裡面細聽了聽動靜,「我說的話,你在聽嗎?」
房裡沒有絲毫的動靜,閒卻感覺不對。太靜了!實在是太安靜了,歸來是個閒不住、定不下來的人,怎麼會這麼靜呢?
他推開門,幾個大步走了進去。前廳沒人,撩開簾子,他走進後室。床榻空空,被子沒有動過的痕跡。這麼說,她根本就不在房中?
都這麼晚了她到底去哪兒了?她是故意要他擔心,是不是?
閒卻煩躁地坐在桌邊,正想喝口熱茶,不期然看見了手邊放著的書信一封,用他們定親的玉觀音壓著,信封的上頭寫著幾個歪歪倒倒的大字:向閒卻拆閱。
他認得這字,這是歸來的筆跡,他還曾笑她的字跟孩童一樣稚嫩。她給他寫信,她為什麼要給他寫信?什麼話不能當面說嗎?閒卻急忙拆開信,這一看他頓時呆了。
「夫:向閒卻;妻:燕歸來——
由於夫要納妾,妻不能接受,故妻寫此書要休掉夫。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立字人:燕歸來。」
下面還有一張紙,歸來只寫了凌亂的幾行字——
「我走了,定親的玉觀音還給你,不用你休我,我先把你休掉。我說過,如果你再做出讓我心痛的事,我會選擇另外一條路。那就是:離開你,不做你的妻——現在,我說到做到。」
紙上隱約留有血跡,大概是順著手上的傷滴落到紙上的。這麼說來,她真的走了?她竟然休掉他這個夫,獨自走了?
來來回回踱著步,閒卻心如刀割。是他!是他太大意了,他以為只要他不休掉歸來,她就永遠都是他的夫人,他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他錯了,她不是別的女子,她是燕歸來啊!她的行動無法用常理去判斷,她曾說過:如果她不想再走了,她會停下來去走其他的路,她會選擇不同的路讓自己活得更輕鬆。
而她所選擇的更輕鬆的路就是離開他嗎?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從他的身邊離開?他不允許!
「來人啊!來人啊!」揪緊手中的「休夫書」,他衝著外面大聲喊了起來,「給我備轎……不!是備馬,我要去找夫人,我要去把夫人找回來!」他不管別人會怎麼說,怎麼去議論,這一刻他只要把歸來留在身邊,「沒聽見我的話嗎?快點給我……給我把歸來找……找回來……」
他話未說完,人先暈倒在了地上。這世上有種病叫「氣急攻心」,不知道有沒有一種病叫「急極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