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
貞婦貴殉夫,捨生亦如此。
波瀾折不起,妾心古井水。
——烈女操.孟郊
「好餓呀!逃跑逃到廚房來,要是被人知道,我的一世英名就全毀啦!」嘴裡咕噥著,拖著發軟的手腳,蘇小惜一步一步掙扎著走向廚房。小小的磚造屋子就在眼前,對她而言卻像有千里遠,走沒幾步,眼前又是一片金星亂冒,讓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咕咚一聲坐倒在地。
燒鴨在她的腦袋裡跳舞,肥鵝在她眼前誘惑著,還有李記的雞汁湯餅、天成樓的酒煎黃河鯉魚、御京館的梅花烙餅……光用想的,口水就要流出來了。
這一回絕食抗議,父親和兄長只當她是拿自己的身子賭氣要脅,哪知她其實別有算計。她太明白父親和兄長的個性,她的絕食雖會教他們心疼,卻不會改變他們的主意,只要等到她餓得全身虛脫,無力反抗時,他們再灌她米湯,她要死都不成。再說,性命寶貴得很,她才不想因家人的一點意見衝突,就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讓自己餓得全身發軟,其實是為了鬆懈家人的戒心。連餓四天,到今晚總算有了代價,房外的守衛以為她無力逃跑,便怠忽職守,她這才找到機會逃出來。
人是出了房門,可一連餓了四天,發軟的手腳提不起一絲半毫的力氣,再不祭祭五臟廟,別說逃跑了,就連離開神算山莊都很難,所以,逃出房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廚房來覓食。
「好餓……以後再也不虐待自己了!」數不清第幾次對自己發誓後,她勉強撐起身子,連走帶爬的,總算推開了廚房大門。
然而,才剛踏進廚房裡,一條黑影突然竄過她的眼前,蘇小惜嚇了好大一跳,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整個人豎立起來,若非即時摀住唇,早就脫口驚叫出聲了。
定眼一看,原來是隻貓,那貓跳到爐台上,月光從它身後的窗摒間照進來,映出它一身的虎斑毛色。虎斑貓正弓著身,齜牙咧嘴的對她低嗚著,綠色的眼珠在黑暗中,有如青磷鬼火。
仔細看清了景況,蘇小惜鬆了口氣,但仍不甘示弱的對著虎斑貓齜著牙,低聲威脅道:「臭貓,敢嚇我,小心我把你吊起來曬成貓干。」
撂下威脅,不再理會貓,她四下一望,左手邊櫃子裡放著一排臘肉,右邊架上吊著一隻風乾的雞,那都是吃不得的,倒是灶上的大鍋裡擱著一盤冷包子,應是下午剩下的點心。
蘇小惜沒有挑剔的餘地,抓起一個包子大大咬了一口。空空的肚子是最好的佐料,她三口並作兩口,沒一會兒,就把包子吞進肚裡。
一口氣吃了兩顆包子,雖然空了過久的腸胃有點不適,但她總算有一種活過來的感覺。
滿足的歎了口氣,她一刻也沒耽擱,馬上掏出手帕,胡亂包了幾個包子塞進袖裡準備充當路上糧食,總算一切妥當後,臨去前她對高踞在爐台上,虎視耽耽看著她的貓扮了個鬼臉,然後逃命去也。
神算山莊不僅所在地隱密,巡莊護衛分班監哨,比皇城禁內還要森嚴,因而才能隱匿於京城不被發現。蘇小惜一路躡手躡腳,矮著身子往山莊外牆摸去,這一段距離雖不遠,卻因連連閃避巡莊的護衛而花費不少時間。
屏住氣息,她一個閃身躲進假山山洞裡,巡莊護衛已由橋邊巡來,穿過泉流而去,沒有人發覺她的蹤跡。
不壞不壞,還挺順利的嘛!再來,就是設法爬出外牆。
「爹爹、大哥、二哥、蘊華姊姊,你們可別怪我,要不是你們軟禁我,我也不會出此下策,惜娃這就要走啦!改日再回來跟你們請罪。」她雙手合十,低聲自語,之後,一刻也沒浪費地迅即轉出山洞奔向牆邊,取出鉤索射向牆頂。
「噹」的一聲,鉤爪扣住牆頂。她拉了拉鉤繩,確定扣得夠牢靠後,便雙手交錯向上攀爬,好不容易攀上牆頂。怎的,一道黑影突然朝她撲來,還來不及尖叫,她身子一仰,就直直朝下墜落。
變故陡生,讓她嚇白了小臉,神算山莊的外牆足足有三層樓高,這一摔下去,她不死也傷。
疾速墜落中,一隻大掌托住她的腰,用力向上一提,嬌小的身子跌進一具寬大的胸懷內,另一隻大掌同時摀住她的唇,低聲喝道:「別叫。」
那聲音好生熟悉,她興奮的抬起頭,一張淡漠剛烈的表情就在眼前,橫過臉上的疤痕對一般人而言或許會感到恐懼,但對她來說卻是再親切不過了。
那淡漠剛硬的臉龐一低,也看到了蘇小惜,一抹震驚閃過他的臉,但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兩人已飄然落地,毫髮無傷。
他的大掌還捂在蘇小惜的唇上,他們就這麼怔怔的看著對方,似是不敢相信對方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良久、良久,蘇小惜最先回過神來,她拿開唇上的大掌,輕輕喚道:「殷大哥。」
這個聲音綿軟似雲,卻敲得那偉岸男子全身一震,下一瞬間,嬌小的身子遂貼進了他的懷裡,兩隻小手緊緊扣著他的脖子,很是激動的道:「殷大哥,我總算見到你了……」
☆☆☆
她就在自己的懷抱裡,溫暖依舊,甜美依舊。空了近兩個月的懷抱終於被填實了,反而讓他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本以為神算山莊之行必定困難重重,沒想到才踏進山莊裡,就見著了日思夜念的人兒。
「殷大哥!你怎麼找到神算山莊來的?我才剛逮到機會要去找你呢!沒想到你就來了。你怎ど知道這裡的?你的傷好了嗎?大哥沒有傷你太重吧?」一連迭的問題就這ど脫口但還沒等到他回答,她就耳尖的聽到巡莊護衛的腳步聲,於是連忙拉著殷無恨躲進假山山洞裡。
一陣規律平穩的腳步聲走過假山流泉,一路朝西邊院落而去。
凹凸不平的巖壁,圈出另一個世界,蘇小惜就著黯淡的月光仔細端詳面前的人。依然是剛硬不屈的容顏,寬厚的肩膀,足以抵擋任何狂風暴雨。
她的指尖順著他臉上那駭人的疤痕輕輕畫過他的臉龐,一口氣從她的口中吐了出來,肩膀一鬆,這才明白這兩個月來,自己的精神繃得多緊。
「殷大哥,看到你真好。」她歎了口氣,輕輕把臉貼到厚實的胸膛上,汲取他身上的溫度。
他的回答是伸出手,用力抱住她,心情激動之下,弄疼了她也不自覺。
這一別就是近兩個月,六十個日子不知她的下落、她的情況,一顆心幾乎要急煞了。
他為了查出神算山莊的所在,日夜東奔西走,有一陣子他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這輩子永遠都見不到那嬌憨頑皮的人兒了?如今那絕望的陰影還在他心頭,可是嬌俏的人兒卻已站在自己眼前,他一時心情激盪,不知該說些什ど才好。
他的懷抱好緊,雖弄得她有些疼,但蘇小惜一點都不想把他推開,只好靜靜的把臉貼在他胸口,聆聽著他的心跳,好一會兒,她突然抬起頭來,小臉一板的道:
「殷大哥,你壞。」
這樣的指責讓殷無恨不由得一怔。
「你變瘦了,臉色也不好,這陣子你一定沒有好好的照顧自己,也沒好好的療養自己的傷,對不對?」她刻意壓低聲音的念他,話中不減指控之情。
殷無恨淡淡的道:「我很好。」
蘇小惜冷哼了一聲,一把拉開他的衣襟,厚實的胸膛上果然還包紮著繃帶。
「小惜。」殷無恨輕喊,因她突如其來的舉止,不自在的僵住身。
她瞪著他胸膛上的繃帶,不悅的撇下小嘴,「我就知道,你一點都不在意自己,你老讓人家為你擔心。」
「我很好。」殷無恨不知該怎麼說,只能老話重提。
「你好我可不好。」她漆黑靈動的星眸不滿的瞪著他,又看向他胸口的繃帶,仰起俏臉嬌嗔,「這次就記下了,你要是再虧待你自己,我就……我就也虧待我自己給你看。」
這般孩子氣的話,也只有她說得出來!一抹極淡極淡的笑意浮現在他臉龐,心踏實了,日思夜念的人兒,真的在他的懷裡了。
蘇小惜對他皺了皺鼻子,轉開話題,「殷大哥,你來得剛好,我正要逃離山莊,本來還怕逃不成,現在有你在,我就什ど都不怕了。咱們快走吧!」
她拉著殷無恨想走,但是,身後的人卻不動如山,對她搖了搖頭。
「怎ど啦?」她不解的看著他。
殷無恨道:「沒見過你爹爹之前,我們不能走。」
「見我爹幹嘛?」蘇小惜瞪大了眼睛,「再說,見了我爹我們就走不成啦!」
「我得見你爹,我要向他……」聲音突然中斷,殷無恨的臉上染上一層可疑的紅暈,漠然漆黑的雙眸轉向山壁,好半晌才吐出那兩個字,「求親。」
蘇小惜張大了小嘴,呆呆的看著殷無恨,許久說不出話來。
她的神情讓殷無恨臉上的紅暈更甚,連黯淡的夜色也遮掩不了,橫過臉上的疤痕幾乎要燃燒起來。
蘇小惜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小臉亦是一紅,但是,現實問題馬上躍進她腦海裡。「不成的啦!爹爹、哥哥們不會答應的。」
殷無恨蹙眉看她,等她解釋。
蘇小惜一張小臉皺了起來,吞吞吐吐的道:「你也知道,他們一向管我管得緊,簡直保護過了頭,我要嫁誰,他們都不會肯的……反正他們不會答應的啦!」
不能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她只有含混帶過,「咱們還是先走,等過一陣子爹爹、哥哥們氣消了,咱們再找幾個人回來求他們。」要是那個時候爹爹、哥哥們不答應,他們還有幫手幫著他們離開。她打著如意算盤。
「我不能就這樣把你帶走。」殷無恨深情的看她。上次小惜跟著他還可以說是受人托鑣,事急從權,如今若私自帶走她,還怕她不沾惹一身蜚短流長?
「可是……殷大哥,這次你聽我的,咱們先走,日後總有機會求得我爹的諒解。」
殷無恨搖搖頭,「不能等日後。」
「可是……可是……殷大哥……」蘇小惜急了。
殷無恨握住她的肩頭,「別急,我會求你爹答應的。」
如果求有用,天下早就太平了。
「殷大哥……」蘇小惜還想說服他,小手卻被殷無恨拉起,身不由己的隨他走出假山。
「殷大哥,你要幹什麼?」警鐘在她心頭響起。
殷無恨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對她安撫的一笑,來到大廳門前提氣道:「無極門殷無恨,求見神算山莊莊主,請莊主賜見。」
蘇小織連阻止都來不及,低沉的嗓音早已被渾厚的內力遠遠送出,驚醒了深夜沉睡的人們,下一刻,四面八方的腳步聲奔向他們。
她苦起了臉,閉上眼睛,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
夜依然深沉,大廳裡點起了通明的燈火,映出一張張不豫的臉龐。
蘇小惜硬著頭皮看向父親兄長,蘇家父子三人的臉色已非鐵育可言。先是被蘇小惜的絕食擺了一道,任她逃出房間,而後與世隔絕、守衛森嚴的莊園又被殷無恨闖了進來,蘇家父子就好像被人硬生生的摑了兩巴掌般難堪。
眼見蘇小惜與殷無恨手牽著手站在面前,很是親密,令三個男人的神情更為難看。
脾氣火爆的蘇焰首先發難,「姓殷的,放開我妹妹!」
殷無恨鬆開手,屈下膝,以晚輩禮恭恭敬敬的向蘇父磕了個頭,「晚輩殷無恨,見過蘇莊主。」
高高坐在主座上的蘇父卻毫不領情,冷冰冰的道:「殷堂主這大禮,老夫可不敢當。」
「爹。」蘇小惜早料到父親會有什ど反應,氣惱的頓了頓足,「人家殷大哥好好的向你行禮,你怎ど這麼失禮。」
蘇父繃著老臉無動於衷。
殷無恨仍是跪在地上,態度恭謹,「晚輩這次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蘇某向來獨善其身,不愛多管閒事,殷堂主的請求就省了吧!」蘇父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爹。」她氣得漲紅俏臉。
殷無恨甚有耐心的繼續說:「晚輩想求莊主將令千金嫁予我。」
「我拒絕。」蘇父重拍了下座椅把手,想都不想的直截了當拒絕。
「懇請莊主成全。」殷無恨躬下了身。他不善言辭,只能以最笨拙的方式懇求蘇父。
「我說不答應,就是不答應。」
「懇請莊主……」
「殷大哥,你別再求了。」這個威武不能屈的男子,為了她竟然不惜折腰。蘇小惜眼眶一熱,伸手試著要拉起他。
「小惜。」殷無恨對她搖頭,雙膝堅定的跪在地上,他本就知道,以神算山莊對蘇小惜的嬌寵,想要求親絕非易事,蘇父的刁難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為了蘇小惜,一切都值得。
「殷大哥,爹心腸硬得很,你求他也沒用的。」
「惜娃,你說這什ど話?」蘇焰惱火的大喝。
「請莊主成全。」殷無恨仍堅持的道。
蘇公頗為不悅,神情猶是不變的難看。
「你憑什ど要我們成全?」溫文爾雅的嗓音響起,蘇煥由座位上站了起來。
蘇小惜警戒的看向大哥,全莊裡最難纏的就數大哥,他是標準的笑面虎,能傷人於無形。
「我會好好對待令妹,一生不離不棄。」殷無恨非常誠心。在他貧乏的辭彙裡,也只能找出這樣的說辭。
「就這樣?」蘇煥挑了挑眉,表情倒是頗為溫和,「惜娃是咱們莊裡所有人捧在手心的明珠,從小便錦衣玉食!尊貴得像公主;而你呢?顛沛飄零,餐風露宿,要我們將惜娃交給你,我們怎ど放心?」
「我沒那麼嬌貴。」蘇小惜適時反對。
「我不會讓小惜吃苦的,無極們雖不如神算山莊富貴,但要讓小惜衣食無憂亦非難事。」
「衣食無憂非難事,但顛沛奔波呢?江湖傳言,殷堂主生性愛冒險,越是險處,越要犯難,惜娃只是個弱質女子,她可禁不得江湖風霜。」
「我不會再往絕地赴險。」他右手貼上左胸,以心保證。
蘇煥抬起眉看他,微微一笑的道:「看來你頗有誠意,願意為惜娃妥協。殷堂主,你先起來,咱們好說話。」
蘇焰聞言臉色一變,「大哥,跟他有什ど好談的?直接轟出去就成了。」大哥總不會真的答應把惜娃嫁給他吧!
蘇煥舉起手制止弟弟,看著蘇小惜七手八腳的扶起殷無恨,「惜娃這條命,多虧了殷堂主鼎力相救,還未向殷堂主謝過。」說著,躬身一揖。
殷無恨連忙還了一禮,「不敢。」
「我們家惜娃自小就被寵壞了,個性刁鑽淘氣,我們常說,將來誰娶了她,準是要頭疼一輩子的。」
殷無恨看了嬌俏人兒一眼,「小惜這樣很好。」
簡單的六個字裡,蘊含了一個男人對心愛女人能有的最大包容,一股暖流滑過蘇小惜心頭,她知道,殷無恨向來不擅言詞,這樣的話,已是他的極限。
「看來我這頑劣的妹子幅氣倒是匪淺。」蘇煥似美非美的看著他又道:「自來男婚女嫁,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殷堂主說是來求親,卻是孤身一人前來,這……」
「只要貴莊同意,在下立即請媒人與義公出面提親。」
「義父?殷堂主的堂上雙親呢?」
蘇小惜蹙了蹙眉。大哥明知殷大哥的雙親皆已過世,為何要這麼問?
殷無恨身子有些僵住,「在下年幼時,雙親便已過世。」
「原來如此,在下失容了。」蘇換點了點頭,「像殷堂主如此的傳奇人物,想必雙親亦非凡人,不知殷堂主的雙親生前是何方人士?!」
蘇小惜終於明白兄長的用意了,臉色驟變的喝道:「大哥!」
蘇煥淡淡的瞥了妹妹一眼,不理她,「殷堂主既有意與咱們結親,咱們總不能連他的家世都不知吧!」
「你才不是……你明明就……」她氣得說不出話來,只得連連頓足,憂心忡忡的看向殷無恨。
彷彿一道重擊毫無預警的劈向殷無恨,教他措手不及、無力抵擋。剛硬的臉龐上滿是怔愕,寬闊的肩膀也繃得死緊,鐵掌垂於身側,緊握成拳。他的娘親是被盜
匪輪暴才生下他,他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而這樣的身世,如何能夠啟齒?
「不知殷堂主的雙親是如何過世的?英年早逝,令人感歎哪!」
「大哥,你在審犯人嗎?殷大哥,別理他,咱們走。」蘇小惜拉住殷無恨,卻發現手下的鐵臂僵硬得宛若石塊。
他深邃的眼裡是一片茫然。蘇家兄妹的聲音宛若自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血,都是血,沾滿了他的雙手……娘親暴睜的眼睛看多他,她的眼神是那ど憎惡、憤恨;她尖銳的語詞,一句一句,都是詛咒,詛咒他一生孤獨無依,死無葬身之地……
「殷堂主有什ど難言之隱嗎?」蘇煥的聲音不疾不徐,字字優雅有禮,卻咄咄逼人。
殷無恨猶豫的勉強開了口,但只說了個「我」宇,聲音便啞了。耳裡,又聽見蘇煥溫和親切的聲說道。
「你不想說也無妨,這婚事咱們就當沒談過吧!反正,我們也沒打算把惜娃的終身交給一個逆倫弒母的兇手。」
「大哥,你……」蘇小惜瞪大的雙眼裡淨是惶恐,她的大哥無情至極,令她懼怕。
彷彿聽見「啪!」的一聲.他最後一條理智之線斷了。空洞的眼神,再也給不進任何影像。
「殷大哥,你怎ど了?你看我好不好?你別嚇我呀!」顧不得與大哥爭吵,蘇小惜慌張的拉著殷無恨的手拚命的搖晃,試圖想晃醒他。
「殷大哥,你看看我,你這樣我會怕,你看看我呀!」
她的話,他聽不進耳,腦海中佔滿的都是那令人怵目驚心的畫面。
都是血,他殺了自己的娘親,銀晃晃的匕首就在他的手上,鮮血順著刀柄滑到他的手上,用血,燙著了他的手,「噹」的一聲,匕首由他指間滑落,跌到地上。
「殷大哥,你看看我,殷大哥。」蘇小惜猶是拚命的搖他晃他,眼淚急出了眼眶,卻徒勞無功。
蘇煥朝蘇焰使了個眼色。
倏地,攀著昂藏身軀的小手被無情的扳了開來,蘇焰強硬的拉住妹妹,用力往門外扯去。
「我不要,臭二哥,放開我。殷大哥、殷大哥.」她死命掙扎!用力的踢著雙腳,一雙小手奮力的伸向殷無恨,大聲叫喚著。
「你給我乖乖的回你的房間去,哎……你咬我……」
對這番吵鬧聽若未聞,殷無恨僵得筆直的身子被過去的噩夢攫住,陷入無底的黑洞。
蘇煥覷眼看著他道:「殷堂主逆倫弒母,想必自有苦衷,但在下為人兄長,不得不慎重考慮妹妹的幸幅,殷堂主既然親生母親都敢下手,實在令我們不得不擔憂,哪日殷堂主與舍妹一個言語不合,難保不會對枕邊人痛下殺手。畢竟,此事並非無前例可循。」
這一番言語更為犀利,足以傷人於無形,對殷無恨而言又是一大打擊。
「大哥,你別再說了,我求求你!爹,你叫大哥住口呀!」蘇小惜死命扣著門框,籍以抗拒蘇焰將她拉出門外的力道,哭喊哀求。
蘇煥優雅的雙唇仍舊繼續吐著傷人的話語,而自始至終一直是視而不見的蘇父則背過了身子,不理會女兒的哭求,蘇焰則用力的扳著她扣住門扉的手,不讓她有機會回到殷無恨身邊。
他怎麼會那ど愚蠢,覺得自己配得上小惜?一個逆倫弒母的人,有什麼資格追求幸幅?小惜是那ど單純美好,與他宛若雲泥之別。以為自己可以留住一些亮光,他,是太天真了。
「殷大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呀!」
嘶聲力竭的大叫沒能喚回沉入黑暗深淵的人,昔日那道心牆又被重新搭建起來。
「殷大哥……啊……」一道痛楚的尖叫聲劃破了深夜裡絕望的氣氛。
蘇小惜放開門板,被強大力道拖離而傷痕纍纍的身子蜷起,縮在門邊,一臉慘白,咬著唇!全身不住顫抖。
「惜娃!」蘇家父子一驚,立刻拋下殷無恨奔向蘇小惜。
「痛……」蘇小惜揪著胸口,不住的顫抖,呼吸急促,額邊全是冷汗。那是她每回犯病會有的樣子。很顯然的,她是因激動過度,舊病再度復發。
蘇焰慌張的咆哮,「不是說病已經治好了?怎ど才回來沒兩個月,病就又犯了?兩大神醫根本是招搖撞騙的蒙古大夫。」
「別說了。」蘇煥厲聲吼著,「快去叫大夫。」
「我就去。」蘇焰如夢初醒,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
「惜娃,你忍著點,爹抱你回房。」蘇父伸手想抱起女兒,卻被蘇小惜硬是拍開來。
「我要殷大哥……殷大哥……」顫抖的嗓音用力喚著,蘇小惜揪著胸口,喘著氣爬向殷無恨。
「惜娃。」蘇父一臉焦慮,幾次想抱過女兒,都被她一手撥開,怕她激動之下病情更加嚴重,他不敢用強,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爬向殷無恨,抱住了他的腿。
冰涼顫抖的身子觸上火熱的肌膚,殷無恨一怔,緩緩低下頭來,眼神迷惘。
蘇小惜拉著他的衣角,不住喘息,「殷大哥,你同我說話呀!你別中了大哥的計。」
氣若游絲般的聲音總算飄進殷無恨耳裡,他渾身一震,神志清醒了,在看見蘇小惜慘白痛楚的小臉時,心牆轟然垮下,他急急抱起那虛弱的身軀道:「小惜,你怎麼了?」
她把身子偎進了他的頸窩,「殷大哥,你總算睬我了。」
「小惜。」頸間的那片冷濕教殷無恨心頭慌成一團。
「大夫呢?大夫怎麼還沒來。」蘇父狂吼。
「惜娃,讓大哥看看。」蘇煥想探看蘇小惜的臉色,她卻把小臉埋在殷無恨的的胸口,不肯抬起來。
懷中的人兒在顫抖,殷無恨慌張得要死,「小惜,你哪兒難受?胸口又泛疼了嗎?無言和齊兄開給你的藥丸呢?」
殷無用的話提醒了蘇家父子。
「藥在她房裡。」蘇煥說。
「她的房間往哪兒走?」殷無恨話沒說完,人已經到了大門口。
「你抱著惜娃跟我來。」這時候,已顧不得趕走殷無恨,他大步一邁,奔出大廳,殷無恨立即無著蘇小惜尾隨在後。
沒想到,這時殷無恨卻聽得懷中人兒低聲道:「殷大哥,趁現在,快走呀!」
他一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耳裡卻又傳來蘇小惜清清楚楚的聲音,「我是裝病,你若想和我在一起,就快往東邊跑。」
殷無恨腦子裡亂成一團,在蘇小惜的低聲催促下,不及多想,隨即大步邁出,展開輕功掠向東面樓房的屋瓦上。
蘇父、蘇煥赫然變色,齊聲對迅速遠去的人影呼喝。
「殷無恨,你做什麼?」然話聲未歇,便見他人已撲上樓頂。
殷無恨腳步不停,一路竄高走低,穿花分樹地往東面而去,黑暗中,聽見蘇小惜嬌脆的嗓音嘻嘻一笑。
「爹爹、大哥,惜娃沒事,你們放心吧!我先同殷大哥去了,改日再回來向你們賠罪。」懷中人兒冒出頭,朝後面大喊。
那嗓音既清且亮,哪有半絲痛苦之意?
上當了!
蘇父、蘇煥臉色一青,腳下緊追不捨,但殷無恨已掠上外牆屋頂,縱出神算山莊,抱著蘇小惜,高大的身子隱沒入櫛比鱗次的屋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