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菌露,如啼眼。
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蓋。
風為裳,水為佩。
油壁車,夕相待。
冷翠燭,勞光彩。
西陵下,風吹雨。
——蘇小小墓·李賀
「這是怎麼回事?殷大哥呢?你們把他怎麼了?」
昏迷後醒來已是隔日,蘇小惜發覺自己躺在平素歇息的房內,殷無恨卻消失了蹤影,她想要闖出山莊,卻有大批僕役攔住自己,甚至不惜動武。不用說她也知道,自己被軟禁了。
她又驚又怒,但到底不是個無智無謀的姑娘,驚怒過後,她旋即冷靜下來,在庭院中找到上官靖,咄咄質問。
「殷兄沒事!我爹派人把他送出府了。」上官靖轉過頭!不敢看她。日照西沉,身後假山阻斷稀薄的光線,將陰影投照在他的臉上,遮去他大半的表情。
「那你們為什ど不放了我?你們在打什麼主意?四川真沒王法了嗎?還是上官天和以為自己可以關起門來作皇帝,任意拘禁別人?」她氣炸。
上官靖長吁一聲,他也沒法子。
「那個陰險小人在哪裡?你們最好趕快放了我,不然……無極們和神算山莊都不是好惹的,我遲早會讓你們斷念山莊變成斷垣殘壁。」陰險小人指的自是上官天和。看她平日隨和可親,宛若鄰家小姑娘,但到底出身豪門世家,發起狠來,威勢十足。
「這……蘇姑娘,請你忍耐一陣子吧!我……我會去說服爹,讓他放了你。」
他這虛弱的話,任誰講了都覺得大概沒啥效用。
「若你說服不了你爹呢?」
「我……」他斜看她一下。
他的面色有鬼!
「這到底是怎ど回事?上官大哥,虧我們這麼信任你,你早就跟你爹預謀好了對不對?在京城中,你是刻意接近我們的,你故意引我們到四川來,就是要進行你們的詭計,說不定回魂花只是個幌子,你們手上根本就沒有這株靈藥。」這一切太過巧合,蘇小惜何等機靈,微一思索後,便尋出脈絡。
上官靖一臉狼狽的側開臉,不啻是默認了。
「你爹與殷大哥究竟是有什麼仇?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殷大哥?」
上官靖沉默不語,蘇小惜道:「我們都已經成了你甕中之鱉,你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上官靖仍是沉默,好一會兒才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爹什麼都沒告訴我,我只是奉他之命做事。」莫名其妙的被父親派到京城,莫名其妙的被命令接近殷無恨與蘇小惜,就連在大廳中,父親提出要蘇小惜嫁給他才能換得回魂花之事,事前亦不曾知會過他,從頭到尾,他就像個傀儡一樣,只能聽命行事!一點內情都不知道。
蘇小惜蹙箸眉,看他的神情,不像是作假……
「那你打算怎麼辦?你總不會真想娶我吧?你要置蘭芯姊姊於何地?」
「我……」上官靖神情黯淡。
「難道你要乖乖依你爹?」
他哀怨的道:「他是我爹。」
「你就不顧蘭芯姊姊了?」蘇小惜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我……我……」他不是沒試著反對過,可是父親向來不容人拒絕,他……他又能如何?
蘇小惜無力的雙手環胸勸說他,「你再孝順,總該有個限度的,犧牲自己去娶一個你不愛的人,讓四個人一起痛苦,這不叫孝順,這叫愚孝。」
「爹對我有再生之恩,我不能忘恩負義。」上官靖眼看遠方,不像是在對蘇小惜說話,反而像是在說服自己。
蘇小惜快氣壞了,「他是給了你生命,可你也不能就因為這樣而讓他胡作非為呀!」
「你不懂的,爹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是個孤兒,在六歲那一年的冬天,我險些就餓死!是爹把我撿回來給我這一切,我才能有今天。他老人家對我的恩情比天高,我……必須償還。」
蘇小惜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說:「上官天和對你或許有恩,可是還恩的方式有很多種,你沒道理因為這種事就要誤了自己的終身,你想想蘭芯姊姊吧!我可沒那麼大的度量和人家共事一夫。」
上官靖沉痛的轉開臉,默然不語。
蘇小惜看他的表情,也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他,她失望的搖了搖頭,「算了,你愛當孝子!就慢慢去當吧!我自己會想辦法,你甘心當他的傀儡,我可不,我不會任他操縱的,神算山莊的女兒,絕不受人擺佈。」
☆☆☆
山莊裡開始張燈結綵,看來上官天和是認真的,他真要蘇小惜嫁給上官靖。
蘇小惜雖能在莊內自由行走,卻不能踏出山莊一步。這一點她並不擔心,戒備森嚴,宛若銅牆鐵壁的神算山莊她都能來去自如,區區一個斷念山莊,豈能關住她?她比較在意的是,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ど上官天和要這ど對他們?他很顯然以殷大哥的痛苦為樂,他跟殷大哥有什麼仇?
眼前迷雲重重,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她擰著眉,信步在庭院中亂走,穿過六角拱門,正好蘭芯挽著個竹籃迎面走來,神情憔悴,一看到蘇小惜,更是面色慘淡,轉頭往另一個方向匆匆離去。
蘇小惜忍不住歎了口氣,雖說傷的是四個人的心,但悲劇尚未造成,已有一人率先抵達愁雲慘霧之境。
該怎麼辦呢?饒是她素來機靈聰敏,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良策,正在頭痛時,倏地有一道身影由院子的另一端走過。
是上官天和!他走得匆促,並未注意到蘇小惜。
他在干什ど?蘇小惜心念一動,躡著手腳跟著他,見他一路走向西邊院落,最後停在蘭芯告訴她是禁地的影霧居前,打開門鎖,欣長的身子隱沒於朱紅大門之後。
既然是禁地,就表示裡頭有著不願示人的秘密,蘇小惜向來不愛剌探旁人隱諱,可是上官天和已經設下詭計對付她與殷無恨,此時再斤斤計較道德尊重實在愚蠢。她不假思索地縮身在樹叢後,靜待上官天和出來。
足足等了兩個時辰,上官天和總算出來了,那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龐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門鎖重新鎖上,他轉過身,正要邁開腳步,一雙劍眉突然微微皺起,狹長鳳眼射向蘇小惜隱身的樹叢。
蘇小惜吃了一驚,被發現了嗎?
可是,詭魅的鳳眼僅掃過樹叢,旋即收回視線,長步一跨,悠然離去。
蘇小惜鬆了口氣,站起身來,揉揉蹲得發酸的腿,而後奔向朱紅大門。
對神算山莊的傳人而言,要開那鎖比吃飯容易,她由發間抽出一根發針探進鎖孔內輕撥兩下,「啪」的一聲,鎖隨即打開,她將鎖重置得乍看像是緊緊扣上的樣子,方閃身進入門內。
一進門,撲鼻便是一陣濃郁奇香,小小的院落裡種滿了奇花異卉,各自綻放著妖艷芳華,裡頭小屋靜悄悄的,寂然無聲。
她伸出手,推門進屋,屋內的景象教她驚詫得倒抽了口氣。
依屋內的佈置看來,這顯然是姑娘家的閨房,鏡奩妝台,茶几小凳無不是精雕細琢,繭紗床幔曳地,軟羅窗幃隨風飄然輕動,宛若人間仙境,可這一切全都是艷麗的紅色,只是深淺不一、明暗不一。
「這……這是在幹什麼呀?」蘇小借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她從來就不知道世間上有這麼多紅色的東西,這一大片的紅湊在一起,不見邑麗堂皇,反而讓人觸目驚心,心搖神悸。
房間的兩側放著一排牛油巨燭,連燭台亦是紅銅製成,雖是大白天,燭上仍燃著火光,將整個房間映得一片橘紅,倍添詭譎氛圍。
蘇小惜只看得咋舌不己。
上官天和弄了這間房間做什麼?
鏡台上,奩盒半啟,一格一格的全是胭脂花粉,一柄烏木梳靜靜的擱在梳妝台上,洗臉銅盆中尚有半盆清水,紅色紗衣披於檀木屏風,這房間活脫脫便是有人居住。
想著,蘇小惜一凜,火速轉過身掃視一圈,目光轉到大床,繭紗床幔內,一抹極淡的身影若隱若現。
真的有人。
蘇小借嚇得倒退一步,顯然自己進屋之前,那人已經坐在床上,自己的行動全落入「她」的眼中,可「她」既然看見有人闖入,又為何不叫?
「『你』……『你』是什麼人?」冒然闖入人家房裡,還質問人家是很失禮的,可這卻是蘇小惜反應過來後,第一個跳進她腦海裡的疑問。
「她」是上官天和的什麼人?為什ど被獨自關在這屋子內?
床幔後一片沉默。
「你是上官天和的什麼人?上官天和為什麼要把你關在這裡?」蘇小惜將心中的問題照實提出。
然床幔後的人卻仍靜靜地坐著,回她一室寂然。
「為什麼不回答我?說話呀!你不說話,我可要失禮了。」
那人仍是不語,蘇小惜微一沉吟,咬著唇走上床鋪,用力拉開麻幔。
一襲艷麗的紅色衣衫首先映入蘇小惜的眼簾,她順著衣衫往上望去,然後……
一聲驚恐的尖叫由她喉間逸了出來,她猛然倒退一步,失足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耳裡聽到「叩叩」聲不住作響著,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她自己牙關打顫的聲音,她的手腳發放,臉色青白,因為太過震驚而忘了站起身來。
這時,身後腳步聲平緩的響起,她僵硬的轉過頭,就見一雙狹長的鳳眼勾著詭魅笑意俯身看著她。蘇小惜只是呆呆的回看,因為方纔的那一幕太過震撼,上官天和的出現已經不足以讓她驚訝了。
「好大膽的老鼠,敢進來打擾我的嵐,你說,我該拿這隻老鼠ど麼辦?」上官天和挑起眉道。
菱唇動了動,隨後又無力的閉上,蘇小惜完完全全說不出話來。
☆☆☆
斷念山莊為迎接少主上官靖的婚事而費力鋪張著,四處可見大紅雙喜字,家丁採買著成親該用的種種飾物,丫鬟們搬來鴛鴦錦被、龍鳳枕套佈置新房,饒是如此忙碌,斷念山莊仍是不聞人聲,宛如鬼域。?
上官天和看著這一切,滿意的向上牽扯起薄唇,他精心布下的網,就要收了,一切都將會回復原樣,該在哪裡的,終歸在哪裡,冥冥中早注定好了,沒有轉圜的餘地。
「嵐啊嵐,你總該高興了吧!那孩子,就要回來了。」鳳眼閃著幽魅,他喃喃自語,唇邊的笑意更加森冷。
此時,卻忽然聽見「砰」的一聲巨響,他回過頭,但見木屑四濺,莊院大門爆碎開來,漫漫煙塵後,一個高大昂藏的身影挾著雷霆之姿大步邁進,淡漠的臉上隱含怒色。
巨響聲驚動斷念山莊護衛,那高大昂藏的身影甫踏進莊內,便已被一柄柄森然長劍團團圍住。
上官天和一揚眉,對於殷無恨的出現似乎不感到訝異,他徐徐一笑,細長眼裡淨是深沉心機,「殷堂主的功力果然深厚,我原本下了七夭的胭脂醉,要你昏睡七天,沒想到才三天,你就出現了,佩服佩服。」
「交出小惜。」殷無恨肅殺之氣盈身,無視於周圍的長劍沉聲道。
「這可教老夫為難了,那小姑娘就要嫁給靖兒,男女授受不親,可不方便跟你見面,殷堂主若不嫌棄,大婚當日不妨來喝個喜酒一同熱鬧熱鬧。」
「交出小惜。」他依然是這四個字,低沉的嗓音理隱藏著風雨欲來的氣勢。
「殷堂主這不是在為難老夫嗎?」話雖如此,可他臉上絲毫看不出困擾之色。
殷無恨不再廢話,身形一動,「喀啦、喀啦」聲不絕於耳,才一眨眼,大群護衛不是斷手!便是折足。他素來與人相鬥,還不曾如此狠厲,顯見他心中憤怒已極。
護衛武師橫七豎八倒了一地,殷無恨欺到上官天和面前,大掌扣住他的手往後一折,狂喝道:「交出小惜。」
上官天和先是以回魂花作餌威脅小惜嫁上官靖,又設下詭計迷昏自己,拘禁小惜,將兩人分隔開來。殷無恨雖然生性淡漠,但此舉已然激怒他,教他下手不再留情。
他這一折,若是平常人,早痛得哭爹喊娘,呻吟不己,上官天和毫無痛楚之色,反倒眼眨也不眨,神色自若的道:「蘇姑娘可未必願意見你。」
「把人交出來。」殷無恨用力扭住他的手,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一抹詭異光芒由他眼中閃過,他轉向一名僕役道:「就依殷堂主的話,去把蘇姑娘帶來吧!」
如此易妥協,不像是上官天和的作風,他那狹長的鳳眼裡全然不懷好意,但急欲見到蘇小惜的心情讓殷無恨撇開疑惑。
似乎是等了一輩子,又似乎只有瞬間,這一生中,除了蘇小惜病危的那段時日,他還未曾如此繃緊過。總算,那嬌小纖弱的身影由花叢後轉了過來,身旁還伴著上官靖。
她沒事,臉蛋依然紅潤,神情不似被虧待過。
鬆了口氣,他放開上官天和,快步奔向蘇小惜,伸手想要拉她入懷,不料蘇小惜卻避開他的手,一閃身,躲到上官靖身後。
「小惜?」殷無恨愕然看她拉著上官靖的衣袖,對他不理不睬,恍若視他為無物。
上官靖看著殷無恨的神情有些一尷尬,喚了聲!「殷兄。」便沉默了下來。
「蘇姑娘,殷堂主堅持要見你一面,我就叫靖兒把你帶來了。」上官天和道。
「我不想見他。」她厥著嘴。
這句話清清楚楚的傳進殷無恨耳中,他大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蘇小惜一手拈著衣帶,一手拉著上官靖的衣袖,愛笑的俏臉此時不帶任何表情。
「殷堂主,你也聽到了,蘇姑娘確實不想見你。」上官天和一臉遺憾。
「沒事的話,我可以走了吧?」沒等任何人回答,她已漠然的轉過身。
「等等。」殷無恨一把拉住她,聲音微顫,「小惜,你是怎麼了?我是你殷大哥呀!」小惜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看著陌生人,這是怎麼回事?
蘇小惜用力奪回自己的手!「什麼殷大哥?我跟你又沒任何關係!」
「小惜?」殷無恨霎時眸子大張,無法相信那甜美的雙唇會吐出這般傷人的話。
「殷堂主,蘇姑娘既然不想同你說話,您就請自重吧!」
殷無恨霍地轉向上官天和,狂喝道:「你對她做了什麼?你威脅她是不是?」
他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理由,小惜不可能這樣對他的,不可能!
上官天和對他的瘋狂完全無動於衷,嗤笑起來,「我能拿什ど威脅她?蘇姑娘不過是發現了靖兒才是她想嫁的人,如此罷了!你說是不是?蘇姑娘?」
「我要嫁給上官大哥。」她清脆的嗓音平板的道,像是在背書。
殷無恨猛然倒退了一步,胸口恍如被一隻巨槌狠狠擊中,「小惜,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要嫁給上官大哥。」蘇小織毫無遲疑地再次道。
「啪啦」一聲,殷無恨腳底下的磚塊化為粉碎。
「你不是說真的,跟我走!」小織不可能會對他說出這種話,這其中必有原因。他伸手便抓住蘇小惜的肩,想要強行帶她走。
但是,大掌才碰到她的肩頭,一聲尖銳的叫聲隨即由她口中逸出,她拚命的拍打著殷無恨的手,用力掙扎。
「小惜。」殷無恨大喝。「你清醒點。」
蘇小惜仍是尖叫,縮著身子猛挨向上官靖,「上官大哥,救我。上去大哥……」
「殷兄,不得無禮。」上官靖皺著眉,跨向前一步張開手攔他,神情卻顯得毫無魄力。
僅存的理智焚燒殆盡,殷無恨伸掌推開上官靖,另一隻鐵臂摟住她的纖腰,一把抱起她,想強迫她跟他走。可蘇小惜卻又是尖叫、又是掙扎的,末了還張開小嘴,俯身朝著禁錮她的那隻鐵臂送上一記狠咬。
殷無恨鬆開手,不是因為手痛,而是因為心痛。
他怔怔的看著手臂上滲著血的傷痕,無法相信那傷是真的。
血珠沿著他的手臂滑落,原來血也可以這麼燙人,他清楚的看著蘇小惜躲到上官靖身後,瑟瑟顫抖。突然,四周變得好安靜,安靜得教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
腳下的地面在浮動,他的世界在這一瞬間倒塌。
☆☆☆
原以為幸福已是唾手可得,但才一轉眼,天地竟然變色,心愛的人兒說她不要他,她要嫁給別人。
殷無恨的腦袋一片空茫,天地之大,竟不知該往哪兒去。他拖著沉重的雙腳漫無目的的往前走。身體好像有什ど東西在剝落,一種不知名的東西由他身上慢慢飄出。
那是什ど東西?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只知每剝落一點,他的心就空了一些,要是那些東西全部自他身上脫落,是不是就不會再覺得身子那麼沉重?是不是就可以重新自在的呼吸?
好累啊!他頹然坐倒在街頭牆角,身體像壓了千斤重擔。
不走了,再走下去又何意義?路的盡頭再也沒有那抹嬌俏的身影淘氣的對他招手,向他燦出甜美的笑意;也不會有柔軟的小手握住他,對他頑皮撒嬌,前方已沒了吸引他前進的動力。
「娘,你看,那個人好奇怪,他是不是瘋了?」有一童稚嗓音響起,似是頗覺好奇。
「別胡說,快走吧!」婦人畏懼的看了那坐在地上的高大男子一眼,匆匆拉著孩子離去。
瘋子?他寧可自己瘋掉,也好過此刻這無止境的空洞與孤寂,那種絕望得不想呼吸,卻又非得呼吸的痛苦,沒嘗過情難滋味的人是不會懂的。
到底,他的人生還是應驗了母親的詛咒,他終將一生孤苦無依,無人接近。
他黑色的眼眸空洞的看著前方,就連面前出現了兩雙黑色長靴都渾然不覺。
兩雙黑色長靴在他面前停了良久,始終等不到回應,右側靴子的主人已不耐的拍著腳板吼他,「殷無恨,你好大的本事,在京城布下那ど多疑陣,讓我們白跑許多冤枉路,哼!」那聲音火爆粗魯,顯示此人個性躁烈。
隱約聽見有人在說話,可殷無恨卻聽若未聞,他的意識縮到厚重的心牆之內,與世隔絕。
等不到他的回答,暴躁傢伙將他的反應當作是不將他們放在眼裡,因而怒火更盛,「殷無恨,你裝模作樣什麼?起來。」說著,腳一抬!重重朝那高大身軀踹了下去。
殷無恨沒有閃避,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要閃避,「砰」的一聲,昂藏身軀撞向身後圍牆,一口鮮血由他口中狂噴而出。
「你……」那人轉為驚愕,以殷無恨的功夫,他這一腳不該踢得到他才對呀!
殷無恨抹了抹唇,在看到手上滿是鮮紅的血液時,他恍惚了下,這才抬起頭看到蘇家兄弟一個雙手環胸,一個負手背後,四隻黑色眼眸同時俯視著他。
他怔怔的看著兩兄弟,無神的眼裡仍是一片空茫。
他的表情讓蘇焰皺起眉來,「殷無恨,你裝那是啥模樣……」但是,他話未說完,已被蘇煥抬手制止住。
蘇煥看向殷無恨,緩緩的道:「舍妹蒙你照顧,先謝過殷堂主,我們是來帶她走的,她人呢?」他銳利的眼光,將殷無恨反常的行經一一納入眼裡。
聽他提起蘇小惜,殷無恨心中一陣刺痛,好半晌才道:「她……她在斷念山莊。」
蘇焰語氣不快的說:「惜娃不是跟著你?你為什麼把她一個人留在那個鬼山莊?」蘇家兄弟早就打聽到他們兩人受邀住進斷念山莊,這才匆匆趕來。
「她要跟斷念山莊少莊主成親。」殷無恨一副毫無生氣的模樣,連聲音也缺少高低起伏。
蘇家兄弟沒想到會聽到這個答案,都是一驚。
「你說什ど?」蘇焰首先發難。「那個少莊主是什麼東西?」
「她要跟斷念山莊少莊主成親。」殷無恨面無表情反覆的道,仿如三魂六魄中少了一半。
蘇焰又問了幾次,殷無恨始終是這個答案,他再粗枝大葉,也發覺殷無恨的不對勁,能讓這個鋼鐵般的男子變得癡傻,一定是出了大事,而這事,十成裡有九成九跟蘇小惜有關。
蘇家兄弟相視一眼,同時有了結論。
蘇煥當機立斷,「先到斷念山莊。」說完,兩兄弟火速離去,留下牆邊的殷無恨繼續獨自落寞。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樣不知打哪來的東西滾到殷無恨的身旁,他起先沒有察覺,是那接二連三的叫喚讓他勉強回了神。
他見不遠處有一群小孩畏懼的縮在一起,」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孩童首領的青衫小童囁嚅著對他道:「我們的球……」
順著小童手指的方向,殷無恨方才注意到有一顆皮球夾在他高大的身軀和牆壁之間,那是孩子們玩耍時不小心滾過來的,若要拾回去,便得先讓殷無恨移開身子。
他神情疲憊的看著那群孩子。先是蘇家兄弟!再來是這群孩童,為什麼他們要來打擾他?為什麼就不能讓他安靜的坐在這裡?
他原就生得一臉嚴厲,橫跨過了的疤痕更添駭人氣息,縱使此際一身倦怠,孩子們仍被他的眼神看得瑟瑟發抖,膽小的甚至哭了起來,也有人嚇得轉頭就跑。
殷無恨不穩的扶著牆壁站起來,忽聞「叩」的一聲,一樣東西自他身上掉到地面。他無意識的低下頭,好一會兒,那東西總算映入他眼底,是蘇小惜的那對白玉娃娃!
小惜的白玉娃娃……
他怔怔的看著那對不盈三寸的娃娃,久久、久久,沒能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