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逢仙樓外的遠處,肚內有滿坑滿谷猶豫和躊躇的聶青冀,即使腳下的積雪已因他的來回踱步給他踩成一攤黑黃的爛泥,過往的行人也頻頻對他這名行蹤詭異的男子投以好奇的眼光,可是他就是始終無法再向前走進一步,而在他的心底,更是有股抵死不願順從的抗拒感,令他遲遲無法說服自己把心一橫,照著娘親的交代前去迎接他的未婚妻。
只消隨便向這座城裡的人打聽一番,人人都知道他聶青翼不但是個成功的商人和最有天份的天才練染師,而他行事果決痛快也是出了名的,然而他今日會出現這些反常舉動,並躲在街角暗處挨冷受凍了老半天仍無法往他的目標前進一步,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聶青翼沉痛地吐出一口大氣,萬分無奈地再度抬眼望向逢仙樓內,那個從午時整就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的唯一一名女子。
說真的,在選妻這方面的審美觀點上,他並沒有特別的要求,也沒有什麼既定的高標準、高水平。
自從知道自己將得娶一個相貌不明的未婚妻後,他就不斷地告訴著自己,既然禍是他自己闖的,那他也沒資格對未來的嬌妻抱有什麼期待,現在他只期望他未來的妻子有兩個眼睛一個嘴巴,長相正常也無缺陷,這樣他就能夠滿足不苛求了,可是……可是那個女人也實在是太醜了點。
就算是長得抱歉,但也要有個限度吧?總不能把他給嚇得從第一眼見到她,就讓他十萬火急的拔腿想逃。
望著那名讓他從沒遭受過這種恐怖的驚嚇、並呆楞在外頭足足兩個時辰也無法挪動腳步、類似母夜叉的女子,感覺自己已經進過十八層地獄又重新回到人間,並且需要去收收驚的聶青翼,只好重新再為自己做一次心理建設。
「看人不能光看外表,重要的是內在。」他撫著額,喃聲地對自己安慰著,「古來的先聖先賢也曾說過,即使是金玉其外的女人,也很可能是敗絮其中的。」
做人是要懂得欺騙自己的,既然騙不了他的雙眼,那麼,騙騙自己的心也是好的。
就算那個女人的外表可能會讓人感覺有些悸怖和想逃,但又有誰知道,或許她的內在是十分優秀並有豐富涵養的,他怎麼可以用這麼世俗的眼光和俗人的評價,只憑外表就全盤推翻否定她呢?不,他一點也不虛榮也不勢利,他才和世上那些現實且不負責任的男子大不相同。
好不容易才說服了自己,稍稍撫平滿心的不情願後,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但就在他鼓足勇氣想前去探問那名把他嚇得六神無主的女子,到底是不是他今日要來找的未婚妻時,又有一道小小的聲音,在他的心底誠實地告訴著他——
請你摸著良心告訴自己,看到這種女人後,你還有閒情逸致去研究她的內在嗎?是男人的,早就該逃了。
聆聽著自己的心聲,並暗暗思忖了一會後,聶青翼趕緊收回剛跨出的腳步,直拍著胸口喘氣,終究是無法在這個情況下繼續欺騙自己下去。
「不玩了,嚇都嚇死了。」他抖了抖雙肩,毅然決然地轉身準備打道回府。「這輩子蠢過一次就夠了,再蠢第二次,那就真的叫呆了。」就算回去會被老娘打死,他也不想再次犯下無可彌補的大錯,讓自己再後悔一次。
就當聶青翼的身影方才消失在街道的轉角,一直躲在逢仙樓樓內溫暖的客室裡避寒的絳棠,便帶著戀殊踏出隱蔽的客室來到樓門前,與那名一直坐在外頭讓聶青翼感到無比驚嚇的女子錯身而過後,便一起站在樓門外張大了水漾的明眸,仔細看向外頭往來不息的人川,試圖從中找出那個已經愈時兩個時辰的聶青翼。
「姐姐,人來了嗎?」畏冷的戀殊直掛著小手呵出陣陣白色的煙霧,很受不了得在這種大冷天裡走出溫暖的客室來到外頭等人。
絳棠左顧有看了半晌,再度向她搖首,「沒有。」
臨行前,表舅只交代她說她那個未婚夫聶青翼是個年輕的富家男子,但她已經在樓內往外看了那麼久,眼前這一群群在大雪天裡出門的人,不是小販就是些駕著牛車趕著把作物運進城、以應年冬過節的農家漢,或是提著鳥籠出門喝老人茶的老年人,什麼年輕的富家男子也沒見著,從午時起至今,也沒有什麼人進來樓裡找過她們。
抖瑟的戀殊偎在她的身畔取暖,並為那個讓她們都有點失望的聶青翼找了個借口。「會不會是雪下得太大了,所以姐夫才會來遲了?」
絳棠冷冷低笑,「我看他不是來遲了,他八成是不想來或不敢來。」她早就該知道,男人一個比一個沒膽量。
「怎麼說?」
她嘲諷地揚高了黛眉,「也許那個聶青翼沒你姐姐這麼堅強,有膽子像我一樣敢接受一個來路不明的未婚妻。」
同樣都是把未來的運命賭在這件指腹為婚的親事上頭,她這個必須遵守三從四德一輩子的女人都不怕了,那個可以在娶了一個正室之後,想再娶上成群妻妾都可以的男人是在怕什麼?
枉費她守時守信地在此等候許久,她還以為,她可以見著一個有膽量、願意拋去外表美醜的良人,結果癡守在這等了半天,那個連見她一面勇氣都沒有的男人還是沒來赴約,也不知他是有事耽擱了,或是跑了還是逃了。
「天就快黑了,再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戀殊頻頻搓著快凍僵的雙臂,拉著她的手央求著,「我看,不如我們直接去聶府找他吧?」
「在這裡光耗也不是辦法。」絳棠看了她一眼,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走吧,表舅的信上留有聶府的地址「有。」戀殊趕忙掏出袖中的信箋,開始與她一同研究起這座金陵城的地形,與那座聶府可能該在的位置。
但一個時辰過後,首先提議找人的戀殊,再也不認為冒著大風大雪,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人是件容易的事了。
跟在絳棠身後找了無數個地點,整個人已經累得不想再動的戀殊,氣喘吁吁地看著走了那麼久,臉上卻找不出一絲疲累。而且天生就不怕冷的絳棠,再次在一戶看來家業頗大的人家的圍牆邊停下來時,終於忍不住拉拉她的衣袖。
「姐姐,你確定這次找對地方了嗎?」日頭就快下山了,再找不到,她們恐怕就要挨著大雪餐風露宿了。
絳棠不確定地蹙著眉,「好像不是。」也不知道這張地圖上的地址寫得正不正確,在這附近找了這麼久,她就是沒找到聶府的門牌。
「那……」
她無可奈何地宣佈:「我們又迷路了。」
或許她們不該離開那間逢仙樓的,這下在這座偌大的金陵城裡,她該上哪去找那個放她鴿子的聶青冀?
「又迷路……」戀殊氣餒地蹲在地上,怎麼也不肯再多走一步路。「我不找了,我的腳好酸……」
「大庭廣眾的,你給我留點顏面。」絳棠一手拉起她,輕敲著她的額際訓斥,「記住,等會找到聶府時,你可別在人前也是這個不端莊的樣。」她還想給聶府的人留個好印象,可不能因這個不爭氣的妹子而壞了她的面子大計。
戀殊翻著白眼,「好好好。我會做好你的面子的……」
淅瀝瀝的水聲,節然有韻地響著,劃破了風雪中的寂靜,水滴潑灑在物體上所造成的迴響聲,讓站在原地重新研究地圖的絳棠忍不住抬起頭來,微偏著螓首,按聲四處尋找起那不尋常的聲音來源。
「姐姐?」戀殊不明所以地看著她的舉動。
她抬起一手,仔細的側耳玲聽,「你有沒有聽到某種聲音?」
「什麼聲音?」戀殊揚著眉、好奇地與她一塊拉長了耳朵。
「水聲。澆花灑水的聲音。」那種每日都會出現在她噩夢裡的聲音,對她而言再敏感不過,只要她聽過一回就忘不了。
「啊?」戀殊意聽愈狐疑。「大雪天的,會有人做這種事?」是哪個人有毛病,會在這種季節做那種吃飽撐著的事?
絳棠駕定地點頭,「嗯,而且好像愈來愈近了。」隨著那潑灑的聲音逐漸接近,她幾乎可以確定那水聲就近在她們身邊的這座圍牆後。
她的眸光輕輕地流轉,將視線集中在身旁這座圍牆的後門上,總覺得彷彿有什麼事即將發生,一種沒來由的悸動,輕盈地躍上她的心頭,像是早已熟穩又似前所未有的期待感,讓她的心跳得飛快,就不知掩藏在門後的人事物,為何會挑起她的這種感覺?
水聲稍歇,那道褚紅色厚重的後門,在綽棠等待的目光中緩緩開啟,一名手提水捅和執瓢的男子,在雪地的反光中,一身青袍素服的走進她的眼簾裡。
他漫不經心地揚起頭,在目光與她交集的剎那,他臉上的神情似是有絲怔然,而後他的一雙眼眸忽然亮了起來,但就在眨眼間,他忽地轉動手中的水瓢,舀盛起一瓢澄淨明透的水,出手甚快地就朝她潑了過來。
當那瓢沁心冰寒的水澤吻上絳棠的臉蛋時,那份淋在她臉上的冷意,和措手不及的訝然感,既像是那個每日出現在她噩夢裡的情景,又像是在很久以前,也曾有人對她這麼做過似的,令她在震驚之餘,為了那份感覺,好半天沒辦法回過神來。
潑水的聶青翼,首先恢復了神智,萬分不解地低首看著自己闖禍的掌心。
向來只為植物澆水的他,為什麼會對這女人澆得這麼順手呢?
他本來並不想做出向女人潑水這種缺德事的,只是在見到她那張雪色的面容時,也不知怎麼的,他克制不了自己的雙手,而且將水澆在她身上的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一種與老友重逢感,不但令他全身上下舒暢不已,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滿足感,徐徐地盈繞在他的心頭。
天際落下片片雪花,在這悄然無言、兩廂靜望的片刻裡,那落雪的音律,聽來格外纏綿悅耳。
一旁的戀殊整張臉都被此情此境嚇白了,瞪大了眼看著此刻臉色看來駭人到極點,差點就快在芳容上結上一層冰霜的繹棠。
她慌慌張張地大叫:「姐……姐姐!」
深深吸吐著大氣,試著想忍下悶在她肚內滾滾怒濤的絳棠,一手輕輕推開花容失色的戀殊,先是低下頭秀氣地吐出那些飛濺至她口中的冷水,再冷靜地拔去發上的水珠,緩緩抬起螓首,一瞬也不瞬地篁著這個剛才似乎還在門裡頭灑水或是澆花,而下一刻開了門便二話不說,當頭就潑她一瓢冷至骨子裡的冰水的男人。
一個讓她看了就覺得噁心的男人。
見鬼了,這男人怎麼長得那麼噁心?
絳棠大惑不解地盯著眼前這個濃眉大眼,有些霸氣、帶著有些小奸小壞笑意的男人,在他那張狂猖不拔的臉龐上,她所得到的不是令女人深深吸引而沉醉的感覺,而是那每每在噩夢中被灌水灌到飽得想吐的噁心感,在看著他的同時,她總有種看到了一片汪洋的錯覺。
聶青翼灼灼的目光,饒有興味地停佇在這名因水潤澤過,而此刻顯得晶瑩剔透的人兒身上。
顆顆水珠順著她雪白的面頰往下滑動,那樣緩慢的滴淌,在流經過的臉頰上潤澤著她白皙的臉龐,令她整張小臉都因此而透亮了起來,青煙黛眉、水靈澄眸,在水光與雪光的映照下,格外地清新淡雅,她連唇色也是淡淡的,像極了一株沒半點顏色的花兒,淡雅淡,卻是乾淨靈美得不可方物。
他的腦際飄掠過一抹影像,他看見了一株雪中亭立的花兒,雪似的梅,香氣襲人。他的眼眸悄悄自她的面容上挪開,滑移至她的全身。他暗自估量著這名身高猶不及他肩頭的小巧可人兒,不一會,一抹邪壞的笑意在他的唇邊漾開了來。
他理所當然地揚起手中的水瓢,將裡頭剩餘的水全數自她的頭頂上淋下。
「多喝點水,長得高些。」看她這模樣,年紀約莫也有二八方華了,據他的標準來看,是矮了些。
絳棠緊咬著牙關,「你……」先前那次她還可以不計較,可這次他又澆得這麼順手,他是把她當成花還是草?
「我知道你很感激我的好心,不過你也不必太感動,我向來都是很樂意助人的。」他還一副大恩不必言謝的表情,落落大方的朝她揮揮手,「好了,天氣很冷,喝夠了就快些回家。」
絲毫不給絳棠任何反駁的機會,聶青翼把話說完後,臉上掛著功德圓滿的笑意,腳跟一轉,踏進了門內關上了後門,又在裡頭的庭院四處澆起水來。
「他……」戀殊直楞楞地瞪著門板,一點也弄不清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是在想什麼。
「好噁心……」絳棠兩手緊緊摀住小嘴,終於再也忍不住腹內那股欲嘔感,根本就沒時間去理會那個古怪的男人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做。
戀殊擔心地望著她的臉龐,「姐姐,你沒事吧?」連連被澆了兩回,也難怪她又會犯起那個毛病來。
「我們走……」絳棠氣虛地拖著她,只想快點離開這個賞她一堆水的地方,好來杜絕她體內的不適感。
「我看……」戀殊的腳步才走沒多遠便突然停頓下來,並且回過頭來有些同情地望著她,「不用走了。」
「為什麼?」
「因為,你剛剛被澆對了地方。」戀殊一手指著她身後以紅漆正正地書寫著「聶府」兩字的後門門牌。「這裡,就是我們要找的聶府。」
染意遲定看著一徑坐在大廳椅上蹺腳喝茶的步千歲,端詳了他的表情許久後,仍是不解這名聽到老友有了未婚妻,便跑來這裡湊熱鬧的步千歲為何笑得那麼開心。
她兩眉微斂,「千歲,你的笑容很可怕。」
與聶青翼自小一塊長大的步千歲,收拾好了笑容,優雅地把茶碗端近唇邊,呷了口香馥青綠的熱茶,再把茶碗放在几上,抬手攤開了異香扇,身上淡淡流露出一派文人斯文氣度,絲毫不見他那貴為金陵城首屈一指紫冠商人的商業氣息。
他挑高了兩眉,「那是因為今天在來這前,我去找算師幫青翼他們小兩口批算過八字。」
「結果怎麼樣?」
「我覺得……」步千歲好笑地挑挑眉,「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他們倆的八字不合嗎?」他的笑臉她橫看豎看,也看不出個端倪。
「不合。」他將扇子一收,大有鐵口直斷的氣勢。
染意遲不禁緊張了起來,「很差嗎?」糟了,兒子往後會和兒媳是對怨偶嗎?
「也不算很差,只是,該怎麼說呢……」他慢條斯理地接著下頷,好半天,自唇邊咧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應該說,他們的八字很有趣。」
她盯著他的怪笑,「很有趣?」
他搖頭晃腦地說著:「往好處想,這椿婚事乃姻緣天注定,但若往壞處想的話……」
「怎麼樣?」
「咱們很快就會知道了。」步千歲並沒給她答案,反而轉首找起那對小冤家,「他們人呢?」都已是日暮時分了,他也在這等了那麼久,怎麼還沒見到那對讓他趕來湊熱鬧的人?
染意遲無奈地撫著額,「都還沒回來。」她那個兒子,八成是改變心意不去接人了。
「還沒回來?」他的眼底掠過些許失望。「青翼那小子到底是接人接到哪裡去了?」
「夫人,未來的少奶奶到了!」正當他還在猜疑時,守在外頭的下人響亮的回報聲便傳進他們的耳底,再度鼓舞了他們的士氣。
染意遲喜出望外地揮手交代,「快請她進來!」太好了,沒想到那個兒子還真的有去接人。
打從在門外被淋得滿心不痛快的絳棠,在兩腳一踏入這座偌大莊園後,她便開始渾身發抖,她的一簾噩夢,似乎正逐漸在成真之中。
會令她這麼想的原因不是別的,而是這座四處都挖成渠池,觸目可及小橋流水的宅邸,因為在庭院中每個池底皆遍鋪著暖玉的緣故,讓這座宅邱內所有水源之處,居然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季節,還是溺鶴的水色天光一片,絲毫沒有結冰的跡象。她實在是不敢想像,如果她真的沒有找錯地方的話,那麼,她即將在這座水鄉澤國的府邸莊園中度過她的後半生。
太……太可怕了。
「你就是絳棠吧?」老早就想見絳棠一面的步千歲,在絳棠一進門時就熱絡地招呼著她。「我是青翼的好友,我和大娘在這等你們好久了,先坐下來喝碗茶。」
方被招呼落坐的絳棠,在一名艷麗的中年女子款款地朝她走來時,她又忙不迭地拉著戀殊一塊起身,準備對這個很可能是聶青翼的母親,她未來的婆婆問安。
「表……」糟糕,這個親戚表得太遠了,還真的不知該尊稱她什麼稱呼比較不失禮。
「請簡稱表姨。」染意遲笑靨如花地牽著她的手,驚艷地直瞅著她的小臉,「你們一路上辛苦了,累嗎?」
「還好。」絳棠柔雅地頷首,邊指著戀殊向她介紹,「表姨,這是我的小妹戀殊。」
「這個我知道。」染意遲的臉上多了份不解,「只是你們怎麼這麼晚才到?青翼沒去接你們嗎?」怎麼她們人到了,她那個兒子卻沒到?
絳棠誠實地歎口氣,「沒有。」那個聶青翼不但如她所說的沒膽子去,還放她們姐妹們在大雪天裡四處找人迷路。
染意遲氣急敗壞地絞扭著手絹,「那個臨陣脫逃的小子……」果然啊,那小子居然就這樣落跑,讓人家自己找上門來,害她的老臉掛不住。
甚會做人的絳棠,水眸轉了轉,適時地為哪個敢放她鴿子的聶青翼說話,打算為地往後的日子打好相處的根基。
「您就別怪表哥了。」她拍著染意遲的手柔聲地安慰著,「其實就算他沒去接我們、我們也還是會晚到的。都因我非要去市集買樣東西,所以才會拖拖拉拉這麼久,怪不得他的。」
「你們去買什麼?」步千歲興致勃勃地湊到她們的面前。
一旁的戀殊擰著眉心,「止吐必備用品。」為了避免再有意外發生,這樣東西還是給姐姐帶在身邊比較妥當。
「啊?」步千歲與染意遲皆聽得一頭霧水。
「哈啾!」冷不防的,絳棠遍身感到一陣涼意。
「你著涼了?」染意遲關懷備至地盯著絳棠,總覺得她這般柔弱的模樣,看起來還是那麼賞心悅目,她那個蠢兒子,運氣還真是好到指來了個美嬌娘。
絳棠吸吸鼻子,「嗯,被個男人澆了幾瓢冷水。」都怪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在這種天氣裡弄得她一身濕,說不定她會因此而染上風寒。
「澆水的男人?」染意遲繞高了兩眉,不安地與身邊的步千歲有默契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步千歲嚥了嚥口水,「大娘,她說的那個人該不會是……」這裡出了名最愛玩水的男人也只有那麼一個,難道說……
終於把整座府邸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的盆栽,全都在暮色時分之前安頓好的聶青翼,拎著水瓢和水桶,正打算收工回房時,不意在經過大廳時,見廳裡似乎有兩道熟悉的身影,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才走近細看,正好迎上絳棠轉過來的目光。
「啊!」他們倆訝異地指著對方的鼻尖大叫,並對彼此會出現在此皆感到十分意外。
染意遲頭痛地撫著額,「果然是那個雞婆兒子幹的好事……」她就知道,犯人絕對是他。
叫嚷聲才稍稍止歇,無端端心念又起的聶青翼,下意識地便揚起手,完全忘了他手中還拿著水瓢,一出手,便在眾人來不及阻止下,又將瓢裡的清水往絳棠的身潑去。
絳棠不慌不忙地自戀殊手中接過褚紅的油紙傘,及時在水花潑灑至她的身上時撐開,而後挪開紅融融的油紙傘得意地朝他婉婉微笑。
「這次我有準備了。」一次經驗學一次乖,在進入這座府邸之前,她已先為可能會發生的水患做好了萬全準備。
聶青翼佩服地朝她鼓掌致意,「好身手。」
「你這笨兒子!」染意遲一拳重重地敲在他的腦袋上。「你又在澆什麼水?她是你的未婚妻,不是你院裡種的花花草草!」丟人啊,才一照面就留給人家一個壞印象,他是不想討這房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媳婦了嗎?
聶青翼揉了揉被扁的頭,繼而兩眼直直勾視著這名執紅傘的大美人,滿意無比的眸子來來回回地在她身上打轉著,忽然覺得在她一出現後,他的身心都感覺到無比舒適痛快。
這個能夠引起他這種感覺的女人,是他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不是那個把他嚇得落荒而逃的舉世大醜女?莫不是老天開眼了,竟讓他運氣好到指來個這麼如花又似玉的俏佳人?雖然說當年的舉動很蠢,但傻人,似乎還是有傻福的嘛。
他一派快意地搔著掌心,「手癢。」也不知怎麼的,每回一見到她,他的心底總是有股想要滋潤她的衝動。
「會癢?」步千歲看好戲地捉住他的手臂,「你會對個女人手癢?」事情愈來愈有趣了,聶青翼居然會改變興趣,把澆花的習慣改而轉嫁至一個女人身上?
「嗯。」他興奮難耐地按著雙掌,眼帶精光地瞅著絳棠,「一看到她,我的手就好癢。」
染意遲掩著唇暗暗叫糟,「完蛋……」要是這個大美人嫁給青翼的話,那她不就每日都會像外頭的盆栽一樣,被澆得濕淋淋的?
什麼?他就是聶青翼?!
這個為她帶來水禍的男人,就是她的未婚夫?!
絳棠的腦中晃過陣陣暈眩,有些禁不住此等打擊,一手攀附著戀殊的肩頭,感覺全身又泛起了陣陣的不適感。
「姐姐,你的臉色好難看。」戀殊扶住她,緊張地看著她的臉龐。
「我想吐……」怎麼也抑止不住那紛湧而上的欲嘔感的絳棠,覺得自己在踏入這座宅子後,她的頭頂上就飛來了一片黑鴉鴉的烏雲,而那烏雲,正迅速籠罩了她所有的未來。
「絳棠病了嗎?」染意遲擔心地撫著她的額,直怕她是因此而受寒著涼了。
「不,她只是對水過敏。」戀殊經驗極為老道地向他們解釋。
「對水過敏?」
「自小到大,姐姐就和水無緣,只要接觸到過多的水,她就會出現這種症狀。」要不是那個怪夢年復一年地糾纏著姐姐,她也不會有這種令人難以體會的奇怪過敏毛病
「兒子。」聽完了戀殊的說法後,染意遲速速向聶青翼下達懿旨,「馬上去把你那些裝水的鍋碗瓢盆全都給我收起來,從今日起,不准你再拿水隨便亂澆!」
步千歲忙著把她給拉至一邊小聲地商談著。
「大娘,你這不是要青翼的命嗎?他會癢死的。」要那個愛玩水的小子不碰水?整他也不是這樣整的啊。
「要他的命又怎麼樣?」染意遲火大地擦著腰,「你看看絳棠,她都已經被青翼嚇成這樣了,我總不能為了讓他不手癢而把我的兒媳婦給嚇死。」
聶青翼絲毫沒把染意遲的話給聽進耳裡,反倒是興味十足地挨近絳棠的身旁,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他傾身向前,一手撫著下頷徐徐探問:「你……怕水?」
怪不得他老覺得她缺乏水份的滋潤,原來,他這個未婚妻是真的缺乏水份的關懷。
「你別過來……」噁心欲嘔的絳棠,在他一靠近時,小臉更是蒼白如雪,額間不斷沁出顆顆冷汗。
他卻固執地步步逼近。
「為什麼怕水?」不行,他這麼愛水的人,怎麼可以娶個懼水的老婆呢?他得先找到她懼水的理由,再來對症下藥改正她這個不良習慣。
「你再過來我就要吐在你身上了……」望著他過近的墨黑眼瞳,絳棠幾乎快忘了該怎麼呼吸。
「可是……」聶青翼一手撐著臉頰,故意狀似很為難地伸手輕撫著她的小臉,「我是你未來的丈夫。」
恍若剎那間直接掉人地獄的絳棠,臉色顯得更加雪白無色,氣息更是翻湧個不停,更是無法止住那波波在她心坎裡引起的躁動。
這個男人,會是她的丈夫?
心跳得飛快,眼前的這個男人,說真的,無論是從哪個角度來看,他的容貌和身形都是她見過最令人傾心的男子,可是他帶給她的感覺,卻是她最害怕、最不想親近的那一種。
在她的耳際,血流汩汩的聲音化為陣陣波濤聲,隱隱約約、恍恍您惚中,水澤的氣息悄然地自他的身上傳來,徐徐紛湧至她的身邊,爬上她的每一寸肌膚,淹沒了她的心房,暖融而滋潤,她像艘迷途的小船,在他這片汪洋中無根似地擺盪漂泊著。
他是片無邊無涯的水澤,他就要將她狂捲而入了,而她,卻發現她連一點拒絕或是抵抗的權利也沒有,但又像在久遠之前,在他的這雙眼瞳下,她很難存著拒絕及抵抗的念頭,只是默默的接受。
「這下怎麼辦?」聶青翼咧笑著白牙,一臉很感興趣地問:「往後是該讓你吐呢,還是讓我癢?」
「你……你真的要娶我?」她顫顫地問,希望這和以往一般,只是噩夢一場,並不會成真。
「真的。」聶青翼清清楚楚地告訴她,俊臉上寫滿了不容置疑。
她的心不禁抖顫,「為什麼?」
彷彿是想要試煉她一般,聶青翼忽地將臉更欺近她的面前,兩手輕捧著她粉嫩的面頰,氣息直吹拂在她的臉龐上,直望進她的眼瞳最深處,並將他的心念傳送至她的耳底。
他愛憐地撫著她水嫩如絲綢般的臉蛋,「因為你讓我有種很想澆水的衝動,所以,我非娶不可。」
就是她了,她就是他這些年來尋尋覓而不可得的女人,也是在花草和染紗之外,唯一能夠引起他全副注意力的女子,若是不好好把握住眼前的這個機會,錯失了她,或許他的人生將要繼續失彩平淡下去。
澆水的衝動?絳棠聽了臉色急速轉變得更加雪白無色,兩手忙不迭地掩著小嘴。
「哇!」戀殊連忙拉開那個就快被聶青翼嚇死的絳棠,「姐姐!」
步千歲也忙著指使一旁的下人,「快,快帶她去房裡休息,我去請大夫來!」
「兒子,你到底是對終棠說了什麼?」在絳棠被急急忙忙的下人們簇招而去時,染意遲感慨萬分地搭著他的肩頭問。
聶青翼滿面笑意地環著胸,「我告訴她,我要娶的媳婦人選就是她。」
「你很滿意你指來的這個媳婦?」先前不想承認絳棠又不敢去接人的人不是他嗎?他的改變怎麼這麼大?
「滿意。」聶青翼的唇角滿足地高高揚起,「再滿意不過了。」
他轉首看著窗外不斷飄落的大雪,不經意的一瞥,發現了那株植在院中,自他生來就不曾吐過一次蕊、開過一次花,被所有人視為早已枯死的梅樹,竟在這個雪日裡,在枝頭上悄悄綻出了花苞,準備迎風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