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有十三天沒有出現。
她強迫自己照著往常的生活作息,很規律的過著每一天,唯一比較不同的就是畫月曆,每過一天,就畫掉一筆。
代表,他離開她幾天。
總是得慢慢習慣沒有他的日子。
碩彥和她之間有太多的衝突點。她從小就早熟,而碩彥就算到老也還是會孩子氣。
她冷調,碩彥熱情;她習慣一切置身事外,用客觀的角度來分析一切,而碩彥向來事事感同身受,甚至一些小事情,碩彥都能將之放大。
還有,她是萱萱的姐姐呀,他怎麼可以愛上她,甚至說想要照顧她一輩子!萱萱是那麼美好又可愛,而她和萱萱完全沒有一處相同,他到底愛上她哪一點?她不懂,他們是那麼的不同。
所以,她又習慣性的將一切事情客觀理性化。再這樣下去,他們也不會幸福,且看不到未來,因為有太多的不同。快樂如果是短暫的,那麼她寧願不要,因為擁有再失去會很痛。
她習慣只做有把握的事情,她和碩彥之間卻有很多的不確定性。
那種不安全感,是她不喜歡的。理性與感性之間很少出現拉鋸,她向來理性,也習慣分析,她分析過她和碩彥之間完完全全的不適合,那麼,長痛不如短痛,就這樣結束了也不錯。
至少,她是這樣想的。
這樣算是分手了嗎?她想了很久。沒有在一起過,何來分手?是她自己說的,這是一場男歡女愛的遊戲,既是遊戲,又何必認真?
大病一場後,她更注重作息了。十一點一到,必定上床休息,以前常常趕稿趕到三更半夜。
十二點,還是沒有睡意。想著什麼呢?悵然若失的感覺,是愁吧?
門鈴叮咚叮咚的響,她幾乎是用跑的去開門。
一顆心居然好期待,撲通撲通的跳著,像是少女情懷。
一打開門,還是那張熟悉的面孔,揚起無奈的笑容。「姐姐……」表情痛苦又無奈。
她是做了什麼事,讓他那麼痛苦又無奈?她好想告訴他,這樣做比較好,她分析過了,他們真的不適合。
任何事情都可以分析,雖然不是絕對的精確,但至少是一個客觀的參考。
而她擅長分析呀。
他感覺好像剛遠程回來。跟著她進房,她想說些什麼都還來不及,他就急切的把她壓倒在床上,幾乎是粗魯的脫掉她的上衣,最後,一顆鈕扣也沒解開,索性撕了它。
「碩彥,你……」來不及講完,她的話就被他的吻給封住了。
「拜託你不要講話。」他的動作急切到有一點好笑,換作是平常,她肯定會罵他幼稚。他脫她的合身牛仔褲脫得很吃力,那種布料不是一扯就開,最後反倒是她自己脫了,也順手幫他把身上的衣物拋開,不然他一邊用力的吻她,一邊笨手笨腳的找扣子,樣子很好笑。
他來回親吻她每一吋肌膚,最後才回歸原點。她抱著他男性的身體。
真的,好想念他。
「惜珺……趙惜珺……我愛你。」每次和她歡好,在到達高潮的時候,他總是會這樣講。
男人做愛時說的話能相信嗎?
她不是很想相信,但是每次聽到他這麼說,總是有一種幸福盈滿的感覺。
常常想要回應他,卻硬逼著自己閉嘴,所以她只能不停的咬他,咬他的肩胛骨。
事後卻又不停的懊悔,都瘀血了,但碩彥總是笑,說那是愛的印記,只是痛了一點。
***
歡愛後,惜珺姐顯然累壞了,一句話都沒說的窩在他身旁,像是睡著了。
但他知道惜珺姐沒有睡著,因她睡覺時一定要關燈。
其實碩彥很怕她開口,卻又很希望她說一些什麼。
他心裡有一些冀望,希望她開口問他這些天去哪了。
問他沒出現的這十三天都在幹嘛。
聰明如她,其實不用問也可以猜出他在幹嘛,還不就是泡在實驗室裡,不然就是在趕論文。但他心情煩躁得什麼都做不好,寫的程式漏洞百出,老闆甚至叫他回家休息。
他的情況很糟。那種腦袋裡脹滿滿的,想睡卻又睡不著,想做什麼又充滿無力感;明明該吃飯,卻食不下嚥;重點是他酒量其差,想要買醉,一杯啤酒就可以讓他宿醉,隔天則頭痛得要死。
每天對著手機發呆,想著,她該會想打通電話給他吧?
結果沒有。一通也沒有。
等到失了耐性,等到受不了,等到他快瘋了。
他只好自己出現;他和她之間,他總是先低頭的那一個。
點了一根煙,他好久沒有抽了,因為惜珺姐大病一場,所以他戒了。
在床頭,他吸了一口,滿滿的苦澀。
本來一直都閉著眼的惜珺突然張開眼睛。「抽什麼煙呀,對身體不好。」用長輩的口吻,然後素手將他嘴裡的煙抽掉,捻熄。
他也不反抗,就讓她這麼做,反正抽了,心情也不會變得比較好。
看她一臉安然,雲淡風輕的,他就有一股氣,氣她對他不聞不問,更氣自己該死的在乎她。
「我還想要。」不等她反應,他低頭索求。
慾望馬上就被點燃。她想以冷淡回應他的索求,卻一再違背自己的理性,禁不住體內一股衝動的回吻他。
碩彥特愛吻她胸部上的疤痕,而她總是推拒;碩彥不理會她的推拒,會不停的親吻,直到她全身紅通通的不知如何是好。
事後,他將汗濕的她抱進浴室,小心又溫柔的幫她淨身,不停的親吻她。「趙惜珺,你一定要對我這麼狠嗎?打通電話有這麼難嗎?」他一直在等她,就算不道歉,隨便講些廢話也沒有關係,為什麼連打一通電話都這麼難?
蓮蓬頭裡的熱水只淋在她身上,他自己則是裸身從後面抱住她,將臉埋在她的肩膀上,嗅聞她的味道。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快沒有時間了?為什麼不給他一點回應,或是一點點的熱情,至少讓他知道,他不是一個傻子。
她不語,只是讓熱水沖洗著他們。
「我今年就可以拿到博士學位了。我視差五百度,所以不用當兵,老闆推薦我去波士頓做博士後研究,對方學校給的待遇很豐厚,我老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趕在她穿浴袍之際說了。
她淡淡的回過頭。「那很好呀。這是一個好機會,要把握。」
「那你呢?」還有,那他呢?他去了美國,這樣他們不就分開了,難道她不在乎嗎?
「我就在台灣呀,你怎麼問這麼奇怪的問題。」然後走出浴室,關上電燈,倒頭就睡。
「惜珺?」碩彥輕輕的靠向她。「跟我一起去美國好不好?」聲音低低的,又帶著小心翼翼。
惜珺轉了一個身,背對著他。「不要。我不想去,你自己去。」
他耐著性子說:「跟我一起去,我照顧你。我們先結婚好不好?怕無聊的話,你也可以過去唸書。」
趙惜珺這時才張開眼睛,打開床頭燈,轉身認真的看著他。「結婚?我說過我們之間只是一場遊戲,一場男歡女愛罷了。婚姻怎麼可以兒戲。修碩彥,我不適合你,你只看到現在短暫的快樂,你有想過以後嗎?請你多思考一下。」原來碩彥竟認真到想跟她結婚!事態嚴重了。
「我當然思考過,所以才要你跟我一起去美國。難道我在你心中真的沒有任何意義嗎?我們真的只是一場男歡女愛?」
惜珺別過頭,不看他。「是,我們之間只是這樣,沒有別的了。」
「好了!你他媽的完全不在乎我,我也不用再窩囊的求你!」然後氣沖沖的拿起散落一地的衣物穿好。
臨走前。「我再問一次,我們只是這樣嗎?看著我講。」
惜珺冷然的看著他。「我們之間只有單純的男歡女愛,沒有別的了。再有的話,也是姐弟之情。」
忍不住的,還是想告勸他,她緩了緩口氣。「碩彥,我真的不適合你,我的個性太自我了,現在在一起,你也只是勉強的配合我,日後呢?我不會改變我自己,你難道要一直配合我?我們不適合,你照著你的計畫走,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們就這樣,到此為止吧。」
講完後,她有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明明覺得這樣做是最好的安排,卻還是忍不住心痛。
「好,我成全你。」說完,碩彥就憤然甩門離開。
她本來就應該是孤獨的呀,有些人注定一輩子孤獨,她知道自己的性子會害她一輩子,所以早抱定單身的決心。
她希望碩彥找到個女孩,好好的去愛;她已經不完美,脾氣又不好,何苦要執著於她。
她又聽到碩彥發動機車的聲音了。一定又生氣的亂飄車了,她走到窗戶邊看他,發現他剛好也往窗戶的方向看。
她一驚,趕緊關上窗。
然後,她聽到碩彥離去的聲音。她算了算,碩彥雖然不富有,但買一輛中古車應該不難,為什麼要一直騎機車鑽來鑽去。
讓她擔心。
但以後她也沒有立場擔心了。
***
聽王博仕說,碩彥已經拿到博士學位了;也聽王博仕說,碩彥的老闆很器重他,美國那邊的學校是他老闆推薦的,碩彥只要熬完在美國的博士後研究,之後就可以到任何一家大公司擔任研發主管,前途不可限量。
是的,她都是聽說的。算了算,她和碩彥已經兩個月沒見面了。
也就是說,他們真的「分手」兩個月了。
這樣也好。多看看一些別的女生,碩彥才能瞭解,他們是多麼的不適合。
她每天都很努力的讓自己步上軌道,甚至比平常還要努力妝扮自己。平常不太化妝的她,最近甚至買了最新的眼影;平常的衣服過於樸素,前些日子,如璘還帶她去買衣服,特別妝點了一番,氣色變得更好。
她坐在心理師的椅子上,看了下接下來要咨詢的病人。
病人走了進來。他很高,大概有一八○,身材十分挺拔,長得也好看,特別是他的五官很陽光;很少有這樣的男人,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卻像在笑;但他渾身散發的氣息很憂鬱,精神狀況好像也不太好,黑眼圈很嚴重,也許是很多天沒睡好了吧。
男子進來後看了惜珺一眼,眼神中帶了點驚艷;一坐下來,就開始傾訴,似乎很清楚自己哪裡有病,也許他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罷了。
「我生病了。」
惜珺認真的看了他一眼。「感冒?」
「不,我有心病。我想,我今天通通講出來會好一點。你的工作不就是開導我?我想我會好一點,我今天講完,也許就會死心了吧。
「心理師,我喜歡上一個女人。很剛好,這女人是我以前女友的姐姐。我和她在一起很愉快,她個性有一點龜毛,期望每一件事情都井井有條,讓人無從挑剔;她追求完美,我卻粗枝大葉。她一直說我們不適合,我也覺得我和她個性上也許沒那麼適合;嚴格來講,她是那種很機車的女人,我應該會討厭這種個性的女人,但是感情不是拿著一把尺丈量,也不是可以分析的,你說是不是?」男子口條很清晰。
惜珺愣了一愣。「嗯……是的,任何分析,只能變成一種困果關係論。分析的目的,是想在相關性的變數中,找出對你最有利的出口。」
男子換了一個坐姿,看起來似乎很苦惱。
「我很愛她。心理師,你相信愛情嗎?」
惜珺頓了一頓。「我相信。愛情讓人產生力量,他散發的費洛蒙讓人變得更有吸引力。」
「我也相信愛情,但她始終不相信,一直不斷的排拒我,我其實可以感覺到她並不像她自己說的那麼無情。她比我大兩歲,加上我是她妹妹之前的男朋友,所以她才會這麼排拒?」
「這我不清楚。也許你要問她。」
「她一直很孤單,也很好強,她唯一的朋友是她的妹妹,但是她妹妹去世了。你說,對於一個去世的人,我們該用什麼心態來面對?我想到她,還是會有一點難過,畢竟是自己曾經最喜歡的女生。但是,她已經離開了呀。」
「是的,她離開了,我們無法不悲傷,但還是要活在當下,讓悲傷慢慢遠離我們,然後懷念這個離開我們的朋友。」惜裙帶著輔導的口氣講,她都是這樣跟她喪親的病人說的。
「我知道,也調適得很好。但她好像表面上好好的,事實上,我覺得她根本沒辦法走出來,她只會假裝自己過得很好,假裝很堅強。她很好強,她不喜歡交朋友,也不善於交朋友,但她很擅長分析,也很冷靜,常常把我批評得像是一無是處的幼稚鬼。我小時候還有一點怕她,現在卻愛上她,我想,我大概沒有她不行吧。」他苦笑。
「你說她擅長分析,那也許經過她評估後,你們真的不適合。她有她的考量,也許你們分開,對你來說是較有利的。」
「是的,我也尊重她的決定,和她分手了,是她提出來的。但是,心理師,你不覺得有些事情是沒辦法分析的嗎?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沒辦法用分析就說得準的。氣象預報常常也唬弄人,他們不也經過精密的儀器和專業的判斷?但是又如何?還不是常常在唬人,更何況是感情。人有七情六慾,本就很難去分析。就算她覺得這樣是對我好,但我並不覺得啊。那到底是為我好,還是純粹是她個人的逃避,然後用一句『為我好』來打發我走?要是我不覺得那是為我好呢?」
有好一會兒,惜珺突然說不出話來。停了三秒,她才緩緩開口:「那也許是她自以為是,也可能是她自私的只專注在自己的情緒當中。」
「我很想告訴她,我不在乎一切,只要她肯愛我、肯要我,我都無所謂,我都能配合。反正我在她面前也沒什麼男性尊嚴了,我想要好好照顧她。她很孤單,不愛交朋友。台灣一年就有三次情人節,西洋、七夕再加上一個白色情人節,還有聖誕節、跨年,每次都是我硬拉她出門的。這些節日一個人過很無趣,又會顯得特別孤單,我想陪她。」
「嗯……也許她不需要人陪。你說了,她習慣孤單,也許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那就是我擔心的地方。我害怕我做了那麼多努力,卻依然沒有用。但我還是愛她,不想放棄。我常常被她丟來丟去。做愛的時候熱情如火,然後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我又被她轟出門。但我還是她媽的沒有她不行。你說是她有病,還是我有病?我得到一種病,病源是趙惜珺,只要她一出現,我所有的抗體都會消失。」
他看著惜珺的眼,認真的說,讓惜珺有一點窘,旁邊還有一些護士呢。
「也許她根本沒有愛過你,她是在玩弄你,你不要花太多心力在她身上,這樣對你比較好。」
「我認識她十幾年了,她是怎麼樣的人,我很清楚。但我不曉得她到底哪裡出問題了,可以的話,我希望她好好用分析我的態度去分析一下自己。真的是一場遊戲的話,那我也無話可說,只希望她好。」
惜珺吸了一口氣,看著他。「我想,她會很好的。這樣聽起來,她是一個很獨立的女人,凡事她都經過思考和分析,應該會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她。」
「我下禮拜一飛美國,改變主意的話,打電話給我。」他說完,就準備離去了。
惜珺叫住他。「碩彥,我不會去的。祝你一路順風,不要再想我了,我真的不適合你。」
碩彥背對著她。「既然不愛我,那就不要管我過得好不好,你自己好就好;記得照顧自己,定期回去檢查。你沒有不完美,世界上沒有人是完美的。」說完,還回頭看了惜珺一眼。「看來你過得很好,至少容光煥發。也許就像你講的,你根本從來沒有愛過我。」
說完,碩彥就走了。惜珺看著碩彥的背影,眼淚竟不知不覺地掉了下來。
奇怪,她從不掉淚的呀,怎麼說哭就哭?
下禮拜一飛美國。還有六天,碩彥就真的要離開她了。
想了一下,在一起那麼久,她居然連碩彥的手機號碼都記不住。
她和他之間,也許就這樣畫下了句點。
碩彥……好想謝謝他,其實也想告訴他,她不是不愛他,只是她還是沒有辦法走出自己那一關,就讓她逃避一輩子吧。
一旁的護士突然湊近惜珺。「喂,那男的說的病源是趙惜珺耶,那不就是你?不要再ㄍ一ㄥ了好不好?你們之間的問題,就是你莫名其妙嘛。吼……有這種男人你不要,那送我好了。」
惜珺清清喉嚨。「你怎麼可以偷聽病人講話?這樣很沒有職業道德,叫下一位病人進來。」說完,低頭寫自己的東西。
護士吐吐舌頭。還是工作重要,趙心理師是出了名的嚴謹,只是……天呀,居然有這種浪漫的八卦!這麼優的男人,幹嘛不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