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幸福——
『……所以我希望你幫我注意一下嘛!』
電話中嬌瞠著的宋陵,現在八成已經噘起她的嘴了。仁善好聲好氣地對著夾在肩膀上的話筒說著:「你這麼擔心,為什麼不直接問她呢?」
『我有問啊!你以為我沒問啊?人家就是問了也得不到答案,才來找你幫忙的。連這點小忙都不幫我喔!」宋陵轉了口氣,繼續撒嬌地說:「我知道仁善人最奸了,一定會幫我的,是不是?』
拗不過她,仁善歎口氣後說:「我曉得了,我會幫你探探口風,但不保證能問得到什麼。如果芙渠連你都不肯說了,我想她也不會告訴我的。我覺得你還是想想最近有沒有做過令她困擾的事,也許就能得到答案了。」
『才沒有呢!我現在一收工,馬上就會和她聯絡,偶爾也會幫忙她做家事啊!這麼標準的賢妻,要去哪兒找啊!』
「好、好,別再拿你那些雞毛蒜皮的情人問題騷擾我了。我要回去工作了,掰……」其實仁善要是知道她想講的是這回事,就不會和她聊了。不是他不關心朋友,而是他「現在」忙得焦頭爛額。
近幾年西洋節日越來越炙手可熱,在媒體炒作下,甚至讓人忘卻了中國傳統的節慶,尤其是年輕人時興情人節送巧克力、萬聖節玩惡作劇派對,聖誕節則是參加化妝舞會等等,讓仁善的工作室在近半個月都生意興隆,每天有接不完的case。
以前仁善就不是個討厭工作的人,這些日子他更是感謝有這些工作,能讓他完全不需去胡思亂想。工作第一。他總是這麼想:即使什麼都失去了,還有工作在,自己就能得到滿足。
『等等,先別掛我電話。阿仁,下禮拜三的晚上,我跟你提過吧?你要記得參加喔!』
下禮拜三?看了下月曆,仁善恍然大悟地說:「阿陵,我沒答應你要去。拜託,24號我一定是忙翻了,哪有時間參加什麼化妝舞會?」
『我不管,你一定要來!放心啦,都是圈內人,你就算到時候看上哪個帥哥,一拍即合帶回去也無妨。』
「阿陵……」明知道他從上次「跌一跤」後,就暫時對新戀情產生恐懼了。
『你又想跟我來那一套現在你只想工作嗎?仁善,天天工作,人也是照樣會得癡呆症的,我不許你工作過度了。還有喔,你往好處想嘛!戀愛的人總是容光煥發的,如果設計師自己都憔悴個半死,還有誰會相信他的手藝啊?找個能滋潤你的對象,也對工作有助益嘛!啊,我不跟你說了,輪到我拍照了,就這麼說定了喔!時間一到,我會過去逮人的!』
望著嗡嗡作響的話筒,仁善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知道宋陵竭力想拉他回到過去多采多姿的夜生活,可是他真的只想好好地休息,跟人談戀愛這回事,目前他是沒那份精力與精神。
並不是谷洋的關係,阿陵誤解了,其實我早就看開了。
那天的傷已經好了,胸口的痛楚也漸漸的不再那麼疼痛,甚至,他還有種「太好了」的感受。
如果當時原諒谷洋,哪怕繼續和他交往下去,日後我的心裡也永遠都會擔心,是不是我害了他?他有他的前途,他原本可以擁有他的家庭,他不是同性戀卻和我在一起,那麼名為「罪惡感」的地雷,將不知何時會引爆,粉碎這段關係。
太好了。能在涉及這類不拿手的罪惡感之前,自己就先對他斷了思念。
我並沒有說要永遠孤單一人,阿陵,你不必如此積極地替我安排,也許哪一天我對於冶遊再次恢復了興致,我會去尋找適合我的人,合得來的人。
這次,一定要先確定對方的性向。
也許不必帥氣,不必有張魅力勾人的颯爽笑臉,不必出類拔萃的體格,只要有雙能解人、解語的清澈眼眸……
笑了笑,仁善將排得滿滿的工作表翻了兩頁,連妄想的時間都很奢侈的現在,還是好好地做完工作吧!正在考慮著怎麼調整幾名預約時段快要重疊的客戶時間時,仁善聽到開門聲,去替兩人買便當的芙渠,帶著熱騰騰的豬排飯盒回來了。
「店裡很擠嗎?你去了滿久的。」
芙渠擠出笑容說:「不好意思,我去買飯盒的時候,在樓下和父親遇見了。不,應該說是我父親一直在樓下等著。我們先去喝了杯咖啡後,我才把飯盒帶回來。你一定很餓了吧?」
「不會。」仁善溫柔的黑眸在鏡片後關懷地望著她,說:「你父親總算原諒你了,真好。」
「……沒有原諒。」芙渠搖了搖頭說:「他是來叫我回家的,說我現在回家,他願意不計前嫌,忘記我曾頂撞忤逆的事,並取消斷絕父女關係的家族命令。」
仁善沒問她怎麼回覆父親的。如果芙渠要回家,現在也不會站在這兒了。於是他輕拍著芙渠的背,並說:「一定很難吧?違抗父親的命令。」
「我一點也不在乎。」芙渠以少見的消極口吻,重重地歎口氣。「隨便他要怎麼樣,我都無所謂了。」
微訝地張開嘴,仁善承認,這不是宋陵的多心,芙渠確實有些怪怪的。據宋陵表示,最近芙渠連回家的時間都變得很不正常,有時候她都回到家了,卻還不見芙渠人影。一旦她打手機給芙渠,問她人在何方,芙渠總會說再一會兒就到家了,卻從不詳加解釋,讓人摸不清她的去處。
這該不足遲來的青春叛逆期吧?宋陵這般說著,還傷腦筋地說:可是我又不是她爸媽,也管不了太多啊!
因此,束手無策的宋陵才會找仁善幫這個忙。
「芙渠,我聽阿陵說,你最近有心事?」小心翼翼地開口,仁善微笑地說:「如果你願意,我又可以幫得上忙的話,要不要說給我聽聽?」
芙渠先是睜大眼,隨即遲疑地低下頭,接著抬起小臉,裝出笑容說:「沒有哇,我什麼心事也沒有,是阿陵多心了。」
「可是……」
「對了,剛剛父親告訴我,谷洋真的離職了。而且聽說他要到美國去,好像是去那邊的航空學校當助教吧!房子也退租了,現在人已經到美國了也不一定。」芙渠突兀轉移的話題非常成功,一下子讓仁善招架不住。
「這、這樣啊!」
「你會不會有點掛意呢?」
「掛意什麼?」咬了口最愛吃的豬排,仁善卻覺得今天炸得太老。「我早把一切都忘了。」
芙渠點頭,歉意地一笑。「我還沒跟你道歉呢,都是我太天真了,連谷洋會做出那麼差勁的事都沒想到。」
「怎麼會輪到你跟我道歉呢?這事和你沒關係啊!再說,我並不覺得你那麼做是件壞事,你是想幫助我的。謝謝你。」
「不!」以強硬的口吻,芙渠斷然地說:「是我太天真了!我以往不知世事,不曉得給多少人添了麻煩,竟都不知道。以後我一定要改正這缺點!」
仁善沒想到她會這般激動,只好不再提這件事。
沈默地吃著變冷的豬排,仁善的眼睛落在自己對面的窗外。連綿的烏雲密佈,頗有風雨欲來的氣勢……那人已經到美國了嗎?他打算長住在那兒嗎?那麼……以後真的沒機會再見面了,他已遵守了他的諾言。
我會從你面前永遠消失!
「唉,今天的豬排味道還真是可怕。」收拾起吃了一半的飯盒,仁善對芙渠一笑說:「開始準備工作吧!」
工作、工作,仁善慶幸自己還有工作在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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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和鈴木約好時間的仁善,來到位於工作室附近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家庭餐廳。
由於已經過了用晚餐的時間,餐廳內的客人也少了許多。
先到的鈴木一見到仁善便揮手致意,簡短地打過招呼後,仁善要了一份牛排餐。在等著餐點送上的空檔,鈴木掏出了根菸,旋轉著銀質打火機,點燃,微蹙著眉頭,而後緩緩地把煙吹出來。
這一連串洗練、華麗的舉動,以前總會讓仁善怦然心動,可是如今仁善的心靜如止水。憧憬真是件奇怪的事,曾經在眼中宛如神祇般的人,一旦揭開真貌,如今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個普通的中年男子。為什麼當年會對他那樣死心塌地呢?
是他變了,還是自己變了?
「我要先謝謝你答應和我見面,小仁。」鈴木沈默半晌後,切入主題。
「沒什麼,你不必這麼客氣,鈴木先生。」
「客氣的是你吧?」唉地一歎。「你不願再喊我的名字,我接受。起碼就讓我們像個朋友一樣,我叫你小仁,你叫我一聲鈴木。」
「鈴木。」不堅持地聳肩,仁善喝口水潤喉地問:「你說工作上的事是?」
把剩半截的菸灰撣在白色小瓷盤中,鈴木也不浪費時間地說:「我打算回日本去。」
仁善一愣。「怎麼會這麼突然?」
「也不算是突然。我的父親從去年就一直要我回國去繼承他的事業,我都推說台灣這邊忙,放不下,所以也沒有做下結論。可是上個月父親中風了,如果我不回去,那麼股東們會推派和父親交惡的社長當下一屆的會長,整間公司的大權也會逐漸轉移過去。」
「我記得你父親經營的事業也和美容相關?」
「嗯,製造洗髮精、沐浴乳等等之類的,在大阪、近畿一帶有好幾間工廠,雖不到上市公司的規模,但也還算中型企業。我父親以前和我一樣,是位美容師,這間公司是他畢生的心血,我再不孝,也不能讓他一生的事業毀於一旦。」鈴木把菸熄滅後,端正坐姿地望著他。「所以,我想拜託你,小仁。」
要是鈴木繼續嬉皮笑臉,仁善還能輕易地推卻,可是被他這麼「認真」地請求,頓時一股沈重的壓力就讓人喘不過氣了。
「我最後再請求你一次,和我破鏡重圓,然後和我一起到日本去!」
仁善困擾地鎖起眉頭,不是猶豫,答案已經有了,只是在揣測著如何在不傷害對方,並且有禮貌地婉拒對方的法子。
「還是……不行嗎?」鈴木看著他的神情,搶先自嘲地一笑。「唉,明知道這是垂死的掙扎,還是死不了心。沒關係,你不用一臉抱歉地看著我,我曉得最先讓這段關係走上絕路的是我。」
點了第二根菸,男人的手指有些顫抖,他想裝出笑臉,可是失敗了。扭曲著唇角,以緬懷的口吻說:「今天看到你從這扇門進來的時候,我非常的緊張,手心都冒汗了,可是你一點都沒發現吧?你是那樣的自信、沈著,真的和我當年所認識的小仁不同了呢!青出於藍,你是我手下……不,我的學生中最令我驕傲的。」
「我也一直很感謝你,於公,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啟蒙良師。」
「但私生活方面,我卻是個很糟糕的情人吧?」
仁善也不會這麼說,他們也有過所謂的「蜜月期」,只是短得讓人都快忘記了。和他在一起的長久歲月中,不愉快的日子總是壓倒性地佔去愉快的回憶。
「我沒有自信。」鈴木突然開口說:「你的才華在我眼中是那樣的璀璨,一開始你吸收的速度好快,不論我教你什麼,你總是迅速地理解掌握。起初我只是覺得你是個人才,可是當你開始有了自己的設計、當你能獨當一面的時候,我忽然沒了自信。」
鈴木扯著唇,笑說:「你的前方是大好前程,而我卻正在下坡處。你還年輕就這麼懂事、謙虛,從不會搶奪別人的光芒,可是我還是妒忌著那樣的你。你越是在我眼中變得美好,我越是難掩自己的醜陋。我老了,不再有你的年輕活力,遊戲人間還能幾年?萬一有一天你忽然想要單飛,我便一無所有了……想到這點,我便掩不住焦慮。我明知自己是遷怒,卻想要藉著折騰你、看你受苦,來紓解自己心中的壓力。」
原來鈴木是這麼想的?仁善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如果早一點察覺……不,即使當初自己知道,也無能為力吧?
鈴木的壓力來自於他自己,而除了他自己,也沒有別人能解開這心結。
「也許我是在試探你的底限也不一定。吃定你的好,認定你不會背叛我,無論我怎麼做你都不會離開我……結果,卻讓你對我徹底地絕望。」鈴木點起第三根菸,吹出灰白色的煙霧說:「直到你結婚,我都還難以置信你真會離開我。你知道嗎?我差點就想去你的婚禮鬧場呢!什麼惡劣的念頭我都動過,好比找一些人教訓你之類的。」
「可是你什麼也沒做,又何必再說這些。」
鈴木苦笑著,搖了搖頭。「小仁,你還是那樣善體人意。說到底,我可能還是愛自己比愛你多一點吧,我沒膽量拿我的所有和你賭注。」
聞言,仁善立刻搖頭說:「這樣才對,每個人都要愛自己,否則是不會去愛別人的。如果你真的拿全部和我賭注,結果可能更糟糕,是兩敗俱傷啊!」
就像谷洋和他一樣。
「謝謝你。」呼地吐出一口重氣,鈴木如釋重負的神情,已經不再有過去的陰影。「能和你談開來,現在我真的是毫無牽掛,可以死了這條心回日本。最後,我還想請你考慮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
「飛島S就這麼結束,我也有些不捨,畢竟這間店是我自己創設的。最近幾個月的業績下滑,和我的荒唐、無心管理也不能說沒有關聯,可是我還是熱愛著這間店。小仁,你要不要接手呢?」
「咦?」這提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仁善眨眨眼。「要我接手?」
「我想過好幾個人選,想來想去,覺得你最合適。我相信在你手中,飛島S可以重振往日的名聲。你的個人工作室能接的case也有限,你不會想一直就做個單打獨鬥的設計師吧?資金你完全不必擔心,即使我回日本,飛島S的資金援助也不會斷絕。要是你累積足夠的資金,想把飛島S變成你的名下,我也會在價錢上給你打個折。只要能讓飛島S繼續存在台灣……那是我的黃金年華,讓它消失我會很難過的。」
鈴木拿起帳單,並說:「這件事你需要時間考慮吧?我等你的電話,期待是個好消息。那麼,我先走了。」
「啊,等等!」仁善急忙起身,向鈴木伸出手說:「長年以來都受你的照顧,希望鈴木先生未來在日本的事業也能一帆風順。」
望著他的手半晌,鈴木也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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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鈴木分手後,仁善感觸良多地在街頭上漫步著。
要不要接下飛島S,對他而言是件困難的抉擇。管理那麼大的一間美容沙龍,絕非簡單能辦到的事。現在的自己,有這個能力嗎?
就在他無心地抬起頭時,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在他面前晃過——咦?那不是芙渠嗎?她怎麼還在外面走動,早就已經結束工作了呀!
蹙起眉,仁善不想做偷偷摸摸的跟蹤舉動,可是出於一片關心,他還是跟著那抹纖細的身影。看著一身淡粉紅色連身洋裝的芙渠走進某棟建築物內,仁善也跟隨進去。
進去之後才發現,這不正是那間PUB嗎?釋懷地一笑,仁善心想:一定是宋陵和芙渠約在這兒見面,自己就別再跟下去了,省得打擾到她們小倆口。
不過,既然都進到店內了,就去吧檯喝杯調酒再回去吧!
「嗨,保羅。」
「阿仁,你怎麼那麼久都沒來啊?人家好想你喔!」戴著單邊耳環,唇上蓄著小胡的男店長,立刻熱情地招呼。
「你每次都說這種話,不是嗎?」
「討厭!你怎麼這麼說?我每次都用不一樣的口氣呢!有埋怨的、有開玩笑的、有正經的、不正經的……」
「好、好,我道歉,你說得對,是我不該那麼久沒來。給我來一杯老樣子。」
「冰山威士忌嗎?馬上來。」
三兩下地扭開綠色酒瓶,店長邊開口說:「我聽說他要離開台灣了,真的好遺憾喔,你一定很捨不得吧?」
消息傳得這麼快嗎?他才剛和鈴木分手,怎麼已經有人知道鈴木要離開台灣了?「遺憾也還好,畢竟早就已經分手了。當然,多少還是覺得有點離情依依吧!十幾年的交情……只好祝福他嘍!」
「咦?你和那個靚哥交往十幾年?那不是從小鬼時代就……」墊上紙片,把水晶酒杯推到他面前,店長吃驚地說。
「靚……你在說誰啊?」
店長接過另一張點單,俐落地調著酒,看著仁善說:「還裝蒜,就上回你帶來的那位一米九的靚哥啊!像那麼帥的人可不多,我記得很清楚呢!」
「你怎麼會知道他離開台灣了?!」仁善倒吃一驚。
「那之後,他還有來過我們店裡呢,大概兩、三次吧!每次來都坐在你現在坐的老位子,開口就點一樣的威士忌,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什麼。別人跟他搭訕,他也不理,反正就悶不吭聲,連我的葷笑話也英雄無用武之地。」
店長理所當然地回答。「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和你吵架,結果就兩個禮拜前左右,他喝完酒,結帳的時候忽然對我說了聲:對不起!我根本不知道他為何要跟我道歉,於是問他啦——」
後方一聲「店長」,叫住保羅,他只好停下閒談,對仁善做了個抱歉的眼神,轉身處理雜務去了。仁善笑了笑,搖搖頭。
谷洋他為什麼會挑選這間PUB呢?台北喝酒的地方那麼多……
他坐在這兒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
握著和自己手中同樣的一杯酒……凝視水晶杯身漸漸滲出的水珠,彷彿在掉淚似的,顆顆晶瑩地滑落到杯墊上,無聲無息。仁善忍不住將它們塗抹開來,冒出、抹掉、冒出、抹掉,就在他反覆做著這毫無意義的動作之際,店內的音樂由激昂換為一首陌生的日文歌曲。
女歌手有副好歌喉,清麗中帶著撕裂人心的情感——
心中的碎片爆破後飛散開四散各處閃閃爍爍著
可是曾幾何時我竟走如此的軟弱著
腳僵住動不了裝作不在乎無所謂
我的愚蠢病得越來越嚴重了
曾幾何時我變得這麼軟弱
一遍遍聽著歌聲中的「心ソ破片」,仁善覺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要被那尖銳的碎片給刺傷了。苦笑著,將杯中的酒一乾而盡,正想起身離開時,恰巧保羅也回來了。
「啊,你要走啦?可是我還沒有說完……」
仁善搖了搖頭。「沒關係,我知道他去美國,以後也不會再見面,其他都不重要了。」
愚蠢而軟弱的人,不需要再聽更多過往的回憶來刺激自己。
人為什麼是這麼膽怯的動物呢?
鈴木害怕被我超越而被我拋棄。
我不想將谷洋帶入同性戀的圈子,不想有罪惡感,這也是出於害怕面對指責。
至於谷洋……是否也因那種無知的膽怯作祟,所以才奮。傷了我呢?
人類無法一個人獨活下去的理由,是因為人都是這麼的軟弱。
「好吧,那順便請你幫個小忙。你聯絡得上宋陵吧?」
「找宋陵做什麼?」
「其實是以前她帶來的一位女客人,啊,就是那位前陣子你找失蹤的阿陵時,和她一起來的那位……姓蕭的小姐吧!很傷腦筋耶,最近她老是在店內惹麻煩。我好幾次都想找宋陵,偏偏最近都不見她的人影。」
「芙渠怎麼了?」
店長好氣又好笑地說:「坐在那邊招蜂引蝶的,我是見慣了。問題是對方有了那意思之後,她一定會拒絕。搞太多次就成問題嘍!有些人是禁不起逗的。」
仁善聽到之後,驚訝地張大眼。
芙渠?招蜂引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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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麼回事,所以我把芙渠安全地送到家了。你不要太生氣,先問問她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宋陵沈著臉,點點頭。
仁善搖頭。「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關上門之後,仁善一邊走下樓梯,一邊往回望,希望宋陵能好好地處理這個問題,可不要因為生氣而把關係弄僵了。起碼,在他們這四人當中,有兩人能夠維持幸福就好了。
屋內,宋陵沈默地站在門邊,壓抑著怒火,看著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上,一臉罪惡感的小女人。她有資格生芙渠的氣嗎?如果芙渠想要的,不能從自己身上得到,那麼芙渠去外頭尋找,也沒有什麼不對,自己有什麼權利興師問罪呢?她們現在的關係,不過是……同居的朋友。
「很晚了,你去洗個澡,上床睡覺吧!」於是,宋陵決定什麼也不說。
芙渠猛地抬起頭,臉色蒼白。「阿陵,我……」
「你以後如果要夜歸,記得告訴我一聲,不要讓我擔心,我們畢竟是住在一起的。」宋陵轉身背對她說:「你如果嫌我的擔心是多餘的,那麼……想搬離我家,我也不會阻止你。」
「不要!」尖聲一呼,芙渠奔向她,以雙手抱緊她的背嚷著。「我不走!你攆我我也絕對不要離開!」
鎖著自己的雙臂是那麼緊,差點讓宋陵岔了氣。「阿芙……」
「我知道自己幼稚、不夠成熟,讓你覺得很失望,可是你不要這麼快就放棄我,我正在努力地學習,我已經不是你所想的長不大的小孩了!」芙渠哽咽地說:「拜託,再給我一點時間,再給我一次機會!」
宋陵不想背對著她說話,於是答道:「阿芙,你先放手。」
「我不放!如果阿陵要我搬出去,我就一直賴在你身上,當只無尾熊,一直一直纏著你!」
「我想看著你的臉說話。乖,先放手嘛!」
這一次芙渠總算聽進去了,她怯怯地放開宋陵,宋陵一轉過身,芙渠馬上把頭垂得低低的,望都不敢望她,小臉淨是嫣嫣霞彩。
「是誰說我對你失望的?成熟的你或幼稚的你,不都是你嗎?芙渠,你說,我有可能放棄你嗎?我可是從中學到現在都一直把你放在我心上的,我像是說變心就變心的人嗎?」宋陵幽幽地說著,嘟起嘴。「你這樣誤會我,太過分了!」
「可是……你罵我太天真。」怯怯地,芙渠揚起眸,偷窺她的表情。
宋陵摸著她的頭髮說:「我怎麼不記得了?」
「不記得?你、你、你好差勁!人家可是煩惱得要死,你居然說你不記得了?!那我這些日子都在煩惱些什麼?還得忍受那些討厭的搭訕,被那些人吃豆腐,這些都是因為我想追上你,想像你一樣習慣夜生活啊!」
咳咳,宋陵脹紅臉說:「傻瓜,不必熟悉那種事啦—喂,你讓人家摸了哪裡?」
「就……」執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胸口和臀部一擺。「這邊啦!」
軟綿綿的觸感,讓宋陵的臉更加紅透,她想抽開手,可是芙渠卻不肯放,她張著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說:「阿陵,為什麼你都不吻我?」
「為……這還用問嗎?」一想到親吻芙渠,不知道會不會像當年一樣被推開,誰吻得下去?又不是以前那個傻女孩了!
「我現在不會推開你喔!」她低下頭,含蓄地說:「以前是太突然,你把我嚇到了,如果你先問我一聲,也許我就不會……你難道已經對我沒興趣了?不想吻我了?」
「這種事不要用嘴巴問啦!」
「那,想要的話,要怎麼辦?」
該死的!所以才說她天真不懂事又……可愛得要死!
宋陵以雙手捧住她的小臉,舔著自己的唇,盯著她說:「以後不要一個人去那種地方,我不放心。你這種白癡小羊,一定會被人扒光上架,變成肥羊大餐的。」
芙渠微笑著說:「好,阿陵不要我去,我就哪裡都不去,只要你別拋棄我。」
「傻瓜,我才擔心被你拋棄呢!」
當她輕柔地吻住她時,宋陵真的覺得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