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大開學了,江海潮又開始了她的學校生活。她覺得這是座傷心酒店,所有的學生都是酒店中匆匆的過客,包括她和田震。田震也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曾經挾著愛的風暴,帶著花的浪漫,一步步走向她,可是這已全是往事,全是不可觸及的傷痕。
田震曾一次次請求海潮的原諒,打電話、送花、用美妙動人的誓言試圖來打動她,海潮幾乎被說服了,可是就在那一夜,她看到了事實的真相,她發誓永遠不原諒他,絕不。
那天是田震的生日,海潮想給他個驚喜,一個意外的驚喜,她專程跑到西武商場買了條深藍色的T恤,他應該會喜歡。等她到田震家時,開門的竟是何倩文,她已經以田家的女主人自居了,用高傲的盛氣凌人的姿態迎接海潮。
海潮幾乎要落淚了,可是她不能,別人可以不尊重她,她卻不可以不尊重自己。她挺直脊背,昂起頭,深深吸了口氣,走進去。
田震從臥室出來,一套黑西裝,和一襲白紗的何倩文相配,完完全全情侶模樣,他看到靜靜坐在沙發上的海潮,臉紅了一下,接著變白,很不自然。
「沒想到,你會來。」
海潮從茶几上拿起一支煙點著,吸了一口,吐著煙圈,漫不經心地說。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怎麼能不來?噢,帶了兩件禮物給你,一件藍T恤,另一件嘛,就是從今天起,我和你徹底絕交,從此山水不相逢。」
田震站在那裡,手足無措。從她微微顫抖的聲音中,他聽出了她心底的愛情正隨風而逝。她是愛他的。天啊,在他明白了這點時已永遠失去了她。他終於明白,海潮以前連手也不給他牽,不是不愛,而是心底有種害怕愛情害怕婚姻的恐懼,只是心態不夠成熟而已。
何倩文早等不及了,她可不願意看這種無聊的故作的愛情演出,她的遊戲規則中,這些都是小兒科而已,她15歲時就玩過。她纏到田震身上,吻著田震的後頸,喃喃而語。
「震,時間不早了,他們還在等我們呢。」
海潮一看,立刻奪門而出。
何倩文吃驚地望著田震。
「她怎麼了?」
怎麼了,只有田震心裡在明白……
海潮正坐在教室靠窗的座位上看著窗外發呆,她的心情沒有因為開學而好起來,驚覺自己已經習慣了和田震相守,如今心裡空空落落的,沒有心的人怎麼會快樂?
她的舍友許晴坐到她身邊,不知好歹地問她最不願答的問題。
「聽說你和田震分手了,是真的嗎?我還聽說他和校花何倩文拍拖,兩個人在校園裡都拖著手,好親熱喲,這些是真的嗎?」
海潮壓壓火氣,正告一旁耐心等答案的許晴。
「這些事,我不想提,他是他我是我,你想知道原因的話,就去問他好了。」
許晴碰了一鼻子灰,訕訕地站起身。「好心不得好報,不過是想安慰安慰你而已。」
海潮的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
※※※
上課鈴響了,海潮依舊趴在桌子上哭泣。反正是現代文學課,只顧炒股而不顧學生的王教授肯定又請假了,不理它上不上課,心情好了再說。
一陣驚呼聲突然響起!
海潮不明白所以然地抬起頭,看到一個偉岸挺拔的男子走進教室,唇邊漾著自信的微笑,他徑直走向講桌,完全不理會同學們的驚呼聲及接下來的竊竊私語。他始終沒有正眼看大家,只是拿出一盒糖果似的東西話在講桌上,然後用具有磁性的聲音問。
「哪位是課代表?」
許晴臉紅紅的站起來。
「是我,許睛。」
江南順手把講桌上的盒子推了推,緩緩道。
「請把這盒咖啡糖發給各位同學,上我的課,可以吃東西,可以睡覺,可以聽隨身聽,不過必須打A,否則我很沒面子。」
全班嘩然。
海潮盯著這位新來的教授,簡直喘不過氣來,是那個凶巴巴的叫江南的人嗎?怎麼搖身一變成了中文教授?不可思議。不過看他今天的樣子蠻帥氣的,不知道校長是吃錯了什麼藥,讓這種道貌岸然的傢伙來教書,學校不一片大亂才怪呢。不知道他認出自己沒有,她乾脆把頭壓得低低的,生怕講台上好壞個傢伙認出她來。
許晴把糖發完之後,教室裡是一陣悉悉索索剝紙聲。
江南在心裡歎氣。唉!一群小娃娃。
「各位同學——」他緩緩抬起頭,唇邊帶著那抹習慣性的微笑,視而不見地環視所有的同學一眼,繼續說道。
「這堂課應該是王浩然教授站在講台上,因為前些天他移居加拿大,所以我暫時代課,我的名字是……」
他轉過身,拿起白粉筆,瀟灑地在黑板上寫下二個剛遒勁灑脫的大字——江南。
江南聽到女生嘖嘖的讚歎聲和男生不以為然的噓噓聲,嘴角的笑意更加朗顯,他笑這些輕狂的、自以為是的少年,也笑自己,放蕩不羈的自己竟受聘來擔當為人師表的重大責任。
「我是一月前才接到C大的聘書,在此之間,我在一家文藝刊物上班,因為一件意外被炒了魷魚,如今改行做教授,希望不是個魷魚教授。」
教室裡亂得可以,有的敲桌子,有的吹口哨,根本是在起哄。
江南倒也不惱,淡然一笑。
「謝謝同學們用這種特別的方式歡迎我,下面開始上課。請翻開課本第8頁,看一下內容簡介,然後閉上眼睛。」
同學們稀里嘩啦地翻開書,睜著眼睛盯著這位叫江南的年輕教授,想知道他又在搞什麼花樣。江南從容地踱來踱去,眼睛盯著腳尖。
「這首詩,是一首具有強烈感情的抒情詩,只有閉上眼,靜靜的聆聽,用心去體會,才能懂得郭沫若的這首《鳳凰涅磐》。」
然後用他那具有磁性和感染力的嗓音開始背誦,教室裡漸漸靜下來,少有的靜,所有的同學的心靈都受到了震撼。海潮定定的望著講台上的江南,不知道怎樣給他下定義,是魔鬼,還是上帝派來的布道者?
江南背誦完之後,教室裡依舊啞雀無聲,同學們全都沉浸在詩歌的意境之中,不可自拔。
「江教授,有件事,我想向你請教。」江海潮紅著臉冒出一句。
「這位同學,有什麼問題,儘管問。」江南隨意地往講桌上一靠,雙臂抱在胸前,很有興趣的樣子。
海潮一副挑釁的表情,傲然瞪著他。
「不過,我要求你保證講的句句是真話。」
江南早就認出了這個讓他頭痛的小丫頭,生怕被她認出來,現在好了,她又咄咄逼人,要他出醜。沒辦法,誰讓台北這麼小呢,只有碰著頭皮上,有些心虛的答道。
「我答應你,我現在所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都將作為呈堂證供。」
「你是不是《似是故人來》的作者?」海潮出語驚人。
C大中文系的,有誰會不知道《似是故人來》呢?這部小說在文化圈內倍受推崇,名噪一時,在C大學生中影響頗大,只是這書寫得相當深,沒有人會把它和眼前這個年輕的教授聯繫起來而已。全班同學的眼光都集中到江南的身上,想知道他是不是很偶然地和《似是故人來》的作者同名。
江南萬萬沒想到海潮問的竟是這樣一個問題,他艱難地清清嗓子。
「不錯,《似是故人來》是我的作品,雖然獲過幾項大獎,可是仍然很失敗,因為當中自我的痕跡太重,缺乏普遍性,所以我一般情況下不會提起它,今天這位同學逼我講……」
班裡掌聲如雷,這次是真心為江南喝彩。
江南望著講台下那一雙熱切的充滿信任和欣賞的眼神,眼角有些濕潤。
滿滿的兩堂課下來,江南帶領大家進入學習的另一個境界,深入淺出的講解,聲情並茂的感召,聽得大家興味盎然,絲毫不覺時間的流逝,直到下課的鈴聲響起,才得以回到現實之中,感覺自己似乎已經成熟很多。
下課之後,幾個女生拿著《似是故人來》一擁而上,借請江南簽名之機,問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其實目的只有一個——和這位才華橫溢、英氣逼人的教授親近親近。
江南明知如此,還是不厭其煩地細細詳解,直到另一陣上課鈴聲響起,所有的學生才漸漸散去。
江南熟練地操縱著方向盤,他的嘴角有抹難以覺察的微笑,透過反光鏡看看坐在座上生悶氣的江海潮,笑意更深了。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對這個渾身是刺的女孩子感興趣,二十七的他什麼女人沒見過?也許是因為她引起自己的征服欲,也許是因為自己厭倦了那些成熟女性現實世故的表演。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海潮很無聊地啃著手指尖,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模人樣無聊透頂的傢伙又要怎樣拿她開涮,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她可不怕呢,乾脆閉上眼睡它一大覺。
等她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一雙眸子正深深的溫柔的凝望著她,那眼眸像一口深不可測的古井,她的靈魂全被吸進去了,也許人生的極致不過是這樣短暫而永恆的一霎。她的意識漸復甦過來,她能感覺到他那身上傳來的帶有香煙味道的呼吸,那是種很特別的味道,她不曾感受過的。
海潮揉揉睡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伸懶腰,然後慢慢吞吞地走下車來,江南早已下車,站著等海潮。
等她一下車,才是真正的不知東西南西北呢,四周全是燈紅酒綠的大酒店,她可從來只遠遠看看而已,江南帶他來這裡幹嘛,不會是請她吃飯吧!
海潮跟著他走進一家叫「塵世間」的旋轉咖啡廳,她無心去感受這裡裝飾的別緻、氣氛的宜人,更沒有一絲的歡欣去觀看咖啡廳不斷變幻的、美不勝收的霓虹夜景,海潮靜靜的坐在桌旁不肯講一句話。
江南是這裡的常客,點了一杯椰林清風,一杯濃咖啡,一個香蕉船和幾樣點心,侍應生意味深長地看了他的女伴一眼,衝他暖昧的一笑,然後向吧檯走去。
見鬼!他一定又以為我新泡了妞,我真是冤枉,別說抱得美人歸了,連這小丫頭笑起來是什麼樣子都很少見到。
江南的思緒又開始放野馬了。
飲料和點心很快被送上桌,海潮默不作聲地開始吃喝,根本無視江南的存在,彷彿她是身纏萬貫東家。
江南看著用她舌尖舔著手指上粘的雪糕,那樣子可愛極了。江南還從沒見過一個女孩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麼「不雅」的動作來,他以前帶女人到這裡,她們都故作出一種優雅,假得很。
他忘記了喝自己的咖啡,專注地津津有味地看著海潮吃東西,嗯,這丫頭,凶是凶了點,可是靜下來的時候又柔得像一面湖水,他有那麼點心神馳往了。
海潮吃得差不多了,才抬眼望了望江南,若無其事地問:「你把我挾持到這裡幹嘛?大教授玩小花樣太可笑了吧。」
江南點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來,看著倦倦煙塵在空氣中一點一點的擴散開來,慢悠悠的說。
「你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些帳要算嗎?」
「我又沒有欠你什麼!」海潮有些迷惘,沒好氣地說。
「當然有!因為那次帶你回家被同事看到,害得我丟了飯碗。我認為不會再見到你,誰知命運這神又把我倆安排到一起了。哈哈,現在是我討回債務的時候了。」
聽完,海潮怔愣著。
老天!有這種事嗎?她根本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看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像是真的。海潮不以為然地想著,接著無所謂地聳聳肩說。
「然後呢?你還有什麼精彩的表演讓我足以信服的謊言?」
「而且——」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她。「你偷走了我的一樣東西,」
海潮氣得要爆炸了,狠狠地說。
「你少血口噴人,我江海潮長這麼大從不偷人東西,更何況你那個狗窩一樣的地方根本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你貼我錢,我還怕髒手,更不用說偷了。」
江南笑吟吟地靠在椅背上,拍掌為她喝彩,他喜歡看海潮發怒的樣子,他有的是耐心,他相信馴服一個刺蝟一樣的女孩子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他有自己的遊戲規則。
海潮看到江南竟在為她拍手喝彩,臉上是揚著一抹邪氣的笑容,可惡的笑容,該死的傢伙,真要氣死她,要知道別的男孩也都是寵她愛她的,從沒有人像這個臭江南一樣。
江南探起身,深邃的眼眸凝望著海潮,一字一頓地說。
「我也會偷掉你的那樣東西,讓你嘗一嘗痛苦不堪的滋味。」
「隨便你,我是個身五分文的窮光蛋,你愛偷什麼偷什麼:」
江南心裡暗笑,他失掉的是心,被這個精靈古怪的小丫頭偷走了,他也要她嘗嘗為情所困的滋味。
※※※
第二天。
海潮很遠就看到許晴在等她,有些望眼欲穿的樣子,海潮三步兩步趕上來。
許晴特意打扮過,雖然只是淺淺的淡妝,也嫵媚很多。看來女為悅已者容,這句話真是說出一句真理,想來她是為那個鬼江教授打扮羅,海潮覺得好好笑。
許晴迎上來,親親熱熱地牽住她的手,半真半假生氣狀。「好啊!昨天晚上到哪兒風流去了,老實交待。」
原來許晴有些吃醋,吃她和江教授的醋,以為他們昨晚……真不敢往下想。她用力把許晴一推。
「你少胡思亂想,別人不瞭解我,你還不瞭解我?我是頂討厭和男人打交道的,我覺得他們挺髒的,想著我們碰碰手臂都噁心得要死,更何況去拍拖什麼的,你別噁心我了。我們只是去買書,然後他把我送回我家,所以我沒有回宿舍。現在放心了吧。」
許晴心事被海潮說破,臉上掛不住了,跳起來打她。
「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海潮邊跑邊做鬼臉,轉身衝著在後面窮追不捨的許晴做鬼臉,兩個人都開!心大笑,海潮不依不饒學著江南的腔調:「許晴同學,有時間的話。可不可以幫我搞個成立文學研究社的策劃方案出來?」
不料,腳踝碰到了一塊石頭,傳來一陣劇痛,她重心一個不穩,眼看要癱倒在地了……
一雙堅實的臂膀撐住她……
海潮看著江南小心地扶她坐在地上,一雙大手則忙碌地檢視著她的腳踝,每摸一處,便細心地抬頭問她會不會痛,待她搖頭之後,才漸漸加重力道,反覆地問她。
仔細檢查之後,江南確定了她只是單純的扭傷,但是有肌腱拉傷的可能:當怔在一旁的許晴反應過來時,江南已經一把抱起她,走向學校的醫療室。
誨潮在他懷裡掙扎著,她可是有男人恐懼症,厭惡一切和男人的肌膚之親,這個色膽包天的臭男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抱著她大大方方地在校園裡招搖,簡直……
江南用他有力的雙臂把海潮柔軟的身體箍得緊緊的,低下頭來威脅她。
「你再亂動,我就當眾吻你,我說得到做得到。」
海潮看了看四周佇足看著他倆的學生,心裡暗自得意。
哼!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個堂堂的大學教授,要做到為人師表吧,量他也不敢。
於是掙扎得更厲害,對江南是連踢帶掐。江南再次低下頭,眼裡是一簇簇火焰在燃燒。
「因為你,我已經被炒過一次魷魚,再炒一次又何妨?」
望著那英氣迫人的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海潮害怕了,要是在那麼多人面前被吻,真是要丟死人,江南可以不在乎他的飯碗,她卻不可以因此丟下學業,只有從長計議,乖乖的聽他的話。
由於腳受傷了,海潮只有在宿舍休息了。
她不能理解現代速食的愛情觀,杯水主義者大有人在,有些人還鼓吹什麼一夜情,老天,這個世界是怎麼了?
糟糕一踏糊塗。
聽著收音機裡傳來的那首《她的背影》,蒼涼的歌聲在房間裡迴盪。她想起了田震,想起了他那挺拔筆直的背影。
田震是大四的學生,學企業管理的,也是學校鼎鼎有名的潮頭人物,由於成績優異,讀大二的時候就有幾個大財團到學校來預定他。也因為他長得像阿蘭·德龍,所以深受女孩的青瞇,可是他偏偏把丘比特之箭射向了默默無聞的江海潮。
海潮聆聽著收音機裡傳出任賢齊的那句,「相愛總是簡單,相處太難。」誰說不是呢?
「篤篤,篤篤篤。」門外傳來敲門聲,海潮回過神來一蹦一蹦去開門。肯定又是許晴那個臭丫頭又逃課了。
「豬啊,又逃課了。有什麼好吃的帶給我?」
等她打開門一看,愣住了。
來人竟是江南,她甩也甩不掉的魔鬼。
其實她家就在台北,因為母親去世了,繼母又視她如眼中剌,所以乾脆到學校來住。也許正因為有這樣環境,才造就了海潮外表堅強內心脆弱的性格,海潮不希望別人同情她、可憐她,所以偽裝著快樂,偽裝著無憂無慮。
江南像是看穿了海潮的心事,衝她揚揚手中的水果。
「怎麼,不歡迎?」
江南跟進來,把手裡的水果放在桌上,挨著海潮坐下。
海潮一推他。「有凳子、有椅子,幹嘛和我坐一張床?還裝模作樣的當教授呢,懂不懂什麼叫男女授受不親?」
江南望著她火冒三丈的樣子,暗暗偷笑,心想,不知道有多少美女向我投懷送抱呢,我只是無意中坐到了床上而已,又沒有別的企圖,她那麼認真,肯定另有奧妙,於是歎口氣,故意挑釁她。
「哎,有的人真是健忘,曾經和我同床共枕過呢,現在卻又裝得如此冰清玉潔,要知道這樣的話,可惜了我那晚強迫自己學習柳下惠。」
海潮的眼淚早在眼眶中打轉轉。
「你這種人真下流,無賴一個!我配冰清玉潔四字綽綽有餘。」
江南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在火上澆油。
「你不會告訴我,你還保留著初吻吧!」
「當然保留著,誰和你們這些臭男人KISS,看著你們就噁心到死了!」海潮含著淚怒目以對。
江南看著小丫頭像是心裡被傷害極深的樣子,心裡大叫不好,可能真的是玩過火了,慌忙一改自己的流氓樣,乖乖坐到桌旁的椅子上,柔聲地道歉。
「別生氣了,我只是逗你的,因為你生氣的樣子很可愛,所以我故意惹你生氣,誰知你當真了。」
這是江南的聲音嗎?輕柔得宛若透明的秋風在殘陽中飄蕩。海潮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和這個傢伙纏在一起,雖然嘴上罵著討厭鬼,可心裡對他沒有一丁點討厭。和他在一起,想罵就罵,不需要受任何拘束,反正江南不會記仇。
可惡的是江南老愛捉弄自己。這不,現在又在千般懇切,萬般真誠的道歉,倒搞得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江南腦海裡又打著算盤,這麼特別的女孩子放過了,豈不可惜,但他現在的身份是老師,老師和學生拍拖的話,總是很彆扭,如果能……他的嘴角浮起了一個微笑。
「腳好點了嗎?」江南低沉的嗓音從海潮的身後傳來,害得她差點跳起來。
海潮已經有一個星期沒見他了,她清楚得記得在她的房間裡,他後來像個高貴的王子一樣,和她聊著詩歌,聊著音樂和美術,沒有一點點無賴相,以致於海潮心中有絲絲相識恨晚的感慨,她不敢再放肆。
海潮抬起頭,看看教室裡的其他學生,怕他們會對老師的話有絲毫誤會。雖然每個人都一副專心寫稿的樣子,不過,以這種靜得出奇的情況來看,恐怕每個人都豎著耳朵,想聽聽看是否有驚人的內幕:
「已經全好了,謝謝老師送我到醫務室。」海潮很自然地回答。
江南默不作聲地點點頭後,便在教室裡四處走動,看看同學們的作業,並且一個個加以指導,但他絕大部分心思仍留在海潮作業的題目上。
他給同學佈置的作業是在兩節課內,寫出一篇中篇小說的梗概,然後把故事大綱和人物的關係寫出來,當然,作品題目自擬。他只是看了一眼,就震驚得不得了,她用的題目竟是《綠腰》,有張愛玲小說的鬼氣,有李若華小說的驚艷。想不到她會那樣成熟。和她一比,其他同學的作品才真正是大學生的功力,而她呢?毫不費力,信手捻來的題目都有驚人之處。江南不禁為她題目中所透露出的滄桑而心驚,她有怎樣的過往?有怎樣的家庭……
※※※
江海潮出了教學樓,看到樹蔭影下站著的江南,江南用眼神告訴她——你過來,我在等你。
畢竟是師生,要保持應有的距離,更何況是在校園之中。
乍起的秋風帶來濃濃的秋意,兩人靜靜地享受著校園寧靜、微涼的氣息。沒有人捨得開口,更別說起身離開了。
校園裡的路燈發著桔黃色的光,柔柔地灑下來,卻難遮掩秋夜的蕭瑟,只有遠處的圖書館內燈火通明。
江南的目光從遠處轉移到海潮身上,輕聲問道。
「你很喜歡寫作嗎?」
海潮抱定回擊江南的態度是:你紳士我就淑女,你無賴,我更無賴,看誰厲害。如今江南是沉著的、冷靜的、高貴得像個候爵,她只有保持著矜持,也隨之玩一把深沉。
「嗯,為什麼這麼問?」海潮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那美麗的路燈。
江南笑著搖了搖頭。
「你很適合寫作,你有很好的悟性,也頗有靈氣,很難得的一個人才。我給你的忠告是:出去闖闖,看看外面的世界,這對你是有幫助的,否則你只有陷於很自我的小感情的泥淖裡。你的作品可能是字宇璣珠,可是沒有什麼生命力,頂多是換得幾聲稱讚的一潭死水。這對一個搞寫作的人來說,是很可悲的。」
江南突如其來的嚴肅讓海潮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怎麼說,她知道自己的癥結被江南說中,她只希望他繼續說,不要停下來。從小到大,她的人生之途是坎坷的,一路走來,她不得不自信,自信自己是最好的,可心裡有種對自我的恐懼,其實她並不瞭解自己,她從來不曾勇敢地審視過自己。
在家裡,她是孤獨的,沒有人真正的關心過她,養母對她是不屑一顧的態度,而養父對她不聞不問;在學校,願意瞭解學生的老師廖廖無幾,大學生的自主性及傲氣將大部分的訓話當成耳邊風;同學之間,更因為同樣缺乏生活的磨練而無法給予彼此深刻的忠告,因此江南的話深深震撼了她。
江南笑著斜睨了她一眼,接著又轉頭看向不遠處的路燈。
「不早了,要我送你回宿舍嗎?」
「不用了。」海潮可不願意被同學說三道四,即使她有些戀戀不捨。
「有男朋友嗎?」江南問得極為冷靜,眼光始終沒有看她;
「有過,分手了。」海潮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她幽幽回答。
江南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說。「原來這樣呵,我還以為……」
有她這句話他就放心多了。
最後,他目送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