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得好像動一下身體就會散掉,嘴裡瀰漫著血腥味,右頰的臼齒鬆動得好像隨時會掉下來,左腳扭傷,身上淤血的色彩可謂慘不忍睹,鮮血把床單浸得斑斑點點,身體在做著規律性的晃動,米歇爾閉上眼睛,忍受著那打從靈魂深處傳來的痛苦。
這個神經病,虐特狂……他在心裡咀咒,房間裡一片狼籍,身體內部抽插的物體彷彿毫無疲倦……身為男人的他一樣擁有的東西,他不能理解那東西怎麼會在他的身體裡。
感到體內東西的動作越發急切,「喂,」他大叫道,引起臉頰的一陣疼痛,以至於聲音有點變調,「你不是要射在裡而吧!"
「如果你不願意,可以掙扎。」男人柔聲說,像獵人在看他的獵物——甚至是帶著期待的。
如果這混蛋身手不是那麼厲害的話我難道會不掙扎嗎!米歇爾憤怒地想,這位客人估計學過防身術,富家子弟都是這個樣子!感到身上的人一陣猛烈的晃動,一股熱流射在自己的體內!米歇爾閉上眼睛,覺得疲累得想這麼直接死掉,可感到溫熱的液體正隨著男人的退出從下體流出來時,他還是很想吐,不知道是因為那人的進入,還是對自己。可是他的手臂突然被拉開,藍色的眼睛毫無防備地迎向那雙近在咫尺狂熱的灰眸,那裡面滿是狂熱與興奮!
「我很滿意,我很久沒這麼興奮過了……」那雙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面頰,「痛苦,屈辱,詛咒,還有不死心的掙扎,像被蜘蛛網住的蝴蝶一般絕望和美麗的眼睛……」他的手指劃過他的睫毛,「真想摳下來做紀念!」
婊子養的神經病!他的眼神讓男人低低笑了,他的聲音溫柔而富有節奏,看得出有很好的家敦,可那對米歇爾來說比恐怖片裡的音樂還可怕。對方很快恢復了冷漠與自制,微微拉開距離,灰色的眼睛帶著些戲謔和挑逗地看著米歇爾。「下次再見面如何?我很少上同一個人兩次,你的話可以例外……」
「你滾回去自慰吧!」米歇爾詛咒。
男人並沒有生氣,他瞇起眼睛看著他,愉快地點頭,「哦,是的,我會經常想著你這雙……憤怒、痛苦的眼睛自慰……光是用想的,我現在就又已經勃起了……」
他再次湊過來……
身體似乎變成了疼痛的同義詞,從髮梢到指尖都被佈滿……那是某種讓他欲哭不能的鈍痛,從身體裡面開始腐敗,然後把痛苦傳到各個細胞……
「米歇爾?米歇爾?」身體被搖動著,耳邊響著女人熟悉的聲音,「你做了噩夢?」
米歇爾茫然地睜開雙眼,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探進一條細細的線,但整個房間仍處於昏暗的狀態,散放著凌亂的生活用品,這是他住的地方。身邊金髮的女子正關切地看著他,陰暗的光線也不能掩蓋她纖細卻誘人的身體。但更誘人的是她的眼睛,它們閃閃發亮,像天上的星星。
「親愛的,快點準備一下,今天要開拍了!」她說,吻了他一下,小鳥一樣飛去梳妝室前準備。
米歇爾赤著上身,慢條斯理地從床上爬起來,他雕塑般完美的身材以一種慵懶的姿態在破舊的小屋裡奢侈地展示著。雖然只是兩千萬美元的小製作,但看得出那男人的確是個大金主。
那麼,自己還真賣到不少錢……他自嘲地笑笑,拉開窗簾,刺目的陽光一下子射了進來,落在他年輕的軀體上,也為整個房間增添了溫暖明亮的氣息。他瞇起湛藍的眼睛,享受那溫暖的撫觸。也許我將會在很多年後後悔我曾幹過的事兒,但我現在唯一能做到的事,是在那個時刻來臨之前不活在自責和內疚裡。
他伸了個性感的懶腰,打開窗戶,冰冷的空氣一下子包裹住他,芭芭拉驚呼道,「上帝,把窗戶關上,冷死了!」
他笑起來,感覺那清寒的氣息,和陽光微弱但溫暖的溫度。我等一下就要去拍我的電影了,那是我無比期待的事情……
做過的已經做過,未來還在排隊等候。他想,關上窗戶,吻了吻正在化妝的芭芭拉,「開心嗎,親愛的?」
「開心!」女孩回過頭,眼睛像火光一樣閃閃發亮。
米歇爾露出微笑,「我也是。」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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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爾,改改你那該死的美國口音!」導演馬修特大吼道,「你要優雅,有禮,別他媽像個街頭小混混似的!」
「我正在努力!」米歇爾抓抓頭髮,努力模仿那古怪義大利口音的英語,「你確定你要拍的是黑幫題材嗎馬修特,我覺得我現在像個維多利亞時代的紈褲子弟。」
「是義大利後裔的黑幫題材,你只管那麼做就行了!」馬修特說,轉頭繼續向在一邊上妝的芭芭拉解釋,「這一幕是你發現你與你戀人的家族格格不入:他們的男人優雅有禮,女人則被動賢慧,他們像被一個繩子緊繫在一起的團體!他希望娶你,讓你加入他們,可是你把一切都搞砸!你是一個典型的飛車女郎,你熱情,肆無忌憚,脾氣火爆,你在餐桌上大聲說話,打斷他父親的訓導,毫無顧忌的大笑,就像一個走錯地方的孩子,與別人格格不入,笨拙,但是誰也不能忽視的熱烈和漂亮!」
他說,女孩眼中閃耀著火光,這些演員的眼睛總會讓他覺得自己年輕了好幾歲……雖然他不知道這兩個新人和製片公司是什麼關係,但並不像想像中那麼槽——他們擁有熱情,並且敬業。他瞄了一眼一邊努力背台詞的米歇爾,後者抬起頭看著他,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用帶著些義大利腔的英語道,「先生,可以開始了嗎?」
馬修特滿意地微笑,那不應該是個二十一世紀美國男孩的笑容,他的微笑溫柔而疏離,有禮而且風度翩翩。
他點點,「很好,現在就開始吧。」
拍攝工作已經進行了三個月,進度比想像中快一些,這是一部典型的商業片,講述的是一個義大利後裔黑幫家族的繼承人愛上了一個美國女孩兒,把家族森嚴的秩序弄得一團糟,這段婚姻遭到了該家族一致的反對。這時族內發生叛亂,男女主角卻因為偷偷約會沒有在家,躲過一劫,然後一起力挽狂瀾,並最終得到家族的諒解,順利結婚的事。
芭芭拉這會兒正拿著劇本,念熟下一段的台詞。「親愛的,我愛你,但那並不包括你的家族。但是我知道,你和他們血脈相連,失去了他們你就不再是你了……」她憂鬱地說。
米歇爾從背後摟住她,「真抱歉,我的公主。」他接下下面的台詞,「我不能在這時候離開他們。我答應你,無論以後發生什麼,我們都會在一起的。」
「那麼,如果他們還是不同意呢?你會為我放棄你的家族嗎?」
「當然會,你知道我最愛的是你,芭芭拉……」
「不要隨便改台詞!」馬修特訓斥道,「如何?感情醞釀好了我們就開始了!」——實際上這部片子最不用醞釀的就是一對主角的感情戲了,這對戀人有事沒事就在卿卿我我。
「可以開始了。」芭芭拉說,時間處久了,大家也開始熟悉了起來,馬修特雖然說話凶一點,卻有一副好心腸。她合上劇本,向馬修特說,「這本子對黑幫系譜解釋得真清楚,我都要真的以為紐約有個姓艾塔裡蒂的黑幫家族了。」
馬修特看了她一眼,「的確有那麼一個家族,」他說,「編劇曾經混過黑幫,對那邊的情況非常熟悉。」
看到兩個年輕人驚異的目光,馬修特聳肩,「編劇是我弟弟,雖然我得說這小子沒什麼講故事的天分,但非常識性的東西倒是知道一大堆!我得把這片子搬上螢幕,寫上『獻給我親愛的弟弟』之類的,畢竟他一直夢想著……見鬼,如果不是他死了,我大概這輩子也不會考慮去拍他寫的傻劇本!」他說,有一會兒沒說話,像是在平定情緒。
「好了,我們開始吧,女士們先生們,請待在你們該待的地方!」他抬起頭,中氣十足地說。
芭芭拉有些不安地湊過來,「米歇爾,如是果這片子反應了黑幫的真實情況,會不會被威脅不能放映?《教父》上映前不是就收到過威脅嗎?」
她的多慮讓米歇爾笑起來,他吻了吻她的額頭,「只被威脅減少了幾句台詞,別擔心,剪刀就是拿來幹這個的。」
「這部電影一定要上映!」芭芭拉抿緊嘴唇,她眼中的堅持和光芒像正午時的太陽,「我的夢想,都在這裡了……」然後,她認真地乾咳一聲,以引起米歇爾的注意。「一起去為我們的幸福努力吧,我的騎士!」她認真地說。
「我的騎士」是片子裡女主角對男主角的稱呼,她曾坐著他的摩托車飛奔了半個城市逃避追殺。
女孩深情的眼神和十指緊扣的溫暖讓米歇爾有一瞬間的恍惚。還好我找到了她,他想,這個可以和我一起追逐和飛翔的人。「我們將永遠在一起,芭芭拉……」他柔聲說,念出下一句台詞,可叫的是她的名字。
女孩笑了,那一刻不可直視的美麗再一次讓他目眩。她踮起腳尖吻他,耳邊響起馬修特的大吼,「你們兩個別在那裡摸魚!要開拍了!」
他們擁吻著沒有分開。如果這不是愛情,那還會是什麼呢?米歇爾想,無論我將來走到哪裡,都一定要牽著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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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後期製作工作十分繁雜,包括各種特技製作配樂剪輯,動作之大有時演員自己都不知道演了部什麼樣的片子。米歇爾因為學過一點電腦製作,便就近在馬修特的劇組裡打工,想著要製作出自己主演的片子,更是幹勁十足。芭芭拉一有空就往這邊跑,用明亮的眼睛看著那一點點成形的希望。
直到馬修特接到那個電話。
確切地說電話是米歇爾接到的,那會兒他正在對著電腦螢幕上做了一半的海報發呆,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裡面是一個低沉男人的聲音,他說要找馬修特。
米歇爾並不清楚記得每個細節,他記得馬修特一邊大吼大叫著要水道管理工怎麼現在才來,一邊元氣十足地拿起電活。
接著便是長長的沉默,那不像是馬修特該有的沈默,他下撇的嘴角看上去十分嚴肅,臉上的肌肉跳動著,寫著憤怒與沉默。「聽著,」半響後他開口,他的聲音嘶啞得像被車輪軋過一樣,「這部電影是我一直以來的夙願,我的每部電影就是我的孩子!讓我殺了自己的孩子,除非你們先殺了我!」他大吼道,砰地一聲掛掉電話,辦公室裡的人都看向他。
「馬修特,」米歇爾問,「怎麼了?」
「我一定會讓這部電影上映,除非我死了!」馬修特握緊拳頭,大聲說,灰色的眼睛像固執的大理石般盯著米歇爾,他是在對他說話但更像是在衝著別的人較勁。接著他向奇怪看著他的員工們怒吼道,「快點回去幹活兒!傻站著等我給你們發工資嗎?」
看著眾人又恢復了忙祿,米歇爾遲疑了下,「其實我們可以剪掉其中一些片段……」他說。見鬼,芭芭拉的話似乎成真了,為什麼這種戲劇化的事會碰到他們頭上!
馬修特搖搖頭,「他們要求全片禁映,米歇爾,我雖然不是個多麼優秀的導演,你看,我拍的片子賠的快趕上賺的了……但這部片子我絕不會放棄!」他堅定地說。
接著的事情像電影上演的樣,工作人員們一個接一個的離去,生命總比工作重要。還好製片已經進入了尾聲。固執堅持下來的,似乎只有那個倔強的老頭兒,當然還有米歇爾這一對——他們是把未來押在上面的人。
「幸好是拍完了片子他們才注意到的,不然你們可能會被威脅,被毀容……現在,」馬修特靠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的椅子上,冷哼一聲,「讓那幫兔崽子全衝著我來好了!我可看不出他們除了殺死那些可憐的動物放在我家門口,還能幹出些別的什麼!」
芭芭拉的手無意識抓著男友的肩膀,弄得他有些疼……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她冰涼的手上,彷彿那緊握在一起的手是所有的希望。
芭芭拉加入了工作的行列,她試圖不去在意那些恐嚇電話,懇求房東不要趕他們走,倔強、卻又不安等到了片子的剪輯完成前夕。那即將完工的成果讓她眼中燃燒著越發旺盛的火焰,即使全不化妝,仍漂亮得難以直視。
片子因為被施加壓力而禁止公映了,而馬修特正計劃地發行這部電影的DVD——他們這一小撮人的堅持變得好像電影裡一樣勇敢的英雄,這樣戲劇化的艱苦常被他們在工作之餘拿來開玩笑。
「你要知道,越是禁止人們就越是好奇,我敢肯定,這片子會是我難得盈利的一次片子,」馬修特笑著說,看著眼前的兩人,「你們的美麗會通過這裡讓無數人看到,我保證。」他敲敲桌上的碟片盤,對面兩個年輕人的雙手緊緊相扣,他們如此的互相信任和交託,那樣的愛情甚至連看著都會讓人振奮。
米歇爾微笑,這甚至是他用自己的身體換來的機會,但他已經忘了那些,實際上打從片子開拍開始他就再也沒做過噩夢。也許是因為我的道德感比較薄弱。他有時自嘲地這麼想,但是當他沉迷在電影製造出的另一個世界裡時,為追逐自己深愛的夢想日以繼夜時,心中的雀躍與迷醉讓他再無心思陷入任何思想陷阱。
至於那個男人和他惡劣的愛好,早不知道被拋到世界的哪一個角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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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發生的一切,米歇爾總覺得像是場夢,像他曾拍過的某個槍戰片場裡,遙遠得不著邊際,很久之後,他還常搞不清楚那是虛假還是現實。也許是他又一次過於進入角色,因為他總能清楚地記得那個人物撕裂般的心疼。
「米歇爾,你的電話!」房東太太的聲音在樓下不耐煩地響起,還帶著濃濃的睡意,這會兒是凌晨兩點,他記得自己應了一聲,接著是匆忙下樓的聲音。芭芭拉穿著睡衣跟在他身後,會在這時間找他們的應該是馬修特。
他拿起電話,「馬修特嗎?」他想當然地問。
對面的聲音冰冷而且低沉,「哦,為什麼你們不去看看他呢?」然後電話被掛斷了。
沒有一秒鐘的猶疑,也許具體的想法甚至還沒有進到他的腦袋裡,米歇爾把電話丟掉,用最快的速度衝了出去。
身後傳來的芭芭拉的腳步聲,她大聲問他發生了什麼,在沒有得到回答後,很快便不再問了。
米歇爾飛快地跑向馬修特住的地方——一棟大廈的十七樓,就在工作室的隔壁,離他們住的地方有一小段距離。芭芭拉竟緊緊跟上了他的腳步,她在他背後像一大片影子,漆黑而沉重,拉拖著他的速度,讓米歇爾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開。
他們正要上樓時看到了街邊蠕動的身影,「該死的!阻止他們!阻止他們——」老人尖叫道,米歇爾衝過去把他扶起來,導演頭上的鮮血已經乾涸,看上去狼狽透了,他神經質般緊緊抓住米歇爾的前襟,後者驚恐地注意到他缺少了兩根手指!食指和中指,從第二個指節沒有了,傷口的血肉黏黏的還很新鮮,他看到那剩下的指節在他的衣袖上蠕動,感到一陣寒意。
「原始帶全部都在上面!」老人絕望地大叫,灰色的眼珠恨不得跳出來般死死瞪著樓頂,「阻止他們!阻止他們!他們上去了!那些畜牲——」
在米歇爾反應過來馬修特在說什麼的那一瞬間,一聲巨大的爆炸從頭頂傳了過來。米歇爾抬起頭,他很久之後仍很清楚地記得那時的場面——高聳大廈中間的一層被炸碎了,死神般狂燃的火光狂烈地迸出,伴隨著無數跟著落下的玻璃片和電腦殘骸,那麼新鮮和翔實,像部好萊塢槍戰片經典鏡頭的重現。
那火光毀滅的是他所有的夢想和希望,在絕望的火焰中翻騰,帶著死亡氣息般的妖艷。就像他清楚地記得那一刻芭芭拉的表情——她穿著白色的睡袍,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潔白的面龐和金色的髮絲被火光照亮,那一刻她看起來像個靜止的玩偶娃娃,灰做的娃娃,脆弱到輕輕一碰,便會分崩離析,碎成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