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他明明有機會可以殺掉這對母子,為什麼忽然留手,反而讓自己被護子心切的母親捅了一刀?」
與其他人同樣忙於追蹤地上、樹幹樹葉上的血跡的韓七不解的問。
若真有這麼容易捅到血魄,還需要死這麼多人嗎?!
不過,這血魄的傷勢當真不輕,只怕是傷到內臟才會這般血流不止,便宜了他們好追蹤。
聽到他的問句,卓洛宇身形一頓,沒有說話。
「而他給那位婦人吃的又是什麼?我們的人幫那位婦人檢查卻發現什麼事也沒有……」
「韓七爺,那應該是解藥,血魄的血有毒……雖然不管怎麼想,血魄都沒道理給解藥。」回答他的是華山派的二弟子,在白彥海被驅離華山派後,他旋即挑起原本屬於「大師兄」的擔子。
「說到這個我就覺得奇怪,那血魄一得知你那三師弟是華山的,怎麼就這樣收手了?」結果還被鐵了心要同歸於盡的華山派三弟子在身上開了道大口子。
在這半年間才來到中原的韓七並不知道之前鬧得滿城風雨的「華山派大弟子被驅逐山門」事件的主因,自然也沒有任何聯想的問道。
「……我也不知道啊。」華山派二弟子苦笑回答。
雖然或多或少都有人猜測是因為襲風的關係,但是……說血魄會因為顧忌襲風而不對華山派出手,怎麼說都有點讓人難以置信。
真要顧忌,當初還會把大師兄打成重傷、殺了幾位長老,又把襲風拖下山崖嗎?!
不過,說到襲風……他忽然好想跟襲風一起銷聲匿跡的大師兄啊!
就在韓七跟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時,卓洛宇依然沉默,他在思考的是另一個問題。
憑著血魄的心計與實力,大可在之前就甩掉他們,為什麼要一直在他們面前出現,一再的挑釁殺人,弄得有傷無法靜養,還面臨這種危機……
如果是血魄,會怎麼想?
如果他是血魄,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如果是他……會想要做什麼……拖著這樣傷重的身軀卻帶著他們在山林裡繞圈……
還在思考,另一側忽然傳來哨音,那是約定好的暗號,代表已經找到血魄的行蹤了。
眾人正想趕去,卓洛宇像是想到了什麼,猛然抬頭站定身形,看著前方山林。一個令人膽戰心驚的假設隱約浮現心中。
「卓莊主?」
訝異他的舉動,其他人跟著停下腳步。卓洛宇沒有解釋,只是專注的看著遠邊。
雖然被樹冠擋住了不少視線,但還是可以依稀分辨出地形……
「前面是哪?」卓洛宇厲聲追問。
此處不是他熟悉的地界,只能追問山門就在附近的華山派的門人。
「前面?」華山派二弟子一怔,「天落峽,再往下追,我們會直接追進谷底,現在就可以看出來兩側地形比較高了……」話沒說完,跟著臉色一變。
雖然武林人士的爭鬥不算是打仗,他們也沒幾個人學過兵法,更沒理會「逢林莫入」這個鐵則,在山林中跟血魄你追我逃的跑了兩天,但是……讓人從高處伏擊的作法,血魄不是第一次用。
費盡苦心拿自己當誘餌,把他們引到這樣的地形……卓洛宇長嘯一聲,身影如大鵬般在樹林間穿梭而過。
「通知各派掌門!別再追擊!」韓七匆忙交代,施展輕功迅速跟上。
慢了幾步反應過來的各派弟子紛紛縱聲長嘯,用各派的暗號通知自己門派的師父與師伯叔提防有詐。
而韓七追在卓洛宇身旁,兩個人都是毫無把留的加把勁往前急掠,途中就算遇到其他負責搜尋的武林前輩,也沒有停下來解釋。
他不知道卓洛宇在想什麼,腦中拚命思考現在的情況。
是計謀嗎?!
拿自己當餌,耗費兩個月讓傷勢逐漸加重,使得經驗充沛的江湖老手因為近在眼前的勝利與兩個月間加劇的仇恨而蒙蔽雙眼,忽略潛在的危機,或者說是……即使知道有危險,但因為勝利的果實太誘人,所以寧可一賭,也要踏入陷阱——只求能殺了血魄。
可能嗎?!
拿命來玩,用命來賭,那個殺人如麻的血魄……愈想,愈是心寒。
如果是那個血魄,或許會這樣做吧?
因為他就像個什麼都不在乎的任性孩子,也像個存心要把所有人拖入地獄的腥紅惡鬼,不怕死亡,不在乎受傷,更不在意有多少人陪葬……
才穿出樹林,看見陡峭的峽壁,還沒來得及追入谷口,就聽見沉悶的爆炸聲,接著沙石飛散,兩側山壁滾落大大小小的石塊。
來不及詫異,又是一聲悶響,視線中,兩側山崖上,無數顆巨石翻滾直落——
「師父!」稍後華山派二弟子失聲大叫。
「掌門!」跟過來的眾人也紛紛絕望大喊。
同時傳來的還有一聲急促的叫喊:
「君逸!」
沒給他們反應過來聲音主人的身份,空氣中傳來細微的暗器破空聲,無數的銀光從另一側急速射向那些隨便一顆都足以壓死人的大石,在接觸的瞬間炸開。
短短盞茶時分,至少發生了數百次的小爆炸。
「轟天雷?」韓七大驚,沒想過中原武林竟然有人能齊發數百枚轟天雷,還運用精準的命中與計算將每塊巨石都炸成不大不小的碎塊。
這種聲勢,若與此人為敵,有什麼樣的人能全身而退?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閃避開數百發轟天雷吧?!
他忽然感到滿身冷汗。
「大師兄!」華山派弟子們驚喜交加,一時間也忘了改變稱呼。
在他們心目中,白彥海跟師父是差不多值得信任的存在,更何況,如果說白彥海趕來了,剛剛出手的,就是那個與血魄齊名的——襲風!
因為爆炸產生的飛砂走石漸漸消散,眾人匆忙想上前,卻被谷口的兩個人攔住。
那是兩個戴著斗笠的男人,其中一個面向他們,正伸手把斗笠摘下,另一人背對眾人面向谷口警戒。
摘下斗笠的男人有著一張清秀略帶孩子氣的俊朗五官,眉宇間充滿正氣,正是半年前被逐出華山派的白彥海。
白彥海沒向那些師弟多寒暄,反而先跟各個前輩見禮,然後才說明狀況:
「現在不清楚裡面狀況,煙塵瀰漫的看不清楚反而危險,所以他建議最好先等等。」
也是,誰也說不准裡頭還有沒有埋伏。韓七等沒有門派的人先後點頭認同,但有師門成員被困的人可沒那麼冷靜了。
「怎麼可能等?!我師父(徒兒)還在裡面,萬一有埋伏,他們不就危險了?」
「為什麼要聽他的……等等,君逸?『襲風』席君逸?!」
「襲風?你要我們聽襲風的建議?!」
又來了……聽著反對聲浪逐漸擴大,白彥海頭大的歎氣。
「為什麼他們會知道你叫君逸?」退後一步,懊惱的低語。
「你叫的。」除了這小子以外,全天下還有誰會成天叫著他的名字滿江湖亂跑?再說,當初在晴霧峰幫助羅煞時,這個名字就不是秘密了。
「啊!會喔……抱歉。」懊惱變成尷尬,他只能無辜的乾笑。
接收他傻笑的男人無奈輕哼,轉身往眾人身前走了兩步,成功的在沉默中把原本滿腔怒火想上前的人給逼退兩步。
「你們可以選擇在這邊跟我動手,讓我宰了你們,或者是不聽我的建議闖進去被毒死……想活命的最好待在這邊等毒粉被風吹散。」
斗笠遮掩的後方飄出平靜到近乎沒有感情的聲音,擁有巫之力的他光憑本能就察覺了血魄的計謀。
一開始的落石只是幌子,趁著正道人士忙著提氣運用輕功躲避的時候下毒,再趁他們中毒後用巨石將他們活埋。
簡單狡詐,又計算人性的作法。
聲音過後,成功讓原本群情激憤的眾人閉上嘴,沒有人再出聲,反倒是白彥海倒抽一口氣,跨步到他身側,探手抓住他的肩膀。
「君逸,你說裡面都是毒?!」
「嗯。」
「要救他們!說不定還來得及解毒……」他說出所有人都想,卻沒人敢要求襲風的話。
面對他的妄想,襲風只有沉默以對。
「我師父也在裡面!」這次的聲音中有著明顯的懇求意味。
他知道他師父曾經對君逸做的事情,也明白自己的要求很過分,但即使已經被逐出師門,那份情還在……他已經有覺悟,就算君逸不答應,也必須去救那教養自己二十餘年的恩師。
看穿他眼底的堅決,席君逸摘下斗笠,打量依舊瀰漫混濁煙塵的山谷,撕下前襟摀住口鼻。
「……你待著。」他只打算獨自去闖。
「耶?我跟你去……」
「你沒喝過羅煞的血。」這句話就代表一切理由。
而他,調養的這半年來不時的有機會喝到「藥人」羅煞的血,只要不是正面對上血魄的九天龍蠱,應該不是問題。
白彥海還想說什麼,卻在席君逸忽然凝重起來的臉色下,注意到不對勁。
沙塵中,緩緩走出一抹艷紅人影,與同樣鮮紅的長髮。
血魄一身狼狽,在席君逸的記憶中,自從滿十三歲以後,他還沒看過血魄這麼淒慘的模樣,就連跟十大惡人最後那一戰,他都不曾見到血魄這般落魄。
渾身上下的衣物沾滿塵土、殘破不堪,蘊含劇毒的鮮血從大大小小起碼三十處的傷口滲出,天生白皙的肌膚透著失血過多的蒼白,只有那妖異的紅唇仍是鮮艷的血紅。
掛著淺笑的人在看見他後,笑容從唇邊隱去。
「結果,你還是沒隱退啊?」面無表情的道,他把內心某部份的情感掩飾的很好。
席君逸只是面無表情的,看他。
「所以說,你決定要與我為敵了嗎?襲風……」森冷的問道,血魄主動上前兩步,鮮血沿著他的腳步,在地上開出點點血花。
咻!席君逸手腕一震,軟珠索已經纏繞在右手手腕。
別再靠近!他的警告很明顯。
「呵呵,算你聰明……這是否表示我答應你不傷害華山派的人的約定就這樣失效了呢?」
他在透露出一個訊息,不傷華山派的人,只是跟襲風作了交換條件。
白彥海錯愕的看著席君逸,不知道他何時答應了這種要求,後者凝著一張俊顏,瞪視血魄。
視線在空氣中膠著,最後,是血魄先移開目光。
「……算了,我今天不想與你動手,一人份解藥給華山派掌門,跟你交換條件,今天別攔我吧。」
席君逸挑眉,直覺的想答應,但忽然感覺到背心的衣服被輕微拉扯,只能在內心無奈的歎氣。
平常不知道時就算了,一旦知道實情,他那個性耿直過火的情人根本不可能對有關人命的事情妥協。
「所有人的解藥都留下。」面無表情的道,他已經開始準備動手了。
依照他對血魄的瞭解,前一秒願意談判的血魄,很可能後一秒就決定把所有人都殺了。
但顯然他對血魄還不夠瞭解,因為他以為會翻臉動手的人忽然笑了起來。
「襲風,剩下的解藥我給不給,決定權不在你。」血魄終於把視線從席君逸臉上移開,在人群中搜索,最後看著卓洛宇,冷笑,「卓莊主,久仰久仰,三年半下來,閣下還真的壞了我不少好事。」
他的話讓所有人不由自主的跟著把視線投向卓洛宇。
「血魔尊可客氣了,在下還沒多謝盟主厚愛。」卓洛宇冷冷的回應。
有些事情,是想忘也忘不了的;也有些事情,想記卻記不得了。
互相凝視後,兩個人身上都開始瀰漫滔天殺意,但是他們都沒動手。
血魄揚起笑容,慢慢掏出身上所有瓶子,在所有人提防的目光下,把每個瓶子裡的東西都倒了出來,數十顆藥丸就這樣在地上混在一起了。
席君逸警戒的拉著白彥海退後一步,過去相處十二年的經驗告訴他,對於血魄的任何一個動作都別輕忽,否則隨時有可能送命。
雖然他感覺不出血魄有任何殺了他的意圖,但他更注意的是白彥海的安全。
注意到他的戒備,血魄只是輕笑。
「這些藥裡面,只有十顆是真的解藥,其他都是劇毒,光把蠟衣捏破,就會在空氣中產生足以毒殺十個人的毒藥。」所以他們就算搶到藥丸,也無法分辨出那個是解藥,反而可能因此害死更多人。
他的嗓音很輕,臉色蒼白到連血管都看得見,但眼底的嘲諷與冰冷算計愈盛。
「交換條件呢?」卓洛宇在眾人的沉默中反問。
血魄似乎一直在逼他們做選擇,不斷的讓他們做出兩難的選擇,他的每一步棋都會死人,但死多少人、死哪些人,又是由他們決定的。
他只是布下一張又一張的網,設下一道又一道的陷阱,讓他們自己選擇死亡的方向……而他,只是旁觀,然後掛著清靈的笑,用像孩子般純真愉快的笑臉收割送上門來的人命——殘忍諷刺得可恨!
「卓莊主果然聰明,」血魄笑著拍拍肩膀上的九天龍蠱,「我出來的時候,山谷裡還活著的有十三個人,我提出來的條件就是——你,卓別山莊的莊主卓洛宇,一個換十三個,換不換?」
這話一出,震驚四方。
「你膽子也忒大,若是我說,條件應該改成如果不想要我現在就殺了你,就最好把解藥交出來!」韓七惱怒的挺身而出,手上兵刃已經出鞘。
被韓七這麼一講,眾人看著搖搖欲墜的血魄,也紛紛踏上前。
血紅色的眸子轉了轉,血魄揚起一抹殘酷的笑意。
「在我動手前,襲風,為了你的情人,你考不考慮多說兩個字,告訴他們十大惡人之一的『黑風掌』是怎麼死的?」
冰冷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的雙眼,肩膀上的九天龍蠱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一片片鱗片開始浮動,暗紅色的身體因此看起來似乎膨脹了一圈。
「被九天龍蠱毒死的,十招之內。」席君逸冷聲提醒,已經準備眼看情況不對就得讓白彥海快退。
右手被廢,又曾經身受重傷的血魄確實是四人中武功最差的,跟羅煞之間的差距甚至高達兩三成功力,但若搭配九天龍蠱,除了不怕任何毒蠱的羅煞,全天下大概沒有人有本事不以付出以性命為代價的殺了他。
因為,九天龍蠱極為忠心護主,除非心意相通的主人下命,否則一生永遠不會離開主人超過三步遠,最重要的是,主人死亡後的九天龍蠱,會吐出足以將方圓百里內所有生物的毒氣,然後殉主。
就是因為這種特性,九天龍蠱的數量才會這麼稀少,因為為了主人,它們不交配、不求生,一生只為了主人而活。
韓七似乎也聽過九天龍蠱的名頭,臉上玩世不恭的表情飛快轉換,又青又白,真的不知道該殺還是不殺。
「韓七爺,這時候別和他爭了,先救幾位前輩要緊。」卓洛宇制止了韓七。
「是啊,我出來的時候他們是還活著,但毒性過烈,說不定現在已經死了幾個了。」血魄笑道,完全無視於所有人注視他的視線中所蘊含的殺意,囂張得過份。
「我答應你的條件,現在可以說了,我要怎麼做你才肯把十三人份的解藥交出來,並且放所有人安全離開。」面無表情的看著血魄,卓洛宇的聲音空洞而冰冷。
九天龍蠱,這血魄是故意甩他們一巴掌的,有九天龍蠱在,根本不需要有現在的廢話,直接下毒,在無形中就足以奪人性命。
說給他選擇,也不過就是又在玩弄人性罷了。
「讓我封了你全身武功,跟我走,解藥跟藥方,留下。」血魄說得也很爽快。
「……那還不動手?」
看著卓洛宇不曾改變的冷漠表情,血魄微微蹙眉。
他,很不喜歡看見他這模樣……冷漠得,跟那時候好像……相像到讓他好想凌遲他,把所有仇恨都一併奉還……
憎恨與殺意在眼中翻騰,眼角餘光卻看見席君逸皺眉戒備的表情,另一種念頭馬上將殺意壓下。
還不能殺,現在……還不能!
襲風在這裡,雲飛在待命,而他心目中的那個計劃——還沒進行到最後!
左手衣袖一翻,寸許常的金針在陽光下閃耀詭譎的色澤,席君逸眼神中流露出某種驚愕,來不及說什麼,血魄抬手間就已經將十三根金針迅速刺入卓洛宇週身各大要穴,轉眼封住他所有功力與大半氣力,讓他變得如同幼兒般脆弱無抵抗能力。
卓洛宇蹙眉,嚥下本能的痛哼。
現在他逐漸能感覺到體內金針帶來的折磨,有些彷彿在燃燒的火把,有些則讓他冰寒刺骨,甚至恍若活物,從穴道內嚙咬,逐漸蔓延到經脈……
見卓洛宇的臉色在瞬間大變,接著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顫抖與冷汗,誰都知道血魄在那金針上動了手腳。
但他們不能動血魄,之前他們都只是「猜測」血魄養的毒蠱很可能不簡單,但從襲風口中證實了是九天龍蠱——絕跡數百年卻還擁有讓全武林的人耳熟能詳的殘酷劇毒的……滅世之蠱!
之前血魄能獨力讓那麼多門派好手慘死的真相,似乎也呼之欲出。
所以,如果不希望卓洛宇的犧牲白廢,他們再不甘心與忿恨也必須忍著。更重要的是,就算成功殺了血魄,在場的所有人等於全要陪葬,若堅持要出手,說不準會被「自己人」給幹掉。
——血魄就是看穿了人性的自私,才敢這麼有恃無恐。
偏偏他們就算再想救人,也必須受制於局勢考量。
「很好,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輕描淡寫的道,血魄臉上殘酷冰冷的神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滿意的笑。
甩手將一隻響箭甩上天,通知不遠處奉命等候的雲飛,他隨手扣住卓洛宇的脈門。
「襲風,我下的是碧蛇紅蟾,你知道怎麼解毒的!」
掠下這句話,血魄抓著卓洛宇縱身往後退到谷口,剛好迎上蒙著面策馬趕來的雲飛。
順手將毫無抵抗之力的卓洛宇丟給雲飛,他縱身跳上另一匹馬,領著雲飛離開,只留下煞是惱人的笑聲。
終於,最後一枚棋子到手了!
接下來,就看他要怎麼玩了……
「加倍償還啊……只有你……還不想讓你這麼輕易死去。」在讓你嘗到真正的生不如死之前,絕對不讓你死!
看著三人兩馬就這樣奔馳而去,韓七臉色陰沉的咒罵出聲,簡直不敢相信他們在人數相差如此懸殊的情況下,還會如此屈辱的必需把卓洛宇給交出去。
但事實就是,他們被狠狠擺了一道,不是損失卓洛宇,就是損失各派掌門與好手十三餘人。
完完全全的……被算計了!
因為中原武林的人總是因為輩分關係在他面前顯得很拘謹不自在(拜託,他也很不自在好嗎?!誰會喜歡被年紀足以當自己爺爺的老人喊師叔?!),其中只有卓洛宇是例外。
雖然口頭上尊稱他一聲韓七爺,但態度完全是自然的平輩論交,結果他卻只能看著他在中原武林中唯一個朋友被當眾羞辱帶走……
砰!一拳狠狠砸在樹上,沒有刻意運上內力的結果就是樹幹紋風不動,他右手關節則開始滲血,但他卻像是完全沒感覺一樣,默默收回手,雙手抱胸靠著樹幹開始思量接下來該怎麼辦。
依照他那已經死透了的師父的說法,就算有再不甘心的事情,也別無聊的自殘,否則等到有轉圜餘地的時候卻因為傷勢過重而無力扭轉情勢,就只能說是死了活該!
另一邊,在其他人忙著衝到山谷裡救人、韓七捶樹出氣時,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前」恩師吳掌門的白彥海拒絕了師弟們要他一起去看師父的好意,只是蹲在地上幫忙席君逸撿拾那些據說捏破蠟衣就足以要人命的可怕藥丸。
「君逸,你真的會解那個毒?」他是愈想愈不安。
雖然說他每次中毒都是君逸幫忙解的,但那也是因為封亦麒有給萬能解毒丹的關係,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君逸在毒蠱這方面很擅長,竟然光聽名字就可知道該怎麼解了。
「嗯。」席君逸點頭,表情有些古怪。
「怎麼了?」
他奇特的神情讓白彥海正在把藥丸放到他手上的動作一顫,差點讓大半藥丸滾回地上好重撿一次,好在席君逸眼明手快的翻轉手腕,將所有藥丸用內力吸回掌心。
眨眼之間露了一手高深武學,席君逸仍是悶不吭聲一古腦的把所有藥丸都丟進水囊中,再隔著水囊把藥丸的蠟衣拍碎,搖晃水囊把所有藥粉混合。
「君逸,你別在這種時候嚇我,是解藥有問題嗎?」白彥海馬上開始緊張。
如果解藥有問題,他要去哪裡找可以解毒的人或有賣解藥的藥店啊?!
抓住不知道想站起身去做什麼的白彥海,拖著他重新在身旁蹲下,席君逸遲疑了半晌才道:
「碧蛇紅蟾殺不死人。」
「嘎?殺不死人?」白彥海錯愕驚叫。
「殺不死人。」很肯定的回答,「連隻狗都毒不死。」更確定的補充。
那種毒藥唯一的功用就是能在瞬間封住中毒者的內力,讓中毒者四肢發軟,特點是可以混在空氣中,只要使用一點點就可以達到完美的作用,而且藥效持久,缺點則是只要有風,很容易被吹散。嚴格說來,那只算麻醉粉,而不算毒藥。
但由於毒發的狀態似毒,也能讓銀針變黑,所以常常讓中「毒」者心慌意亂又心生膽怯不安,算是「毒煞」江楓的一大惡劣玩笑。
所以說,之前他們根本不用停留谷外等候,在這樣的地形環境中,大概早在第二次爆炸時,「毒藥」就已經被風吹得散光了。
被血魄擺了一道啊……
聽完他的說法,白彥海的臉色變得比他還奇怪。
「這麼說……我們被騙了?!」
「嗯。」也只有血魄才有這種膽子,竟然敢理直氣壯的欺騙這一群氣到快抓狂的武林人。
「喂喂,你知道為什麼不早說?」一直待在一旁,被白彥海的叫聲吸引過來的韓七發現自己快被這幾個脾氣古怪的傢伙氣到爆炸了。
怪不得他家師父要躲到北海去養老,中原武林的人一個比一個奇怪!
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席君逸輕哼:
「說了,有差嗎?」
血魄已經沒了閒扯的興致,把九天龍蠱給抬出來了,所以不管到底是用毒還是用藥,也不必理會谷內那些人的是死是活,只要不想死在九天龍蠱的劇毒之下,包圍在谷外的武林人士就必須讓卓洛宇當交換代價……
——等等!閃過腦海的想法讓席君逸皺起眉,不再理會韓七,逕自低頭思索起來。
如果是想顛覆整個武林的血魄,應該會選擇利用這個機會殺掉大部分的人才對,只要這次追來的人死了一半以上,中原武林事實上就名存實亡了……那,為什麼要這麼麻煩的提出那種奇怪的條件,還連一直以來當做最後保命符的九天龍蠱都說出來了……總不可能是因為他在場的關係吧?!
因為這樣的猜測,他冷靜而內斂的眼中閃過一絲細微的驚愕與無措,但很快就趨於平靜。
「君逸?」白彥海關心的湊近他,研究他的臉色。
雖然說席君逸一直都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皮,但身為他的戀人,白彥海或多或少都知道他某些細微的神情變化是代表什麼樣的意涵。
那麼,他忽然眼神有些浮動不安是因為什麼?
「……海。」
「怎麼了?你有不舒服嗎?」
搖頭制止白彥海探詢的動作,席君逸把目光投向正被弟子們攙扶著走出山谷的各派前輩好手,將水囊內的水倒出,分別裝在用附近的竹子臨時削制而成的容器內。
「等確定你師父沒事以後,陪我去找一趟羅煞。」
他的猜測到底對不對,全天下只剩下羅煞一個人可以給他答案。
也許他早該問了,只是一直認為不關他的事;也許他早該注意到了,只是一直不願意去深究……如果他的猜測沒錯,說不定,血魄真正的目的是……
忽地一隻手搭上他的肩,熟悉的氣息抑制住本能的反擊,他從思緒中回神,看向臉上有著難掩的關心的白彥海。
「沒事了?」白彥海認真的看著他的眼,仔細確定他是否只是在逞強,「別擔心那麼多,我們稍後啟程,只要趕點路,半個月內……不,最多只要十天就可以回到落霞山了。」
雖然他們才離開落霞山不過一個多月,要再趕回去似乎有點走回頭路的感覺,不過既然席君逸堅持,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在,所以他根本沒想過要反對。
聽見他的安慰,席君逸扯出很淡的微笑,低頭繼續手邊的解藥製作。
韓七困惑的看著與「血魄」同為十大惡人之徒的「襲風」席君逸,注意到他很小心的沒把水囊中沉澱的東西也倒出來,反而仔細的封緊水囊,在竹子容器中灑入三種粉末,拌勻後讓白彥海拿著那些容器去給中毒的前輩們飲用。
接著在白彥海離去後,到附近樹林邊找回來一些枯枝,淋上某種油,用火摺子點燃了火,將水袋連同裡頭的東西燒成灰燼。
那是一種無聲的默契與信任,還有更多的互相關心與在意包容……立場應該不同的兩人,卻相處的十分和協。
不,甚至可以說,在他們身上看不到正邪對立的衝突。
「你們……感情很好?」
在看過卓洛宇談起血魄時的壓抑與劍拔弩張後,眼前這兩人的相處融洽就很匪夷所思了。
無所謂的睞了他一眼,席君逸只有沉默,反而是才剛回來的白彥海用略帶責怪與糾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無奈低歎:
「你老是用眼神說話誰懂啊?多少點個頭嘛!」
當了十幾年的「大師兄」,他喜歡在小細節上管人的習慣很難改掉,席君逸也習慣這點了。
「我去找草藥,等等回來。」才說完,人已經消失在原地了。
「君逸!你手上的擦傷記得處理好啊!」來不及攔住他的白彥海只能在原地叫著。
之前為了用轟天雷沒有遺漏的把所有巨石打碎,席君逸整整使用了近百枚轟天雷與數十枚各種輔助轟天雷轉向的暗器,並且刻意逼近谷口以免爆炸威力被距離減弱。
在這樣的情況下,出手時難免誤傷自己,雖然席君逸不在乎那些死不了人的小傷,他卻注意到了。
離去的人沒有回應,但他知道他會照辦。
咧咧嘴,白彥海收回目光,看向韓七,有禮的抱拳。
「閣下是韓七爺吧?在下白彥海,他是席君逸,剛才不好意思,他這個人不太喜歡跟陌生人講話。」至於跟熟人講話多半也冷淡犀利,只是可以輕易發現其中的關心與溫柔……超級給他彆扭的!
「不,是我的問題唐突了。」面對白彥海客氣的態度,韓七也連忙回禮。
唐突?!
只有看見席君逸的態度而沒有聽見問題的白彥海臉上表情老實的表現出自己的困惑。
「不知道韓七爺有何指教?也許待會兒我可以幫你問他。」
「或許,你也可以回答我。」
「誒?」
像是覺得抱歉的猶豫著,直到最後再開口時,韓七眼中只有困惑與堅定。
「這個問題可能很失禮,但我想弄清楚一件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情。」
「既然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會盡量回答的。」見他如此正經,白彥海也跟著端正神色。
「如果……只是如果,你最愛的人殺了你師門的所有人,有什麼可能,會讓你在再次見到他的時候,感到不敢置信與憤怒憎恨?」
他沒漏看,在陳家ど子被擄,「血魔尊」血魄出現在那高台上時,卓洛宇眼中的震驚與難以置信;也許只有他一個人注意到,那時揚聲憤怒指責的男人,渾身顫抖得可以聽見細微的牙齒碰撞聲。
在那之後,只過了一晚,所有的反常都消失了,那雙壓抑的眼中,只剩下漠然的絕決與細微的哀傷。
在他弄清楚那份幾乎看透生死的絕然與哀傷之前,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可能全武林的人現在都跟他一樣茫然,可是好像所有人都什麼也不在乎,只在意要怎麼樣才能了結那他媽的仇恨!
偏偏在他有辦法分清楚自己該怎麼做之前,唯一能給他解答的人被血魄帶走了,害他現在除了焦躁氣憤外,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做。
他跟那廂滿腦子發熱、才僥倖逃過一死就滿心只想到怎樣把這筆債討回來的武林人士不一樣,硬要說來,他不管對正道還是邪道都沒啥感覺,如果不是為了幫那老鬼師父還人情,他八成已經一個人逍遙的跟著商隊跑到西域去參加外族的祭典與遊牧了。
現下莫名奇妙的被捲入渾水,還分不清個東南西北就吃了大虧,可是,先把面子擺一邊去,他認為自己更該在意的,是他應該怎麼做——才是卓洛宇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