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本來應該很平靜。
「他奶奶的!你自己愛管江湖閒事亂跑就算了,把麻煩帶回來做什麼?媽的,隱居地點是可以隨便給人家知道的嗎?我警告你,你不殺了他我跟你沒完沒了!」
差不多正是在血魄下令九天龍蠱殺手下的時候,內力底子渾厚的咆哮在某日下午響徹雲霄。驚起了落霞山上滿林驚鳥亂飛,一隻蒼鷹從窗子飛了進來,金色的眼睛盯著不知道為什麼發怒的主人,抗議的鳴叫兩聲。
而承受他殺氣騰騰的吼聲的對象一手逮著被嚇得差點奪門而出去帶韓七逃之夭夭的情人,一手把行囊隨便一放,絲毫不在意那氣急敗壞的恐嚇與已經出鞘的長劍,自顧自的倒了杯茶潤喉。
趕這麼多天路,沿途還要料理不長眼的砸碎,又要兼顧白彥海想保護的同門旁門師兄弟妹,他也累得夠嗆了。
幾乎在同時,原本被白彥海非常有先見之明的安置在竹屋門外的韓七也被柳煜揚請了進來。
「師父!」封亦麒懊惱的低叫。
「麒兒,剛剛那樣不太禮貌啊。」溫和的薄責,柳煜揚用溫柔但堅持的眼神注視著封亦麒,直到他主動撇過頭移開視線,並且把長劍入了鞘。
「師父你又……隨便啦!敢把麻煩惹進來我就翻臉……」嘟噥著,封亦麒滿臉懊惱的跺回廚房去燒茶水去了。
難到,剛剛那樣還不算是翻臉嗎?!
目瞪口呆的看著傳聞中凶殘囂張的「羅煞」屈服於怎麼看也沒有任何殺傷力的溫和笑容,竟然會中規中矩的去泡茶,再看看自顧自的拿了茶水逼白彥海喝的「襲風」,韓七有種很深的感觸叫做——
明明都是十大惡人教出來的徒弟,為什麼眼前的這兩個跟那個邪道盟主血魄差別那麼大?!
「韓七爺,不好意思,我徒兒總擔心我因為武林事受傷,剛才反應太激烈還請多擔待。」柳煜揚斯文有禮的道。
如果不是眼前的人怎麼看都有很深厚的武學底子,韓七會以為自己遇到一個讀書人!
「不,是我冒昧來訪失了禮數。」咬文嚼字的好辛苦,但對方這麼有禮貌若隨便亂回話,被廚房裡的羅煞給劈了也是他自找的……誒?十大惡人的徒弟什麼時候變成了柳煜揚的徒弟?
頭痛的按按太陽穴,韓七發現他想把事情弄清楚以後再找到方向真的很困難。這樣等他決定要不要救卓洛宇時,會不會人已經掛了啊?!
正當他苦惱至極的時候,柳煜揚已經對白彥海提出問題了。
「那,白兄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們才下山沒多久就急著回來找我們師徒?」
聞言,白彥海大概把事情發生經過講了一遍,至於他跟席君逸沒參與的部份則由韓七補充。
等到三言兩語的把事情交代了差不多,白彥海才說出他們回落霞山的目的。
「其實是君逸說有事要找封亦麒。」
「麒兒?」柳煜揚一愣,旋即點頭沒有多問,接著看向韓七,「那韓七爺也是因為這件事來的?」
「算吧……」韓七苦笑應道。
這時,從廚房泡茶出來的封亦麒一張絕艷的臉上充滿著與長相完全不合的暴力色彩,怎麼看怎麼不爽的把茶水跟茶點往桌上一丟,精湛的手法沒有濺出一滴茶水,穩當的落在桌子正中央,然後動作粗魯的跨坐到柳煜揚身側——象徵下首的左側,不甘不願的自己吃起點心。
他聽見他們的談話,但完全不想插嘴,即使知道席君逸找的人是他,也絲毫提不起興致。
一隻手在他頭上拍了拍,然後一顆醃梅子遞到了紅唇邊。
「好孩子,吃吧,別鬧彆扭了。」和煦的微笑。
「……」師父好奸詐!
哀怨的美眸眨了眨,咬著醃梅子不作聲了。
好煩啊!武林人再敢上落霞山他一定拔劍砍人……如果能不讓這個師父知道的話……
席君逸冷眼看他用彷彿有深仇大恨一樣的態度咬著梅子,沉靜的開口:
「血魄跟卓洛宇是什麼關係?」
進屋後頭一句話就讓封亦麒差點被梅子核哽到。
「咳咳……」吐出梅子核,封亦麒瞪著他,失聲叫道,「為什麼你會問這個問題?!」
應該沒有人知道啊……是卓洛宇講出來了,還是他又跟血魄見面了?!!
下意識的站起身,反應之激烈讓柳煜揚露出擔心的神色,白彥海和韓七則面露詫異。
他的反應證實了席君逸的猜測。
「……當初血魄失蹤的那幾個月跟他有關對吧?」這是極為肯定的疑問句,巫之力已經認同了這個猜測,會問也只是想做最後的確定。
只是,封亦麒一點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做糾纏。
「那是血魄的事情,我不想回答。」
「你果然知道。」
「再套我的話我就宰了你!」封亦麒憤怒的低吼。
「他拿九天龍蠱威脅要殺了全武林的人。」席君逸並不在意他開始外洩的殺氣,依然沉靜的道。
而注意到自己的反應已經讓柳煜揚擔心了,封亦麒壓下過於激動的情緒,冷聲回應:
「那是他應得的!」
應得的?!韓七瞪大眼,想出聲反駁終究還是按耐住衝動。
現在不是他該開口的時候,起碼他還知道這一點。
「血魄的右手被廢跟卓洛宇也有關嗎?」席君逸緝而不捨的繼續追問。
封亦麒面色陰沉,口氣冷硬的道:「這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如果他做到這種地步是為了我們三個,不只跟我有關,連絕魂也有資格問。」
封亦麒的臉色變了又變,白彥海則驚愕的抓住席君逸的手。
「君逸?」
血魄的武林喋血是為了他們三人?
一反平時沉默且喜歡點到為止的個性,席君逸緊跟著又道:
「主動聯合起邪道聯盟,讓正道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他身上,我們其他三人倒沒那麼引人矚目了;圍困晴霧峰是為了把你逼出來見你師父,掃蕩中原大江南北彙集到所需藥材幫絕魂煉了逆命丹,自己豎敵無數毫不在意,又逼絕魂留在柳家;知道五嶽劍派設陷阱對付我,專程跑來自投羅網提醒我,甚至大費苦心救我的命要我隱退,半年多來沒動過華山弟子,勒令所有手下不准靠近落霞山跟揚州柳家……別告訴我你沒有注意到這些。」
若說血魄有什麼計劃,這樣百般遷就他們簡直是搬石頭往自己腳上砸,可是血魄不以為意,他甚至不在意他們是否知道他的暗中幫助……
一直保持淡漠的臉龐終於流露出一抹難受,他看著封亦麒,將彼此心知肚明的話講了出來:「他說他要對整個武林報仇,因為天道不仁,又說很快我們三人就可以坦率走在陽光下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夠了,襲風,你給我閉嘴!」
封亦麒低喊,表情焦急中帶有一種難以解釋的感情,可是席君逸還是決定要繼續說下去。
「因為他早就打算要殺光所有堅持正邪不兩立的人,只留下厭惡彼此殘殺的倖存者——所以連同挑起武林腥風血雨的血魄自己,也必須以死做終結……是吧?」
當最後一個音階落下,屋內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過了很久,封亦麒才在眾人凝重的視線中,用彷彿喉嚨被誰掐住一樣的苦澀嗓音反問:
「就算知道了,你覺得誰有資格阻止他?」
他的低下頭,披散的黑髮形成層層陰影,遮蓋了他的表情,只能勉強看出他顫抖的唇角所隱含的痛苦。
席君逸皺眉,其實他也不知道就算問清楚了能怎麼樣。
封亦麒深吸一口氣,再抬頭時只剩下滿臉堅定。
「你知道就知道了,別跟絕魂說……」如果不想讓他們知道就是血魄僅剩的溫柔,那他們能回應給血魄的,也只有裝做自己不知道。
「所以血魄倒底發生過什麼事情?」
很明顯的,席君逸一點也不滿意他的答案。
「……你問夠了。」
懊惱的瞪了席君逸一眼,封亦麒的身影從屋內消失了,只剩下被打開的門扇在風中搖擺。
柳煜揚面色凝重的蹙眉,並不急著去找徒弟,因為現在去一定追不上,反而是等他躲好以後比較容易找,因為他知道他總愛躲在哪兒。
微微歎了口氣,他開始安排眾人今晚的歸處:
「我看,白兄跟君逸先住我這兒吧,也許等麒兒冷靜下來以後,你們能再談談,另外,韓七爺如果不嫌棄的話,也先在寒舍住幾天吧。」
結果,封亦麒躲了席君逸整整三天,雖然不至於完全避不見面,但只要一談到關於血魄的話題,他馬上輕功一使就不見人影。
可是,也就只有三天了。
因為第四天,有一匹馬上了山。
如果只有一匹馬也就算了,但馬上馱了一個人,而牽著馬的人,則是引起他們爭執三天的對象——那個聽說把卓洛宇擄走以後就下落不明的血魄。
強敵壓境,「敵對」兩天的兩人馬上回到同一陣線,有默契的在靠近竹屋前就將血魄攔住。
「日安,羅煞、襲風,看樣子你們過得還不錯。」血魄笑容滿面的道。
光用看的就知道,羅煞看起來似乎過得挺不錯的……襲風看來也勉強可以,不過也別要求太多,畢竟折損的三成內力因為筋脈受損已經補不回來了……
就在血魄打量他們的同時,他們也在評估血魄的狀況。
他看起來有點糟,風塵僕僕不說,臉色蒼白不論,渾身血腥味不提,那充滿了靈動清秀的笑容正因為太純潔而讓他們感到不安。
許久不見,血魄的瘋狂似乎更甚……
「有事?」封亦麒瞪著九天龍蠱,測量著血魄可以下毒的距離與風向。
「想把這個交還給你們。」血魄鬆開韁繩,拍拍馬兒的頸側。
在鬆開韁繩後,他身上的氣息早讓驚恐不已的馬兒慌張的退後幾步,也因為這個動作,讓緊緊包裹住馬背上的人的布料略微鬆了開來。
從看似床幔的布料中散落的黑髮讓封亦麒挑眉。
「不是雲飛?」
「是雲飛的話,我就不會用交還兩個字了喔!」血魄依舊笑意吟吟。
……交還?席君逸挑眉。
「卓洛宇?」
「對啊。」血魄馬上笑得更開懷的點頭。
真不可思議啊,他還以為自己快笑不出來了呢,沒想到看見羅煞後,還是想笑……究竟是他已經習慣了在他們面前偽裝出來過去十餘年表現的模樣,還是在他們面前反而容易露出連他都無法控制的真實自我?
真真假假,到底哪一面才是他?
又或者,這些態度都是他,也都不是他……真正毫無掩飾的那個自己,已經死了。
垂下眼,血魄笑意不減,慢慢走到一旁的石頭邊,坐下。
啥?!那個卓別山莊的卓洛宇?!
封亦麒瞪大眼,感覺肝火一直冒。
「媽的!你把他帶上來做什麼,要我挖洞幫你埋嗎?」封亦麒懊惱的叫著。
他雖然不爽血魄,但更不爽那個姓卓的啊!
「讓你幫我救他羅,天底下只有你一個『藥人』啊!」血魄說得輕描淡寫。
「我不幹。」封亦麒想都沒想就駁回,還嫌惡的看了眼馬背上明顯就是昏迷不醒的人。
不管他看起來再慘,不救就是不救。
「沒關係,隨你高興,一個月以後,我在千佛山的寺廟等人,看是誰要來吧,但只有他來,我才會把解藥交出來。」血魄說得也很爽快,就好像他千里迢迢的把人帶來只是順手為之一樣。
啥解藥?!他又隨手亂丟了什麼毒?
封亦麒惡狠狠的瞪著血魄,席君逸的表情也很糟糕。
「不是在落霞山,我說過不會動你們的人了,要通知多少人都隨便你們,反正除了羅煞之外,誰來都只是陪葬罷了。」
拍拍九天龍蠱,血魄擺明了就是有恃無恐。
封亦麒沉默了一下,在一陣風吹過時,注意到血魄身上的血腥味未免也太濃了點。
「你是又殺人了還是受傷了?」
太久沒聞到這麼濃厚的血腥味,讓他都有點血脈賁張了……不行不行,答應過師父不能在沉迷在血腥味中了……
沒想過羅煞會對他問出這種飽含不滿又近似關心的話語,血魄面露些微的驚訝,然後笑瞇了眼。
「因為他們太煩了,所以不小心讓小龍把人都殺了,現在我是正邪兩道都想追著打啊。」
他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反而輕描淡寫的扯出「應該算」很嚴重的事實。
幾乎在同時,他們都看穿了血魄極欲隱藏的傷勢與疲憊。
受重傷還堅持要上落霞山……這樣的舉動不符合血魄的作風……莫非,是為了卓洛宇才出手把手下殺光的?!封亦麒與席君逸無聲無息的交換了個眼神。
在心底咒罵,封亦麒上前幾步,走過馬匹,逕自在血魄面前蹲下。
他選的位置是血魄身體的右邊,這樣可以避免血魄左手忽然發動攻擊,但是血魄會紋風不動的任憑他待在右手這個致命弱點位置就很耐人尋味了。
「叫你的寵物別妨礙我,不然我就劈了它。」瞪著衝自己威嚇的吐著紅霧的九天龍蠱,封亦麒冷聲道。
血魄瞇了瞇眼,把小龍抓到左手,安慰的輕撫它冰涼的鱗片。
「做什麼呢,羅煞?」
「幫你把血止住,一直流下去,是想毒死這山裡的動物嗎?」封亦麒沒好氣的回答。
「誒……」血魄瞪大眼,難掩詫異的看著竟然會關心他的人。
「囉唆,我是關心我的鷹!」蒼羽那只喜歡在地上找蟲子的蠢鷹很可能會被血魄的血毒死,想到它就氣!
粗暴的打斷血魄的話,封亦麒用刀子劃破掌心,把金創藥混合了自己的血後,塗抹到依然隱隱冒著血絲的傷口上。
血魄自己止血的能力很差,因為血液中的毒蠱破壞了血液凝固的能力,癒合的速度也比常人更慢,這傷口究竟有多久了?
血魄掛著淺笑,沒有擺出任何戒備的姿態,反而愣愣的開始發呆。
很久以前,羅煞也是邊吼他邊幫他上藥包紮,粗率的動作中總帶有一種不知道可不可以歸類到溫柔與關心的小心翼翼。
也許他曾經有機會走上別條路,不過現在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選擇的……
等封亦麒退開後,血魄慢吞吞的起身。
「好啦,人交給你們,我也該走了。」
這時,一直旁觀的席君逸上前一步。
「血魄,不考慮收手嗎?」
不管現在整個武林中有多少人想將血魄千刀萬剮,他一向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事情。
憑血魄的能力,只要願意收手離開中原,全天下還有幾個人找得到他?
「今天吹什麼風啊?怎麼你們兩個都這麼反常的關心起我來了?」血魄笑彎了一雙漂亮的紅瞳。
「呸,鬼才關心你!」封亦麒馬上啐罵,但氣勢有點弱。
席君逸則沒有任何表示的筆直注視著他,等待他的答覆。
見狀,血魄聳聳肩,不理會被牽動的傷口傳來的疼痛,輕輕側頭,指指天空。
「不考慮,因為我想跟他比,看是他的注定厲害,還是我這血紅鬼子的毀滅厲害。」
當一切已經無藥可救的時候,就毀滅後重新來過吧!
以一人之力搏天,他很想看自己到最後能做到什麼地步。
「哪,再見了,羅煞、襲風,我就先祝你們一輩子都能活在謊言之中吧……」
動作輕緩的轉身離開,嚥下湧上喉嚨的腥甜血液,努力挺直背脊,不讓自己表現出任何異狀。
這次封亦麒和席君逸都沒有再開口。直到血魄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山間小路的彼端,席君逸才低聲道:
「注意……到了嗎?」
血魄所說的「再見」的意涵。
「啊,注意到了,那個渾蛋……」
那不是為了再次見面的道別,而是此生最後一次的訣別,因為血魄從來都不是個會道別的人……
目光靜靜的轉到馬匹上的人,席君逸瞥了眼完全不為所動的封亦麒。
「不救?」
「想都別想!」
「……」無所謂,就看柳煜揚開口後,他還能不能說得這麼斬釘截鐵。
自拜柳煜揚為師以來,封亦麒只違背過一次師父的要求,那是的抗拒造成師徒分別三年,此後,自從回到柳煜揚身邊,他還沒有拒絕過任何柳煜揚的要求,直到這天。
卓洛宇的傷勢出乎他們能想像的程度,加以傷口感染又有中毒跡象,光靠柳煜揚一個人,即使醫術再精湛,也絕對忙不過來。
雖然落霞山上也還有其他人,在江湖上闖過幾年的人多少都略通醫術,但是白彥海和韓七的醫術只停留在可以處理「簡單外傷」的地步,而程度勉強比他們兩個好了那麼一些些的席君逸則表示他也沒把握處理這種傷勢。
所以,柳煜揚只好再度把目光投向自從他著手替卓洛宇診斷後就悶不吭聲的徒弟,卻得到出人預料的激烈反應——
「不要,我絕對不幫忙救他!就算全江湖的人都因為沒解藥而死光了,我也不救他!」
難掩嫌惡的瞥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他沒有離開房間只怕是還對韓七保有警戒心,所以勉強自己待著好保護師父。
「麒兒?」柳煜揚關心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的反應為何如此激烈。
對柳煜揚來說,看到有需要救治的人而不出手,是件難以接受的事情,更何況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卓洛宇……現在想來,麒兒對卓洛宇的敵意從之前那次見面就可以看出來了……
「師父,我討厭他,別管他了……」雖然講得很堅定,但在聽見柳煜揚困惑為難的低喚時,還是露出委屈不安的眼神,把姿態壓低了。
他對這是上任何人都可以狂放囂張——除了最重要的師父。
「為什麼?」
招招手,把徒兒招回身旁,柳煜揚認真的看著他,也不容許他移開視線,「麒兒,血魄已經失控了,他揚言要用卓洛宇換回所有被他下毒的人的性命,在這樣的情形下,告訴我,為什麼你堅持不肯救他?」
他知道封亦麒心中對正道永遠有個癥結,所以願意退出武林,但在事情攸關眾人性命時,他無法沉默縱容。
「……我不能說……」咬著嘴唇,封亦麒明顯遲疑又猶豫。
「連對師父也不能嗎?」柳煜揚的聲音更柔了,搶先在封亦麒想退開前先攬住他的腰,不讓他逃開。
進退兩難的局面的封亦麒沒有選擇餘地的只能讓柳煜揚看清眼底的憤怒與……心痛。
「他對血魄做了很過分的事情……我不能說……」他不喜歡血魄,但沒人有權利傷害那個總是用笑容掩飾傷痛的「同伴」……
柳煜揚沉默的看著他,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倒是韓七忍不住了。
「等等,為什麼說是他傷害血魄?!明明就是血魄幾乎殺光他所有在乎的人!」
想攔他卻來不及阻止的白彥海馬上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戒,生怕封亦麒忽然爆發。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種冰冷的殺氣從封亦麒柔韌似豹的身軀散發出來,那張堪稱絕艷的臉龐上流露出一抹諷刺冷笑,其中甚至帶有罕見的恨意。
「憑他還有那棟宅子的人對血魄所做的,就算血魄不動手,我也會殺光他們!」
知道他跟席君逸都已經把刀口舔血與生生死死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的白彥海和柳煜揚都因為他如此鮮明的情緒起伏而大感震驚。
印象中的封亦麒和席君逸很少恨,不管經歷多麼殘酷或悲哀的事情,都只當作一種「應該的事實」。
因為十大惡人就是這麼教導他們十二年,就算柳煜揚跟白彥海都費盡苦心在盡量導正他們已經近乎偏差的觀念,效果還是勉勉強強的差強人意。
所以,封亦麒會這麼明顯的表達出他的恨意,就讓柳煜揚知道這事情不簡單了。
盯著他的表情,一直沉默的席君逸出聲了。
「除去血魄的右手是被卓洛宇廢的,還發生過什麼事情?」席君逸下了非常肯定的結論,並且進而追問。
被柳煜揚摟著無法離開,又被他們先後的追問給惹毛了的封亦麒終於忍不住對席君逸吼道:
「血魄全身的傷疤幾乎都是在那時候留下的,你也看過那些傷啊!發生了什麼事情還用問嗎?!他們該死的對血魄嚴刑拷打,廢他右手,還找了不知道哪來的難民流民付給他們巨額的安家費叫他們去侵犯血魄然後被毒死在血魄身上,我趕到的時候九天龍蠱已經殺了那個山莊所有人,地牢裡面一個男人的屍體還壓在血魄身上,他卻一面咳血一面笑,用沙啞的聲音不停的問為什麼,他問了我整整十天,就連昏迷中都在問,不管我說什麼都聽不進去,你該死的告訴我他到底想要什麼答案?!」
比泣血更哀慟的笑聲斷斷續續的從那張溢著鮮血的紅唇流瀉,他情願血魄哭泣吶喊發洩所有傷痛,可是一直到最後,血魄都沒有哭,只是笑,就好像掛上了笑容的面具,吧所有哭泣的表情都隱藏在面具之後,只有空洞的「為什麼」三個字,不停的繚繞在耳畔,日日夜夜,不曾停止……
如果他沒看過血魄在幸福微笑後的崩潰,也許到今天,他都還是照著十大惡人的設計,排斥厭惡著與他完全相反的血魄,可是,偏偏他知道了啊……
「對,我知道他早就已經瘋了……可是沒有人有資格阻止他,正道沒資格,邪道沒資格,我們更沒有立場去阻止他尋找答案……」
能阻止他的,一個人也沒有,因為當初沒有人救他,現在也沒有人愛他,處在無人能觸及的黑暗中的血魄,想必也還是日日夜夜的在問著——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