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始終如一。」雪韌沒好氣地回答。本來淒涼的氛圍,被他幾句話弄得煙消雲散,不知該讚他豁達,還是要為他的沒心沒肺而唾棄。
「雪韌。」
「嗯?」她低著頭,盯著牆壁上映出的燭影。
「其實,」他走到她跟前,彎下腰,與她平視,「你一點都不討厭我,為什麼要把話說得不留半點餘地?」
「我——」
不等她說,龍繾修長的指尖便點在她柔軟的唇上,「別說什麼『為了還命』、或者『我本如此』,現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雪韌的視線落在他的袖子上,原要說的話也就此轉題,「補丁?寧王,你果真去體驗民間疾苦了。」可不是麼?他——龍繾——皇帝最疼的皇四子穿了帶補丁的衣裳……傳揚出去會引來多少唏噓?
龍繾揚起手臂看了一眼,「是啊,這才叫『親身體會』,出門在外,當然不比在宮裡。」
「那你也不必——」她咬了一下唇,「算了,不關我的事。」
「又迴避了。」龍繾無奈地搖搖頭,「我當初突然離開,只留下紙條一張,你能對天發誓,沒有一絲悵然麼?」
「當——」
「唉唉唉,要提醒你幾次,說話三思!」龍繾坦然地望著她,「我承認從第一次在那家小店看到你,就有與眾不同的感覺,多次的接觸直到現在更讓我確認了一件事——」
「別說了!」她心跳得很快,有種混亂的預兆,於是習慣性地選擇迴避,摀住了耳朵。
龍繾拉下雪韌的手,緊緊扣在兩側,「如果真的和你無關,聽一聽頂多冷笑作罷,可你卻被影響了。」
「過分!」她惱羞成怒道,「聽不聽是別人的自由,你在以王爺的身份命令我聽麼?」
「我什麼時候在你面前自顯身份了?」他微微一斂眉,「說好是陪我,現在卻是爭吵。」
「你在江湖流落八年,最後一絲皇族的氣度都沒有了。」雪韌脫口而出。
「你在官場打滾八年,最後一絲含蓄的氣度都沒有了。」他好整以暇地應對。
「……」
說不過他,雪韌選擇沉默,氣悶凝結於心。
「我去了北狄。」他兀地開口。
她張張唇,見他露出笑容,負氣地偏過頭去,「那又如何。」
「你不問?」龍繾將她的髮絲攏至肩後,「離開北狄,一點不想念是麼?」
「想念又如何?」她淡淡地說。
「你來自北狄,不想那裡的天空麼?」他的眼中又出現以前迷惑她的那片純淨與溫柔,「沒有京城繁華,視野卻廣大許多,十分豪邁。」
「那是當然了,塞外北狄的雪松天池密林都是中原沒有的。」說到家鄉,雪韌的臉上情不自禁揚起一絲笑意。說到後來,發現他直勾勾望著自己,不自在地怒聲道:「你看什麼?」
「人生來就是要看別人的,總不能天天對著鏡子。」他聳聳肩,「你很美,不要天天強迫自己冷峻,不好的。」
美?他說她長得美?
雪韌還沒來得及反駁,他又笑呵呵地貼近她的耳邊說:「尤其是臉紅的時候,比如,現在就是。」
「胡言亂語!」雪韌慌亂地轉過頭。
「以我的身份見過那麼多佳麗,難道還會說錯麼?」他也隨之轉到她跟前,「看我的眼睛裡映出的人,就知道是不是說謊。」
「看來你心情很好,不需要人陪,我告辭。」雪韌起身就要走。
「你言而無信。」龍繾伸手攔住了她。
「是你輕薄在前。」她終於忍不出吼了出來。
「我很喜歡你。」
「什麼?」
「我很喜歡你。」龍繾一字一句地說,「以前讓你離開京城,是不願你留在危險的地方,現在不讓你走,是我不願放開你。」
「住口住口!」她倉皇地一個勁兒搖頭,「你說謊,你跟我根本不瞭解對方,談什麼喜歡不喜歡!」揚臂抽刀,屋中頓時寒光一閃,刀刃直指他的眉心。
龍繾眼都不眨一下,赤手握住刀刃,「你是感覺不到還是在逃避?我給你八年時間,你都沒有迴旋的餘地麼?」
「不要逼我。」眼看著鮮血從他的掌心滴落,雪韌百轉柔腸。很早以前,看他一個人在宮裡失意的樣子,就狠不下心拒絕挽留,何況是現在?他總能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也能讓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緒,無法再以溫文儒雅的表象粉飾太平,在他面前,她就只能是一個任性固執的女子麼?
「是不要逼你自己。」他不以為然地握著刀尖,一步一步靠近她。
雪韌向後退,心裡升起的另一種感覺快要呼之欲出,恐懼之下,她一咬牙,內力灌於手臂,刀刺向他的胸口。
龍繾閃也不閃,任刀刺入了胸前,滾燙鮮紅的血順掌心、手腕不斷外湧。
「你在做什麼?」雪韌一見此景,頓時清醒過來,急忙抽刀。
龍繾卻出乎意料地制止她,甚至更深幾寸扎入血肉。
雪韌一掌隔開他,顧不得落地的刀,上去點了他穴位止血,怒道:「瘋子!」
「我是瘋子,所以需要冷靜。」龍繾閉了閉眼,身上的痛楚讓他的心輕鬆了一些。
預謀!一切都是他的預謀!好一個龍繾,用她的刀來以毒攻毒,覆蓋之前受到的傷害麼?雪韌瞪著他,眼波流動之間,濡濕的熱潮襲來,哽咽地說:「這算什麼?讓我來背負一個無情無義的罪名,讓你解脫,覺得很輕鬆是不是?那不如讓我殺了你,更乾脆!」
「雪韌……」
分明是泫然欲泣,還要苦苦逞強,他伸手撫摸上她的面頰,清楚地觸摸到那絲水氣,不禁將渾身顫抖的人擁入懷中。
「為什麼要讓我來做?」此刻,她滿腹辛酸,無心掙扎,又何況——擁抱她的人是那個讓她欲恨不能的男人,「我——我沒有要刺傷你的意思——」
「抱歉,是我自私。」龍繾憐惜抬起她的面頰,拭去行行濕意,「不該利用你,都是我——是我——」
是他心裡難受,希望有人來讓他忘記那種痛苦,哪怕是用血肉之傷來代替!癡人,到頭來豈不是要弄得身心全都是傷麼?
魔刀啊,師父果真給了她一把魔刀,傷人甚於傷己,傷在他身卻痛在她心。
「不該。」握緊他的前襟,她搖頭,「你走了就不該回來,不管這裡發生什麼,去過你想要的生活,為什麼要回來?」
「你有你的迫不得已,我有我的無可奈何。」他抱緊她,下巴枕在佳人的肩頭,「還記得以前跟你說過的話麼?有些事,即使對抗了『天理不容』也會落得『情理難容』,若能保全其一都是要付出代價。」
「你要違背聖旨?」她悚然一驚,抬頭看他,「公主和親已成定局了。」
「我從來不是一個好哥哥。」他的眼神一冷,「為了綣兒的未來,這次,即使逆天,我也要反抗到底。」
「如此會跟梅妃決裂。」雪韌有種不祥的預兆,「你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他舉了個一個最簡單的例子,「習武之人,右手廢了,左手一旦危險,會不去救麼?」長嘯一聲,「當年我顧忌太多,才會把綣兒一步一步推到死胡同,我欠她的一定要還。」
「不怕我揭發你麼?」她幾乎要歎息了。
「連傷我一點皮肉都這麼難受,你怎麼會陷我於險境?」他鎮定地說,「雪韌,要承認一段感情,是不是非要等到後悔莫及?」
「我……我不知道。」她深吸一口氣,「我現在很亂,你一回來,打亂我好多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