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並無什麼妖魔鬼怪,也沒有什麼奇形異狀事物,有的,只是與門一般孤寂,恐怖的漆黑。一道白骨的小徑深幽地通向無盡的黑暗中,旁邊有著碧磷磷的光芒,有若鬼火。
在這種無法視物的黑暗中,五感更是靈敏,梵能感覺到屋內陰寒濕涼無比,皮膚上好像有著無數的小蟲子在蠕動著,但撫摸上卻並無異狀。而那古怪又甜膩的香味熏得他頭腦昏昏沉沉。
這種黑暗,就算一無所懼的人也會不由自主的寒了心。梵苦中作樂地思索著地獄與這間屋子相比,不知哪處比較可怕。
白骨小徑的深處,一圈淡淡的紅光浮出,光芒下,隱約可見一道黑色的人影,想來就是祭師了。但就算梵的眸子能在暗夜中視物,卻也只能看得出是個人影,其餘什麼也看不出。
「你為什麼不過來呢?」祭師用著他那種奇怪的,如同染上蜂蜜的冰刀之聲問著。
虛夜梵不再遲疑,把所有的感覺都壓到最低,微笑道:「未得祭師大人的招喚,梵不敢失禮。」
「是嗎?」祭師古古怪怪地笑了起來,似在嘲弄著梵的膽怯。別人若發出笑聲,不論是哼哼哈哈或是嘻嘻嘿嘿,都是從喉中或是鼻間發出。但這祭師的笑聲,竟似是由腹中,喉中,鼻中同時發出,尖銳粗嘎兼而有之,令人聽了有說不出的彆扭。「那你現在可以過來了吧。」
梵暗中調息一遍,讓自己不再受祭師的影響之後,才走了過去。
那光芒離他所站的地方似是不遠,但這一走,卻走了一刻鐘才走到祭師時邊。只可惜雖是站得極近,但梵還是除了一團朦朧的黑影之外,什麼也看不出,只感到比之前所感受到的更強的孤寂與恐怖。這才明白絕適才所說的話,也明白絕為何如此懼怕祭師。說真的,若非有求於人,梵是絕不願意再在這種地方停留片刻的。
祭師冰冰冷冷地道:「手伸出來。」
虛夜梵毫不猶豫地伸出右手。
黑暗中,什麼也看不到,只覺得一雙冰冷的手握上了自己的手。如寒鐵般冰冷的手,並無想像中那種陳年樹皮的乾枯感,但由於太冷太硬了,什麼也感覺不出。
一股冰涼的寒氣自手心中傳過週身經脈,就與聖及玄對他作過的一般,但聖與玄的靈力是暖的,不似祭師這般似乎連血管都想凍結的冰寒。
屋中一片寂靜,梵靜靜等著祭師的回答,但是祭師卻突然縱聲長笑起來了。
他笑得那麼大聲,那麼悲憤,悲憤中又有著喜悅,喜悅中又透著惡意,讓梵不由警戒地想抽回手,但祭師那冰涼的手突然變得如同鐵箍般緊,任梵如何用力都無法掙脫。
「我明白了,原來如此啊,你就是夜的後人啊。哈哈哈……」
伴隨著祭師瘋狂的笑聲,屋內突然亮了起來。
若說方纔的屋子是冰凍的地獄,那現在的屋子一定是火焰的地獄了。一地火焰,騰空飛舞,整間屋子都陷入火海,妖異而危險。但梵與祭師置身其中,卻不曾受傷,只是覺得熱得難受,而那種古怪又甜膩的香味也變得更濃郁了,熏得他噁心不已,直想嘔吐。
梵抬起頭,在光線下終於看清了祭師的真面目。原以為這般心理行徑古怪又神秘的人,容貌多半好不到哪裡去。但是出乎意料,在火光下的祭師竟有一張絕美的容貌。
細細長長的遠山眉,晶晶亮亮的橫波眸,挺直的鼻子,紅潤的朱唇,精巧無比的五官足以把梵生平所見的女子都比下去。而神態間的妖媚冶艷更是讓梵都難以移開目光,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兒身。
這個古怪又神秘的祭師,赫然是個看起來又年輕又漂亮的男子。
當虛夜梵在打量著祭師時,祭師也在細細地打量著梵,同時,還伸出寒鐵般的手撫上他白皙柔滑的臉頰。
「真是好久好久了,久到我自己都算不清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這張臉……這張最美麗……也是最無情的容顏!」隨著喃喃的話聲,祭師修長的手滑到了梵的下巴,狠狠捏住。
虛夜梵被動的仰起頭,懶得作無用的抵抗,臉上看不出有什麼想法,只是淡淡地注視著祭師,道:「祭……」
「噓,別再叫我祭師,叫我炻。」
梵長睫一眨,心中百轉千迥,已不知閃過多少念頭,當下順從問道:「炻,你在我身上看到什麼人呢?」
微笑著,炻柔聲道:「你會知道的,你一定會知道的,所以我不會告訴你的……不過,還真沒想到能夠這樣看著這張臉。呵呵,若非你身上這兩重封印,我想碰你可還真不容易啊。」
紫眸中光芒一閃,梵驚訝道:「有兩重嗎?我一直以為只有暗系封印而已。」
冰冷的手向上,劃過梵清雅的眉,明亮的眸,
梵一震,閉上雙眸,任炻用拇指摩挲著自己細長的睫毛,又滑下臉頰,來到唇邊,用力揉弄著,甚至想探入。
「暗系是有的,是由上一任魔王施展的,而另一道嘛……」炻笑著,手離開梵的唇邊,滑過下巴,滑過修長白皙的頸子,落在梵青色的衣領上,微一停頓,「刷——」地一聲,撕開了他的衣領,露出他冰玉般的肌膚。「我也不會告訴你的。」
一皺眉,炻那嘲弄般的語氣,讓梵覺得再也套不出什麼內容了,被炻握緊的右手捏成拳,終於忍不住喝道:「住手!」
炻沒聽般,望著梵凌亂的衣物,及眉目間異樣的憐人的迷魅,只覺數億年來不曾動過的情慾全被這種絕艷的嫵媚挑起,身上血液沸騰,目中無法自制的燃起了熾烈的慾望之火。左手一用力,便將梵拉入懷內。
目若冰凝,梵左手一動,以奇快無比的速度自袖內夾出一柄鋒利的匕首,寒芒一閃,便向著兩人相連的手切去。
炻冷笑道:「別白費力了……」話未落,卻驚訝地發現梵不是切向自己的左手,而梵自己的右手。
……
……
陰沉沉的,炻目中閃著奇異的火花,道:「你就這麼肯定我會放手的?」
轉動著被制已久的右手,梵淡淡道:「你放不放都無所謂,我是決不會讓別人控制我的命運的。」
炻冷道:「若我不放手,你就真的會切下自己的右手了嗎?」
梵放下右手,不語默認。
炻目光更是奇怪,笑道:「你還真是像極了她,不但容貌像,連靈魂也像……有她的美麗,有她的高傲,有她的聰慧,有她的野心,還有她的……殘酷;不管是對敵人,還是對自己的殘酷。」
梵的心中疑惑更深,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可惜我不是她,你對我所講的只是對牛彈琴而已。」
「呵呵呵……」炻終於收起怒容,道:「其實你又何必作垂死掙扎呢,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你沒有靈力,根本出不了這個血蓮池的。」
「愚蠢的是你吧,難道你隱居太久了,腦袋都不靈活了嗎?你認為我會什麼者都不準備就進來嗎?你未免把我看得太天真了吧。」
恬靜的笑容溫和綻放,梵看起來並無半絲殺氣,但炻一直高漲的氣焰卻被他莫名其妙的壓制了下來,屋內原本跳動得極為熾烈的火焰,也不知不覺中黯淡了下來。
炻這才發現梵戴在左手的那串由白色的拇指大小的石子串成的鏈子已散開,碎了好幾粒。
冰霜般瑩白的石體中,光華流動,寶光盈盈,有若被困住的冰雪,終於化成了清水,淒淒楚楚地等待著時機,想要破圍而出。
炻瞳孔收縮如針,片刻才冷笑道:「白靈石……我居然突略了它。不過就算你借用它的靈力,憑這區區靈力,又能奈我何呢。」
微笑著,再捏碎一粒,梵道:「它的靈力對你或許是沒作用,但卻能壓制住封在我身上的封印。只要我能恢復部分靈力,相信你也會很頭大吧。這不是你說的嘛。」
炻沉下臉,終於不再笑了,道:「這是你逼我了。」說著,雙眸微闔,兩掌一合,五指曲鉤成球狀。
一片五彩光芒自他掌心內升起,光芒中心,有一道細小的事物,炻雙手再捏成結印,吟道:「出!」頓時,那細小的事物化成一枚法杖持在炻右手。炻當前一揮,一道五彩的光芒灑遍整個室內,如練般將梵團團圈住。
梵內心對這第一次實施法術也是極為不安的,這白靈石和使用的方法都是臨走前真炎給他的,路上雖把心法咒語反覆研究,但使用卻是第一次,若非逼急了,他也不想用這種不成熟的東西來應敵。
此刻他決不能讓炻看出自己的不安,否則結果可不是一個慘字了得,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打鬥之聲能傳出屋子,讓孤他們聽到。
默念著咒語,與之前數次不一樣,一股強烈的熱氣在他體內流轉,令他週身上下都泛著濛濛的光彩,與以前習武時的真氣大是不一樣。而且這股熱氣流轉的極快,轉霎間便與他渾成一體。
那種熟悉的感覺,似乎很久以前就經歷過一般,不須思索,無需懷疑,伴隨著這感覺,右手駢指如劍,凌空一劃,喝道:「破!」
一道奇亮無比,看不出是什麼色彩的光芒自梵的指間展現,耀眼奪目。五彩的光芒有如遇上火的蠟般紛紛消逝失散。這光芒突破彩壁之後,還不停歇,向著炻擊去。
炻滿目驚訝,舉起法杖,再揚起一道光芒,與梵的光芒同時散去。而他的驚駭,更是難以言喻。
這光芒……這光芒……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是梵所能擁有的。以梵的年歲,就算他繼承了天界最強的,天帝與夜的血統,也不可能這麼輕易就突破出自自己的法術的……而且,這種氣勢……這種招式……
炻突然想起一事,頓時面若死灰,絕美的容色亦變得黯淡無比。見梵又是一道光芒擊向自己,渾渾濁濁間,只是習慣性的順手舉起法杖一攔。
「轟——」的巨響聲起,這次交鋒比前次更為激烈,光芒四濺中,兩人都被那衝擊力撞得倒退數丈。
炻被這地動山搖的震動驚醒,見梵又要發動攻勢,心念電轉間,長袖一拂,揚起一道勁風掃向梵,右手法杖斜斜一劃,吟道:「遁!」
梵眼見炻就這樣消失,也不阻止。而遍地的火焰在失去了炻的靈力的支持下,全部消失,室內恢復成一個平常的屋子,即無陰冷之氣,亦無恐怖之感。
呆呆地站著,一動也不動。一直冷靜自持的臉色突然消失,一片蒼白。
他所借用的白靈石的法力在方纔那兩下重擊中早已消耗得差不多了,因為他知道面對炻不能現出弱勢,所以每一擊都是全力以赴的。此刻週身上下,一片虛軟,炻若再不走,他也不知自己能再支撐多久。
喘了幾口氣,連站都站不住,梵就這樣直接坐在地板上,同時心中暗暗叫苦。進來時就發現炻屋子內的香氣有著令人喪失體力的作用,因此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不曾吸入體內。但方纔打鬥時還是無法避免地吸入了。剛才以強盛的精神力壓制下來,才不曾讓炻看出,此時精神一放鬆,就再也無法控制了。此刻炻若是轉了回來,別說是應敵,就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現在只有祈禱孤他們聽到打鬥聲,快快趕來。
計算著時間,估計再半刻鐘孤他們就能到來了,但此刻門外,卻響起了要命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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炻閃入異次元空間後,心亂如麻,以最快的速度在空間中奔馳著。因為他發現自己在無意間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
跑了一陣後,他頭腦漸漸清楚,腳步也緩了下來,最後長歎一聲,終於停下了腳步。他明白宇宙雖大,但卻已無他容身之處了。這一時刻,終於要來臨了,他不知心中是喜是悲。
「好久不見了,炻。」
一抬頭,那個好整以暇地凌空虛坐著的人,漆黑的發,漆黑的眸,盡融其中的,是有如最深沉的夜色,也正是浩翰宇宙的色彩。潔白的衣物在黑暗中呈現著銀白色的光芒,一抹優雅而溫柔的微笑淺淺的掛在唇邊,完全符合與老朋友見面的禮儀。
「果然是你,你果然沒有死……是她救了你吧。」炻望著那笑容,絕望地道。
「呵呵呵……炻啊,你這就不太聰明了,難道不知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嗎?」白衣人彈了彈長衫下擺,不置可否地含笑說著。
「反正,在我知道你還活著,你就不可能讓我再活下去了,更何況……我還動的你的東西,反正都是死,我只想當個明白鬼。」炻一臉淒然,卻益發襯得他眉目如畫,嬌美絕世,任是鐵石心腸之人亦不忍對他動手。
「難為你還明白……」收起手,柔聲笑著,「只不過,你想當個明白鬼,與我有什麼相干呢?」
「你……」炻覺得週身空氣稀薄,連呼吸都不能,知道他已經動手,目光更是淒慘。「你們都是一樣的……我知道……你們自始自終都看不起我……只是……我……我……」他還有無數想說的話,但聲音卻越來越細,終於停止。
「看不起嗎?」側頭一笑,白袖一拂,炻的人頓時煙消雲散,再也找不到曾經存在的證據。「根本就沒有必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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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呀——」一聲,漆黑的門被推開了,探進來的,是玄紅色的頭髮,梵終於鬆了口氣,懶洋洋的就坐在地上不動了。心內已明白這幢屋子全有炻的結界,炻消失了,那些多餘的路也就消失了,玄他們自然就提前到達了。
「梵?」玄擔心地喊了一聲,在漆黑的空間中什麼也看不到。但他很快就念動術語,讓室內大現光明。
「我在這裡,中了迷香了,起不來,你們來扶我一把吧。」梵有氣無力地說了一聲,沒注意到眾人的目光。
所有人都呆住了。梵的清絕是眾人都明白的,但那是偏重於男性的英氣,兼且平日裡極為冷淡,因此雖是相處已久,但眾人只對他的美感到可遠觀而不敢褻瀆。
此刻難得的軟弱,加上因為迷香而顯得慵懶的神情,令眾人體會到了他的另一面,那是平日裡被英氣壓下的驚絕的嫵媚。眉底眼梢,無處不在,舉手投足間,都令人覺得無法自制。
而他那凌亂的衣著,閃著魅惑光芒的肌膚,以及室內暖昧不明的香氣,所有人都不由湧起一種對令他如此的人的強烈嫉妒,以及想立刻抱住他,將他永遠占為已有的衝動。這不僅僅是玄和絕的想法,便是憐夕及心有所屬的儀也都有這種想法。
梵又喚了一聲,不見動靜,勉強抬起頭,卻見到眾人眼內閃著奇異的光芒。都呆呆地望著他,一動也不動。
不明白那光芒的含義,梵以為他們是認為他是個男子卻被人非禮,覺得難以置信,當下乾笑一聲,拉好破破碎碎的衣領,再問道:「誰來扶我一把?」
幾人都同時動了起來,卻又同時駐足,你瞪著我,我瞪著你,互不相讓,儀因有心上人,而憐夕是不識情慾滋味的女孩子,倒還不太強烈,其餘二人間幾乎能冒出火花來了。而且火花越來越烈,都快燒起來了。
梵再遲頓也能感覺到不對勁。雖然不明白原因,但對同室操戈之事還是能免則免的好。努力觀察著,想找出原因,卻發現孤不在。
「咦,孤在哪裡呢?」正問著,孤卻適時走了進來,同進帶來一陣冷風,令色慾沖頭的二人都冷靜下來。
「啊,我來遲了嗎?剛才打死了只蟑螂,所以來得比較慢,梵你為何坐在地上不起呢?」
眨眨眼,看著孤,又看了看早已進來的四人,再看看孤,梵聳聳肩道:「我也想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