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天空中烏雲壓頂,氣流狂亂,四野一片陰暗,只有一道道閃電或筆直或扭曲在劃過天空時,才會帶起一道光亮,但這光亮一點也於事無補,只是更讓人有著未世的驚懼,那一連串的悶雷聲,震得人五臟六腑都似要跳出身體。地上的土地在震動著,似是地心中有著什麼怪物想要破土而出,樹木紛紛倒蹋,有些斜倚著,有些中斷了,還有一些被閃電擊毀,或是倒在結界上,憑空虛浮著的,怪異無比。而小帳篷附近的水,或者該說整個南天的水,都與著天宮中的水相互呼應,時而噴起,時而迴旋,時而形成寬廣的水幕,傾頭傾腦地蓋下,四下亂濺。
瞇起眼,不用仔細研究,也能很快地找到了南天宮所在之所,那裡的雲層最厚,那裡的閃電最密,那裡的靈氣,沖天而起,光華直達數千里。
細細的腳步聲響起,隨後,一件長衫披上了梵的肩膀,是孤來到了梵的身後。他陪著梵看了片刻,微笑道:「至少兩個金光級的打在一起,加上三個銀光級的在旁胡攪,難怪事情會越鬧越大了。」
梵一怔,算了算,猜道:「玄也來了?」
「如果他沒來,修只怕已覆沒了整個南天星了。」
梵點了點頭,承認孤的話,同時,發覺震動已經停止了,明白孤已在兩人周圍張起了結界。
攪了攪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寒冷,還是為了什麼。梵看著天宮中透入雲霄的光華,渺渺茫茫,飄飄忽忽,突然輕聲說起,聲音低地有如在自語般。「孤,你知道淚死了嗎?」
孤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我,從來都不覺得人命有什麼重要,強存弱亡,本是常理,生與死,也並沒有什麼差別。所以,在人間時,很多人都罵我冷血,可是不管他們如何罵,如何哭泣,到頭來,我還是一樣,沒有任何感覺。
你沒有辦法活下去,你就失去了生存的資格,這樣有什麼不對呢?
在我五歲時,流浪在街頭,遇到一個比我更小的孩子,他也是被拋棄的孩子。他是唯一願意接近我的人,是個總是追隨在我身後的人,是,我僅能信任的人。我每次找到食品,都會分給他,到了後來,就算找不到食品,我也會將上一餐省下來的食品給了他。
可是,也是他,在數日未曾找到食品之後,他天真地接近我,再天真地捅了我一刀,而後離去。
他是株蔓籐,只要有人能給他附依,他就會靠了過去,當吸乾了宿主的能量之後,他就會再尋找下一個宿主。
幾年後我再見到他時,我並不恨他,我知道他與我一樣,也是為環境所逼的,只是,當你不夠強時,你所有的一切都會失去。只有強者,才有活下來的資格……你沒有生存的資格,那我也沒必要同情你了……所以,當我殺人時,我從不手軟,縱使兩手血腥,也是無所謂的。
我一直是這樣想的……」
歎了口氣,梵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淚死的時候,我並沒有多少感覺,可是,我的腦海中總是會浮現著這一慕,只要每想一次,我的心情就會下降了點,想得越多次,我就越來越難過,整個人都要墜入了地底般的煩燥。
我知道,我不想要她死,我希望她能活下來,我想再次見到那總想勾引人的笑容,我想再次聽到那總是吐不出好話的聲音。
可是,人死了,就什麼也沒有用了。不管我再如何想,想得如何逼真,也只是冰冷的回憶,張開眼,就什麼都沒有了。」
「淚死了,我很難過,那以前死在我手中的人,他們雖也有著必死之道,但他們的家人就會因為他們這必死之道而不會難過了嗎?他們數十年的情,會比我這一個月的情更薄嗎?
他們,也會如此難過嗎……
我,是否真的太殘忍了……」
梵垂著頭,不再開口。
好一會兒,空氣一直有如凝結了般,靜靜的,沉沉的。
孤安靜地等待著。
「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作對了,還是作錯了,以往,我對於任何事情都一定要把所有的利害關係都想個清楚才幹,這樣,我才能活下去,可是,就算如此,也還是會犯錯,也活得很辛苦。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想試試看,順著自己的心意的話,感覺,會是怎麼樣呢,以後,我會不會後悔呢……」
梵轉過身,按住孤的左臂,接著,緊緊地握住他的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臂,將頭埋在孤的肩窩上,輕顫著,緩慢而沉重地呼吸著。
孤舉起右手,輕撫著他瘦削的肩。
「孤,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孤沉默地看著他,「只有一件事嗎?」
梵抬起頭,目中閃動著,是下定決心的光芒。「請你,讓南天平息下來。」
「……只要是你所希望的。」溫柔地微笑著,孤再重複一遍。「只要是你所希望的。」
我都會為你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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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天宮大亂,靈力轉移,天宮的宮牆自不再有著阻止的作用了,孤張開光之道,下一刻,他們已出現在斷流中。
遠遠所看的激烈,根本無法形容斷流中的混亂,雷、電、冰、霜,地、水、風、火,各種法繫在這裡相互攻擊著,防禦著,七彩光芒明滅不定,毫無半絲黯淡的前兆。而空中更是雷電大作,冰霜飛舞,火借風勢在呼嘯著,水光卻如練般纏繞著。
好不容易在一道又一道的強烈光芒中辯認出各人的身影,果然找到了玄的身影。梵皺著眉,看著孤。「這麼亂,你有辦法嗎?」
孤搖搖頭。「修受的傷還不夠重,更重一點時就有辦法了。」說著,看了看自己的手,遲疑道:「那個……大光明手印怎麼結?」
梵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這種基本手印你都忘了?!」
「太久沒用了嘛……」孤小聲地說了一句,馬上又道:「別研究了,快說吧。」
「左右手中指,無名指與拇指成環相扣,其餘二指交錯互抵……好了。」
孤依言結好了手印,輕輕一動,也不見有任何靈光出現,但整個靈氣場的光芒都開始黯淡了下來。原本耀眼地幾乎無法看清任何一個人,此刻卻已能分清身影了。
孤的雙手再變,轉為聖蓮台手印,淡淡的煙氣繞向了修,腐蝕著他的結界,緩弱著他的攻擊,讓他週身的光芒更形黯淡了下來。
梵目光一霎也不霎地注視著這一切,見修的靈力淡去,只當已是差不多了,卻見那四靈器再起共鳴,場中風雲陡變,氣流都迴旋在修的身畔,形成了漩渦的護衛,而後,四靈器齊齊發光,光芒在天空中轉折著,又都注入了修的體內,修淡下的光芒再次耀眼閃爍,幾乎比之前更為明亮。
「原來如此啊。」孤收起手印,臉色難得凝重。「在這場中打鬥而散落的靈力,會被四靈器收去,然後又回到修身上。只要有四靈器在,修的靈力就無窮無盡,越打下去,他會越強的。」
此時場中諸人也見到了孤與梵,只是雙方都在激烈對抗中,無法有所反應。
孤彈了彈手指,微微一笑。「那個,只好轉換場地了。」
自他攤開的雙手中,浮現一個游移不定的黑洞,細細小小的,但卻在一霎間,覆蓋了整個天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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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天之流的招牌在不遠之處耀眼地流動著,底下一片沸騰之聲,人群們來來往往,不斷地搬著東西,要為晚上的入宮做準備。
在遠離主帳篷的廣場邊緣,清清幽幽的簫聲自小樹林間響起,平緩細緻地有如如夜色中蜿蜒在高山峻嶺間的那一縷清淺溪流,纏綿,溫和,帶著泌入心肺的悠遠清涼,卻又有著不可抑止的淡淡傷懷。
「我,也聽說了淚的事。」緩步走近的紅髮男子歎息著,倚在吹簫之人所坐的樹枝附近,「真像她會作的事。」
梵一怔,停下簫聲,也不回頭,只是注視著自己手中自樂團處重新得來的玉簫,默默無語。
「你變了很多,想來她對你的影響也是不小的吧。」玄淺笑著。目光低迴。「有著水的本質,火的靈魂,風的個性的人,嬌縱橫蠻地難以理喻,又任性地讓所有人頭痛,還風騷地理直氣壯,讓人要指責都無從而起的傢伙,會有這種下場,只怕她自個兒都不曾想到吧。
可是,她也就是這樣的人,想愛就愛,想恨就恨,想要做什麼,就一定要作到,絕不願受人影響,受人束縛。所以,對於她的下場,眾人反而都比她有先見的多了。」
聽著有如嘲諷般的話,卻因主人那黯然的語氣,而憑添了幾分悲涼,梵轉動著玉簫,在簫光中,見到了那雙不再有著戲謔的金色眸子。
「唉,說她做什麼呢。」玄一彈指,輕風徐來,將他送上了樹枝。「你真的要回人間界,不再回始天了嗎?」
梵點點頭,目光遙視著這一片秀美之至的風景,第一次開口。「天帝,確定了嗎?」
玄聳聳肩。「修在死前是有吩咐,將帝位傳於容,不過容在離開斷流之後就不知躲到哪裡去了,說再將帝位傳於儀,儀又昏迷不醒,現在南天宮再次亂成一團,都找不著主兒了。」
梵苦笑了下,想到昨日,本只當斷流被送到虛無空間之後,事情該很快就搞定,沒想到竟見著了振與恆,還有他們的妹妹,而修重傷之後,竟又元靈回體,恢復了意識,弄得大家都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根據玄的破口大罵,該是那位久聞其名,未見其人的轉輪法王所為。雖不知她為何畜意搗亂,但……讓大家大傷腦筋倒也是事實。
瀲想要與修同歸於盡,振與恆拚命阻止,儀見到修之後,突然就昏了過去,容來不及有所反應,就見修破開斷流,釋放了困於其間三千年的,濛的靈魂。
當真是閤家大團圓啊……
昨日那亂成一團的場面,梵已經快要想不起來了,真是太亂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昏頭轉向之間,什麼都搞不清楚了。只怕當場所有之人也都無法搞清楚除了自己之外的事,說不定,連自己身上的事也都搞不清呢。直到後來,修自戳,將一切的恩怨情仇都一併帶入了黃泉,才讓事情告了個歸結。
想著那一雙金色的眸子,流轉的光芒有別於聖的深沉,玄的易變,而是一種溫溫存存,清清朗朗,仔細看下,卻蓄藏了千千萬萬秘密的,多情又似總無情的光芒,只要一個眼神,便似已訴盡了畢生的哀樂榮辱,讓人心弦震動。
「修,是個怎麼樣的人呢?」南天所有的恩怨,都可說是由他引起的,聽起來似是壞事作絕,但卻牽動著所有人的心,這等特殊人物,便是梵也不得不好奇起了。
「修呀~」玄歎了口氣,綿綿長長。「修,是個沒辦法說的人。
這麼多人愛他,這麼多人也恨他,可是誰愛誰恨在他心裡都與他無關。」
「他,是個特別的戀花人。」
『特別的戀花人?』梵覺得很耳熟,轉念一想,當日與淚談起修時,淚曾說過,魔王軒對修的評價,就是『特別的戀花人』,軒與玄兩人不約而同地用了同一個形容詞,這應該不是巧合吧。
順手摘了片樹葉,在手中輕輕撕碎著,玄的神情似是在回想著。
「看到美麗的事物,大家想要珍惜,這是人之常情吧,就算方法有不同,也不會差太多。可是修卻不同的,他的珍惜方式,就是毀滅。
沒有原因的,他就是如此想著,或許是怕太喜歡的東西總是會有一天會毀滅,只要是他喜歡的東西,他都會先將之破滅,再將之珍惜,他,或許喜歡的是那種,就算你是壞的,我也會一直喜歡的那種想法。那種,自己是多情的,是癡情的,不是無情的想法吧。
這種想法牽連到感情上去,他的表現就很容易猜得出來了。一旦他喜歡上了那個人,他就會如戲鼠貓兒般,一步一步地逼進,對著那人極好,對著那人極殘,好到了無微不至,甚至願意為了那人犧牲自己的生命,殘也殘到了極至,將那人的家族滅了,只要那人一個反抗,與她(他)有關聯的人都會受到連累,可稱之禍延九族。
他的情人,也都是他的仇人,他們在恨著他的同時,卻也不由自主地受到了他那種強烈到近乎窘息的熱情所吸引,無法自制地愛上了他。
可是,只要愛上他,對他而言,就失去了那種殘酷的美感,也就失去了興趣,他,要的是下個目標。然後,讓這一場貓鼠再延伸到下一場去。」
梵聽得很仔細,很認真,直到玄歎氣著不再開口。「修的作法,不會引起民眾的反彈嗎?」
玄搖搖頭。「你莫要小窺了修,從容的手段就可以看得出,修有的是能力,能讓事情天衣無縫地進行著,他總會有著完美的借口,完美的過程,讓人們上當的同時,還不得不稱讚著他的英明。」苦笑著,玄又道:「四個天帝沒有一個是好人,這一點你可要記著了。」
梵微一皺眉。「多謝提醒,早已刻骨銘心。」
玄看了他一眼,突地笑了起來。「你也絕不輸於他們啊,我倒是多慮了。」
搖搖頭,梵低下頭,想著瀲與瀠,此刻,他才能稍有點明了她們的感情,欲愛不成,欲恨不得,可是,不管是愛是恨,是如何激烈的感情,對於這個捲走自己所有的感情的人而言,都是無關痛癢的,這種得不到重視,不管作出什麼事對那人都是毫無意義的感覺,才是最令他們無法忍受的吧。
所以,他們一個個芳年早逝,所以,修在水宮中建了苦願芳華歇……
當真是苦『願』芳華歇啊,這原本就是修所希望的,就是修所造成的……
儀曾說過,這世上有些事,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在這樣的父親,在這樣的母親,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他們的命運,完全都不受控制了,或許,就如容所說,他們只是命運的傀儡,只是母親掌中的木偶,只是……一群復仇的工具,可是,當他們連這一點用途也都作不到時,他們……就只能是被拋棄的棋子。
風,靜靜地拂過,無言;雲,緩緩地飄過,無言;
草木無言,梵與玄,也無言。
「玄長老,你果然是躲到這裡來了。」梵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平,滿頭大汗地出現在樹下,無力地吼著。「南天宮都亂成一團了,兩位皇子殿下都找不到了,你還有空在這裡納涼喲。再找不到人,明天的月蝕祭只有開天窗了,拜託你有一點長老的態度好不好?!」
『叭噠』一聲,差點摔下樹,臉色盡墨的玄長歎道:「為什麼我到哪裡都會有人提醒我長老的職責呢。就不能放過我嗎?……平,你不用太心急,容與儀都不是沒有責任感的人,他們的事情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解決,外人是解決不了的。等他們解決完了……」說到這,瞧著平不輸於自己的黑臉,只好改口。「好吧,不管他們解決了沒有,他們總有一個會在晚上出現的,你就放心吧。我們現在能作的,只是給他們一個溝通的機會,不用逼得這麼緊。」
平的臉色稍緩了點。「長老,這是你說的,如果到時找不到兩位皇子殿下呢?」
「咳咳咳~~~」玄用力乾咳幾聲,梵分明聽到他在小聲嘀咕著找不到就算了,難道叫我生一個,不過這麼無責任感的話,不應該出自始天長老之口,所以梵也只當自己是耳背了。
玄的表情非常莊重威嚴,充滿慈悲。「到時,一定會有方法的。」
(玄,你當真是騙吃騙喝慣了ふ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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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梵與孤隨著重天之流的人一同入宮,參加月蝕祭,也是三千年一度的傳承祭。
當南天風暴平息之後,所有的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南天,就怕錯過了這難得一見的傳承祭,以及錯過了下一任天帝的登基之禮,因此,此刻大街小巷人潮如湧,光之道滿天飛舞,七彩繽紛,完全想像不出不久之前,這裡還是有若一座死城般寂靜,有的只是幾欲摧滅星辰的靈力衝突。
雖已來過天宮好幾次,但從正門而入,受著天宮之人的歡迎,卻是第一次。梵夾雜在樂團的中間,隨著人潮往前流動,對這一狀態有點諷刺般地啼笑皆非感。
「梵,有沒看到容呢?」大管事走了過來,顯是忙得頭焦額爛,一向平平板板的臉上冒了不少汗。
梵聳聳肩,不予作答。要他怎麼說呢?容是天帝,或者只是重天之流的一員,就看他們兩人今晚的選擇了,正如玄所說的,這是任何人都插不了手的事,只是南天的家務事。
大管事抹了把汗,有些無力。「璃昨晚決定離團了,容又找不到,這樣下去晚上的慶典可就難辦了,這些問題小鬼,總是給我惹麻煩!」
孤靠了過來,笑咪咪地道:「大管事是能者多勞,也是不得已的,不知晚上的行程如何安排呢?」
大管事沒好氣地瞄了他一眼,「還沒確定,不過,不外乎徹夜歌舞,以慶月蝕之典,到了天明之後,王室之人出面主祭,時間將會持繼上一年。」
「一年啊……」梵咋咋舌,可以肯定不久之後自己也會成為大管事黑名單上的一員了,畢竟,自己只能參加一天罷了。
「是一年啊!」大管事的眼中閃過利芒。「所以,這是個大發利市的好機會,絕對不容許錯過!!!」
梵眨眨眼,不知自己有沒有錯覺,從大管事眼中看到的,是不是一片$~$~$~的符海呢?
進入內宮之後,有待從各司其職,將眾人引向了自己應去的地方,這天宮極為寬廣,雖有無數的樂團參入,但依然可以每團各佔一殿。不過這是針對可以進入內宮相慶的一流樂團而言,在外宮就停止了腳步的樂團並不包括在內,而其數量,也是更為可觀。
在宮殿高處擺上重天之流的招牌後,又有待女們前來引接諸人前往表演場地先做佈置。這種的事總是與梵無關,他與孤再次成了閒人。
漫步在玉石小徑上,分花拂柳,避開人潮,不知不覺中,兩人又來到了斷流之外的那道長廊上。此刻的長廊,已不再有那金色的花紋,原本華麗的牆身,看起來也殘破了些。除此之外,倒並無多大變化。
對於宮中的人而言,花紋消失,牆身殘破,這只不過是點小小的變化,不值得他們多加關注,他們不會知道,在這面牆之後,曾有著無窮的哀,無窮的怨,有著絕望之人沉痛的哀號,在時光的夾縫中無望地捕捉那一縷虛幻的夢想。
也是在這牆之後,修長睡了三千年,容和儀父子相殘,振與恆手足互爭,水之淚散於無形,瀲天後恨融碧水。
只不過是短短數日之間,卻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一切都是那麼快,那麼急,如狂濤般將眾人捲入其中,任著事態一波又一波地發生,讓人無心,也是無力去體會其中各人的心思。
此刻,站在牆外,看著因為失去斷流之力,而顯示出三千年時光所留下的刻痕的牆身,與孤說起玄所說的事,梵心中也興起了莫名的感歎。
「瀠看來是最冷靜理智,超然於物外,跟在修身邊最久的人,可是,就算是她,也終於有了崩潰的時候了,像她那種內斂的人,一旦動起情來,卻是任何人都及不上的了,崩潰時的激烈,也是任何人都及不上的了。」
孤有些驚訝地看著梵,隨之轉過臉去。「的確,不能動情的人一旦動起情來,絕對是場災難。」
梵並沒有聽出孤話語中的淡淡惆悵,也錯過了一次捕捉孤真意的機會,但他並不知道,只是沉在自己的思緒中。
「瀲是泠天後的妹妹,那她在愛上修之前,便已因家族被滅而將修恨入骨髓。可是到頭來,她還是墜入了修的情愛陷阱之中,無法自撥,對她來說,這種負罪感比任何人都要深刻,因此,她的感情也比任何人都要複雜,以至讓她不惜用禁術去控制修失去靈魂的肉體,將他困在水宮之中。在這樣干時,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只是覺得有必要這麼做,如果容沒有出現的話,或者說儀沒有出現的話,容沒有為了儀而去爭帝位,振或者恆順利接位,那她就會守著修,直到自己也化為骨灰。
容的出現讓她發現,自己的恨還是難平的,她在無意識中,就產生了讓修與容父子相殘的想法,進而產生了讓南天的血統一併斷絕的想法。三千年的壓抑,愛與恨的無法持平,讓她已經進入了瘋狂的狀態了,所以,一旦有了這個想法,就如同密封的空間開了個洞,以著超越想像的速度,越擴越大,再也無法克制了。
將容,儀,振,恆四人同時送入斷流之中,不管誰勝誰負,她都會讓修解決剩下的殘存者,而後,她會與修同歸於盡的,修體內有著她的禁術,當她死時,修也無法活下去的,她所有的感情就都有了個著落了。」
孤安靜不語,上下打量了梵好一會兒才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梵,你怎麼突然對感情有了這麼深刻的瞭解呢?說得頭頭是道,就好像是你自己的事。」
梵一呆,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這樣想著,這樣認為著。或許因為我擅音律,對感情的領受力比較強一點吧?」
孤差點想翻白眼,忍了好半天,才苦笑道:「梵,不管是當局者還是旁觀者,你都當得非常徹底。」
梵不悅道:「你是說我當局者時迷得徹底?!」
孤忙加上一句。「還有旁觀者時清得徹底啊。」
「總不是什麼好話。」梵咕噥著,不過心中另有所思,也不再與孤胡纏下去。「我一直有個問題難以解決,不知自己猜的是對是錯,你來陪我想一想吧。」
「當初,殺了修的,真的是容嗎?」
孤一怔,停住了撫在牆身上的手,「你為何為這麼想?」
梵皺著眉。「容對儀依戀極深,不管做什麼事,都是以儀的利益為重點,他或許會殺了修,但不會為了爭帝位而將修的死諂陷在儀身上,將儀逼離南天。這其中大有古怪。」
「那你想到了什麼?」
梵遲疑著,顯然接下來的話並不好說。「容不是會吃虧的人,可是,對於這件事,他卻不曾有過反駁,讓人奇怪。……我想,他會這麼作,是為了保護……某個人……」
見梵又沉吟著不再說話,孤想了想,輕輕笑了起來。「我明白你想說什麼了,我的想法,也是與你一樣的。」
梵瞄了他一眼,又皺了下眉,「可是,我還是有疑問……還有,玄在這一場戲中,扮演的又是什麼角色?」
「好了好了,不要想太多了,小心腦袋爆炸。」孤笑著拍了拍梵的腦袋,「這麼珍貴的東西,還是要小心保護的好。」
梵微微一笑,底下右腳已狠狠踢出,孤忙經驗豐富地一跳老遠。這小孩有時動手快過動腦,不小心是不行的。
「就如玄所說,這是容與儀的事,你想得再多也沒用,有些事情,有時知道了反而不是好事,不是嗎?」再次避開梵的左腳,孤有些無奈地說著。
梵不悅地咬著下唇,「好,你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儀的記憶,是不是被人簊改過?」
孤搖了搖頭。「如果有,也是他本人,你不是曾經說過,儀沒有正常人的反應嗎,或許便是因為,過往的一切太沉重了,他在自我保護下,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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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了一個晚上的簫,梵難免因為太無聊而有些精神不足,不過,想到再過一會兒,就可以解放了,他又有些開心。
火堆雄雄地燃燒著,水波鄰鄰地袝在下方,水火同爐,看來極是怪異。每一堆火的周圍,都是一個樂團,整個湖面放眼過去,一片火光,也不知有多少樂團在其中,而湖水的正中央,卻是一片波光漓漓的高台,直通向天宮深處,等到火光熄滅,洪波上揚之時,將由首輔大臣與始天長老出來宣佈帝位的傳承,然後,就由新的天帝來主持祭祀。
有些無聊地看著周圍擠得滿滿的貴族們,梵吹得幾乎是有氣無力了,再次想打哈欠時,卻見到了某個人影,有點眼熟。
是平,而他身後所跟的那個人,綠發銀眸,雖長得極為俊雅,卻與大管事有點異曲同工之妙,都是平板板的緊,絕對是理智多過感情,不會感情用事的人。跟這種人打交道最麻煩了。
梵開始頭大了,該不會是玄等不到兩位皇子就先跑了,讓自己當替死鬼吧,不過瞧著那兩人繃得快斷了的神情,這個可能性,大於一百!
要不要避開為上呢?這樣想時,梵已經開始挪動著身體,可惜四周擠得滿滿的人潮們,卻讓他試了幾次之後,有心無力地悲歎不已。
平已經開始擠開人群了,人們一開始還沒有發現他身後的那個人,只是抱怨著他的無禮,等到發現時那人時,都嗡嗡竊語起了。
下台休息的團員也在梵身邊一邊擦著汗一邊問著同伴。「喂,看到沒,那個綠發的,穿著朝服的那個人,聽說就是首輔大臣,你說,這個時候,他下來幹嘛?」
「或許是下來找天帝的吧。」有人回了一句,大家都笑了起來了,梵唇角勉強向上一彎,實在後悔將孤留在了宮殿之中。
「也或許是被梵的樂聲動了心呢。哈哈哈~~~~~」又一位同伴插了一句,眾人看著梵都笑了起來。
當首輔大臣停下了腳步之時,所有的人目光都不再集中在歌舞上,而是落在他身前之人。
周圍的竊竊私語更大聲了。
「你,就是虛夜梵?」果然是平板到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
「好像沒錯。」梵站起身,暗地裡比個不雅地手勢,笑咪咪地點著頭。
「玄答應時,你也在場?」首輔大臣的聲音冷得能讓人血液停止流動。
「好像也沒錯。」梵還是笑著,肚下卻大罵玄這混蛋,居然算計自己。
「那你可知道,玄擔保說,就算他找不到人,你也一定找得到。而他,現在跑去找兩位皇子,至今未出現。」
梵的臉色終於有點青了。「難道陵座會相信玄的話?」
「玄的話若是能聽得,只怕始天都會被他賣掉了。」陵慢條斯理地說著,似乎一點也不急。「只是,玄以你的身份為擔保,又同意,一旦容與儀兩人沒有一個在祭祀時出現的話,帝位將傳與振或恆其中的一人,所以我才放走他。」
梵沒想到玄將自己出賣的這麼徹底,還在背後砍了自己一刀,如果讓振或恆其中一個得到帝位,那自己在南天搞了這麼久,可以宣佈全是白費勁了,振與恆是不可能給自己過去的敵人方便的,這一點倒是可以肯定之事。
想到這,梵再也坐不住了。「我答應陵座此事,不過,陵座也得答應我一事。」說著,他的眼睛中光芒一閃,寒氣森森。
玄,是你對我不仁在先,休怪得我不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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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問梵到底是用什麼方法找到的,反正,他的確是找到了兩位皇子,在一個名為逝川的地方。
逝川,逝去之川,無論順流逆流,都是無法挽回的流川。
兩位皇子眼青鼻腫,看來已打過了一架,見到眾人的到來,也不驚訝。
「陵!」容站了起身。「我們的事已經解決了,現在我們回去吧。」
陵有點驚訝在此時開口的會是容,瞧了儀一眼,默不作聲地跟了上。
難道,儀還是無法讓容改變心意嗎?
水之淚尾聲
盛大的月蝕祭主祭之夜已過,雖然外面還是歌舞昇平,熱鬧得緊,但帝位傳承的重頭戲已經過去了,人潮也不再像昨日那麼多了。
一道流光閃過,一道古樸繁瑣的印記附上了梵的左手,而後,消失在肌膚之下。
將手掌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還是什麼都找不到,梵滿意地笑了笑,「麻煩你了。」
「這沒什麼,比起我們帶給你的麻煩,算不上多少。」儀淡淡地說著,臉上的神色少了些淡漠,不再像以往那般,少了生命之感。
梵微微一笑,「可是你身邊還有兩個麻煩的傢伙,這一點我卻是比不上你了。」
儀眼神一冰,掃過空空如也的帝位,還有不遠處被美人們包圍住了的火焰紅髮,空氣立時下降到冰點。
梵很識相地先走開,在門口見到陵時,與他相視一笑。
梵答應陵的條件很簡單,就是當玄與儀在一起時,請陵務必找來一堆美人纏住玄。
很簡單,也很實用的方法呢。梵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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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路來到斷流之外,果然見到牆上坐著新上任的天帝,他已經恢復了青發銀眸,秀氣的臉上,有著寂寞的笑容。卻又比起初見之時,多了幾分浩然的王者之風采。
「你要走了。」不是疑問,只是悵然。
「你躲到這裡來,可知儀快氣死了?」梵悠悠地說著。
「還不是你幹的好事,何苦要我去當受氣包呢。」容笑了笑,利落地跳下牆。「重天之流的人還好嗎?」
「還不錯,至少對你的身份還不至於嚇到手腳虛軟的程度。」梵簡單地說著,沒說出起碼有一半人需要在地上找眼珠。
「只是以後回不了重天之流了。」感概一聲,容也不再提起,他可沒忘還有一個也回不了的傢伙就在他眼前。「我與玄研究了好一會兒了,總覺得淚的事情有點古怪。」
「淚,她的事情,怎麼了?!」梵一怔,突然激動起來,一把抓住容的衣袖。
容看了一眼,笑道:「這可是你第一次主動接近我呢。」
見梵有些不耐,才道:「淚的事大家都很難過,所以想要有什麼挽回的方法,瀲衝破了淚的結界,固然讓淚的犧牲不值,可是也給了我們一個機會,只要將淚的魂魄收集在一起,就能為她重生個身體,再次復活。可是我們在斷流中找了好多遍,始終不曾找到她殘存下來的魂魄。」
「找不到,為什麼會找不到?」梵聽得差點跳了起來。
「不知道。」容無奈地說著。「可能是靈力衝突太強,淚的魂魄承受不住而散開,也可能是在虛無空間中丟失了,反正,不管我與玄還有儀,陵找過多少遍,都無法找到一絲痕跡。」
梵放開了手,垂下頭。「找不到嗎?……」好一會兒,才微笑著抬起頭。「這也是命運吧,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容搖搖頭。「我很慚愧。」
「沒這個必要。」梵笑著,笑著,只覺有些力不從心。「我走了。」
「等——」容張口欲言,想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麼,我送你出去好了。」
「不用了,孤就在水牆那邊等我。」說著,頭也不回地離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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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曲終人散了,我們也該分手了吧?」黑披風的男子放下玉笙,問著身畔的銀髮男子。
翔優雅地施了個禮。「是的,王上,我們也該分別了。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會再次會面的。」
王上笑咪咪地。「我也很期待與你再見面的一天。」
看著翔的身形緩緩隱去,王上那雙銀色的眸子又恢復成了金色。「要騙過他還真不容易呢。」稍稍感歎一句,又快樂地笑了起來。「不過南天現在就要進入千年的整頓期了,去了東天,又去了南天……」愉快地眨眨眼,「始天終於要亂起來了!」
自顧自地笑了片刻,才轉頭呼喚手下的愛將。「璃,你也該出來了。」
銀披風下,金髮灰眸的少年憑空跳出,吱吱咕咕地叫道:「王上,難為你還得陪著他磨了這麼多天,真是好可憐,其實,只要你同意,我一定會將他踢出去的,不會讓他在王上面前礙眼這麼久的……」
王上知他這手下一激動起來,就不知會說上多久,忙一把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好了,反正他也不是那麼礙眼……」此話一出,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太對頭,還來不及想,就見璃大叫一聲:
「啊~~~~~~王上你居然會覺得那個傢伙並不礙眼,喜歡他的陪伴,你可知他是敵國的人~~~~~~~而且,你有了我這麼忠心的手下,還不滿足嗎?我到底是哪一點滿足不了你呢?請你務必要告訴我,不管是@#%-*¥……,還是*&#¥*……,只要你說得出,我一定會做得到的……」
聽著璃百無禁忌的用語,王上臉皮雖厚,也是受不了了。一拂袖,落荒逃命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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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空間中,轉輪法王把玩著水鏡,看著這一幕一幕,笑靨如花。
「有趣多了,看來我也該出來了。」說到這,她自袖中取出一道碧瑩瑩的光焰,忍不住皺眉。「我也太無聊了點了,幹嘛將她搶過來呢。
玄,都怪你讓我沒地方住了,這筆帳,我可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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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漆黑的宮殿中,陰冷潮濕,空氣粘膩。
「先生,你找我有什麼吩咐?」每一個說這句話的人,都兢兢業業,小心翼翼。
「你的兄長起了異心,你知道嗎?」冰冷又濕粘的話語,讓人有著百爪撓心的感覺。
下跪之人打了個寒顫,頭伏得低低地,連句反駁之話也不敢開口。他知道,任何話在先生面前都是無用的。
「回答我!」
「臣……臣下知道。」
先生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也是一樣的冰冷濕粘,讓人完全不會有著愉快的感覺,甚至還有著更深的恐怖。
「其實,你兄長的事,我並不生氣了。人,要野心才好呀。所以,我不會對他做出什麼事的。」先生怪笑著。「我甚至還出手助他一臂之力,將南天的儀送到他手上去啊。只是他還不清楚就是了。」
下跪之人已是滿身大汗了,他完全不清楚先生到底想幹什麼。
「如果只有野心的話,我是無所謂的,」先生止住了笑,但並沒有給那人任何安慰。「但是,如果想背叛我的話,無論他躲在宇宙的哪一角,都逃不開我的手段,這點你該明白。
你的兄長或許已忘了這一點,所以我會提醒他一下的。」
下跪之人已經絕望了。他的呼吸沉重,他的心臟收縮,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請你在他面前——自殺吧。」
『嗒』地一聲,神經繃斷,可是那人卻連反抗的意思都沒有。他知道,正如先生所說的,反抗是完全無益的事,甚至會連累自己的家人,臣民們……
「臣下,明白了!」
漆黑的火焰在燃燒著中,黑暗中,沒有人會看到它燃燒的姿態。但是,這絕望的黑色火焰,終有一天,將席捲整個始天,將萬物一同融入,燃燒……
始天的風雲,再次起了變化,誰也不知道這股風將吹向了何處……
第三部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