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血用淚還是我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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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朦朧,一股奇異的壓迫感讓殘雪從惡夢中驚醒,雖然眼前是靜寂的一片漆黑,看不見也聽不見什麼,但多年殺手生涯的直覺卻告訴他房內還有其它人。
「誰?」冷聲低語著,習慣性的想松下左臂上纏繞的流虹,才想起早被祁滄驥拿走,雖然如此,殘雪依舊緩緩地推被起身,憑著感覺赤足走向黑暗中壓迫感的來源。
「嗯,還不差,這才是我最喜歡的黃泉使者。」沉啞的嗓音自黑暗中如幽靈般響起,悶著地像是隔了層布巾,平平的語氣讓人聽不出出口的是讚賞還是嘲諷。
「是你?」微微揚起了眉梢,殘雪感到有些意外,沒想過身為黃泉的最高主事者竟會親自潛入王爺府找自己,看樣子這個祁滄驥的確開始讓組織頭痛了。
「裘無忌傷癒了,明午就要離京回北地,由西門出城。」沒有再多餘的招呼,沙啞的語聲直接表明了來意,隨著語聲,一道亮光飛向殘雪。
熟悉的光影讓殘雪再次感到意外,伸出左手順勢接回自己的兵刃,心裡卻不由地對「他」的能耐重新估量,不論是用什麼法子拿回的,能避過祁滄驥就不是件簡單的事,而更讓殘雪疑惑的是他如何知道祁滄驥拿走了「流虹」?
難道這陣子他就一直在自己身邊?這認知又讓殘雪心底打了個突,畢竟這邊不若碧落齋方便,除了森嚴的戒備外,還有個狡猾似狐的祁滄驥,而他卻猶能這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
「就明午,祁滄驥怎麼辦?」習慣地將情緒藏在心底,殘雪沒讓語氣流露出他的疑惑與警戒,對眼前這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人,或許有著點信任的感覺,但卻從來不掉以輕心,只因「他」的意向向來如天候般難測…
「不必擔心,他明天會離府一段時間,其它人對你應該不成問題吧」語聲頓了頓,似是考慮著什麼,「這回要不要找人跟你一道,叫赫連一起吧。」
「……你該知道我的規矩。」斷然拒絕,殘雪眼中的冷芒更熾,「他」又在想什麼……想把赫連魑魅也拉下水,好多點控制他的籌碼嗎?十多年來,這種猜心遊戲始終在他們之間拉鋸著。
「還是這麼堅持?只是這次不容失敗,若是讓裘無忌回到北地,再想動他就難了,而你的情況……似乎不太妥當。」語聲雖有著明顯的憂慮,殘雪卻彷彿見到「他」正心口不一地愉悅笑著。
「哼,不用激我,你該知道我的能耐。」緊了緊袖中的流虹,殘雪不在意這時間地點是否合適,自己這雙血手會是最好的證明。
「唉,別老話說不到三句就要動手,對於我一手調教出來的成果,我怎會懷疑?只是別再像上回送我這麼叫人吃驚的大禮,鼎鼎大名的殘雪竟會失手?年紀大了,太多的刺激我可負荷不起,這次我保證那位將軍不會再礙著你了。」輕鬆的語調一掃兩人間逐漸緊繃的氣氛,「他」一向擅於拿捏與殘雪間詭譎的分寸。
「最好如此……閻羅,血影死前說了句很奇怪的話。」思量許久,殘雪決定還是直接要答案,至少也許能從他的反應讀得一些蛛絲馬跡。
「喔,他說了什麼有趣的事,竟讓你捨得跟我多聊上幾句。」被稱做閻羅的男人語聲中有著掩不住的戲謔之意,聽得出殘雪的冷漠對他並無例外。
「十三年前,吏部侍郎歐陽磬一家毀於一場大火,坊間傳言是盜匪洗劫,官家也都朝這個方向查案,血影卻說這是他的傑作,很有意思不是?」故意編造血影的遺言試探著,殘雪留意著閻羅的語氣變化。
「是又如何?你是在問我這是不是樁生意?我似乎沒必要跟你交代什麼吧。」模稜兩可的回答,閻羅的語聲卻也如發問者一般平穩,「你想知道些什麼呢?殘雪?」
「……姓歐陽的充其量不過是個三品文官,我很好奇這人是礙著了誰的路。」直接問出多年來最想得到的答案,殘雪緊屏著氣息,卻遏止不了越來越劇的心跳聲。
「呵……我的小使者,你也很清楚我們的規矩才是,你這問題可是犯了忌諱,我記得你向來不管這種雞毛蒜皮的瑣事,怎麼著,難道你跟歐陽家有舊不成?」笑笑說著,閻羅似是沒把殘雪的話當真。
「我也沒必要跟你交代不是?」用閻羅方纔的話語反堵回去,殘雪硬是壓下胸口翻湧的心緒結束這話題,若再追問下去反倒顯得自己真與歐陽家有關係了。
「沒錯,這是我們的約定,我傳你功夫,供你所需的一切,而你得不計代價的執行我交付的生意,只要完成工作,你的一切我都不會干涉,不過……給你點忠告,我最喜愛的雪兒,不要太多事,別忘了黃泉就算對自己人也不會客氣的。」
「不用提醒我你的血有多冷。」沉澱著心底的紛亂,殘雪沒讓失望的情緒溢出。
「呵……別太恭維我,雪兒,我們是彼此彼此……今晚還真是愉快,難得能跟你聊上這麼多,不過我也該走了,明晚就等你的好消息。」結束了對話,閻羅如來時般突兀地離去,只剩殘雪一人猶立在黑暗中。
「歐陽殘雪……你是顆好棋,但願你夠聰明,別逼我這時就得出手毀掉你……」低喃著,未曾遠離的閻羅站在樹椏上遠眺著漆黑房中,森冷的眼中有股難以言喻的神色。
往事歷歷在目,就像是昨天他才在街頭撿回如乞兒般瘦弱的殘雪,十多年來他教他武功,訓練他殺人的技巧,卻也讓他習詩學文,甚至官家裡琴棋書畫的藝技,當作世家子弟般栽培他。
只要是殘雪有興趣的他都盡心給予,然而卻從來不對他有半分情感上的寵溺,兩人之間亦師亦友,卻更似仇如敵,一直以來就維持著這種奇妙又複雜的感情……
對於學得自己一身武藝,猶如衣缽傳承者的殘雪,不諱言地的確有著份親密的情感,甚至不亞於自己親生的孩子,只可惜……可惜他叫做歐陽殘雪,是歐陽家的遺孤,這就注定了他們終有互噬的一天,而這一天似乎越來越近了……
閻羅眺望的目光漸漸轉為柔和……走到這一步是有惋惜,但他從不後悔,不後悔毀去了歐陽一家,也不後悔讓殘雪來到自己身邊,雖然明知道孩子無辜,他卻無法心軟停下腳步。
不否認當時沒讓殘雪餓死街頭,多少是有點補償的心理,才會因一時突現的不忍而收養了他,最終他卻也依舊殘忍地帶他走上殺戮的不歸路,或許又是私心作祟吧,想要有人伴隨他一同馳騁在這孤寂的血途上。
很多事都是不由人的……閻羅無聲喟歎著,從答應接下這位子的那刻起,他就捨棄了身為人的那顆心,惟有這樣,這條漫長晦暗的血路才能走得下去。
他知道這條路上是不會有可以後悔或回頭的機會,身為皇室的一員,這是他生來就無法擺脫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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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驥兒,難得婉儀上京這麼一趟,你也該抽空陪陪她吧。」氣勢磅礡的大廳上,一名貌似四十許的儒服文士正與祁滄驥品茗話家常。
「爹,有大嫂陪著她逛逛就成了,堂裡的事正忙著呢,九叔可讓我忙得沒得空。」
爾雅地推說著,祁滄驥就知道他爹找他一道用早膳準沒好事,沒錯,這文雅讀書人模樣的中年人正是七王爺祁永樂,祁世昌的同胞兄長。
「喔,忙嗎?我倒是看你整天就窩在後院裡,是忙在那位叫初晴的姑娘的身上吧,聽說她很漂亮,怎不介紹給我瞧瞧,怕我搶了你的風采不成?」輕笑著,祁永樂眼裡卻滿是促狹的意味。
「爹誤會了,只是好歹她是陪孩兒遊玩時染了風寒,再說九叔可視她若女,我怎好意思不多加照顧點,爹您說是吧?」隨口應答著,因為祁永樂並不懂武,所以祁滄驥也甚少將江湖事向他提起。
「唉,老九真把你寵壞了。」搖搖頭,祁永樂當然知道祁滄驥這是推托之詞,「今天婉儀想去澄靈寺裡上香,你大嫂有孕在身不方便,你就陪她走一趟吧,免得我日後見了頤妃難做人。」
「是,孩兒等會兒就去接她。」知道祁永樂已是退了步,不再提聯姻的事情,祁滄驥也識趣地聽話照辦。
「驥兒……有些事,你自己多斟酌,初晴這姑娘我雖沒見過,但能得老九和你這般賞識,可見得她定有過人之處,只是……唉,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別太認真了。」祁永樂有些語重心長地說著,知子莫若父,多少他也看出了些端倪。
陡然一凜,祁滄驥當然懂得這話裡的意思,只是沒想到他爹心思竟這般細膩,自己這些日子的表現真有這麼明顯嗎?竟讓向來不過問自己行事的父親當面提出這點,足以顯出他對這事的關切與堅持。
「我知道,您別操心,孩兒不會忘了祖訓的。」垂下眼簾應諾著,祁滄驥心底卻暗自嘲笑著,身份總是身為皇親國戚的他們放不下的一環,要是知道初晴不但是個殺手而且還是個男人時,只怕父親就不敢這般明言猜測自己的意思,否則不抓狂才怪。
「那好,婚姻的事我也不再勉強你,只要門戶相當,你喜歡就成了。」苦口婆心地勸著,祁永樂的眼中卻有絲悵然,他少有強硬幹涉孩子們的作為,尤其是感情這事,只是這一樁,他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處,不先點醒祁滄驥,就怕日後的結果會叫他更傷心。
「謝謝爹,孩兒這就去接婉儀表妹。」離座告退,可惜祁滄驥正低首想著事,並沒發現自己父親眼中一閃而逝的異色,要不他一定能察覺些許疑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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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祁滄驥前腳才走,殘雪後腳就跟著溜出王爺府,一身月牙色寬大的衣衫,長髮隨意紮著辮挽向右肩,依舊是扮成初晴的模樣,其實偌大的京城裡見過初晴的人甚少,所以就算他大大方方的露臉也不怕被人認出,但話說回來,他可不認為能瞞過祁滄驥他外出的事。
一路漫步走著,習慣地看著旁人驚艷的目光,殘雪刻意繞了些路確定無人跟蹤,直到出了城門,人煙漸稀,他才戴上面具,腳步輕靈地掠向西門外。
選擇一處必經的僻靜處,閃身躍上路旁的樹椏枝幹,殘雪藉著枝葉上的皚皚白雪隱避著身形,懶懶地閉起了眼歇息,思緒卻始終奔騰難靜,不自覺地又伸手撫上心口的傷處。
手指輕輕摩娑著胸前的繃帶,除了微微的麻痛外還讓他沒來由地覺得有種……奇特的悶灼感,想到這兒,殘雪原本緊抿的唇稜不自覺地上揚了些。
真是個奇怪的傢伙……殘雪腦裡浮起了祁滄驥那帶抹揶揄神情的面容,雖說兩人該是站在敵對的立場,可是與他見面以來,不但架沒打上幾場,甚至還好幾次欠了他人情。
哼,欠什麼人情,他才不會感謝他的多管閒事!殘雪趕緊否認著,方才上揚的嘴角又拉了下來,卻沒發現自己在想到這多管閒事的傢伙時表情會是那樣的豐富,要是赫連魑魅跟在一旁,肯定又要看傻了眼。
撇開不去想這惱人的傢伙,殘雪的思緒又飄回昨夜……「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十多年來始終沒能有個定論,有授藝之恩,卻無師徒之情,有主從之分,卻又無主僕之義,對自己而言,這男人始終是個矛盾的存在。
記憶又拉回十二年前的冬夜……無情的祝融吞噬掉了一個七歲孩子所有的一切,就連最後倖存的親人終也沒躲過地府亡靈的召喚,天地間只剩他一個人孤獨地在大雪紛飛的夜裡蹣跚踽行。
要不是答應了命喪自己手裡的妹妹,殘雪真不知道被遺留在這濁惡的人世間是為了什麼,沒有尋死的權利,卻也沒有求生的契機,只能終日像個遊魂般飄飄蕩蕩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直到那夜遇上這個叫閻羅的男人,他才重新有了其它選擇,至少可以實現承諾,代初晴好好旁觀這殘酷的世間,而學得這一身高明的武藝更讓殘雪首次有了報復的念頭,只是這所有的一切仍不足以激起他對生的執著,就只是繼續苟活罷了。
至於作為代價的血腥生涯,殘雪則是一點也不介意,早在七歲那年他的眼就被父親燙熱的鮮血染紅,孿生妹妹的血漬更是涓滴不剩地入喉下腹,歐陽殘雪的裡裡外外早就被血腥染滿。
面對這無情的人世,誰也別妄想他還會存有任何的一點慈悲,然而每每濺血奪命後,卻又總有股揮不去的悵然與疲倦,只有肉體的疼痛才能稍稍麻痺這些無謂的感觸。
一陣輕微的馬蹄聲打斷了殘雪紛亂的思緒,緩緩地張開眼,就見到七八丈外裘無忌正簡裝輕騎地漫步而來,收回散漫的心神,殘雪讓思緒回歸空無,讓冷漠再次澄淨眼中的紊亂,殘雪在來騎還有丈尺的距離時冉冉飄身而下。
「嘶……」一陣馬鳴聲,裘無忌拉住了坐騎,低首凝視著馬前攔路的陌生人,雖然沒見過面,裘無忌卻有種熟稔的感覺,一股莫名的張力向他襲來,就如同那一夜。
「是你……還不死心?」偏腿下馬,裘無忌眼中有抹狡詐的神韻,「看你的作風,是黃泉那邊的人物吧,起碼也該報個名,讓我做個明白鬼不是?」
「……殘雪。」淡淡地吐出自己的名字,殘雪不意外地在裘無忌臉上看到了驚愕,卻也沒忽略他眼神原有的含意。
「竟是你?竟會是你!……哈哈,看來我這條命還挺值錢的。」狂笑著,裘無忌在怔愕後取而代之湧起的是一片猙獰的神色,毫不符合他身為北六省第一把交椅的名捕身份。
「這才像你,裘無忌,或許我該叫你金鶚,天目山匪窩的瓢把子。」殘雪冷然睨著變臉的裘無忌,嘴角浮上抹嘲弄的神色,人,就是這麼醜陋的生命。
「喔,看來黃泉還真很不簡單呢,我隱在北地好歹也七八年了,沒想到你們竟還查的到我的底……可惜你名雖盛,人卻還是只雛兒,既然知道我是金鶚,你就不該隻身來堵我。」陰惻惻地笑說著,兩道人影悄然地在裘無忌身後出現。
「你該知道赤黑雙煞與我向來是焦孟不離的,那天在陸堯府裡是便宜了你,今天我可會連本帶利的取回我流過的每滴血」取出鏈斧在手,裘無忌與另兩人成品字向殘雪逼近。
依然不為所動地立在原地,殘雪不認為多加幾個人可以改變既定的結果,只是多做些垂死的掙扎罷了,不過,總是有機會的……他會給他們機會試試的……
陣陣冷風吹拂著,漫天又開始飄起紛飛的細雪,像是為即將掀起的腥風血雨演奏著序曲,裘無忌三人依舊謹慎地一步步逼近殘雪,每一步都在雪地裡烙下深深的印子。
瞥見滿天飛雪,殘雪的思緒霎時被岔了開來,忍不住微仰起頭遠眺著灰茫茫的窮蒼,讓臉頰感受著雪花的片片冰冷,如煙往事又不能自己地一幕幕在腦海裡浮沉,直讓他心神迷濛起來。
三雙眸子驀然地精光一閃,鏈斧倏地直取殘雪前胸,赤黑雙煞則分別以鏈索襲向殘雪的後腰兩側,出手的同時身形也倏地封住他的退路。
呵……居然分心了呀,最近真的太縱容自己了,一抹邪魅的笑容浮上殘雪冰冷的面龐,不過要是以為這樣就能把他擺平也未免太小覷他的能耐了……
不知為何地,殘雪不想讓胸口再帶上傷痕,揚起的銀瀑選擇迎上正前方的鏈斧,在兩條鏈索的尖端沒入後腰時,殘雪運力嵌住入體的鏈索,身形驀然旋轉起來,連帶捲著赤黑雙煞拉近自己。
截擊鏈斧後的銀瀑再起,這次卻捲向被他扯近的兩條人影,同時右手扯開腰間織帶捲向適才被流虹磕歪的鏈斧把柄。
「退!」裘無忌吼著,飛身上索,藉力將鏈子纏向銀瀑,化開殘雪對兩人的攻勢,赤黑雙煞一得空連忙穩住身子,趁勢用力抽迴繞在殘雪腰上的兵器。
「……掃興。」低歎了聲,殘雪放鬆腰間肌肉的力道,任由兩條鏈索破體扯出,兩串血珠隨著迸灑在白雪上,猶如在雪地裡綻開了朵朵鮮紅花卉。
毫不以為意地左右手相互交錯,殘雪偏首避開裘無忌拋來的鏈子,銀瀑直追黑煞,右手使勁一轉,層層織帶霎時舞滿天際,遮斷了裘無忌與赤煞的視線。
「老黑小心!」手足情深,赤煞急忙高聲喊著,同時拚命地將手中鏈索向殘雪的左脅下刺去,突然殘雪身子一旋,讓原本該刺入他左脅下的鏈索刺入了他的右臂,而同時滿天飛舞的織帶也如靈蛇般緊緊纏上赤煞的脖子。
在聽到自己頸骨被絞斷前,赤煞猶不放心地望向黑煞,卻發現那抹銀瀑早已貫穿了自家兄弟的胸膛,只能滿心不甘地吐著舌瞪視著殘雪,追隨早一步撒手西歸的黑煞而去。
「……剩你了。」血,染紅了右邊飛舞的寬袖,也像條紅帶子緊緊繫在腰上,殘雪卻似渾然未覺,依舊面不改色地笑著向楞在一旁的裘無忌招呼。
「你……不是人。」不能置信地看著揚唇笑著的殘雪,裘無忌只覺得他在看著個鬼物,就只一瞬間,兩位二十多年的把兄弟已是陰陽兩隔,而在雙手濺血的同時,他竟還能笑的如此美,就像自家人聊天般自在。
「金鶚,從黃泉來的又怎會是人呢?呵……」笑語著,看到裘無忌一臉見鬼的模樣,殘雪揚起的唇線更成漂亮的弧度,眼神卻依舊冷的令人發毛。
「你……沒傷?」迷惑地問著,不是沒見到他們的兵刃進出殘雪的軀體,不是沒見到雪地裡飛濺的血花,可是殘雪那付不關痛癢的神情實在讓裘無忌忍不住問出口。
「不……不對,他們已經傷著你了……我看到的。」自問自答著,裘無忌眼中震驚狂亂的神色漸漸平復,恢復成原本狠戾的模樣。
殘雪冷然瞅著神情瞬變的裘無忌,他總喜歡給人機會試試自己的運氣,所以他不急,他會等裘無忌再有勇氣拿起兵刃與他廝殺。
沒什麼好怕的,裘無忌安慰著自己,他雖然殺了赤黑雙煞,可是也帶上了傷,想在陸府的那天他都能安然擋過,又豈在乎如今已染血負傷的,而且,要是他能拿下殘雪的人頭,只怕北地六府的府衙之職就是他的囊中物了,在道上的聲名更會一日千里,想到這兒,裘無忌原本驚懼之心全消。
「準備好了?」收起了笑容,殘雪有些不耐煩地催促道,心想著這大概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雪了,是該去看她的時候了,他想更快些把這無聊的戰局結束掉。
「你準備受死吧!」裘無忌一拋鏈斧,猶如蛟龍般破空飛襲,大步朝他的美夢邁進。
右臂輕甩,將織帶纏回受傷的腰間,殘雪不認為這傢伙值得他動用到兩隻手,單單左手就算給足面子了。
左腕輕抬,流虹便如雲般捲向裘無忌持斧的右手,同時右足輕點側身一翻,借襲來的鏈斧之力整個人如張薄紙般貼附在斧面上。
「下去!」厲喝一聲,裘無忌陡然將斧面一翻,左手扯過鏈子纏向殘雪的左足,同時斧鋒砍向殘雪翻滾中的腰腹間。
右肘撐地,在裘無忌還來不及收緊鏈子絞碎他左踝前,殘雪右足飛快地踢向他持鏈的左腕,同時左袖一甩,銀瀑擦過利斧鋒面噬向裘無忌的面門。
險險地仰首避過,裘無忌被逼的只得鬆開左手的勁道,但在視線移開的那一剎那,就覺得右頸旁一涼,駭得他急忙放棄所有的攻擊慌忙掠離三尺。
放眼望去,只見原本劈向殘雪腰間的利斧被銀瀑擦偏了,此刻正嵌在殘雪的右肩骨上,鮮紅的血流正如小蛇般蜿蜒淌下,而他那纖纖左足上依舊纏繞著鏈斧的鏈子,就算沒折斷他的骨,想必也該傷到了腿脛的經脈。
「哈哈……呃!」正當裘無忌得意地大笑了兩聲,眼角的餘光就瞥見一道紅泉從他頸側噴出,茫然地巍巍伸手捂向右頸,觸手所及竟是汩汩而出的溫暖濕流,恐懼令裘無忌不由地伸指滑入切口試探著,卻是整只食指都可以沒入其中。
天哪!裘無忌驚的張大了口卻喊不出聲,雖然不覺得痛,但老江湖的他也知道這樣的傷勢是沒望了,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濡濕了腳下的一片雪地,滿心不甘地望向殘雪,緊瞪著那兩潭寒冰。
「沒什麼好意外的,你早該料的到結局會是如此。」淡語著,殘雪伸手拔下右肩上的斧頭,同時彎身解開左足上的纏鏈,舉手輕拋,將裘無忌的武器丟回他的腳邊。
再也撐不住失血過多的沉重身軀,裘無忌緩緩跪倒在白雪之中,在合上眼簾前,最後見到的是盞血染的紙蓮綻放在面前。
輕吁了口氣,殘雪撇過頭想轉身離開這片血腥,步子才邁開,左踝瞬間傳來的劇痛就讓他踉蹌了下,差點跌倒,令殘雪忍不住緊鎖起眉頭……看樣子傷勢比他以為的嚴重,在這鬆軟的雪地裡勢必更加難以行走。
「嘖,該死的,真會給我找麻煩……」惱聲自語著,正考慮帶著這一身血色該怎麼回城時,一陣疾馳的馬蹄聲自內城的方向響起,兩騎如風馳電掣般疾奔而來。
眼裡再度泛起冷冽的光彩,一身的鮮紅在皚皚白雪裡分外顯眼,就是他想躲只怕也難,殘雪索性再次倚靠著樹身歇息,等著看是哪個嫌命長的想淌這渾水。
蹄聲越奔越劇,殘雪遠遠地瞥了眼馬上的騎士,只消一眼他就看清了來人是誰,唇畔噙起抹令人膽寒的詭笑……還真不是冤家不聚頭,是該好好跟這兩位金把清清舊帳了。
正當殘雪從覆雪的枝頭摘下幾片殘葉,打算先聲奪人逼人下馬時,一道黑色身影挾帶著明顯勁銳的殺氣,突兀地自三四丈外的林中疾速掠出,肩上的黑色披風則隨著人影被拋留在雪地裡,而一柄同色的纓槍在披風飛拋時也快如流星地撕割著大氣,直擊奔馳前來的陸堯與曾南雄。
馬嘶聲及怒喝聲交雜成一片混亂,黑色的槍尖急挑曾南雄的面門,黑衣人的雙腿則分襲陸堯的胸腹,三人在片刻間迅速地交換了十數招,突然間,偷襲的身影一轉,倏地從纏鬥中竄出,直往城門的方向奔去。
陸堯與曾南雄還來不及看到前方血戰後的狼藉,就被這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給攪得怒火叢生,兩人不約而同地掉轉馬首,雙腿一夾便緊綴著挑釁的黑衣人追去,馬蹄聲漸遠漸小,終又是一片靜寂。
看著這幕熱鬧的殘雪,微蹙的眉頭非但沒因麻煩的離去而放鬆,反倒整臉寫滿了不悅,那多管閒事的傢伙就算是化成了灰影他也認得。
「哼,膽子倒越來越大,敢跟我搶人……」冷著張臉,彎身拾起黑衣人刻意留下的披風裹起一身的艷紅,殘雪悶悶不樂地拖著受傷的左足跛行著,融入漫天飛舞的細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