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注定你我之間以悲做段以憾為句難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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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陪我嘛,昨兒個你答應的……哇,你看你看……呵。」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遠遠傳開,紅絲帶紮著的兩條髮辮一蹦一跳,女孩在陽光下追逐著飛舞的彩蝶……
「哥哥……你喜歡什麼呢?」女孩坐在水塘旁,頑皮地踢著水,「我喜歡好多好多呢,娘彈的琴好好聽,我喜歡,夫子念了好多有意思的東西,我也好喜歡……呵……我還喜歡跟夫子學畫畫呢,將來我第一個要畫哥哥……」
有著陽光的藍天卻在瞬息間變成烏雲滿天,變成了灰澀不堪的色調。
「哥……我好難過……嗚……好冷……我以後會……乖乖聽娘的話……我們可不可以回家……我好怕……好怕……嗚……肚子好痛……嗚……」孱弱的語聲,連哭都那樣無力,女孩像個破包袱似地蜷縮在髒污的牆角邊。
「晴晴不怕,不怕……娘馬上就回來了,馬上就有東西可以吃。」男孩緊緊握著女孩冰冷的小手,嘟著小嘴直呵氣,努力安慰著女孩也安慰著自己……不怕……不怕……娘就要回來了……就要回來……
突然睜開眼,卻模糊地看不清東西,殘雪下意識伸手拭去,才發現臉上是冰冰涼的一片水漬,像是跋涉了千山萬水般地汗濕重衫。
「爺醒了?」低啞的嗓音喚回神遊的意識,殘雪眨了眨眼調整著視線的焦距,一方溫暖的濕毛巾正輕柔地替他擦著濕漉漉的面容。
「……」些許茫然地看著床前服侍他的赫連魑魅,殘雪一時難將夢與現實分離開來,輕搖了搖仍舊昏沉的意識,想記起到底是怎麼回事。
「爺昨晚回來的,還記得嗎?」看到殘雪眼中迷惘的神色,赫連魑魅提醒著。「爺說累了,很早就歇下了,今兒早魑魅來喚您才發現您竟是發著高燒昏睡著。」
「……現在什麼時辰?」疲累地問著,對於昨晚的事好像有那麼點印象,發燒?大概是劍傷的後遺症,哼,這副身子骨怎麼越來越不濟事,太平糧吃多了……殘雪不顧全身如鉛重般的不適硬是強撐著坐起來。
「爺!」想阻止殘雪的起身,卻也知是白費唇舌,赫運魑魅的眼中儘是無奈與心疼,「別老這麼逞強,燒還沒退盡呢……現在酉時剛過,您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這麼久?」是有些吃驚,他還以為只是晌午時分呢,忍不住低聲咒罵著,「真是越混越回去了,發點熱也可以睡上一天,乾脆直接睡到閻王殿算了!」
「爺,您舊傷尚未痊癒,這回又添了新創,就算身子骨再強健,也經不起這般折騰的,何況您身子向來不頂好。」又是忍不住勸著,如果可以,他真想把殘雪藏起來,讓他能好好修養一陣子。「大夫也說了,一個月內最好不要有劇烈活動。」
「大夫?」眉梢子揚了起來,兩道冷芒掃向赫連魑魅,面上也罩下了層寒霜,「誰准你請大夫的?赫連魑魅,你以為你是誰,誰許你替我拿主意的?你最好今晚就走,明天別出現在我面前!」
「爺……您知道魑魅是絕不會離開您的。」回以最堅決的言詞,赫連魑魅無畏地直視著那雙溢著殺意的寒眸。「魑魅誰也不是,只是您的影子,永遠不會背叛您的影子。」
「……我會殺了你。」忍不住的怒氣從牙縫中進出,殘雪惱怒地瞪視著……恐怕這世上也只有他能無視於自己無情的言語,十年的相伴,因為有他,才讓自己留下了些許不該有的人性,沒變成頭徹底沒心沒肺的野獸……這該值得慶幸還是悲哀……
「連我說的話你都違抗,還談什麼背叛不背叛,你這口是心非的傢伙。」垂下眸避開赫連魑魅堅定的目光,不知為何,每回見到他這般的凝望,殘雪總會為自己的恣意任性感到心虛。
「魑魅的命早是爺的了,爺幾時拿回去魑魅都無怨言。」微微笑了笑,能讓殘雪失去冷靜的向來就只有自己,這至少表示……自己是特別的吧?「至於您的話……只要是不危及您自己,魑魅絕不會有二話。」
「哼,你倒懂得判斷。」壓下滿腔的怒火,殘雪長長吐了口氣,再生氣也是在對牛彈琴,偏又甩不掉,不過可別以為他治不了這頭牛,泛白的唇凝起了抹邪魅的笑容。
「……下不為例,記得,魑魅,如果再有下次,大夫碰過哪兒,我就砍掉哪兒,若是吃下了藥,我就把腸子都拉出來,你自己判斷我這話該不該聽從,我不介意。」
「爺!我只是……」失聲喊道,就怕瞧見殘雪這種邪魅的笑法,赫連魑魅很知道這樣的笑容代表著什麼,不論他嘴上此刻說些什麼,就算是天方夜譚也都絕對是認真的,慌得他急忙想開口辯解。
「廢話我不愛聽,這幾天有些什麼事?」不再給赫連魑魅勸說的機會,殘雪將話題轉入正事,「有人找過我嗎?嬤嬤怎麼答人的?」
「嬤嬤說你身子不舒服,要休息個兩天。」歎了口氣,赫連魑魅也只能收起擔憂的心神報告著,「九王爺來探過你,還有吳總兵,他兒子的事他一直耿耿於懷,恐怕是起了幾分疑。」
「另外,十天後府衙金把陸堯過六十大壽,邀了許多有頭有臉的人,您也是受邀的對象之一,要去嗎?」十天的時間,只怕殘雪的身子還未大好,而筵席上免不得又會沾酒,才收起的擔憂又染上了赫連魑魅漆黑的眼睛。
「怎麼不去?你是忘了我做哪行的,由得我挑三撿四?落雁樓不早被人踩平了才怪。」故意諷刺著,殘雪斜睨了他一眼。
「那老小子差點就沒命過壽,早知道就下殺手了,還省事些……不過才跟他們照過面,這倒是得留意點,那邊呢,我記得出門前好像有消息進來?」
「不甚重要,爺,不挺難的,真的,我去辦就可以了。」
「不難?哼,簡單的會要我去?不夠挑戰性的我還不屑,上回那個姓陳的那群簡直是廢物,無聊極了……少廢話,拿來我看。」
「爺,您要留心點。」早知道是拗不過殘雪,赫連魑魅只能伸手進懷,拿出紙遞給他,「樓的裡外最近都似乎被人盯上了,大概也是因為吳邵恩那件事。」
「這時間倒挑得剛好,姓陸的壽宴上他該會到……你剛說什麼被盯上了?知道是哪方的人嗎?」眼也不抬地問著,專注地看完短簽,運勁一揉,便成了粉碎掉落。
「不確定,我不敢露了跡叫人猜疑,有點像是臨淵堂那邊的人馬……爺,您那天要動手嗎?太危險了,臨淵堂的人一定也在的,至少那位將軍是一定會到。」
「臨淵堂嗎……祁滄驥……終於是要對上了,也該是時候,他若不到場,我還嫌太無趣,不夠刺激呢。」不由地想起了件事,殘雪的靨上染著些許笑意。
「爺?」驚奇地望著殘雪,這笑容……看來竟有些愉悅的感覺?是他眼花了嗎……
「你知道賭坊裡在賭我和祁滄驥動手誰會贏的事?」
「有耳聞。」赫連魑魅老實地答著,卻不明白這事有什麼關係。
「你下注了沒?」有趣地望著赫連魑魅,殘雪唇邊的笑意綻得更燦爛。「幫我下一筆,記得要下我輸的那面。」
「賭您輸?爺……您這是?」不明所以呆望著殘雪,赫連魑魅幾乎忍不住想伸手探上他高熱的額頭。
「我好得很,沒發昏,我只是想讓姓祁的輸大錢。」看得出赫連魑魅的迷惑,殘雪卻是笑得更愜意,上回報名時沒嚇著祁滄驥,這回動手時可非要他大吃一驚不可。
他就是看不慣這個天之驕子老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悠哉模樣,好像天下事都在他的掌握中似的,反正只要命不丟,輸了的面子還可以再贏回來,這還是長久以來除了殺人外,他第一次主動「想」去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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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陸堯的府邸已是紅燈高掛,兩串長長的鞭炮劈哩啪啦地響個不停,門外是震耳欲聾的炮聲,門內則是鑼鼓喧天,舞獅雜耍的好不熱鬧,賀客也是絡繹不絕地上門,整個陸府像似快要沸騰起來。
「陸老,恭喜恭喜,大壽啊,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是啊,來,祝咱們府衙赫赫有名的金把頭青雲直上,呵……到時別忘了小弟。」
你一言我一語的祝賀寒暄言詞,加上酒精的催化,陸堯已是紅光滿面,只是兩手裡的白綾有些礙眼,明眼人一看就知是近日受了傷,但誰也不願在這日子提起這晦氣的事,雖然他們心中都好奇著是誰有這麼大本事,竟能讓這位金把掛綵。
「祁世子到!」小廝唱著名,一時喧鬧聲低了些,陸堯今日倒是極有風度的迎出門,曾南雄也跟在一旁相迎。
「陸把頭高壽啊,恭喜恭喜。」一身藏青色的儒服,襯著祁滄驥更顯俊逸文雅,甫跨入門,便瀟灑地拱手向陸堯祝賀著。
「哪裡,哪裡,區區賤辰,竟得世子大駕光臨,是老夫的榮幸,呵……榮幸。」陸堯笑得合不攏嘴,祁滄驥能來,的確算是讓他極有面子的一件事。
為此他和曾南雄還特地預備了餘興節目想要取悅祁滄驥,順便也許還可以牽制他也不一定,想到這兒,陸堯笑得更是開心了,如果能把祁滄驥拉到他們陣營來,不只代表整個臨淵堂可以為他們所用,甚至連九王爺那兒也能打點些。
「陸老客氣了,你的帖子我可是求之不得呢。」才怪!在心底扮了個鬼臉,天曉得他有多懶得參加這種虛偽無聊的筵席,可偏偏他叫祁滄驥,名頭一堆的祁滄驥,從小到大,總得涎著副笑臉應付。
「初晴姑娘到!」寒暄間,小廝又高聲唱名著,這回可更有效,會場霎時靜寂了一片,每個人都屏足了氣息,伸長了脖子想看這落雁樓的花魁,平素想見可還見不著呢。
珠簾輕掀,一個水色麗人緩緩下轎,款款步向前來,一頭黑瀑高高盤起,輕巧地插了支式樣典雅的金步搖,露出嫩白的粉頸,娥眉輕描,朱唇染了點胭脂,依舊是簡單的淡妝,卻更加襯托出她的清麗。
帶著淡淡的笑意,進門向眾人福了福身,初晴向祁滄驥點頭打了招呼,接著向陸堯遞出了她的賀帖,陸堯急忙伸手接過了,兩眼卻仍直盯著初晴。
「呵……初晴姑娘一來,可讓陸老的府宅增色不少,請進請進,世子也請,咱們裡頭坐,早聞初晴姑娘善飲,今日倒要好好討教。」看著眾人仍傻愣愣地呆站著,曾南雄急忙出聲招呼著,順便輕撞了陸堯一肘子。
「是啊,到裡頭坐,外頭風大,咱們粗人不要緊,可別累得初晴姑娘染了風寒。哈哈。」乾笑了兩聲,陸堯急忙掩飾著自己的失態,這一見面還真讓他有點後悔竟要把這等美人送到別人的口,真想留著自己享受。
「世子請,初晴姑娘請。」肅手讓客,曾南雄暗扯了一下陸堯的衣袖,拉回他的魂,匆匆低語著,「……女人多得是,別亂了計劃。」
眾人落了坐,霎時又是喧嘩聲響成一片,曾南雄刻意讓祁滄驥與初晴坐在一塊,隨陸堯一道陪著用餐,更是一杯接一杯敬著兩人酒。
「哈哈……初晴姑娘真是海量!三斤的白干老夫眼都快花了,姑娘除了臉兒紅了點外,倒是一點醉意都沒有,老夫甘拜下風,甘拜下風了。」又斟了杯給初晴,路堯自己也一杯到底,足下的地板卻是被他用內力逼出的酒弄濕了一片。
「陸老,該佩服的還有位呢,呃。」故意打了個酒嗝,卻同樣聲色不動地從足下逼出酒,曾南雄也舉壺替祁滄驥倒了杯,「世子也是海量呢,你瞧,可是連臉都沒紅。」
「是兩位把頭客氣,本世子可也頭昏眼繚亂了。」微微搖晃著身軀,祁滄驥心裡暗自打量著兩人,拚命地灌他們酒,不知是在打什麼算盤,瞄了眼身旁的初晴,要不是清澈的雙瞳依舊明亮,他可真有點擔心她會被灌醉了。
不過這回他可是佩服了這位看似柔弱的佳人,一個女孩子,又不會武,能這樣喝的確不易,看樣子吃這行飯也真不容易,這般個痛飲對身子可是挺傷的,莫名地祁滄驥心中升起了一絲憐惜之意。
「哪裡,世子,我們兩個老的是真服了,這酒可拼不下去了。」搖頭擺手,曾南雄一副醉態可掬的模樣,「難得能與兩位酒國英雄同席暢飲,陸老,你也該把你珍藏的寶貝拿出來請人品嚐一番。」
「呵……南雄,你若不提我倒還真忘了,老秦,把酒呈出來。」眼珠子轉了轉,陸堯招呼著下人,不一會兒,四隻通體雪白的玉杯盛著紅如血的佳釀被捧上席,曾南雄急忙起身一一接過放在眾人的面前。
「雪杯配焰酒,配得好,看樣子陸老也是知酒人,嗯,好香。」稱讚著,祁滄驥端起酒杯嗅了嗅,先前兩人間的眼波交替他不是沒見著,這酒肯定有鬼,而且怕是在初晴的那杯。
自己這杯,祁滄驥倒不擔心,姑且不論他們與他無冤無仇,就算有,諒這兩個老的也沒膽敢明著下毒害他,而他們也知自己的一身能耐,尋常藥物他也不怕,倒是初晴一個弱女子好欺,而會在女人杯裡搞鬼的……大概就那一百零一種了。
暗歎了口氣,看樣子長得漂亮也是種災難,尤其像初晴這種又是流落風塵的女子,旁人的狎褻之心更甚,這回偏遇到他在場,可不能見死不救,唉……可憐他這一夜又沒得好眠了。
「來來,老夫跟南雄敬兩位。」舉杯邀酒,陸堯眼中的目光更見閃爍。
「等等。」爾雅地揮手阻止著,祁滄驥像似借酒壯膽,左臂一攬,親暱地摟著身旁的初晴,「這樣喝多無趣,本世子要初晴姑娘喂杯酒,來,我先餵你。」
舉起面前的酒杯湊上初晴的朱唇前,初晴靈動的黑眸眨了眨,像是明白了祁滄驥的用心,輕啟唇就著祁滄驥的手一口飲盡送至面前的酒。
「好!換姑娘啦!」故作狂放不羈地大笑著,祁滄驥也是一口飲盡初晴纖纖素手送至唇邊的醇酒,「嘖嘖,美人,醇酒,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哈……」
「……」臉色瞬息變了變,陸堯怎麼也沒料到兩人會交換著喝,這麼一來兩杯酒裡的料就都形同失去了作用,初晴那妮子是不會察覺什麼異樣,不過祁滄驥則不然,這回可真糗大了,反落了把柄在他手上。
「……世子說得是。」忙接著話,曾南雄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兒,苦苦想著有無補救之策,看了眼祁滄驥依舊環繞在初晴腰側的手臂,心底又升起了一絲希望,或許這個世子本就生性風流也不一定,一定要想辦法再讓兩人相處久一點。
「夜深了,陸老府裡備有寧靜的客房,世子與晴姑娘都喝了不少,回去又是一番奔波,不如夜宿一晚,明早再走如何?」積極遊說著留客,曾南雄又輕碰了碰陸堯。
「是啊,兩位讓老夫盡盡地主之誼吧,能留得兩位住上一晚,老夫府上可是大大地增添光彩哩!」雖不甚明白曾南雄的意思,陸堯仍趕忙幫著留客。
「晴姑娘意下如何?」轉頭看著初晴的意思,祁滄驥自己是沒興趣再留下來看小丑唱戲,經此一幕,他已經對兩人的評價越加打了折扣。
沒想到初晴竟頷首答應了……奇怪,難道是他看錯了她目光的涵義?祁滄驥以為她該已經知道兩人想要對她不規矩的,留下來豈不是羊入虎口,沒奈何,送佛送上天,救人救到底,他也只能答應留下。
兩位把頭頓時大喜過望地親自送他們離席,帶他們走向幽靜的後院,在一有著精緻園景的小苑前停了步,道了聲晚安就不噦嗦地轉身離去。
眉頭皺了皺,祁滄驥著實被兩人的舉動弄得有些迷糊,他們竟安排兩人比鄰而宿,而且這苑裡似乎就這兩間客房,有什麼風吹草動甚易察覺,這不是不利於他們的淫念嗎?
忽覺衣袖被輕扯了下,轉身就見初晴低身向他福了福,伸手在牆上虛寫了「謝」字,看樣子她是曉得的,那又為什麼願意冒險留下呢?是怕得罪府衙的金把嗎?
朦朧的月色讓祁滄驥看不清初晴臉上的神色。
「不客氣,九爺視作的親人也是我的,滄驥理當袒護,不過日後晴姑娘若再有外出可得留心點,人心難測,最好有個知己陪行著比較安全……夜深了,休息吧。」
伸手替初晴推開房門,迅速巡視了眼房內,才移身讓初晴進入,關上房門,自己也進隔壁間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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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一身染血的傷痛,倚著門框直喘著氣,殘雪咬牙切齒地看著眼前這個只差沒把下巴笑掉的該死傢伙,也忍不住回想這一夜他是怎麼搞得這般狼狽……
做樣與祁滄驥互道晚安後,進房伸手落下門閂,摸黑移到了床畔,迅速地將被褥攏成人狀,再拉上被蓋好,他得趁著祁滄驥尚未靜下心調息前離開,要不可不容易。
一切弄妥後,卸除臉上的淡妝,也拿下釵子讓長髮如瀑般披散,伸手入懷取出了蝶形面具覆上妍麗的面容,利落靈巧地從後方窗格飄逸而出,贏弱的初晴就在瞬間化身為豹般敏捷的殘雪。
水色的衣袖在淡淡月光下翻飛著,直似精靈般凌空踏月而來,身形卻是極快,若是讓人瞧見了,恐怕也會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像是對陸府房舍的佈置極為熟悉,幾個轉折便找到了他的目標,像抹幽靈般從開啟的窗戶翻身而入,輕輕地飄向床前,冷望著床上狀似熟睡的鬚髯大漢。
「姓裘的,別裝睡了,北六府的第一把好手不會那麼嗜睡吧?」冷聲低語著,早知道進入時床上的人就醒了,是想不動聲色地暴起反擊吧,這點技倆還難入他的眼。
「你是誰?」漆黑中只能見到兩隻幽冷的眸子正看著自己,裘無忌不由地握緊了被褥下他的成名兵器——鏈斧,儘管來人入屋後的一舉一動都在自己的掌握中,卻不知怎麼地,心竟跳得慌,這是他掌管北地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
「要你命的人。」語聲平淡地一如話家常股,裘無忌被褥朝殘雪一掀,鏈斧已是破空砍至,緊隨著起腿踢向殘雪的下盤,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端的是北六府的好手。
輕笑了聲,殘雪騰身側體,避過裘無忌強勁的腿風,卻讓鏈斧從胸前擦過,帶起一串血珠子,左手銀瀑捲出,噬向裘無忌的右頸,十分乾淨利落地替他開了道口。
低吼了聲,裘無忌卻是恁般強悍,挨了一記後不退反進,一個旋身拉近彼此的距離,鏈斧直劈殘雪胸腹,同時左手自腰側按下機簧,發出利器襲向殘雪雙腿。
暗器破空的咻咻聲中,殘雪右足輕點床側,一個倒翻避開了下方的暗器,銀瀑再捲迎上了鏈斧,還沒接觸,殘雪在空中的身形卻是忽然一落錯了位,利斧削肩而過,綻開了朵血花。
瞬息間的突變並沒讓殘雪慌了分寸,鏈斧前緣才嵌上肩肉,沒掠著利斧的銀瀑倏地也旋捲成帶纏上了裘無忌持斧的右手,艷紅的血再次從兩人的身上迸出。
低哼了聲,明知道裘無忌右手已毀,失去了再戰的能力,體內迅速削減的真氣卻令殘雪也無法冒險再出手一次,只能奮起餘力匆匆地穿窗掠身而去,這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狙擊失敗,而失敗的原因竟如此荒唐可笑。
「該死!那杯酒!」緊壓著受創的左肩,這回可傷得真冤枉,殘雪在心底把祁滄驥臭罵了幾百遍,更想把那兩個始作俑者的老鬼拖出來碎屍萬段,害他這般狼狽,若叫人知道黃泉的殘雪居然會著了這下三濫的旁門左道,傳出去真會讓人笑掉大牙。
罵歸罵,可現在殘雪只希望能安靜地躲回房裡善後,身後已傳來抓刺客的喊聲,一間間亮起了燭光,憑他現在剩餘不到三成的功力,根本難以逃出這府邸,好在自己房間的門扉已在望,殘雪不加思索地急忙閃身入房。
一進門,殘雪就知道錯了,房裡有人,這不是他的房間!可恨他卻只能兩腿疲軟地抵著門畔緩緩坐倒,呼吸沉重地直喘,像是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燭火亮起,殘雪又在心底罵了聲,這回真是栽到家了,勉強動了動左手想凝聚最後的真力擊斃來人,再來就只能看運氣能不能好到藥效退除,整個計劃卻在他抬頭看清來人後又成為泡影……持燭的竟是祁滄驥。
整個情況就變成了眼下這般快令他嘔血的情景……回想完整個該死的過程,殘雪心下不知是第幾千次詛咒著眼前這該死的傢伙,卻也同時積極想著脫身的方法。
看著地上狼狽又熟悉的身影,祁滄驥眉梢揚了揚……是「他」?運氣可真好,他正有些後悔上次輕率地放他離去,沒想到今天他可又是自己送上門來,但是……這身水色的衫子怎麼看來好熟悉……
這不是隔壁初晴今晚穿的嗎?祁滄驥皺起了眉,仔細瞧了瞧這人的身形,的確像極了一晚坐在身旁,半個時辰前才道晚安的初晴,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不是「他」?
「砰砰砰」清脆的敲門聲傳來,曾南雄的聲音打斷了祁滄驥的沉思,「世子您睡了嗎?抱歉擾了世子安寧,有賊子擅闖陸府,世子這兒可有發現扎眼的人?」
「……這兒沒事。」瞅了眼軟倒在牆邊雙眼卻泛著冷芒的殘雪,祁滄驥抿了抿唇,有意思的事情他一向是捨不得讓給旁人的。「初晴姑娘那兒也沒事,曾把頭別去擾她了,免得她一介弱女子聽了害怕。」
「是……」低應了聲,曾南雄卻有些遲疑,好一陣子才又開口問道,「世子……您安好吧,我像似嗅著了……血腥味?」
「哼!」不悅至極的哼了聲,祁滄驥的聲音聽來帶著怒氣,「不知道是誰害的本世子一夜燥熱,想喝口水,卻煩得把茶杯都握碎了,曾把頭,你說我是好還是不好呢?」
「呃!」倒抽了口涼氣,沒想到會扯到這件事上,曾南雄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下去吧,本世子現在心裡還煩得很,別再來打擾了,我想好好靜一靜。」話剛說完,祁滄驥就聽到曾南雄躡著腳步快速離去,忍不住搖頭笑了笑,這還真是金把本色。
「好啦,沒旁人了,該算算我們之間了。」轉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地上血染滿身的傢伙,雖是一身的狼狽,目光卻恁般懾人,彷彿像只負傷的野獸,祁滄驥又露出了感興趣的笑容,「你到底是誰……黃泉的殺手殘雪還是落雁樓的花魁初晴?」
「不說話嗎?」緩緩逼近著,祁滄驥掛上了不懷好意的笑容,「還是不會說話?那我直接拿下你的面具看答案好了。」
「離我遠點!」低啞地叱了聲,殘雪倚著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寬大袖袍下的左手緊了緊,「不要以為我會任你擺佈。」
「喔,聲音挺耳熟的,會說話就不是初晴了,嗯……我還不知道你能有其他的選擇。」瀟灑地在桌前坐了下來,祁滄驥替自己倒了杯冷茶啜飲著,「殺我嗎?瞧你現在這模樣大概不怎麼行,要逃嘛……我看也難,還是說你要自盡不成?
「殺手自殺……好像挺有趣的,長這麼大我還沒見過,你要示範給我看嗎?」十足揶揄的口氣,似乎每見到殘雪,祁滄驥文雅謙遜的君子風範就飛向了九霄雲外,剩下的就只有完全相反的那面,既不文雅也不謙遜,君子二字就更是免談了。
無視於祁滄驥的揶揄,殘雪冷靜地思考該怎麼脫身,他剩餘的真力勉強只能再出手一次,甚至連騰身翻躍都沒辦法,對手卻偏是這個莫測高深的祁滄驥,成功的機會雖然是微乎其微,他卻更不甘心束手就擒。
「不奇怪那個叫初晴的女人衣服怎麼在我身上嗎?」冷冷地丟著問句,殘雪嘴角掛著一絲詭異的笑容,瞅著祁滄驥,「你應該也注意到我跟她的身形頗為相似,只要我不說話,看起來很像她是吧。」
嫁禍?不是沒這可能性,祁滄驥心念飛快轉了一圈,緩緩站起了身,唇畔仍依舊帶著笑意,「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呢?她好像與我非親非故的吧。」
「不擔心她嗎?隔壁可是安靜得可以,靜到連一絲呼吸聲都沒有不是?你知道我手下向來沒留活口的習慣。」掛上抹冷冷的笑意,殘雪故意轉身伸手像要推門出去,手剛抬起,背後就感到祁滄驥的逼近,殘雪突然放鬆力道整個人向後仰倒。
本能地,祁滄驥伸出手想扶住殘雪像似是因傷重而不支倒地的身子,但他也沒忘記扶的是個殺手,卻偏又感受不到半絲的殺氣,連適才懾人的寒意都消失一空,就在他遲疑的瞬間,一道耀眼的銀瀑在眼前進射開來,勁風刮得臉都生疼。
來不及多作思考,祁滄驥直覺地迅速順勢仰倒,膝頭卻趁勢從後重重地頂上殘雪染血的左肩,喀的一聲,銀瀑凌厲的攻勢也在中途失去了力道,如帛絮般軟跌下來,殘雪整個人飛跌出去。
一切發生得是這麼快,又是在須臾間就結束,祁滄驥一個挺腰立叫身子,左臉頰已是帶上一道血痕,而偷襲的殘雪則被他適才一踢倒向了桌旁,此刻正冷汗涔涔地倚著桌緣,左臂軟軟地垂在身側,銀瀑似的兵器也垂於袖外,原來那是節寬約六七寸的帶狀緬鐵。
「嘖嘖,殘雪之名果然名不虛傳,有幸見識了。」伸手抹去臉頰上的血漬,祁滄驥讚歎著,剛剛真的很險,沒想到他殺人不但斂去了殺氣,動作還可以這般自然得無跡可循,要是出手速度再快些,他可不能保證自己是不是還能這般無恙。
「你的兵刃挺特別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嘖嘖,好像很痛的樣子,左手脫臼了吧,拜你這個不稱職的主人之賜。」緊張一過,祁滄驥說笑的心情又起,不過他這回可是先凌空點了殘雪腰側的麻穴,才敢伸手攬住他軟倒的身子。
右手輕鬆地攬著殘雪的肩頭,左手也沒閒著,毫不客氣地就摘下了那張蝶形面具,果然,預期中的秀顏出現在眼前,少了胭脂佐伴,女味減了不少,十足的中性美,要不是知道這機會極為低微,祁滄驥真要懷疑他跟初晴是極為相似的兩人。
「……」就只差一點,殘雪再次迅速竄起了燎原般的怒火,要不是那杯該死的酒,這個姓祁的哪能這般稱心如意的為所欲為,自己卻倒霉得連左臂都被卸了下來。
「我猜對了不是,有賞嗎?」笑著看殘雪蒼白的臉龐泛起了抹氣惱的色澤,祁滄驥心下卻思緒百轉……還是無法斷言殘雪跟初晴是同一人還是容顏相近的兩人,如果今日殘雪是喬裝初晴參宴的,那初晴本人知情嗎?他們倆人又會是什麼關係?
初晴理該是位女子,而眼下的殘雪卻是名男子,但那個初晴……真是女人嗎?不會說話就少了語聲的判別,喜穿寬大的服飾又遮去了女人該有的曼妙身材,而碧落齋一向不留人的規矩該不是因為……「她」是男的?
祁滄驥開始動搖了,如果真只是一人兩名,那初晴就是男人囉?京城名聞遐邇的藝妓初晴竟是男兒身!傳出去保證會掀掉半邊天,而三年來竟沒半個人發現?祁滄驥越想越覺得其中的問題不少。
「喂!到底該叫你殘雪還是初晴?」想得頭都痛,祁滄驥決定還是放棄,花腦子卻沒結果的虛工他一向不做,乾脆直接動口還比較快,「今晚與我同桌共飲的是你沒錯吧,我敢打賭隔壁現在沒人。」
「……」依舊來個相應不理,殘雪乾脆閉上眼休息,卻也暗自想著身份被揭穿了該怎麼辦……如果說初晴另有其人,他未必會信,而不論如何碧落齋日後勢必成為臨淵堂的監視重點,自己的一言一行遲早會被他逼出破綻來。
看樣子碧落齋是不能再待了,其實也無所謂,不過是個方便的落腳點罷了,只是……
這已經夠了嗎?三年中所見識形形色色的人與事……晴晴,你想看的已經夠了嗎?
「喂,別啞了好不好,我現在是很客氣的請問你耶,還是說把你交給姓曾跟姓陸的,你才願意開口?你現在可是現行的殺人犯唷!」故意語帶威脅恐嚇著,祁滄驥卻不抱希望能搾出點什麼,在谷裡這小子的硬脾氣他是領教過了。
「隨你。」果不其然,又是這兩字箴言,祁滄驥沒奈何地暗歎了聲,雙手托著他的左臂向上一抬一按地幫他接上,又唰地一聲撕開那一身被血染的鮮紅的衣衫。
「唔……你幹嘛?」沒預期湧現的痛楚讓殘雪低吟了聲,下一刻又錯愕於祁滄驥的舉動,殘雪倏地睜開眼疑惑地瞪著祁滄驥。
「看你是男是女啊。」沒好氣地丟了句戲言,祁滄驥實是想查看他的傷勢,不想沒搞清楚前就讓他「香消玉殞」,卻在瞥見他滿身大大小小的傷疤時愣住了。
「看什麼看!」彆扭地轉開頭,莫名地,殘雪就是難以忍受祁滄驥投注在身上灼人的視線,奇怪的是在赫連魑魅眼前卻從不曾如此,是因為他是陌生人嗎?
「喂……算了,我還是先當你是殘雪好了,你不是頂尖的嗎?怎麼這麼好本事把自己弄得渾身坑坑疤疤的?」仍不改諷刺的口吻,祁滄驥定眼在他肩頭胸前的兩道新創,腦海裡卻浮起了上次見他與陸堯、曾南雄動手時的情景……他似乎總是不把敵人的攻勢當回事……故意去挨刀?這小子鐵定腦子有問題!
「你管不著!」咬牙迸出煩躁的語聲,原有的冷靜早已被一點一點的抽離,殘雪已覺得快要壓抑不住自己逐漸失控的情緒,眼前這煩人的傢伙還真懂得如何把人逼瘋。
薄唇微抿了抿,祁滄驥一點也不介意他的壞口氣,只是望著懷中這個人稱頂尖的殺手,如今卻豈是一個慘字了得,祁滄驥忍不住好奇又問了句:「你今天又是來殺哪個短命鬼?怎麼弄得這麼狼狽?對方很厲害?」
「你還敢問!」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滿肚子的惱意,殘雪用盡全力吼了回去:「厲害個鬼!還不是你這該死的傢伙灌我那杯該死的酒,才會害我半途該死地散功,那原本是你該喝的,我卻作了替死鬼!」
「散功?」皺了皺眉,祁滄驥聞言搭上了殘雪的腕脈,果然真力四散,難怪剛剛才能如此輕鬆的制住這個一流殺手,還以為他是因傷致使身手變遲飩的緣故。
「對我下藥……」念頭一轉,祁滄驥就猜著了幾分他們的企圖,深黑的眸子掠過一抹凌厲的神色,自語著,「原來那兩個老傢伙是打這主意……哼,很好,很好。」
「好什麼好,你這多管閒事的傢伙,我那一杯充其量也不過是加了春藥,這東西哪可能難得倒我?偏你多此一舉,想充英雄,卻害我……」變狗熊,三個字硬生生吞回肚裡,殘雪卻終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八成是被氣瘋了,才會覺得竟這麼好笑,十多年來從沒這般不可遏止地笑得眼淚都快溢出。
祁滄驥又是愣了愣,奇特地望著殘雪,要不是先點了他的穴,這小子恐怕會笑到滾下地,剛剛不是還怒氣沖沖的,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卻變做笑得這般開懷,這個忽晴忽雨的小子真是黃泉的第一殺手——殘雪嗎?
「喂,別笑斷氣了。」像似感染了他的歡愉,祁滄驥眼中的神色又柔和了下來,伸手撕下一截水色衣袖拭淨傷口的血漬,這一動作的觸痛才讓殘雪的笑聲漸漸止住。
「你又要幹嘛?」看著祁滄驥伸手入懷取出傷藥,殘雪馬上變了臉色,忍不住激烈地叱道,「不准碰我,拿開!」
「……你怕痛?」看著殘雪對他手上傷藥畏如蛇蠍的表情,祁滄驥好笑地瞅了他一眼,「傷成這樣都還能沒事似的又蹦又跳,還怕上藥這點痛?」
「我再說一次,不用你多事!」深吸了口氣平靜心緒,今晚他已經太失常了,人人畏如豺狼的殺手殘雪不該是這樣,不再有先前的激動,恢復冷冽的語聲淡淡地飄出口。「除非你永遠點住我的穴,否則哪兒上過藥,我等會就廢掉哪兒。」
「喂,你確定你在說什麼?你想拿你自己的身體威脅我?有沒有搞錯?」祁滄驥失笑問著,沒聽過這麼荒謬的事情,一個殺手會拿自己身體的存廢來威脅一個對頭?這小子不是傷昏了頭就是在做白日夢!
嘲笑的眼神對上一臉寒意的殘雪,祁滄驥卻不懷疑他的堅決,只好耐下性子,僅運指點了傷口週遭的穴道止血,再用布條仔細地裹緊傷處……不不,祁滄驥心裡對自己解釋著,他絕不是因為被威脅才這麼做,只是懶得再對這莫名其妙的小子多費口舌。
看著祁滄驥的動作,緊繃的情緒一時鬆弛下來,滿身的疲倦感突然湧至,累得殘雪開始有些神智朦朧……奇怪,落在敵人的手中,他該戰戰兢兢的才對,怎麼卻迷糊了起來,不可以的,要打起精神,要……然而意識卻是背叛地越飄越遠……
算了……不想再強撐什麼了……就讓自己休息一下吧……管他醒後如何……反正都沒關係的……是啊……在乎的早已不存在……早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