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姬端坐床楊,秀麗的容貌蒼白,眼神空洞。
一個月前,蔩君在滎國被刺,逐漸演變成國與國間的對立;蔩君和咢侯彷彿早已算計好,一起聯合侵佔滎國,豐颻的刺殺未遂正好成了他們攻打滎國的好借口。
面對蔩國強大的武力,加上咢侯的推波助瀾,滎國很快便成為蔩君的囊中物,美麗的滎姬理所當然成為戰利品,原本與湣國的婚約也因為湣君怕事,不願惹惱大國而作罷。
滎國經過一番腥風血雨的殺戮,滎公慘遭殺害,幾位繼承人流亡他國,而後宮女子為了避免遭到羞辱一一自縊而死,滎姬卻沒有尋死,她相當冷靜,國家戰敗後她立刻被送入蔩國。
蔩君的後宮妻妾眾多,滎姬的出現自然惹得其他受寵女子的排斥,紛紛在背後以輕蔑的竊竊私語流傳她的苟且偷生。
才踏進寢宮,滎姬隱約聽見了侍女們的耳語,內心頓時感到一陣淒涼。
她又何嘗願意苟活?
原本她也想跟著娘親、姊姊們一起死,但她還有一個心願未了,所以她必須活下去,她不能就這樣死去,無論受到什麼屈辱,她都必須忍受……
蔩君以勝利者的姿態回到寢宮,以睥睨的眼神凝望眼前楚楚動人的少女。
「抬起頭,寡人要看清楚你的臉。」
她是他征服的象徵,愈強大的權力愈需美麗女子的襯托,她的臣服象徵他的成功,他擊潰了她的國家。
滎姬清麗的眉目在幽暗燭光下顯出憂鬱的神秘感,烏黑秀髮散發一股淡淡的幽香,宛若含苞待放的花朵般清新誘人。
美麗的戰利品最是能挑動情慾,蔩君眼神閃動佔有的光芒,將她推倒床榻,野蠻地剝開她的衣裳,甜美青澀的處子馨香像一道剛釀成的好酒,待他去細細品嚐。
滎姬動也不動,靈魂彷彿脫離了肉體,正在遠處凝望著悲傷的自己。
他毀了她的國家、她的親人、她的愛人……一切的一切,都在他殘酷的雙手中被摧毀了,而活著的她還能做些什麼?
身上猛烈蠕動的是她痛恨的男人,他興奮的喘息聲穿透她的雙耳,與她腦海中豐颻最後的呼喚重疊,恨意宛若潮水滾滾而來,吞噬她內心僅存的脆弱,取而代之,是一股願以生命交換的勇氣。
男人陷入情慾的高潮,她緩緩伸手探入被褥下暗藏的銳利匕首,在他到達歡愉頂點的一刻,手緊握著匕首,倏地用力刺進他的後背。
蔩君淒厲的叫聲遠遠傳了出去,狂喜的高峰混雜尖銳的劇痛一起,他喘息著,面對她憎恨的眼神。
「你……」蔩君不敢相信她竟敢偷襲他!
滎姬鬆開手,從他震驚狂暴的臉上感受到死亡的氣息,她使盡力氣掙脫想逃下床,纖細的腳踝卻被他的大手緊緊抓住。
「寡人絕不饒你!」他的眼睛冒火,憤怒暫時掩蓋過肉體的痛楚,一心想置她於死地。
滎姬拚了命想逃脫,蔩君使勁一揮,嬌小的她不由得整個人被甩至一旁,撞倒燭台。
一團熾熱的火焰猛然包圍住他們,原本掛在床頭的沉重鐵劍掉落,滎姬迅速將劍抱在胸口,彷彿那是自己唯一的護身符。
「你要殺寡人?」蔩君一邊忍著痛苦朝她移動,大聲怒吼:「你以為你能殺掉寡人?!」
他猙獰的臉龐瞬間令她內心受到震懾,不管她以為自己有多麼勇敢,還是會害怕……
「寡人要將你五馬分屍!」
他逼近她,呼息沉重,伸手欲搶走她手中的劍,頃刻間,她體內彷彿聚積了一股超乎想像的勇氣與力量。
她眼前晃過父君的臉龐、娘親、滎國千千萬萬無辜百姓,還有豐颻,他們都死在這個暴君手下……她倏地拔出劍,趁其不備,一劍刺穿了蔩君的咽喉。
他佇立原地,瞠大雙目瞪著她,至死都不信自己的下場,叱吒風雲的一生,最後竟結束在一名弱女子手中。
滎姬的身子慢慢往後退,呼吸急促,用盡力氣後全身發軟。她看著男人露出懊悔不甘的表情,龐大的軀體緩緩不支倒地,就倒在她身前,憤恨的眼睛未合起,直望著她。
她忍不住渾身顫抖,思緒一片混亂。
他死了,她殺了他,他死了,她殺了他……
「君主!」
滎姬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騷動和火光已經引來了大批侍衛與侍女。他們看到的是一幅詭異的畫面,跋扈專制的君主竟然全身赤裸倒臥在地,而站在他身旁的是失神的滎姬。
兩人被火焰圍繞住,同樣的,也隔開了想進來的人。
滎姬茫然的目光凝望著衝進寢宮的人,火光內是她和蔩君的屍首,火光外是重重包圍的衛士,就像她的命運,無路可逃。
突然,幾支飛箭朝她射來,肩膀、胸口、腳踝……
「啊……」劇烈的痛楚從肉體逐漸穿透她的心智,滎姬倒臥在地,感受到體內的生命之火正慢慢熄滅。
我要死了……她疲憊地合眼,不想再跟命運搏鬥了,如果死亡才能給她自由,那麼她別無選擇。
至少在最後一刻她報了仇,她已經心滿意足。
大火蔓延,她已經聽不清四周的喧鬧聲,視界逐漸模糊,再也看不清,存在著記憶中豐颻清俊的身影,也隨著她生命的消逝逐漸離去。
恍惚間,耳邊傳來熟悉的歌聲,她彷彿望見大雪紛飛的水面上,翩翩起舞的孤傲剪影如同初次見面時,像一抹發亮的火苗。
他正在等她……
「等我……」她朝著模糊的幻影伸出手,喃喃自語:「等我一起……」
在滎姬意識消失的最後一瞬間,感受到一雙溫暖的手緊握住她的,帶著她遠離人世間的紛紛擾擾。
這一場大火,結束了滎姬十五年短暫的生命,也燒燬了蔩君的屍體;他的死開啟了蔩國內部鬥爭的序幕,隨後十年間蔩國四分五裂,被咢侯率領的大軍徹底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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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
像是真實體驗了肉體的死亡,逐漸等待新生的過程,沈羽菁痛苦得無法抑制,從夢中驚醒時,她已經淚流滿面,不斷抽泣。
死了,我死了……不是,是少女死了,為了替國家、替愛人報仇,她以自己的性命當賭注,親手手刃仇敵。
栩栩如生的夢境讓沈羽菁一時間有種錯覺,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已經清醒,她努力讓自己的呼吸恢復平順,卻無法控制直掉的眼淚,像是要將千年的冤屈、憤恨一起傾洩而出。
少年呢?他在哪裡?也死了?
沈羽菁恍恍惚惚中彷彿望見了少年,在夢中飄忽的身影伴隨著死去的郡主一起離開人世。
他早已經走了,這一回,他將帶著心愛的少女離去……
這就是最後的結局嗎?這就是那兩塊古玉最後的命運?各自的主人慘死,歷經了千百年無法重聚,直到今日……
沉重的悲傷像一塊鉛重壓在她心頭,彷彿她正承受著這樣淒慘的命運,終於得以在漫漫三千年歲月之後,與愛人重逢。
淚痕逐漸淡去,心中的感傷卻仍持續不減,除非見到另一個人,與她有相同經歷的男人,見到他之後,或許她心中的憂愁才能夠消失。
不知是不是默契,當沈羽菁因為失眠披著薄外套走到二樓客廳時,正好望見葉競宇的身影。
他一個人獨自坐在靠陽台的矮櫃上抽菸,望著窗外的景致陷入沉思,伴隨微弱的月色,他的影子顯得特別孤寂。
我終於找到你……凝望他的同時,她心中倏地竄出這般感慨的聲音。兩塊分開的古玉找到了彼此,漂泊許久的靈魂也終於尋覓到另一半,而他們也同樣在這尋尋覓覓的人生中找到了另外一個重要的人。
冥冥中注定的尋找,讓他們同樣經歷了一次奇妙的旅程。
靜謐的空間裡,葉競宇感覺到另一個呼息聲,一回頭,就瞧見她一雙溫柔的眼眸深藏著款款情意,正凝睇著他。
四目相對,無聲地傳遞心中的愛意。
原來過去一直感受到的空虛,是為了等待對方來填補,如果沒有過去的尋覓,就無法體會今日獲得的喜悅。
他們究竟花了多久時間找尋彼此?感覺好像等待了幾千年……
葉競宇微微一笑,捻熄菸。「怎麼醒了?又作夢?」
「嗯。」她點點頭,走近他。「你也是?」
「不是,」葉競宇搖頭。「我只是太熱了,睡不著……」紐約的天氣再怎麼熱,也熱不過台北的高溫。
沈羽菁看他一臉無奈的表情,不禁笑了出來。
他們家為了省電費,所以冷氣都會在半夜定時關機,難怪這個在紐約住慣的ABC會受不了。
葉競宇揚唇看著她的笑容,甜美得讓人有親吻的衝動,他很自然地摟她入懷抱,想一親芳澤時,卻赫然發現她俏臉上竟有淚痕,雙眼微紅,好似剛剛哭過。
「你哭過?」他心疼地追問。「告訴我你夢到了什麼?」
淚痕還在?沈羽菁下意識地先摸摸自己的臉頰,面對他嚴肅的神情,不得不回溯剛才感傷的心情。
「我夢到那個郡主死了,她為了報仇,委屈自己服侍仇人,然後親手殺了他,結果她自己也逃不掉,被侍衛的箭射死了……」只要一想起夢境,她胸口就忍不住發痛,彷彿自己被箭射中,難過得想哭。
郡主死了……葉競宇聽著,心情也同樣受到影響,不禁跟著感傷起來。
原來少女是這樣死的。少年死了,少女也跟著共赴黃泉,那麼他們的夢是否就此告一段落?
這一長串的夢境像一幕幕耐人尋味的戲劇,透過他們兩人接續著,彷彿為了述說古玉藏匿了千年的冤屈,又彷彿想要他們接續前緣般緊追不捨。
而今他們已經知道兩塊古玉的身世、為何分開,又為何會染上血跡般的顏色……但,他們心中依舊有個共同未解的疑惑。
「競宇,你覺得這一切究竟代表什麼?為什麼會找上我跟你?」她困惑地凝視著他問:「難道他們真是我們的前世?」
葉競宇瞇起眼,瞅著她晶亮美麗的眼眸,嘴角揚起苦笑。他何嘗不希望有人能告訴他答案。
前世與今生不像數學公式,可以清楚得到證明,就算他們認為是,又怎知其實只是誤解?
他沉吟道:「或許並非前世的原因,而是他們兩人在死的時候,靈魂與玉結合一起,我們只是湊巧因為那兩塊玉相遇……」
「你真的這麼想?」
沈羽菁並不反對他的想法,應該說對於這樣毫無科學根據和邏輯的事,任何可能性都存在。
「其實我真正的想法更簡單。」他微微笑,英俊的臉龐流露溫柔的神情,凝睇著她。
「不管是兩塊古玉,或是我們作的夢,也許是想讓我們珍惜彼此的感情,不要像他們一樣生離死別,唯有死亡才能讓他們相逢。」
羽菁從他黑白分明的眼瞳中看到一絲悵然,是感傷夢中錐心的分離,或是從她身上看見了逐漸遠去的、少女的身影?
他們都知道夢境至此已經結束了,兩塊古玉也不再屬於他們,他們所剩下的就只有彼此;不管他們要怎麼解釋這段奇異的經歷,最終只有他們明白,只有他們真正深信。
沈羽菁再次緊緊地擁抱住他,俏臉貼緊他寬闊的胸膛,鼻間瀰漫著屬於他的氣味;當她合起雙眼時,竟然在一片黑暗視界中見到少年的身影,正緩緩地離她愈來愈遙遠,直到完全看不清……
她的眼睛忍不住酸澀,又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內心彷彿有個聲音在說:再見了,再見……
「競宇,我們都很幸運,對不對?」她哽咽地說:「我們不會像他們一樣被拆散,對不對?」
葉競宇無聲地撫摸她的髮絲,將她護在胸口,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讓她盡情發洩內心的悲傷,雙眼卻望見客廳裡一抹如夢似幻的少女身影,正對他微笑。
你是夢嗎?
他望著她,在心底問。
少女什麼也沒說,彷彿是來跟他告別似的,安靜地與他對望,一轉身,纖細的影子消失了。
葉競宇盯著已經空蕩蕩的客廳,比起追究到底是不是幻覺,他心中更清楚一件事——少女不會再出現。
再見……他在心中默默說著,雙臂更緊擁住沈羽菁的身體,眼眶竟也不知不覺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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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好像常常跑機場。」
沈羽菁望著中正機場大廳的人潮,暗地感歎。這回換她送他回紐約,心裡好捨不得。
「我也破紀錄了。」
他摟著她的肩膀,同樣歎息,這短短幾天時間就飛了好幾趟,不過,為了她,再累也值得。
「花了不少錢喔。」
她眨著一雙大眼睛,眼底呈現一抹調侃,想到他這樣三天兩頭跑來找她,肯定花了不少機票錢。
「錢是小事,你才是我心裡最重要的。」他發自內心地說,輕拂她額前的劉海,眼神顯得迷離複雜。
他一向信奉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事都是小事,最怕的,是連金錢都使不上力的事……
只要看到她平安無事,只要能緊緊將她擁在懷中,他就覺得付出再多都無所謂。
沈羽菁接收到他的眼神,彷彿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感慨,也許是因為他們都切身體會到真正的無能為力是多麼可悲……
她吸口氣,明快地轉移話題。
「競宇,你為我做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她看著他,微笑說。
葉競宇好奇地揚眉。「什麼事情?」
還裝呢。
「你特地去找郭教授,希望他能放我一馬,對不對?」手機一好充電,羽菁立刻發現有好幾通美君的留言,甚至今早連教授都親自打電話來。
原來她知道了。那麼早上那通找她的電話一定是郭教授打來的,難怪她顯得特別戒慎恐懼。
藏起笑意,他關心地詢問:「他怎麼說?願意原諒你了嗎?」
沈羽菁點點頭,聳肩說道:「我這個笨學生怎麼比得上一塊歷史悠久的古玉?我猜他一見到那塊玉珮,早就動心了……」
「那太好了。」
他衷心地笑開,心裡也鬆口氣,將她的纖纖十指與自己的緊緊相把住。她望進他眼底的柔情,突然往他唇上送上一個甜甜的吻。
「謝謝你,竟然把自己珍藏的古玉捐贈出來。」她聽了教授的說明後,心中滿是感動。那明明是他最珍愛的古玉,他卻為了她而割捨,只希望教授放她一馬……
「我已經有你了,總不能太貪心,把世界上所有的好東西都占為已有。」何況,能讓她快樂,就是他最想做的事。
「競宇……」她的臉頰貼著他的,語帶撒嬌地說:「你別讓我這麼感動,行不行?」
「這樣你就感動了?」葉競宇不覺好笑,親吻了下她的臉龐,溫柔地說:「等你嫁給我,跟我一起生活以後,我會讓你每天都感動得想哭。」
「你現在就已經對我很好了,讓我每天都很感動。」她睜大眼睛凝望著他,強調地說:「我是說真的!」
他暗歎口氣。她怎麼會聽不出來他話中的意思,其實是希望她跟他一起搬到紐約同住,他實在無法忍受有一段時間見不到她的思念折磨。
機場廣播在催促了,葉競宇不得不放開她,與她告別。
「我走了。」他說,依依不捨。
「再見。」她站起身看著他。也是依依不捨。
這一回,雖然還是依依不捨,但洋溢在他們心中的已不是離別的感傷或害怕失去的恐懼,而是一種新生的力量。
他們看著彼此,心裡不再有陰影的干擾,像是同時沐浴在陽光下,享受著愛情的滋潤。
黑暗陰霾已經遠離,悲傷記憶已經過去,從今以後是嶄新的人生,他們的表情就像是如此無聲地告訴著對方。
我愛你。
我也愛你。
世界上最美的語言超越了聲音的束縛,在眼神之間、在唇邊的笑意間擴散,緩緩傳遞人們真正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