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照了,你的臉沒事了。」坐在床沿的黑雕顏不忍她在黑暗中摸索。
他打開手術室的電燈,光線刺痛了俞晴的眸子,然而他的話卻也讓她有如服下一帖仙丹靈藥,百病全消。
「你的皮膚狀況差了很多,工作一定很忙,常熬夜吧!」他的聲音一反常態,微弱而疲憊。
俞晴沒有否認,只略略露出慚愧的面色。
「我睡了很久嗎?」手術室裡沒有時鐘。
在黑雕顏的屋子裡,時間是不存在的、沒有意義的。而她雖然請了三天假,可是如果能確定她的臉沒事,她是一刻也待不住的想回公司。
「一天一夜,應該算是很久。」黑雕顏有氣無力地訕笑,「久到你的老闆已經等不及打手機來找人了。」
「他找我?」俞晴喜出望外的跳下床,「一定是有什麼急事,我得趕緊下山。」
「去吧!」黑雕顏揮揮手拄著床想站起來,忽然一個踉蹌,再度跌坐在椅子上。
「黑醫師!」俞晴傾身扶住他,近一瞧才發現他臉色蒼白得嚇人。「你生病了?」她用手探他的體溫,「你在發高燒。」
「用不著大驚小怪。」他拂開她的手。「你不是要下山嗎?快走吧!」
「我先送你去醫院。」俞晴將他的手臂繞在自己的肩上。
「不,我不去醫院。」虛弱的黑雕顏反應變得十分激烈,「我情願死也不去那個鬼地方。」
「可是你病了。」為什麼?身為醫生竟然不相信醫院,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誰說我病了?我好得很。你別忘了,我才剛挽救了你那張臉和你的命!走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黑雕顏倔強的推開她。
俞晴怎麼能真的離開,黑雕顏的話教她感到自責與愧疚。他對她恩同再造,如同她的再生父母,她卻老是給他添麻煩,甚至還把他累出病。她怎麼可能在他最需要照顧的時候丟下他!
「好,不去醫院。」俞晴軟言細語的順從他,只要他肯接受她的照顧。「我扶你回房間休息吧。」
也許是病痛讓人心變得軟弱,也許是真的病得難受,固執如黑雕顏竟也害怕起一屋子空蕩蕩的淒冷,有人噓寒問暖的日子彷彿是一世紀以前的記憶了。
不再掙扎、不再反對,倚著俞晴,黑雕顏平靜了下來。
★★★
「桂子,桂子,是你又在泡桂花茶給我喝嗎?好香啊!你放心好了,我永遠都不會有喝膩的一天……」
黑雕顏的臉上浮現俞晴不曾見過的滿足笑容。
「桂子,我完成了你的夢想,一張完美無瑕的臉孔。只可惜你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但這並不是我要的呀。」
「桂子,是我對不起你,全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你,都是我害死了你……」
又在囈語了!
甩了甩溫度計,三十八度六,又發燒了。
服下她去藥房買回來的成荮後,黑雕顏的體溫就上上下下擺盪,一直沒有脫離發燒的狀況,時喜時悲的,情緒很不穩定。
再這樣下去怎麼行?她不是醫生,到了藥房又說不清楚症狀。該怎麼辦?
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讓黑雕顏吞下藥丸,在額上敷上冰袋,輕拭那留在他臉上不知是冷汗還是熱淚的痕跡。
桂子到底是誰?為什麼黑雕顏昏沉沉中淨是對她的呼喚?他似乎非常愛她、想念她,可是如果黑醫師真的那麼愛她,為什麼又會口口聲聲說他害死了她呢?
「桂子!你在哪裡?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床上的黑雕顏混亂的揮舞雙手,似想抓住什麼。
俞晴順勢握住他的手。「我在這裡,我不會離開你的。」
「桂子,你真的不會離開我?你真的原諒我了嗎?」
「是的,我原諒你了。」無論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就讓一切隨著這場病消弭吧!
「真的嗎?桂子,你真的不會怨我?」
「當然是真的。」俞晴望著黑雕顏濕潤的睫毛,疲倦的輕倚在他的胸前,溫柔地說:「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安心養病,快點好起來吧!」
★★★
就在俞暗靈機一動扮演桂子安撫高燒中的黑雕顏後不久,他果然奇跡似的逐漸退燒,意識慢慢恢復。
趁著他還在睡,俞晴到廚房裡煮了一些粥。
當她端粥走進房間,一看見醒來坐在床上的黑雕顏,她興奮的迎了上去。「餓嗎?吃點粥補補元氣。」
黑雕顏接過碗匙,「謝謝你,俞晴。」
俞晴綻出了笑顏,「謝天謝地,黑醫師,你的病真的好了。」
黑雕顏垂下眼瞼,默默地吃著粥。
其實他一直很清楚,在他生病中耐心溫柔安慰他的那個女聲,不是桂子,是俞晴;只是他的心裡囤積了太多太多的苦需要發洩的出口,他靈魂多年所背負的悔恨需要暫時卸下。他很感謝俞晴無微不至的照顧,借出她溫暖的手。
「嗯……桂子到底是誰呀?」好歹當了她的替身幾天,俞晴忍不住好奇的問。
只見黑雕顏用著已恢復肅穆嚴謹的神情盯住她。
「呃……如果你不想說就算了。」
不!他想說,他要說。他再也無法一個人承受如此強烈的感情、沉重的秘密;何況,俞晴已經和這個秘密有了相當的關係。
「桂子,是我的女朋友。」黑雕顏緩緩開口,一面回憶著,「二十幾年前我到日本學醫邂逅了她,我們一見鍾情互許終生。在日本學醫的那段苦日子,她無怨無悔跟著我吃苦。等我小有成就,她又義無反顧遠離家園,隨我回台灣,投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重要的是,我們從來都沒有分開過。」
「那她現在人呢?」她小心翼翼追問。
「她死了。」多年來,他一直在內心深處否認、抗拒接受這個事實,然而今天一說出口,他卻感到異常平靜。「十二年前她就已經死了。」
難道他真的殺了她?「怎麼會呢?是生病了還是發生意外?」
「嚴格說起來,是我殺了她。」
俞晴惶惑,「我不懂。如果你殺了她,你怎麼能逃過法律的制裁!」
黑雕顏笑得又冷又苦。「如果法律可以制裁我,至少我可以為自己的愚蠢受刑,或許我就不必日日夜夜活在悔恨與思念之中,注定一輩子只能孤獨守著滿院的桂花,悼念最心愛的人。」
「我不相信,你那麼愛她怎麼可能會殺她呢?」俞晴難以接受。
「是我殺了她!就是我。」他陷入痛苦的回憶,「當時我們都還年輕,我在整型外科的領域裡已頗負盛名,我一心一意夢想著雕塑出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任何平凡庸俗的容顏我都不屑一顧。桂子是那麼美,美得讓我一眼便情不自禁的愛上她。她深知我摯愛完美的容顏,為了取悅我,為了滿足我對完美無瑕容顏可笑的理想,她瞞著我偷偷去動了整容手術,想要給我一個驚喜,給我一個最完美的新娘。沒想到那個蒙古大夫整壞了她的臉,事後桂子承受不了打擊,居然拋下我一個人,服藥……自殺了。」
黑雕顏無限歉吁。「假如不是因為我當時太過膚淺、太過愚昧,桂子也不會耿耿於懷而自殺,我們的愛就不會被生死所阻隔了。」
「所以你不再執刀動手術以懲罰自己,還蓋了個桂園自我囚禁?」他跟那些在監牢裡為犯錯而服刑的犯人有何兩樣?「能夠讓你為她付出一生的女人,她一定很美吧!可惜,我無緣一睹她的丰采。」
黑雕顏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邃,「你可以的。」他拿起床頭櫃上的鏡子,照著俞晴,「經過我的手術,你們現在幾乎難以分辨,連我有時候都……」
俞晴愕然觸摸自己的臉,「你是說……你把我的臉整型成桂子的樣子?」
黑雕顏沒有否認地望著她的眼睛歎息。「你的輪廓跟桂子十分相近,假如當初桂子能有你這樣的一雙眼睛,也許她就不會走上絕路。」
難怪他會破例為她動手術,難怪手術後他會將她誤認為桂子。俞晴心中許多的疑點,頃刻間真相大白。
見她不語,黑雕顏微感內疚的苦笑,「你現在知道留下來照顧我是多麼大的錯誤了吧!表面上是在幫你,其實骨子裡我不過是利用你來完成桂子未完成的遺願。」他仰天長歎一聲,「你只管恨我吧,我不在乎。」
「不,我為什麼要恨你,我感激你都來不及了。不管你是為了什麼理由而替我整型,你完成了我的心願,實現了我的夢想;你是我的恩人,今生永遠都是。只要你需要我,我隨時都願意照顧你,敬你如父。」
黑雕顏被她的真摯撼動,全然的感動著。
自從桂子死後,他早已將所有歡笑與希望連同棺木和她一起埋藏在土裡,他的心已經好久好久不曾這般溫暖、釋然了。
他失笑地自嘲道:「我沒有那麼老吧!」他把鏡子轉向自己,「我真的老了嗎?」
「是啊,你本來就老了;不過呢,嗯……」俞晴故意拖長了聲音,「還是滿有魅力的。」
桂花的清香乘著風的翅膀,穿過廳堂、越過長廊,那香而甜淡、幽遠高雅的氣息撫慰了歲月留下的傷痕,縈繞著兩顆癡情的心。
★★★
原以為連續不明原因的請假,會讓雷霆霄大發雷霆,所以離開黑雕顏的住所後,俞晴不斷在腦中想著各式各樣的合理借口。沒想到回到公司後,他連問一句都沒有,甚至連看她都顯得有點懶。
這種冷淡的反應出現在一向嘻皮笑臉的雷霆霄身上,更加讓人覺得詭譎而可怕。俞晴有種山雨欲來的心驚,幾度想主動開口解釋;話到唇邊,卻硬是被他視而不見的姿態給逼了回去。
廣告片的工作進度因為她告假而延宕了好幾天,幸好看在雷霆霄的面子,加上她是個嬌滴滴的美女,大伙頂多是在背後抱怨幾句。
「卡!」在連續NC了十八次之後,假使不是因為雷霆霄在場,假使不是因為俞晴確有出眾的姿色,導演紀小仁早就開罵了,哪裡還會只是摔劇本而已。」俞小姐,你是放假放昏頭了嗎?我不是一再告訴你,江鵬要親你的時候你的臉不可以轉開,身體不能向後傾嗎?」他吐了口檳榔汁低咒幾句,「你到底有沒有接過吻啊?」怎麼這麼簡單的一場戲也可以搞得他一肚子火?
俞晴羞紅了臉,偷偷用餘光瞥了雷霆霄一眼,低聲為自己辯駁:「吻是吻過,可是沒跟過陌生男人。」還在自己暗戀的男人面前。
「江鵬怎麼會是陌生男人,他不是跟你對過好幾場戲了嗎?」看她長得艷冠群芳,吻技卻青澀笨拙得像個小女生。
要不是答應雷霆霄又簽了合約,俞晴死也不會出賣自己。
「一定要吻?不能改一下劇情嗎?我們前面不是也修改過其他劇情?」她求救似的對著雷霆霄問。
「大小姐呀,你怎麼到這個關頭才打退堂鼓?」紀小仁無可奈何對著雷霆霄說:「我沒法子了,二少,你決定吧!」他將燙手山芋拋出。
雷霆霄兩手環胸,嘴邊不改平時促狹輕慢的笑容。
「不過是個吻而已,既然劇情有需要,你就大方一點嘛!大夥兒還等著殺青收工。」他一反平常,無視她眼中求救的訊號。
俞晴反羞為怒,他以為她是為誰矜持?她是在為自己的感情守節、在為他守身耶,倒被他形容成扭捏作態拖累大家。好!既然他這麼迫不及待想看她和別人親熱,她還在乎什麼?
「我懂了!」她負氣準備豁出去。「導演,對不起,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NC了。」
拍板剛下,俞晴的表現果真和之前判若兩人。她不僅主動抬起朱唇,更在江鵬的唇即將碰到她的唇時,放膽伸出舌尖劃著他的唇。江鵬不虧是老手,錯愕了半秒鐘就享受起這個飛來的艷福;兩人的法式熱吻,馬上使片場的溫度飆升好幾度,讓每個人皆看傻了眼。
要不是雷霆霄清喉嚨的聲音點醒導演,這才結束兩個人忘我的演出。
「太好了!實在太好了!」
紀小仁由衷稱讚,工作人員也表示認同。
江鵬杵在原地,意猶未盡的品味著俞晴留在他唇上的芳津。所有人似乎都還沉醉在那一記熱吻,唯有俞晴一聽到卡,扭身就走,表情麻木的拎起皮包,看都沒看雷霆霄一眼就離開片場。
雷霆霄還來不及跟出去,片場突然傳來江鵬的呼痛聲。
「發生什麼事啦?」工作人員紛紛圍了上去。
人牆中,江鵬叫痛聲不斷,緩緩捲起兩手的袖子。衣袖一捲到手臂處,立即引來哄堂大笑。
只見他的手臂上,左右各深烙著五爪掐痕,白裡帶紅的印子襯著江鵬原來黝黑的皮膚更足以顯現當時俞晴用力之大。
一旁五味雜陳的雷霆霄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望向俞晴消失的方向,搖搖頭。
這個俞晴!
★★★
車子一到俞晴住所,等不及雷霆霄拉上手煞車,俞晴用力推開車門,連聲再見都沒有。
雷霆霄車都沒來得及停好,立刻追了上去,在電梯合上之前及時閃了進去。
「我不懂,你到底在氣什麼?」他掩不住幾分幸災樂禍。
她無故失蹤把他的情緒攪亂,晦暗了好幾天,他為什麼不能讓她也嘗嘗那種滋味。
俞晴雙手環胸,噘著艷紅小嘴不發一語。
「就因為今天那場吻戲嗎?劇本又不是我寫的。」當初答應要她接下這檔廣告的時候,為什麼會忘了還有這場戲,如果當時有想到,也許……」
「劇本雖然不是你寫的,你卻有足夠的權力刪改劇情。」俞晴耐不住忿忿埋怨。
雷霆霄狀極莫名卻悻悻然的說:「我為什麼要刪改?你不是早就拿到劇本,看過內容?」他心底隱忍了一世紀的不痛快冒了上來。「我這個老闆做得還不夠嗎?為了陪你拍廣告,我連會女朋友的時間都犧牲掉。我是看你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怕你悶,趁工作之便讓你嘗嘗葷,反倒被你當成仇人。」電梯停在俞晴所住的樓層,他跟著她步出電梯。
「我不需要。」俞晴咬牙切齒地翻找著鑰匙。
「是嗎?」他半玩笑半帶酸意的說:「我看你滿樂在其中的。」
俞晴滿身怒氣的回過瞪視他,「我又不是某人,才幾天沒找人上床就渾身不對勁。」
雷霆霄沉下臉,語氣嗆得出寒氣:「請問你說的某人是誰?」
俞晴迎上他凌厲的眼神,別過頭不語,拿著鑰匙氣惱地開門而人。
「為什麼你總是這麼咄咄逼人?為什麼明明是你錯,而你總是表現的好像我……我欠你很多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但是他真的覺得是這樣。無論她做什麼,即便明明是她理虧,她也會有本事讓他主動低頭。
俞晴訝然一驚,觸電似的收回放在電燈開關上的手。
她在做什麼?她到底在做什麼?
從拒絕他的邀約,經歷了差點打回原形的恐怖,她突然變得沒有力氣再在雷霆霄的面前偽裝自己,何時她才能做到只對他談公事而不摻私情?
但是,再怎麼離譜,她也不該讓他站在這裡。她是瘋了不成?只要她現在一打開電燈,光線將讓她無所遁形。
不!在他離開前不能開燈。
「對不起!」她堵在門邊以防他進入,「也許我不是做特別助理的料!」她順口而出,一心想趕快結束兩人的談話。
「什麼意思?」雷霆霄無端緊張了起來,「你想中途閃人?你要辭掉特助的職務?」先是無故請假,接著要辭職,她是存心在耍弄他嗎?
天大的誤會,俞晴扶著門板猛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一手將他推出門外作關門狀,「你先回去吧,我們改天再談好不好?」
雷霆霄全然不知她的隱憂,光想到她不再是他的特助,他整個人陷入措手不及的倉皇。
「不行!」他一把將門推開,矗立在她面前。「我要你現在就把話說清楚,立刻!馬上!」即使已經知道這個女人可惡的真面目,他還是無法接受她說離開就離開。
走廊上明亮的的燈光照映進房裡,俞晴擔心地四下審視光線所及之處,是否洩露她的秘密?俞晴驚惶猶豫的眼神讓雷霆霄將哽在胸口數日的話托出:「是不是為了那個男人?」
「哪個男人?」俞晴一面擔憂地回頭,一面不解地問。
雷霆霄再也忍受不了她裝蒜的無辜樣,他瞇起點燃戰火的雙眼。「我一直以為你不同於別的女孩子,原來你比她們更擅於玩弄心計。你明明有男朋友,卻在片場故扮清純女玉。這段日子以來,你不借用盡心思和各種方法來引起我的注意,一步一步踏人我的世界,用你那副楚楚動人的模樣引誘我;在我對你開口後,還不滿足的大玩欲擒故縱。」害得他差點翻起辭典,認真的思索起永遠的定義。「搞不好那天你和沈雲龍在辦公室的那一幕,根本就是你精心策劃的。」
「夠了。」俞晴雖然不是全盤理解他的話,可是他有些話已經點中了她的死穴。「雷霆霄!我從來沒有掩飾或者是否認我對你的感情,我是喜歡你,可是那並不代表你就有權利任意侮蔑我。沒錯,我的確是對你用盡心機,但我對你的付出何只是在我進入公司以後才開始;像你這樣一個玩弄女人的男人,像你這樣一個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你根本無法想像,也永遠不可能會瞭解。」
「不要再跟我說永遠兩個字!」雷霆霄反吼回去,「你難道不覺得,一個女人躺在一個男人身邊,口口聲聲向另一個男人要永遠,卻還做出一副聖女貞德的樣子,實在是一件很齷齪、很下流的事嗎?」
啪的一記清脆的摑掌聲霍然響起。
俞晴痛了手、紅了眼,一顆心支離破碎。
「出去,你給我出去。」他愈不愛聽,愈不許她說,她就愈要說:「我永遠都不想再看見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
雷霆霄無視臉上一陣刺麻,只覺得自尊受到前所未有的踐踏和挑釁。他宛如一隻驕傲的獅子,而她的攻擊對這只猛獅則是鼓舞,他氣勢十足。他恨恨的握起她的手腕,眼神銳利得像是剛磨光擦亮的獅爪,「你這麼喜歡永遠,我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男人跟女人之間的永遠。」
話一說完,他將她粗魯地拉進他的懷裡,他靈巧的唇舌不偏不倚的堵住她的驚喘。
他們此時唯一的念頭只有吞噬與淹沒——吞噬對方,同時被對方淹沒;直達沒有你、沒有我,只有我們的盡頭。
俞晴像是被狂風捲入,兩腿虛軟。當她的心跳貼著雷霆霄寬闊溫暖的胸膛,當她甚至在他的眸子裡看到自己驚異的眼神,當她冰冷的唇沒人他溫暖的口腔……天啊!他說得對,那份滋味、那份悸動像是永遠沒有盡頭。
雷霆霄吸吮著她的柔軟,呼吸著她的香甜,不敢置信她對他身體的影響竟遠遠勝過他的想望。
「我一開始就應該這麼做了。」此時此刻,她是虛情假意也好、水性楊花也罷,抱著她發熱發燙酥軟的女性胴體,他已然變成十足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了。
俞晴在他性感低沉的聲音中稍稍回過神,只覺全身在劇烈燃燒,似拒似求的嚶嚀聲逸出她的雙唇。
她的任何反應已經無法讓雷霆霄感到單純的滿足了,他需要真正的、深入的擁有她,立刻!
★★★
當陽光穿透雲層,晶晶亮亮的灑落在俞晴的臉上,照亮了屋內的每個角落,也解開雷霆霄所有的死結。
或許是光線令俞晴感到刺眼,她試著挪動身子幽幽睜開眼,酸痛的肌肉令她血液直上,記憶倏地甦醒。
"早啊,睡美人。」一手支頭的雷霆霄不顧她的倉皇失措,溫柔地在她的額上印上一吻。
俞晴趕忙抓起涼被蒙住他的頭。「你醒來多久了?」完了,他一定全看見了。
雷霆霄神定氣閒的拉下被子,握住她的手。
「夠久了,久得知道你的副業是——偵探,或者還兼小偷。」他瞟了瞟一屋子的水晶相框和牆上偌大的人形海報。
俞晴羞赧的再度泛紅了臉,繼昨夜狂歡之後,她還以為她的臉再也不可能這麼燙了。
他無法想像,她曾經就住在他的對面,還是為了要窺視他。
「沒想到,兩年前打破我的車窗取走照片的人是你。」難怪昨天晚上一直神色緊張的要趕他走!「我就一直納悶,是什麼樣的偷兒會動都沒動車上貴重的東西,獨獨拿走一張照片,還有這張貼在公司外牆的巨形海報。」
他露出佩服的口吻,「你真是色膽包天,那麼多的警衛、攝影機也嚇不倒你,硬是被你拗走了。」
物證俱在,想賴也賴不掉了。俞晴乾脆咬唇挑眉,做出一副「不然你想怎麼樣」的表情。
「誰教你們大樓請的管理員那麼好騙,我說我是廣告公司來換海報的,他問都沒問就主動幫我拆海報了。」她頗為自豪的嬌嗔。
雷霆霄瞅住她含羞的眼,還是不太敢相信這些事實。
「真有這麼迷戀我?」原來她說她對他的付出遠在她進入公司以前就開始,是確有其行。
俞晴在被子底下的胸部高高鼓起再落下。
「是的。」事到如今,隱瞞有什麼意義。
對於她的勇於表白,反倒令雷霆霄覺得渺小、怯懦。
「小晴……」他猶豫了一下,一鼓作氣的說:「那位黑先生跟你是什麼關係?」從昨夜是她的初夜,他已經可以判定黑先生不是她身體上的親密伴侶,但之於形式與心靈呢?他們是不是男女朋友?
「你是說黑醫師呀?」
「他還是醫生?」一向自信滿滿的雷霆霄顯然感到有壓力。
「哦,我想起來了,他告訴過我,我生病期間你曾打手機找我。」俞晴險些忘了這回事。
「你請假是因為生病住院?你哪裡不舒服?為什麼沒有讓我知道?」雷霆霄仔細端詳起她。
「沒事了,都已經沒有大礙了。」她有點心虛,怕他深究病因。
「沒事就好。」雷霆霄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原來他只是你的醫生,說話也不說清楚,口氣那麼不尋常,害我以為……」
俞晴變了臉色,一直掛在唇邊的甜笑不見了。「你以為他是我的男朋友,所以一氣之下非得征服我,好證明自己的魅力舉世無雙?」她一定是一時被鬼迷了心竅,昏頭昏腦的才跟他上了床。她怎麼會忘了遊戲規則,像他這樣的男人,得到即是失去,失去就是永遠的失去了呀!
「你怎麼啦?怎麼突然用這種口氣?」雷霆霄察覺她的凝重。「男女之間哪來什麼征服不征服,我征服了你,你何嘗沒有征服我。」
巧言令色,鮮矣仁!俞晴鎖起眉頭,拉緊胸前的軟被轉過身背對他。
「對對對,男女的事你是專家,你最懂。車子就停在樓下,你還是趕快走吧!現在到處都是狗仔隊,我不想榮登你一夜情最新女主角的寶座。」
是誰說剎那即是永恆?昨夜的溫存如今就已退盡,換來的是刺骨的傷痛與難捨。
但是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不想他記憶中的她是個胡攪蠻纏的花癡;她已經袒露了太多的自己,她要保留最後的一點尊嚴。
雷霆霄健壯的手臂從背後深情地環住她。「讓他們報導吧,最好他們能來訪問我,這樣一來,我就有機會召告天下了。」
不懂愛情的男人真是殘忍,俞晴心痛的閉上眼睛。牢牢記住他的溫度吧!往後,只怕這份火熱不會再為她燃燒了。
「召告什麼?」征服女人的獨門秘辛?或者是眾多一夜情女子床第的各項優劣表?
雷霆霄扳過她的身子,凝睇她哀愁的眸子,慎重地開口:「召告天下人,我雷霆霄從此一夜情的對象只有一個人。」他憐愛的擰了擰她的鼻頭,「俞晴。」
俞晴有片刻的失焦與失聰。
她的每一條神經都在吶喊著不可能,她聽錯了;然而她的每一個細胞卻在歡呼,他說了,他真的說了。
他說了永遠,不是嗎?每一夜的每一夜,加起來不就等於永遠。
「霆霄!」她激動的彈起來摟住他的脖子。「我愛你!」「我也愛你!」枕著她的髮絲,雷霆霄說著陌生卻悅耳的語言。
好奇怪,他一直以為,關於愛做比說簡單,沒想到碰到俞晴,他竟然不自覺的就把這三個字掛在嘴上。
原來愛一個人是不需要練習的,而永遠其實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