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候的記者們蜂擁而上採訪她,有人問:「辛小姐,你知道江裕先生今天早上和他妻子離婚了嗎?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是嗎?我沒聽說。」辛純恩留給攝影鏡頭一記巧笑信兮,便走入店裡。
昨晚,陶雨陽協助她打包行李,搬回自己家。最初躲起來主要是為了躲他,如今已經沒必要。
中午時,她收到江裕的短訊,告訴她他已離婚,要和她在一起。她短短回復了六字:「請別再連絡我」。
對這段感情,她並不留戀,但仍無法全然釋懷,成為第三者是她心頭的最痛,她需要時間讓它淡去。
有體貼的昔日好友、今日情人陪伴她,她相信她很快能揮別它。
店裡一切正常,她進辦公室,看完賬本,巡視一下店裡,和熟客打招呼,才九點半,陶雨陽應該已經回家了,她可以找他吃宵夜。
她興致勃勃,正要打電話,店長通知她,有人找她。
「辛小姐,你父親帶了朋友來,在23號包廂等你。」
她訝異。父親不曾來她店裡,怎會帶朋友來?她來到23號包廂,父親坐在沙發上,端著酒杯,若有所思。
「爸,你怎麼來了……」看見父親身邊的吳先生,她臉一沈。
吳先生笑道:「這兩天你的新聞鬧很大,我和你爸都很擔心,過來看你。」
辛人友很嚴肅。「那姓江的和老婆離婚了,說要娶你,這是怎麼回事?」
「我沒答應他。」她在父親身邊坐下。「那是他一廂情願,我們分手了,我不會和他在一起。」她躊躇了下,沒說出陶雨陽替她做的幕後策劃。父親比前幾天見面時更顯憔悴,她有點擔心。「爸,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辛人友不答,滿意道:「你拋棄他最好,這種男人在有老婆的時候劈腿,將來你嫁給他,他也不會對你忠誠。吳先生就不是這種人,這回你出事,他比我還緊張,你如果是和他在一起,我比較放心——」
「爸,」她柔聲打斷父親。「我和雨陽在交往了。」
兩個男人愣住。辛人友臉色一變。「你才跟那男的分手幾天,馬上又交男友了?你不是說你和他只是朋友?」
吳先生乾笑。「辛小姐真是……不甘寂寞。」
她秀眉一揚,眸光似冷電,嘲諷地揚笑。「吳先生是第一天認識我嗎?沒聽說我是惡名昭彰的夜店女王,身邊男人多得是,換男友是家常便飯,我可不習慣獨身太久。」
「你這是什麼驕傲的樣子?!」辛人友咆哮:「你就這麼需要男人嗎?連自己的好朋友都不放過?」
面對父親,她凜容,鄭重解釋和陶雨陽的關係。「這幾天我心情很壞,都是雨陽陪我。江裕的事讓我想了很多,也改變了我對雨陽的感覺,我也猶豫這麼快和他在一起好不好,可是我有直覺,雨陽就是我要的——」
「你哪次交男友不是靠直覺?你的直覺要是准,還會不停換男友嗎?」
「這次不同,我和雨陽認識很久,我很清楚他和過去那些人不同。」
「他不過就是個窮小子,他和那些人最大的不同是,他是靠我起家,他的底細我一清二楚!」
「你是幫過他,但你不能否認,也是他自己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
「他有什麼成就?幫幾個名人設計房子,靠著和你的緋聞上雜誌,這樣就算成就?總之,你和他交往,我反對到底,你選他不如選江裕!」
「爸,你為什麼這麼討厭雨陽?」辛純恩實在不能理解。「你看著他長大,很清楚他的為人,你以前對他沒這麼反感……」
「他不要纏著你,我對他的看法就會好一點,事業靠我做起來也就算了,連我的女兒也想要,這男人沒骨氣!」辛人友緩口氣。「像吳先生,我茶館的生意虧損很多,幸虧他有門路,讓我借錢,我們是有緣合夥做生意,但他給我很多實質的幫助,雨陽幫了我什麼?」
「喔,原來你討厭雨陽,是因為他沒借錢給你。」她冷笑,覺得荒謬,又覺得父親有些怪異,反覆不定,那天打電話給她,語氣是對她很失望,似乎也不贊成她和吳先生交往,現在卻又大力促成……
「我也不屑他借錢給我。我跟吳先生的朋友借不少錢,對方看在吳先生的面子上,不急著跟我催討,我實在很不好意思,他也不怪我,只說希望能和你多見面,你看他這麼有心——」
「是,他真有心。」讓她父親欠下債務,因此對她施壓,逼她與他交往,這男人心機好重。
她斜睨吳先生,他悠哉喝酒,聽他們父女倆為他廝殺,還跟她舉杯致意。她好想拿起他面前的八角酒瓶砸破他的頭。她轉向父親。「我每個月給你不少錢,不夠你應付開銷嗎?」
「不夠。」辛人友不安地欠身。「總之,吳先生對你是真心的,他的人品我敢保證絕對比雨陽好,這種男人才值得托付。我也是為你著想,你是我女兒,我希望你嫁個好對像——」
「你是希望我嫁給凱子吧。」
「你說什麼?!」
面對父親厲聲怒罵,她無動於衷,心麻木,死透了。她花了多少力氣,渴望一聲讚美,一點溫情,到頭來是父親把她拿去還債。
如果以為她會束手待斃,父親就太不瞭解她了。她冷靜問:「你借了多少錢?」
「……也沒多少。」
「要是我和吳先生交往,這些錢你就不必還了,是這樣嗎?」
吳先生插口。「我原本就在安撫我朋友,但我欣賞你也是事實,你一直拒絕我,我才想透過你父親拉近我們的距離,是時機敏感了點,好像拿這件事在威脅你,其實我沒這意思,不過我們要是在一起,我當然會更努力勸阻我朋友,畢竟你父親的壓力,也是你的壓力,我也怕你太辛苦。」
話說得好聽,反正就是利用債務壓迫他們父女。辛純恩懶得再理這男人,對父親道:「錢的問題,我會想辦法。我現在有雨陽了,不能接受別人。」
辛人友深深凝視女兒,沈聲道:「你非要他不可嗎?」
「除了雨陽,現在我誰也不愛。」她轉向吳先生,皮笑肉不笑地道:「謝謝你的欣賞,萬一哪天我和男朋友分手了,我會考慮你。不過,我懷疑有那一天。我還有事要辦,失陪了。」
辛純恩昂首離開23號包廂,快步回到辦公室。她沒開燈,在黑暗中,跌坐在沙發裡。
父親的態度讓她心寒。的確,她不是很乖巧的女兒,也不太懂如何經營親情,因為她從小就缺乏和父親的互動,可是至少她盡力奉養他、關心他,以她所知的所有方式去孝順他。只是她做的,父親似乎都不屑,他好像根本不需要她,只想搾取她的價值……她累了,就算她握住一塊冰冷石頭,它也會因她的體溫而溫暖,父親卻始終無動於衷。
她好倦,彷彿被抽空,輕飄飄,像個氣球,不知往哪兒去,又好沉重,身體像鉛塊,不想移動。她無意識地拿來電話,按下熟悉的號碼。接通後,低沈的噪音傳來。
「純恩?」
「雨陽……」一聽見他聲音,淚水忽地湧滿眼眶。她忍住哽咽。「你在家裡嗎?」
「我還在辦公室。」
「怎麼忙這麼晚?」
「工作多,我留下來加班。」他溫聲問:「你怎麼了?聲音怪怪的。」
「沒有。」她抹掉眼淚。「我剛看了很感人的電影,哭了。」
「什麼電影,這麼感動你?」
「一部老電影。」她含糊帶過。「你忙吧,我不吵你了。」
「我也忙得差不多了,是不小心把工作排太多,才會加班。」
「你做事一向很有計劃,怎會排太多?」
「嗯,說來話長……我差不多要回家了,你要過來我家嗎?」
「要。」她心情惡劣,想要他陪她。「我直接過去你家等,記者還在我的店外面,你來接我會被堵到。」
「好,我收拾一下,大約半個小時到家。」不囉嗦,就這麼掛斷。
他掛斷的瞬間,她覺得有點空虛。就這樣?他們的對話就和平時一樣,沒有甜言蜜語、打情罵俏,他沒說他想她,沒問她有沒有想他……
他們交往,和當好朋友時,沒有很大的差別,除了擁抱與接吻,他對她的態度就和從前一樣。他當然是愛她的,但是他們之間缺少熱情火花,這段愛情好像跳過了熱戀,直接穩定期。他是個內斂的男人,要他講肉麻話,他大概想不出來更講不出口。
人無完美,愛情亦然,愛他就要接受他的個性,她也不是非要那一套不可,只是……這就像新婚夫妻沒度蜜月,總是遺憾。
她離開「晶」,前往他家。
他的家,她來過許多次,今天是第一次以女友的身份踏入。作為收入不錯的室內設計師,他的住家卻相當簡樸。
她搜出屋主的茶葉,給自己泡了杯濃茶,開了電視看,又拿雜誌來看。但想起父親和吳先生,還是氣悶。
直到大門打開,她轉頭望去,道:「你回來啦?」
陶雨陽站在門口,看見她長髮披散,穿家居服,在地毯上不雅地盤腿坐著,她喝他的茶,看他的電視,翻他的某志,看見她這麼自在地在他屋裡,等他回來,他湧上一股感動。
「我回來了。」
他放下公文包和隨身筆電,見她茶杯空了,順手拿起,進臥室拿了換洗衣物出來時,已替她添滿熱水。他將茶杯給她。「我去洗個澡。」又走進浴室。
辛純恩繼續看電視,唇線卻微微揚起。她聽著浴室裡的水聲,電視的聲音,她嗅著茶的香味,摸摸他的公文包,感覺他們一起在屋子裡,心有種暖得要滿溢的幸福感。
幾分鐘後,陶雨陽擦乾了頭髮,來到客廳。以往他會坐在沙發上,陪她看電視,但今晚,他在她身邊坐下。淋浴過的男性身體散發溫暖的香茅味道,她返身撲向他,要求擁抱。
他接住她,輕撫她長髮。「心情不好?」
她知道他一定在電話裡就聽出她不對勁,歎口氣,將父親逼她和吳先生交往的事說了。
「我爸以往都不管我,突然這麼堅持,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陶雨陽沈吟。「他沒說他欠了多少錢?」
「沒有,他說茶館生意不好,賺不多,我每個月給他十幾萬,他應該不至於借太多。」她仰頭看他。「債務的事,我會想辦法。不管我爸怎麼說,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他微笑,輕啄她唇,抱緊她。
很簡單的三個字,就把今晚所有的不愉快都從她心上驅逐出境。她摟著他,問:「江太太——現在應該改叫林小姐,她上班的情況如何?」
「還不錯,第一天上班,她適應得很快,和同事也處得很好。她說她同意離婚時,江先生很高興,說他馬上要向你求婚。」她曾那麼愛江裕,愛到為那男人疏遠他,現在對方恢復單身,信誓旦旦要求婚,她不會有一點動搖嗎?
「我知道,他在記者採訪的時候說了,還發簡訊給我,我也很明確地回簡訊告訴他,我們不可能。」辛純恩搖頭。「如果他在我們一開始交往時就未婚,根本不會演變成這樣。」
「如果他未婚,現在你不會在這裡。」
她發現失言,忙道:「總之,我不想理他,現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對了,你還沒說你為什麼把工作排太多?」
「因為你說要和我分開,我就把原本用來陪你的時間都排滿工作,還計劃要回老家一趟,沒想到……」情況急轉直下,他們在一起了,滿檔的工作反而成了妨礙。
她很愧疚,原來是她自己種的因。「那我幫你分攤。」
「我的工作你不懂,做不來的。」
「我可以做些雜事,例如幫你泡茶、準備餐點、放你喜歡的音樂,幫你打掃辦公室。」
「這些事,我的助理就能做了。」他故意逗她。
她不服氣。「至少有件事是只有我能做的。」
「什麼事?」
「女朋友的特別服務……」她分開雙膝跪在他腿側,面對面,她雙手搭上他肩頸,替他按摩。「我沒幫人按摩過,感覺如何?」
這角度正好讓他飽覽她寬鬆領口裡細嫩的頸子和鎖骨,還有一小片肌膚,他呼吸不由得短促。「……還可以。」
「只是『還可以』?以後我要多練習,在你累時,替你按摩,紓解壓力。」
「我很期待。」他微笑,輕輕地將手放在她腰後,盡情呼吸他們的親近。
他們終於在一起了,他不要亂想,要把握每分每秒,享受所有情人的甜蜜權利。他想擁抱她親吻她,想要和她更靠近更靠近……
「等著看,我天天練習,技術會越來越好。」她伸指輕畫他臉頰,搔他下巴,喜歡他淺淺鬍渣紮著她肌膚。這麼近,她強烈感覺到他的身體線條,她的腿內側抵著他的,他們氣息交纏,都微微繃緊的身體,有些發燙,彷彿準備著迎接什麼……
她睫毛低垂,望著他溫暖瞳仁,他也望著她,一股熱在身體裡作亂,他渴望她碰觸他,不要只是按摩肩膀,他想要她碰觸更多。她俯下臉,吻他,他接住這個吻……然後手機響了,兩人同時挫敗地歎口氣。
陶雨陽接聽電話。「喂……嗯,對,她在我這裡。」他臉色微變,皺眉聆聽,然後將手機按在手裡。「是江裕。他說一直找不到你,猜你會在這裡,要聽嗎?」他私心不想讓江裕找到她,但還是決定光明正大地面對。
看來江江裕不到她不會罷休。辛純恩無奈,接過手機。「喂,是我……我不認為我們有必要見面,分手那天我說得很清楚了……不,我沒說你離婚我就會回心轉意……」
陶雨陽將電視聲音切小,以免干擾她。看她神情從不快到容忍,又到妥協,聽她約地點和江裕見面。她動搖了嗎?要和那男人復合嗎?他拿著遙控器亂切頻道,不安地沉默著。
講完了,辛純恩切斷通話,解釋道:「雨陽,我原本打算不再見他,但他不肯相信我堅決分手,我想當面和他說清楚,所以和他約在附近的便利商店見面,你可以陪我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