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斯坦坐在一張扶椅上,當她走到他身邊時,她發覺他睡著了。
他早上還出去騎馬,雖然她建議他多休息,他卻不屑地拒絕了。
這個禮拜開始時,大夫就宣佈他不須要再來會診了。
「你先生好得像是新的,夫人,」他宣稱,對自己的幽默似乎頗為滿意,不過他還是堅持德斯坦在這個禮拜裡不能恢復工作。
「多呼吸新鮮空氣,可是不要騎太久的馬。」這是他駕著那輛全郡聞名的雙輪馬車離開時,最後的囑咐。
但要德斯坦乖乖聽話似乎十分困難。
當他人事不醒,躺在床上時,羅琳達可以照自己的意思來照顧他。現在他又回到馬鞍上,只想做自己愛做的事。
低頭看著他的睡相,羅琳達覺得她對他的愛與時俱增。
她知道那是因為他曾亟需她的幫助,而她能將從沒有人向她要求過的愛心與照顧貢獻給他。
雖然他在意外發生後一周內清醒過來,她也能哄著他吃下一些東西,但他仍然十分虛弱。
有時羅琳達感到他會在睡眠中離她而去,或是發覺他的心臟停止跳動。
這跟那夜在岩石上所感受的完全相同:她覺得她應該將她的力量、她的生命力輸送到他身上,使他活下去。
他逐漸開始壯碩。
如果他打斷了幾根肋骨——象醫生所說的——它們一定重新結合好了,現在他身上的瘀腫和前額的傷痕都癒合了。
他不想多說話,她想可能他的腦袋仍然隱隱作痛,雖然他並沒有說出來。
他喜歡聽她彈鋼琴,直到優美的琴聲撫慰著他進入夢鄉,就像現在一樣。
羅琳達很小心地讓他避免可能的煩惱或刺激。
透過代理人亞斯文先生,她接觸所有發生在堡裡的事,當她做決定下達命令時,她都盡量揣擬她先生的旨意。
但是她決定避免與他討論任何可能引起爭執的事,直到他完全康復為止。
取而代之的是她把馬匹的狀況告訴他,從花圃裡摘下大把的鮮花,擺在他房間裡。有時他喜歡她讀點東西給他聽。
有一次他對她說:「是誰教你彈得這麼好?」
「你在捧我,」她微笑。「我知道我缺乏音樂細胞。在我十二歲時,家裡請了一個音樂老師。我父親有時會說他太貴了,然後我就得等他贏了錢才能繼續請他來教。」
「上你自已在選樣你的教育。」德斯坦慢慢地說。
「我希望我能知道學習是多麼重要,」她歎了口氣。
她繼續告訴他,當他日以繼夜地昏迷不醒時,她時常到圖書館裡找些書來讀。
「我被這些書本的數量嚇壞了,然後才體認到我所知道的是多麼少,簡直不知從何讀起。」她微笑著說。
「你選了些什麼書?」他問。
「我發覺我的女家庭老師教我的東西實在太少。她的薪水很低,所知也很有限。她曾教我世界各地的風土民情,我也想對世界各國有更深一層的瞭解。」
「那你想從什麼地方開始認識世界?」
「我選了一本介紹印度的書,因為你……」
羅琳達打住,她感到這樣說太露骨了,連忙改口:「古力本跟我說了許多那個國家的事,我很自然發生了興趣。」
她沒有告訴他,她找到的這本書有很精美的剎帝利舞孃圖片。
當她看著這些圖片時,心中湧上痛苦的嫉妒。因為她想這些才是德斯坦所欣賞的美。
但是不管他愛慕她與否,當她在看護他、侍候他時,仍猜想他的每一種需要;她知道他需要她,她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這才是她所嚮往的生活,有人需要她,她能把自己的內涵——不是美貌——供給她所喜歡的人。
她凝視著他,心想就像計時砂漏的砂快掉完,時間也快到了,她再也無法看到他了。
她心中始終籠罩著一層陰影,那就是席克門先生找她的那件事.他帶來的文件會使她脫離德斯坦而獨立。
她還沒有告訴德斯坦他來過,但她明白這事遲早要讓他知道,而且這一刻已經不遠了。
「我愛他!」羅琳達告訴自己。「上帝啊,讓他也愛我一點點,或是讓他需等我,就像這幾個月來他需要我一樣。」
晚餐已近尾聲,今晚的萊格外美味可口,因為這是德斯坦發生意外之後,第一次在餐廳用膳。廚房裡的幾個廚師都大顯身手,刻意表現。
他一身晚禮服,羅琳達覺得再沒比他更出色的人了,而且他的氣色幾乎跟墜崖之前一樣好。
他只是略嫌清瘦,前額仍有個疤痕。
他綁了條領巾,絲織外套罩在別著鑽石的襯衫外;他看來十分高雅,比她所見過的任何男人都有吸引力。
她也頗下了一番工夫打扮自己;她穿了一件曳地晚禮服,跟她那件白紗結婚禮服頗為相似——她想他一定會喜歡。
她的頭髮經由女傭的安排,流成一種大方而不冶艷的髮型,淑雅中透著高貴。
當她離開餐桌進入小客廳時,德斯坦跟在後面。
領班把桌上一瓶波特酒與一瓶白蘭地的瓶塞打開後,躬身告退。
德斯坦靜靜地凝視她,然後說:「我要謝你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羅琳達有點驚訝。
「謝我?」她問。
「有人告訴我在我掉下懸崖後,你從懸崖爬下來陪了我一整晚。」
羅琳達沒有說話,然後他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帶凱撒……跑到那裡。」
「你救了我的命,羅琳達!你希望我活下去嗎?」
「是……是的。」
「為什麼?」
羅琳達不敢正視他的眼睛,也找不出適當的話來回答。
過了一會兒,他從椅邊拿出一個珠寶盆。
「為了感謝你在我受傷時對我的照顧,我有一件禮物送給你。」
「我並不想……」她沒有說完,因為德斯坦打開了珠寶盒。
天鵝絨襯墊上,放著她母親的翡翠項鏈,這也是當初在倫敦拍賣家產時,最令她傷心不捨的紀念品。
「你……把它……買回來了。」她的話幾乎連貫不起來。
「為了送給你。」
她轉過身,讓他把項鏈戴在她脖子上。
「你怎麼會……想到……買下它?」她問。「你那時……還沒碰見……我。」
「我在漢普斯德的一次舞會上就看過你了,你那時扮作哥地亞夫人。」
「你當時……在場?」
她驚歎出聲,面頰緋紅。
「我是在場!」他的聲音似乎有些嚴酷。
「你……十分吃驚?」
「不如說膽寒。」
「那你……為什麼要……娶我?我……不懂。」
「我那時剛回英國,可沒想到社會風氣會有這麼巨大的改變。我跟一個朋友——查爾頓爵士打了個賭。」
一陣沉靜後,羅琳達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吶吶地說:「你……你賭什麼?」
「我賭我會馴服一隻母老虎,他說絕對不可能。」
羅琳達屏住呼吸。
現在她才開始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這對她而言,真是亙古未有的悲劇。
她避開德斯坦的眼睛,試圖穩住自己的聲音,使自己說話時不會被他看出她的心每秒鐘都在痛苦地煎熬著。
「那只是一場……實驗!」
「就像你說的——一場實驗!」他同意。
她感到整個世界都崩潰了,然後她用一種自己都覺得奇怪的聲音說:「你生病時,有個叫……席克門的……來過這裡。」
「我料到他會來的。」」他說你實際上是……潘恩爵士。」
「我想他一定告訴你為什麼我在出國時改了姓名。」
「你真的不想……回復你的頭銜……同時在……上議院取得席位。」
德斯坦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想當我有了兒子時,我會的。」
羅琳達感到整個屋子都在旋轉。
那並不是她所期待的答案,然後她說:「席克門先生告訴我……你希望給我一些錢……和一棟倫敦的房子。」
「這契據正等著我們倆一起簽署。」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那是不是說……你要……把我送走?」
這些話她簡直說不出口,她感到眼眶充塞著淚水,於是轉身走到靠牆的一張桌子,面對著桌上的花瓶。
她伸手去摸花瓣,知道自己不敢面對德斯坦;她全身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等著他的回答。
又是一陣可怕的寂靜,過了一會兒,她實在受不了這種緊張的空氣,羅琳達說:「我昨天……收到爸爸來信。他在愛爾蘭……很快活。我想他不願意……再回到本國了。」
「可是你在倫敦有很多朋友。」
她想起那些她曾信任不移的朋友,當她陷身困境時他們那種退避三舍的表現……她知道她再也不願看到他們當中任何一人了。
她也知道她絕不能再回去,在這古堡與德斯坦相處了這麼久,她再也不能忍受那種原先她認為充滿情趣的生活了!
她有種感覺,他要說他再也不需要她了。
她感到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等待著打擊的來臨,等待著他說出粉碎她最後一絲渴求幸福的希望。
「你真的……把我…送走?」
她強迫自己再問他一次,她知道自己無法忍受這種懸吊在半空中的氣氛,她覺得如果他再不回答,她真的會狂叫出來。
「來這裡,羅琳達!」
他的聲調中仍帶著她所熟悉的權威,她殘餘的自尊使她竭力抑制著滿眶的淚水。
他絕不可能知道她的感受,她絕不會懇求他的憐憫,使他感到為難。
「我要你來這裡!」
仍然是低沉的聲音,她逐漸習慣照著他的話做,她順從地走過去。
她眼中的淚水使得她幾乎看不清他,她把下巴舉高,她絕不能讓眼淚掉下來。
她走到他面前。
「我要讓你自由,」德斯坦平靜地說。
她瘋狂地看著他,緊張崩潰了,她最後的武裝也解除了。
「我不……希望……自由!我要跟你在一起!請你……不要送我……走……」
她嗚咽不能成聲,最後一線驕傲與自尊也撤離了,她抽搐著,淚水不停地湧出來:「我……我會……聽你的……話……我會……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讓我……留下來。求你……讓我……留下來。」
她幾乎不曉得她在做些什麼,如果不是他把手臂環繞著她,她幾乎要跪下來。
她的臉埋在他胸前,像小孩一樣放聲大哭。
「你為什麼要留下來跟我在一起?」德斯坦的聲音低沉而溫柔。
「因……因為……我愛你!我愛你……愛得快瘋狂了!」
她迸出這些字,而她腦中的另一部分卻告訴羅琳達,這正是德斯坦懲罰她的最好時刻。懲罰他對他的厭惡與蔑視,以及自從他倆相遇後,她的一切敵意與反抗。
他可以嘲笑她,她知道如果他真的這麼做,除了一死,她找不出第二條路可走。
她感到他一隻手抱緊了她,而另一隻手抬起她的臉。
她的嘴唇顫動著,她的淚水源源湧出,她眼前一片模糊,但是她知道他在看著她,過了許久,他說:「還有一個實驗我還沒做,就是吻我所愛的女人。」
在她還未能瞭解他所說的之前,他的嘴唇已印在她的上面。
當他的嘴佔有了她的一切時,她感到某些瘋狂和美好的感覺驅走了她的哀傷與淚水。
她感到他的雙唇不僅奪去了她想給予他的力量與生命,甚至侵入了她體內某些神秘的部分——甚至她不曉得自己擁有的部分。
她感到他愈來愈迫近,他的雙唇更加佔有、更加需要,她整個身心都躍起迎向他的。
這不僅是愛……這是生命,這是上帝所賜予的神奇力量。
她感到一波又一波的驚歎與狂喜震撼著她週身,驅走了她所有的叛逆與封閉。
她感到周圍盈溢著天國的音樂,所有的美好流通了他倆,使他倆合而為一。
德斯坦抬起頭,凝視著她晶亮的眼睛及顫抖的櫻唇。
「我愛你!」她低語。「哦,德斯坦……我愛……你!」
「你真的認為我會讓你走?」他嘶啞地說。
然後他再度狂猛地、摯情地、需要地吻著她,直到整個世界消失在一片狂焰之中。
只有愛連繫著他倆的心,他倆已合為一體。
羅琳達爬起來,摸索過黑暗的房間,走到窗前。
她滑進落地窗簾,從玻璃窗望了出去。
繁星逐漸隱沒,她知道再過一會兒黎明即將來臨。
她滿心歡愉地作了個深呼吸,現在她不再孤獨。
她感到德斯坦的雙臂環繞著她,她把頭靠在他胸前。
「我以為你……睡了。」
「你怎麼能離開我,而我一點都不知道?」
她擁著他說:「我想看看破曉。這是……新生命的……開始。」
「對我們兩人都是。」他溫柔地說。
「你真的……愛我?」
「比我能告訴你的更多。」
「而你也有些……仰慕我?」
「我從沒見過比你的臉孔更完美的,也沒有見過比你的身體更完美的。」
羅琳達吸了一口氣,他的話令她顫抖。
「但是你還有太多太多除了美以外的東西。」他繼續說:「這些東西從你身上發出,而我也因而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從沒有任何人能給我這些東西。」
羅琳達吻著他的臂膀,她知道他在說些什麼,那是她在擔心他可能會死時,她所想努力給予他的。
一種擔心可能會失去他的想法使得她問:「你會繼續……愛我?」
「我們剛剛開始我們這一生的相愛,事實上,我們早已緣訂三生。」
「你真這麼相信?」
「我在東方住太久了,天數、命運、輪迴的觀念變得根深蒂固了。」
她抬起了臉,雖然周圍十分黑暗,仍可以看到他模糊的輪廓映著灰暗的夜空。
「你在……第一次……看到我時……就知道了?」
「我知道你是我的——你是我多少年來所等待的人。」
「甚至……我嚇壞了你?」
「我不能容忍別人看著屬於我的身體——你的每一個完美的部分都是屬於我的——這才是我驚駭的理由。」
他聲音中的激動使她顫抖,她把臉貼在他胸前,柔聲說:「我並不真是……全裸的。我……作假讓人家……這麼認為。」
「他們說你為了爭取金蘋果而在那個老色鬼面前裸露身體?」
「那是謊言,他們希望那是我……事實上……我根本不在那裡。」
她感到德斯坦歎了口氣,似乎他所知道的這些事令他頗為困擾,而今真相大白,才鬆了口氣。
「你為什麼要打……那個賭?」她問。
「因為我本能地感到,在狂妄的行為、美艷的外表與對傳統的反抗所表現出來的獨一無二的你,才是我心中所嚮往的。」
「你怎麼會知道的?」她問。「哦,親愛的,我真慚愧當我看見你時並沒有這種感覺。」
他的肩膀環著她,把她摟得緊緊的。
「還有太多時間可以表達對你的歉意,」他回答。「你的一生,真的!」
「我會一天比一天更愛你,」羅琳達保證。「我所想的……就是給你……我的愛……和我的一切。」
她的聲音中透著激情,德斯坦吻著她的頭髮。
「事實上我沒有贏得這場賭注。我準備承認我輸了。」
「你輸了?」她吃了一驚。
「我發覺沒有人能馴服一隻紅髮碧眼的母老虎。」
他感到她的身體在顫抖,然後他低語:「你怕不怕我……這麼愛你……無法遏抑的……而你撫摸我時……我興奮得發狂?」
他吻著她前額。
「太棒了,太完美了,我會永遠讓你感到我永無止境的真摯的愛,」他說:「不過我警告你……」
他的手指撫著她滑如凝脂的頸項,接著說:「如果我發覺有任何人不是以尊重的眼光看著你,我會殺了他——我也會捏扁你!我的嫉妒心會讓我發狂!」
羅琳達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不怕,如果還有另一個人存在世界上,而我沒有發覺,那就是你……你……你……」
她舉起她的嘴唇迎向他的,最後一個字吐進他嘴裡。
他緊摟著她,用一種無可遏抑的欲求吻著她,而當她挺身全力迎向他時,他倆彷彿躍入熱情的火焰中。
旭日的金光驅走了黑暗,也照亮了大地。
羅琳達雙手環著德斯坦的頸子,把他擁得更近。然後,她看到他正凝視著她的眼睛,她激動地說:「我們的新生命開始了……我的親親……我最棒的丈夫。」
「新的一天,」他和著。
然後,他啃嚙著她的嘴唇,哺哺地說:「看著我……想著我……我要你!」
他把她帶回房裡,密封的窗簾擋住了旭日的光芒,他把她橫抱在懷。
「你是我的,我最愛的。」他在黑暗中說:「完全而絕對地屬於我,從現在直到永恆。」
他緊摟著她,親吻著她,輕柔地把她放在床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