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晨霧都還沒散,三輛馬車停在方府前,織姨穿了件厚絨衣裳,從側門走出來。被蒙面盜匪搶了後,她休養一陣子,恢復精神後,就整裝準備再度前往錦繡城。
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閨女,那些盜匪可沒嚇倒她,浣紗城的綾羅綢緞,還要靠她跟胡商們斡旋呢!
「人都齊了?」
「回織姨,一行十二人,都到了。」馬伕回答道。
她點頭,提起裙角,踏上馬車的階,還沒坐進去,一道纖細的身影從側門奔了出來。
「織姨!」清脆的聲音喊道,跑得有些急。
是舞衣。
織姨詫異地回頭,沒想到她會出現。「這麼早起?」
「知道你要去錦繡城,特地趕來的。」
「你把城主扔在床上?」
舞衣淡淡一笑。「我睡在書房裡,可沒跟他同房。」
「你還不肯回房?」這對夫妻分房也有一個多月了呢!偏偏兩人都固執,沒人肯低頭,全城都瞪大了眼在關心,卻沒人敢問半句。
「等他答應不出兵了,我就回去。」她聳聳肩,抬頭望著織姨。「這趟沒押貨,所以不怕搶,讓我跟去吧!」
織姨倏地臉色一變,用力搖頭。
「不,你不能去。」雖說不怕搶,但危險還在,她可不能讓舞衣涉險。
舞衣沒有放棄,握住織姨的手臂,努力說服著。「織姨,貨被劫去,這是大事。楚狂準備興兵,這也是大事,我老留在浣紗城,只怕到時候大事成了錯事。」她認真地說道。
「為什麼非要去錦繡城?」
「那裡胡商最多,我要去問問絲綢的流向,看看是否有人拿了咱們的貨在兜售。」
「你還是懷疑,搶貨的不是山狼?」
舞衣咬著唇想了一會兒,慎重地點頭。
「織姨,你沒聽見響箭,對吧?」
織姨點頭。
「你我都知道,山狼劫貨,會有三發響箭。」
「如果不是山狼,那又是誰在九山十八澗裡搶貨?」織姨發問。
「那就是我要查的。如果貨不是山狼劫的,我不能任楚狂興兵,濫殺無辜。另外,我更想知道,是誰搶了貨,又嫁禍給山狼,想挑起兩方的戰端。」舞衣嚴肅地說道,清澈的眼兒閃亮極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想了許多,愈來愈覺得,山狼該是無辜的。以她對山狼的瞭解,那個倨傲的男人,是十足十的強盜狂匪,可不是畏首畏尾的雞鳴狗盜之徒,他連搶劫,都敢大剌剌地宣告身份。
再說,山狼也沒必要搶貨,這些日子以來,山寨裡始終衣食無虞啊!而他更非貪得無饜之人。
舞衣愈是思考,愈覺得其中有古怪。
「你還是不許去,況且,你相公可也不會讓你去涉險。」織姨也知道事關重大,卻還是不肯讓步。
舞衣嫣然一笑,狡詐地眨了眨眼兒。
「我不去,」她點頭微笑,卻仍繼續往下說。「但,小七去。」
約莫一刻之後,三輛馬車出發。隊伍裡不見舞衣的身影,卻多了一人一馬。人是個輕裝打扮的少年,馬是匹高駿的白馬,搭著鞍,卻沒人騎著,只用韁繩綁在馬車後頭。
少年英姿颯爽,卻比姑娘家還漂亮,用一塊藍巾綁著頭,露出飽滿的額,雙眸明亮,唇紅齒白。
車隊經過九山十八澗,在中途商站小憩後,趕往錦繡城,一路上安然無事。馬車進了城,就停在浣紗城設在此處的商號前頭,少年率先跳下車來。
商號裡的管事迎了出來,看見少年時,詫異地瞪大眼。
「啊──小──」
少年搶著開口。
「是小七。」他拉長了音,特別強調。
「是、是。小七少爺。」管事連聲應道,看了織姨一眼。他本以為,今兒個只有織姨要來呢!
織姨聳了聳肩膀,無可奈何。「小七少爺是來查事情的。」她可是攔過了,卻功敗垂成。
管事點了點頭,不敢多問,恭敬地站在一旁。前陣子府裡辦喜事,他許久都不見「小七少爺」出現了,今日特別前來,想必事關重大。
少年拍著白馬,側過身來,先瞇眼看了商號半晌,才開口。「絲綢販售的情況如何?」
「好得很,貨一進城,胡商們就搶著下單子。他們聽見風聲,知道浣紗城辟道南方,怕貨少了,個個都爭破頭來收購。」
少年滿意地點頭。「近三旬的市集日裡,絲綢價格有大變動嗎?」
「沒有。」
「知道有哪家大量拋售絲綢嗎?」
管事想了一會兒,仍是搖頭。
拍撫白馬的手停了下來,少年側著腦袋。「那麼,可有新賣主?」
「城南的市集巷裡,是來了幾個生面孔,賣著一些生絲,說是蜀郡山裡來的。」
管事答道。
少年擊掌,微微一笑,解開馬的韁繩,牽在手上。
「好,咱們先去拜訪一些胡商,接著就去市集巷裡會會那幾個新賣方,看他們賣的,是哪家的生絲。」被劫去的那些貨裡,可有大半都是生絲呢!
織姨皺著眉頭,開口說話。「我說,舞衣你──」
少年火速轉過身來,豎起食指擱在唇上,噓了一聲。
「織姨,在這兒我是方小七。」仔細一聽,那聲調有些不自然,跟一般少年的嗓音不同,還刻意壓低過。
定睛一瞧,少年的眉目跟舞衣格外相似。其實,不只相似,根本是一模一樣。這輕裝打扮的少年,原來是女扮男裝的舞衣。
為了找出真相,她乾脆改換男裝,進錦繡城裡探查。這兒不比浣紗城,年輕女子在城內走動,總是會招來異樣的眼光。再說,換上男裝,也能讓織姨安心些,畢竟在人群中,一個少年,可比一個姑娘來得安全。
這真是件荒謬的事,不過就是改變裝扮罷了,竟能有全然不同的待遇。
舞衣撫了撫頭上的藍巾,確定刻意梳成的少年髮型沒有散開。她回過頭,對著管事吩咐。
「等會兒去市集巷時,讓織姨坐轎,我就騎馬過去。」這裡人潮群聚,她準備離人群遠一些時再上馬。
管事點頭,不敢怠慢,立刻去處理了。
舞衣轉過身,牽著馬往胡商群聚的客棧走去。她沒有察覺,一雙銳利的鷹眸,隔著市集上的人潮,正默默注視她。
是楚狂。
打從舞衣踏出書房,楚狂就醒了。
晨間府裡安靜,他認得出她的腳步聲。
他走出臥房,跟在後頭,步履無聲無息,更沒有被舞衣發現。
只見她跟織姨談了一會兒,露出慧黠的笑,接著就奔回書房裡,一刻後再踏出書房,已經換成少年的打扮。她行色匆匆,先到馬廄牽馬,還順手拿了他擱在牆邊的鞍,接著才跳上等待的馬車。
楚狂又等了一個時辰左右,才策馬離開方府,循著馬車離去的輪痕追去,打算親自瞧瞧,她到底又在玩什麼把戲。
駿馬狂奔,快如流星,楚狂沒花費多少精神,就跟上舞衣的車隊,遠遠的跟著,一路跟進了錦繡城。
他將馬拴在兩條街外,暗中跟蹤著舞衣。男裝打扮的她,有著迥異於女裝的靈活矯健,就連牽馬的姿態,都格外熟練,那匹馬兒在她手上既乖又馴。
跟在她後頭的,是方家的軟轎,織姨坐在上頭,沿路對著鞠躬哈腰的商家們點頭微笑。
一行人走進一家客棧,胡商立刻熱絡地迎出來,將方家的人請到廂房裡,急著要向織姨下單子買絲綢。舞衣則是坐在一旁靜靜聆聽,偶爾用眼神傳達意見。
楚狂坐在隱蔽處,要了兩斤白乾,面無表情,照例是仰頭一飲,酒碗就見了底。
正在客棧裡擺著龍門陣的閒人,看見方家的人馬,立刻轉了話題,舞衣坐得遠,什麼都沒聽見。倒是坐在角落的楚狂,一字不差的全聽進耳裡去了。
「方家前陣子不是被搶了嗎?」一個藍袍的男人,壓低了聲量說。
「才三十車的貨,影響得了多少?跟浣紗城整年的貨量比起來,根本是九牛一毛。」另一個黃袍的男人哼笑道。
「那倒也是。」全桌的人紛紛點頭。
「那盜匪也笨到家了,不知道方家這會兒可是惹不起的吶!」有人又說。
「怎麼說?」
「前不久,方舞衣嫁給了黑衫軍的頭子,幾百名彪形大漢,全成了浣紗城的護衛軍。」
眾人詫異地低呼,困惑地互望一眼。
「啊,她嫁的不是南陵王?」
南陵王?
這三個字,讓銳利的黑眸瞬間瞇緊。楚狂極為緩慢地偏過頭,眸光掃向鄰桌。
四個人仍是渾然不覺,兀自閒聊。
「不,她嫁的是個北方男人,是個蠻子。」
瞇緊的黑眸裡,迸出火焰。
「方舞衣怎會拋下南陵王?嫁了個只懂打仗的魯男子?」有人發問,沒發現左方不遠處,一隻握杯的黝黑大手,緩緩的收緊。
「會不會是逼婚?」
「不可能,要是能逼,南陵王還用得著耗上這些年嗎?」
「我倒有聽說,是方肆的意思。」
「方肆?那傢伙不是嗝了?」那人伸出食指,往下一勾。
「似乎是留了遺囑。」
黃袍男人舉起手,用誇張的手勢,將杯子放下,吸引同伴的注意力。「無論如何,方家有了這新姑爺,真可說是如虎添翼。」
原本緊抿的薄唇,聽見這句明顯的恭維,才逐漸軟化。黑眸中的慍怒,也淡去幾分。
如虎添翼?
楚狂微笑著,對這項讚譽很是滿意。
那人卻還有下文,繼續補充:「想想,一隻母老虎添了翅膀,多可怕的一件事。」
好不容易出現的笑容,又轉為僵硬,連濃眉也擰了起來。
搞了半天,天下人較矚目的,是他的妻子,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反倒成了附屬品?她到底有什麼能耐,連鄰城的男人提起她,也推崇備至?
更重要的是,那個該死的南陵王又是誰?
廂房裡傳來騷動,織姨起身告辭,胡商們不敢怠慢,一路送到客棧外。
楚狂不動聲色,默默觀察著舞衣。她始終低著頭,視線不跟四周的人接觸,等到胡商們都離開了,小腦袋才抬了起來,兩道柳眉緊緊蹙著,彷彿正在思考著。
他隔著窗欞,冷眼望著她。
舞衣壓根兒沒有察覺,她的腦子努力在轉動,思索著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胡商們都說,城內絲綢量沒有增加,更沒有任何人瞧見那些被搶的絲綢。那些貨品,就像平空消失了似的。
這就怪了,盜匪搶了絲綢,不拿來販賣,難道全堆在家裡自個兒用?她愈想愈覺得怪異,對山狼的懷疑就更少。
但是,這些蛛絲馬跡並不足以證明山狼的清白,要是她向楚狂提起,他說不定會更火大,質問她為什麼非要力保一個山賊。
想起丈夫的固執,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楚狂的確正直、的確剛正不阿,但是有些時候,他烈火般的脾氣還真教人生氣,那顆石頭腦袋硬極了,簡直是冥頑不靈。她既生氣又無奈,不肯跟他同房,一來是想氣氣他,一來也是知道,他要是再吻她、摸她,她的堅持就會瓦解。
淡淡的緋色刷上雙頰,讓男裝打扮的舞衣看來更是俊美,幾個路過的姑娘家全看得眼發直,險些要跌跤。
舞衣甩甩頭,讓腦子冷靜一些。不行,她不能再想他,眼前有正事要辦呢!
「織姨,你先回商號裡去歇著。」她吩咐道,舉手示意轎夫起轎。
「你呢?」織姨問,神情中也有幾分倦色。從早奔波到現在,她的確有些累了。
「我到市集巷裡去看看。」她必須找到證據,才能取信於楚狂,否則他絕不會打消出兵的主意。
舞衣實在不懂,男人為什麼老是愛打仗?很多事情只消用說的就能消弭,根本不需動刀動槍。
織姨皺眉。「讓管事跟你一塊兒去。」
「不,人多礙事,別打草驚蛇。」舞衣搖頭。
「我不放心。」
舞衣微笑。「織姨,你是怎麼了?市集巷我可是早就摸熟了,哪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織姨點點頭,眉頭仍沒有鬆開。是知道舞衣跟一般女子不同,能保護自己,但是她將舞衣當自個兒孩子,是因為關心,所以擔心,這孩子可是她的心頭肉呢!
舞衣牽出馬,單膝入鐙,只一個動作,就俐落地翻上馬背,略嫌瘦薄的身子在駿馬上坐得穩穩的。
「管事,你們先走,我一個時辰後就會回去。」她交代著,一面牽起韁繩。馬兒不安地踢著腿,聳動肩膀,她輕拍馬背安撫著。
「是。」管事點頭,指揮著轎夫往商號走去。
她目送轎子離去,目光掉向市集巷,身下的白馬勉強走了幾步,高健的身軀卻在蠢動,昂首噴著氣。
「怎麼了?」舞衣皺眉,拍拍馬鬃,扯起韁繩,命令馬兒繼續前進。
不知為什麼,白馬今日特別暴躁,跟以往溫馴的性子截然不同,每走上一步,鼻息就重上一分,嘶鳴聲也有些不對勁。她必須費盡力氣,才能勉強握住韁繩。
會是蹄受了傷,或是蹄鐵間卡進石子嗎?
這匹白馬受過嚴密的訓練,要不是受到巨大的痛苦,不會這麼不聽話的。
她鬆開一邊的韁繩,靈活地側移身子,想看看馬蹄有無異狀,整個人的重量,於是全落在同一邊。就在同一瞬間,她敏感地察覺,有某種東西穿刺過厚厚的馬鞍,頂在她的臀兒跟馬背之間——
糟糕!
腦子裡剛閃過這句話,白馬就陡然人立起來,發出高昂的痛嘶,接著就像發了狂似的,撒開四蹄,沒命地往前奔去。
市集上頓時響起驚叫聲,人人爭相走避,就怕遭殃。被那瘋馬一撞,就算不死也要殘。
馬兒亂嘶亂蹦,一逕掙扎,韁繩亂甩,纏住舞衣的右手,打了好幾個結,她不論怎麼努力都解不開。
「停下來!」她高聲喊道,卻徒勞無功。
風聲在耳邊呼嘯,舞衣咬緊牙關,俯低了身子。
牆邊突出的梧桐樹,有著極硬的枝枒。馬兒急奔,樹枝刮過她的肩膀,帶來一陣刺痛。
「啊──」她想壓抑,但實在太痛,低喊還是逸出唇邊。
速度太快,舞衣繃緊全身的肌肉,攀住馬背。
白馬盲目亂闖,踐踏錦繡城裡的攤子,只要擋著路的一律被踩得稀巴爛,無一倖免。所經之處,攤主哀鳴聲、咒罵聲四起。
她的身軀左移,勉強掛在馬鞍邊緣,情勢驚險。劇烈的震湯,撞得她骨頭髮疼,甚至無法呼吸,原本綁在頭上的藍巾早掉了,一頭烏亮的青絲散在風裡,襯得小臉更加雪白。
喧鬧的聲音驚動了正要離去的織姨,那頂轎子又轉了個方向。眼前的景況,讓她嚇得幾乎昏倒。
「舞衣,快下馬!」織姨奔出轎子,一面呼喊著,心急如焚,一顆心提到了喉間,只差沒蹦出來。
以這種速度被扔下馬,舞衣的四肢百骸肯定都要散了,再說,右手被纏住,真要被甩下去,只怕那隻手也要斷了。
織姨邊跑邊跌,就連見多大風大浪的她,此刻也急得快哭出來。
天吶!誰來救救她的舞衣啊!
在疾馳的馬背上顛得頭暈的舞衣,從靴子裡摸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咬緊牙關,伸直雙臂,用小刀割著皮革,想割開這條要命的繩索。
過度用力,肌肉從酸麻轉為劇烈疼痛,汗水沿著額間滑落,滴進眼睛裡。
「斷啊,快斷啊!」她低語著,眼睫顫抖,卻不敢眨眼。
馬匹亂蹬,一個跳躍之間,左手一滑,刀鋒在手背上劃了道血口子,鮮血迅速湧出。
痛!
舞衣全身一緊,疼得冷汗直流。鮮血濕滑,她更難握住刀柄——
全城的人都束手無策時,急促的馬蹄聲逼進,另一匹更高駿的黑馬奔來,速度奇快無比。只一眨眼的時間,黑馬如風馳電掣,瞬間已趕至前頭,擋住白馬的去路。
白馬癲狂,前蹄亂踏,對黑馬視若無睹,仍是一味地往前衝。
全城的人都倒抽一口涼氣,眼睜睜看著那黑馬上的男人,冷眼看著迎面衝來的白馬。
老天!這要是正面撞上,非兩敗俱傷不可。
楚狂冷著一雙眼,不閃不躲不避。他緩慢地抽出長劍,神情跟刀鋒一樣冰冷。
白馬狂奔著,昂首嘶鳴,在即將撞上黑馬的瞬間,氣勢頓減,猛然停住,前蹄驚險地高舉。馬背上的人兒,早已被甩得七葷八素,眼兒緊緊閉著。
當馬匹人立時,她整個人被甩出馬鞍,只剩細瘦的右手臂還被綁在馬上。
倏地,銀光一閃。
楚狂的刀法奇快,覷了個時機出刀。那一刀,精準地截斷馬韁。
「啊!」
驚慌的尖叫聲響起,舞衣像個紙紮的娃娃似的,整個人騰空飛起,被強大的力道甩得老遠。她肺裡的空氣,全被巨大的力量擠得精光。
唉,真是糟糕,難道才剛新婚,她就要香消玉殞了?
不行不行,那楚狂豈不成了鰥夫?!
風聲在耳畔呼嘯,舞衣賣力地尖叫,雙眼閉得緊緊的,就等著被摔在堅硬的牆上,或地上──
咚的一聲,她著地了!
劇痛沒來報到,炙熱的體溫跟暖暖的氣息倒是把她包得好好的。她腦子轉得快,立刻知道,是有人見義勇為,抱住了她,救了她一條小命。
「還好嗎?」那人問道,口氣、神情都很冷淡。
「沒──咳咳──沒事──」她本能地回答,抬頭想瞧瞧救命恩人的真面目。
呃,這恩公長得跟她家夫君格外相似呢!
滴溜溜的眼兒,從那不羈的黑髮,看到嚴酷的俊臉,接著落在那雙緊皺的濃眉上,來回瞧了幾次。
啊,不是相似,這人根本就是楚狂啊,她認得他皺眉的模樣,那是他最常對她露出的表情——
恍然大悟的表情,很快的轉為驚恐。舞衣心兒狂跳,沒勇氣看他,小腦袋垂到胸口,不敢問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織姨氣喘吁吁地奔來,撲向楚狂懷裡的舞衣,臉色十分蒼白。
「舞衣!舞衣!」她連聲呼喚,握住舞衣的雙手不斷顫抖著,被先前的意外嚇壞了。
「織姨,我沒事了。」舞衣輕聲說道,從楚狂的懷中滑下,用力擁抱織姨,想起方纔的驚險,兩人都忍不住顫抖,餘悸猶存。
「那匹該死的畜牲,竟瘋癲了,我非讓人宰了它不可!」織姨恨恨地說道,拿出絲絹,仔細地為舞衣包紮止血。
好在楚狂及時出現,否則舞衣非死即傷。剛剛情況太驚險,全錦繡城只怕也沒人有膽量出手相救,就算有那膽量,也肯定沒那身手。
舞衣又抱了織姨一會兒,才回頭看向白馬。
打從她被甩下馬背後,馬兒立刻轉為溫馴,不再撒蹄狂奔,反倒停在一旁,垂著頭直喘氣,細瘦的四肢都在顫抖著。
「有問題。」楚狂淡淡地說道。
舞衣眨了眨眼兒。「什麼?」
「它的背。」
她的視線瞟了過去,瞬間倒抽一口氣。只見馬背上的皮鞍半斜,露出赤裸的馬背,上頭佈滿了血跡,血肉模糊,令人慘不忍睹。
這就是馬兒發狂的原因嗎?那些傷口都好嚴重,難以想像,它是在承受著什麼樣的疼痛。
楚狂大步走了過去,拍撫恐懼不已的馬兒,接著在模糊的傷處,挑出一枚沾著血的黑色物體。
「那是什麼?」她好奇地問道,直覺的知道,這東西肯定跟馬匹的暴動脫離不了關係。
「是鐵芒刺。」他回答,從容收起「證物」。
「交給我。」
「不。」
舞衣蹙起眉頭。
「為什麼?」她急著想知道,鐵芒刺為何會出現在馬鞍內襯上,他卻表現得不慌不忙。
「你有別的事要忙。」楚狂簡單地說道,往自個兒的黑馬走去。
她亦步亦趨,懷疑他表面看似冷靜,其實已經被嚇傻了。要不,他怎麼說話顛三倒四的?她聽得一頭霧水。
「我有什麼事情要忙?」她耐著性子問道,克制著去搶那鐵芒刺的衝動。一來,她不想讓錦繡城的人看笑話;二來,她也心知肚明,知道自個兒搶不過他。
他走到了黑馬旁,才緩緩轉過身來,直視著身後的小女人,嘴角揚起危險的弧度,那模樣十分猙獰,只有她才知道,他正極力壓抑著胸中的狂怒。
「你必須忙著給我許多解釋。」他一字一句地說道,眼中迸出凶狠的光芒。
舞衣看入那雙冷戾陰鷙的黑眸,嚇得連退數步,腦子一片空白,只浮現兩個斗大的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