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門被大力推開了,謝榮昌怒氣沖沖地進來,「妳這是什麼意思?」他把手裡一個白色的信封甩在程歡的桌子上。
程歡慢條斯理地抬起頭,「意思不是很清楚嗎?我、要、辭、職。」
「為什麼?」謝榮昌氣昏了頭,「說好了等星河廣場完工之後,妳才能走。」
「那是被你威脅,不得不答應你的條件。」程歡笑了,「現在事情已經解決了,大信已經把責任都推給了傅憲明,我沒必要再留下來給你賣命了吧。」
「哼。」謝榮昌鐵青著臉,「傅憲明是不是瘋了,他一辭職,把我的計劃全都打亂了。」
「你不是一直希望踢走這塊絆腳石?」程歡的語氣裡充滿譏諷,「現在如願以償,你應該高興才對啊。」
「可是他還帶走了美羅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謝榮昌脫口而出,「大信旗下的美羅百貨,他還有將近一半的股。他們丟了星河廣場,傅憲明緊接著辭職,大信高層人事動盪,眼看著股價開始走下坡,現在收購正是時候!」
「可是,你的資金還沒有調過來,是嗎?」程歡看著他,「星河廣場一動工,你根本拿不出全盤收購大信的現金,所以才麼氣急敗壞,我猜得沒錯吧。」
「要是我沒記錯,妳應該更希望看著大信垮台啊。」謝榮昌提醒她,「當初口口聲聲要一起對付大信,現在,怎麼只會站在一邊說風涼話?」
「此一時,彼一時,你不會沒聽過這句話吧。」程歡站起來,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東西,「收購大信的事,我已經沒興趣了,隨便你怎麼樣都好。」
「不會--是為了傅憲明吧?」謝榮昌開始試探,「他突然辭職,是不是跟妳有關係?」
「我的事,你少管。」程歡的語氣突然一沉。
「可是他現在已經窮途末路,只剩下手裡的美羅股權了。」謝榮昌開始算計,「美羅是東岸商圈的聚寶盆,要是能把他手裡這部分股權買過來,就佔足了便宜,以後收購大信,也會節省很多力氣。」
「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程歡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他就算把這些股權扔進海裡,也不會賣給你的。」
「這倒是個問題……」謝榮昌歎了口氣,「真可惜。要是妳沒那麼快跟他翻臉,倒是還可以再想想辦法。程歡,我看他好像對妳還有點不捨得,其實妳只要回去認個錯,應該還有機會。」
「謝榮昌,我真是鬼迷心竅,才會跟你合作。」程歡停下手,「你是不是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恬不知恥?」
「妳這是什麼話!」謝榮昌楞了一下,勃然變色,「我是好心才跟妳提個醒……」
「你是想讓我回去,幫你套出她手裡的大信股權吧。」程歡打斷了他。
「呃,這個,也不全是。」謝榮昌尷尬地擠出一絲笑,「妳誤會了,我哪會這麼想,又不是不知道。妳們已經結束了。」
程歡暗暗咬緊牙,是,已經都結束了。
可是聽見這句話,心裡還是像被絞肉機絞過,突然痛得喘不過氣。
「程歡,先別急著收拾東西,就算妳要辭職,至少也要給我幾天工夫,找個人接替妳啊,總不能讓星河廣場的工程開天窗吧。」謝榮昌開始說軟話了,「這樣吧,做到月底,好不好?」
「我等不了那麼久。」程歡一口拒絕,月底?開什麼玩笑,她連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那,一個星期,一個星期怎麼樣?!」謝榮昌急了,「妳就算對我有點誤會,也得顧全一下榮泰啊,做人總不能連這點職業道德都沒有吧。」
程歡猶豫了一下。
他說得也是,事情會到今天這個地步,她自己也有責任,不能完全怪在別人頭上。要是馬上就走,星河廣場只怕真得停工幾天,供貨商方面,也有很多人會受影響。
「就這樣決定!」謝榮昌趁她猶豫,趕緊打鐵趁熱,「做到下個週末。」
程歡輕輕歎口氣,好吧,再留一個星期。
本來打算直接辭職,退掉房子,就離開這個城市。那麼多的錯,那麼多的恩恩怨怨,不是說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一筆勾銷的。他十年心血鑄出的成就和地位,都已經毀在她手裡,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或許,只有把自己的一切也跟著放棄,她才會覺得有點安心。
可是,這樣走了,真的是永遠再沒有看見他的機會了。
謝榮昌的挽留,或者也算是,為她找一個欲走還留的借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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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知道,我約妳出來是為什麼?」
喬瑞坐在程歡對面,語氣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尖銳。她穿的是一條PRADA的白色裙子,簡單歸簡單,可是非常高貴。
程歡想起被自己一杯咖啡毀掉的,那件傅憲明的西裝外套,也是這個牌子。
如果沒有她,大約現在這個時候,他還是大信的當家人,坐在27層會議室裡,跟周錦唐他們討論星河廣場的設計案。也許喬瑞已經名正言順地成了他的身邊人,成為地產界裡最令人羨慕的一對。可是,插進一個她,什麼都變了。
「我聽說,妳從榮泰辭職了。」喬瑞喝了一口咖啡,「我有點好奇,剛剛上任才兩個多月,怎麼就不做了?」
「妳的消息還真快啊。」程歡有點意外,前天才遞上辭呈,居然今天她就聽到了消息。
「謝榮昌正在打著燈籠到處找人呢。」
「是嗎?」程歡笑了笑,「榮泰的市場總監,很多人排隊搶著做吧。」
「然後呢,妳打算怎麼樣?」
「我想離開這裡,去外地看看,有沒有更好的發展機會。」程歡的語氣好像很輕鬆……
「不會是為了逃避吧。」喬瑞突然說,「因為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過去,所以只好放棄。」
程歡一怔,「妳……什麼意思?」
「就這麼走了,可不怎麼光彩。」喬瑞好像是意有所指,「隨隨便便就認輸,好像不是妳程歡的性格。」
「妳很瞭解我嗎?」程歡一哂,跟喬瑞總共見過幾次面而已,而且一直被她憎厭。
「不是我說的,是傅憲明。」喬瑞慢悠悠地說,「他曾經說過,妳就算是輸了也不肯低頭,道歉就可以解決的事情,總要跟別人爭對錯。」
程歡剛要端起咖啡杯的手,突然停在半空。
是嗎,是他說的?除了當年的父親,還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評價過她。
「要是我沒看錯,妳應該也喜歡過他。」喬瑞說,「是什麼原因,讓妳甘願放棄自己喜歡的人,去當那個勞什子的市場總監?」
「我好像沒必要跟妳解釋。」程歡想避開話題。
「抱歉,我找人查過妳了。」喬瑞不打算再繞圈子,乾脆掀開底牌,「結果很出人意料。」
「妳--查過我?!」程歡驀然抬頭,「為什麼?」
「因為我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喬瑞一笑,「現在有點明白了,妳,是漢方建設程永浩的女兒啊?難怪要跟大信過不去。」
「原來妳約我出來,就是為了這個。」
「我現在,好像不那麼討厭妳了。」喬瑞側頭想了想,「大概妳來大信的時候,根本沒想到會喜歡上傅憲明吧。」
程歡一陣沉默,何止是沒想到?現在也還覺得,一切不像是真的。
很久之後,才說了一句好像不相干的話:「我小的時候,爸爸很疼我。」
她看著杯子上裊裊騰起的熱氣,「可能妳不相信,我上學時候的書包,都是我爸每天晚上親自收拾的。他甚至還自己動手給我做了很多玩具,手把手教我寫大字。這個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就是他。我媽一直很嚴厲,犯了一點錯,她就會罰我跪,可是爸爸完全不同,從來都只會護著我。所以無論犯了什麼錯,我第一個想起來的人,總是我爸爸。」
喬瑞沒有插嘴,只是靜靜地聽著。
「現在。犯了錯的時候,不知道要去找誰。」程歡的語氣有點茫然,「小時候總覺得爸爸就是一個保護神,無所不能,一直到了很久以後才知道,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也會失敗,會流眼淚。現在想一想漢方的失敗,其實一點都不奇怪,他那麼厚道的人,靠做設計起家的,怎麼適合做生意?被人家吞掉,也是早晚的事。但是當時我媽接受不了,天天看著他那麼頹廢,很快也就厭了,所以提出離婚。」
說到這裡,程歡突然打住了話題瞧「對不起;跟妳說這些,很沒意思吧。其實這種話,我從來沒有對別人提起過,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跟妳說了一大堆。」
「我聽說,妳父親過世得很早。」喬瑞看著她。
「是啊,失去我媽,他整個人都垮了。我剛上大學那一年,他就喝醉酒出了車禍。」程歡的語氣淡淡的,可是聲音開始發澀,「以後的好幾年,我靠親戚的接濟過日子,半工半讀賺學費,常常會夢見他,不過很奇怪,總是我小時候他的樣子,一臉的笑。其實我最後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連頭髮都白了。」
喬瑞說不出話來,程歡的語氣那麼平淡,可是,為什麼她聽著她的聲音,看著她的臉,會覺得心裡酸酸的?
「幾年時間,一晃也就過去了。」程歡歎口氣,「都不敢相信時間會過得這麼快。也可能是因為心裡有目標吧,一直想著要把別人欠我的討回來,所以做什麼都比別人努力,以為這樣就夠了。」
「如果我是妳,也許,我也會這麼做。」喬瑞說。她指的是星河廣場那件事。
「不過現在我已經沒有這種想法了。」程歡悵然一笑,「傅憲明曾經說過一句話,男人最怕的,不是失敗,而是輸不起。我覺得這句話,是對的。當初漢方和大信競爭,成王敗寇,願賭服輸,怎麼能都賴在大信頭上?」
「既然妳都想通了,為什麼還要走?」喬瑞脫口而出。
「因為我明白得太晚了。」程歡掉轉臉,看著窗外,「可能也是應該付出點代價。」
「除了放棄之外,應該還有別的路可走吧。」
「怎麼!這麼說?」程歡怔了怔,「妳不是一直要我離傅憲明遠一點?」
「我以為,他身邊那個位置,本來就應該是為我準備的,只要妳離開,他就是我的。」喬瑞沉默了一會兒,才接上一句:「可是我不知道,要代替妳,原來這麼難……」
「妳--想要放棄他?」
「放棄?妳現在做的,才能叫做放棄,我不是。從來都沒得到過的東西,怎麼談得上放棄兩個字。」喬瑞停了停,「我原來還以為,不是他不喜歡我,而是,他天生是一個工作狂,只懂賺錢,不懂感情。但是現在,我才知道,我從來沒有真正靠近過他,原來,在面對妳的時候,他才會有那種神情和語氣。其實如果我有妳一半的本事,能讓他過得開心一點,今天就不會來見妳了。」
「他最近--不好嗎?」程歡心頭一跳。
「妳覺得呢?」喬瑞反問,「看上去,他好像很忙,可是跟以前的忙不一樣,我覺得他整個人都變了。昨天我在美羅百貨遇見他,跟一位英國的精算師在一起,是為了核查賬目才去的。我問過美羅的宋經理,他說,傅憲明想要把手上美羅的股份轉賣出去。」
「他要賣掉?」程歡一驚,「為什麼?美羅的盈利空間還很大,就算暫時大信系統的股價下跌,也不見得會跌到底,這陣子動盪過去,很快就會反彈的。」
「這個,傅憲明總比我們清楚吧。」喬瑞說,「投資方面他才是專家。我只是覺得,他是什麼都不想要了,不想再跟大信有任何瓜葛。」
「可是,現在賣掉,很吃虧啊。」程歡急了,「再說,謝榮昌也正在打他手裡美羅股份的主意。」
「謝榮昌?」喬瑞怔了一下,諷刺地笑了。「謝榮』昌的鼻子還真靈,哪裡有油水,他立刻就聞到了。現在美羅也受大信高層地震的影響,股價開始下跌,他就想揀個現成的大便宜。」
程歡咬緊了嘴唇,傅憲明到底是怎麼了?離開大信,已經是元氣大傷了,怎麼可以把手上最後的美羅股權也拋出去?
謝榮昌那隻老狐狸,如果聽到了風聲,一定不肯錯過機會,到時候又不知道有什麼樣的陰謀詭計來對付他。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阻止他,再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別人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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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了。
程歡靠在椅子裡,看著辦公室外面的夜空,要交接的文件,都已經準備妥當了,明天,新上任的市場總監就會來接替她。
終於到了卸下心頭重擔的時候,疲倦之外,還有點解脫。可是心裡隱隱約約總覺得焦躁,是還有什麼事情沒辦完呢,怎麼一直不安心?
桌子上,攤開的一本財經週刊上,大字標題寫著傅憲明要出售美羅股權的消息。
也許這個就是她心亂的原因吧。現在謝榮昌一定已經知道消恩了。卻一直沒有什麼動靜,好像一點反應都沒有,可是不應該啊,她到現在,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他說起美羅股份的時候,臉上那種貪婪的神色。
程歡蹙起了眉頭,外面夜色深濃,玻璃窗映出她的臉,清瘦了很多,下巴都已經尖尖的。程歡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摸了摸臉頰,想起在星河開標那一天,在大信的停車場,傅憲明輕輕這樣摸了摸她的臉,擦去她眉梢的雨滴,說,只要回去喝杯酒,睡一覺,就可以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騙人。哪有這樣的事?她喝過了酒,也睡了很多覺,為什麼記憶只有越來越深刻,都快刻到她的骨子裡去了。
就快要離開了,如果真的可以,多想做他手邊那一壺陪他醉的酒,解他眉頭一點憂。
明天,明天就要離開這裡,機票都已經訂好了,可是,還有重要的事情沒做完。出了榮泰的大門,再想接近謝榮昌,只怕就沒那麼容易了,他不會做什麼對傅憲明不利的事情吧?怎麼可能對美羅的股票突然無動於衷?要是他肯正大光明地出價,還讓人放心一點,可是眼下的情形太反常了。背後一定還有著什麼見不得光的計劃。
程歡忽然有點後悔自己的辭職,太草率了,要是可以多留幾天,說不定就能幫傅憲明拆穿他。可現在馬上就要收拾東西走人了,還怎麼打探消息?
外面的走廊上,突然有人說話,打斷了程歡的沉思。她抬起頭,怎麼好像是謝榮昌的聲音?
程歡辦公室的門本來就沒關嚴,聽見他從外面經過,在送什麼人下去,「走好啊……」
都這麼晚了,誰還會來?哪有半夜十一點,還在人家公司裡談業務的。再說,一般的角色,謝榮昌也壓根,犯不著親自把他送出來啊。
程歡禁不住起了疑心,忽地從椅子裡站了起來,湊近門口,就著走廊上壁燈的光,看見他和一個客人站在電梯旁邊。
「老弟,這件事,就全拜託你了。」謝榮昌背對著她,正在拍著對方的肩膀,「等拿到美羅,我答應你的事,一定兌現。」
程歡心裡怦地一跳,沒聽錯吧,他好像說的是「美羅」兩個字?
他對面的那個人,因為光線暗,看得不是很清楚,可是非常眼熟,程歡蹙起眉,一定在哪裡見過,不然她不會覺得這麼熟悉--可是,怎麼都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
「放心吧,他好像很急著脫手,應該沒問題。」那人說,「其實如果謝老闆有耐心的話,再談幾個回合,壓下一個點的價錢,也不是不可能。」
「算了,不爭那點小錢了,他也不是好對付的角色,夜長夢多啊。」謝榮昌說。
「那好,就按咱們商量的辦。」電梯門開了,那人閃身進去,「我先走了。」
程歡趕緊縮回頭,順手掩上辦公室的門,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強烈的預感,他們商量的,一定就是美羅的股回到窗前,看著下面的停車場,剛才那個人匆匆從大門出來,開了車駛走。這輛車也很熟悉啊,程歡敲了敲腦門,怎麼記性這麼羞?回頭掃了一眼桌子上的財經週刊,突然整個人一震,那上面不是寫著正東實業和宏基地產是最有可能取得美羅股權的兩家嗎?
正東實業,她想起來了,剛才那個人,就是正東實業的羅照鑫。
上個月,在星河廣場的奠基酒會上,他們見過面,還是他幫她解了圍,送她回家的。
程歡忍不住伸手按住了胸口,只是一瞬間,突然就明白過來,謝榮昌在打著什麼如意算盤。他知道經過星河廣場這件事之後,跟傅憲明已經成了死對頭,要是擺明車馬,想從他手裡買到美羅的股權,是萬萬不可能的,所以就買通了正東實業的羅照鑫,讓他出面,把美羅的股權套到自己手裡。
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那麼謝榮昌的為人,也未免太陰險了吧?從星河廣場到美羅百貨,他有哪一筆買賣,是走正路做成的?
程歡的手心漸漸沁出汗來,不行,這件事一定要查個清楚。
手忙腳亂地翻著皮包,記得上次好像羅照鑫還給過她一張名片啊,放到哪裡去了,大概還沒丟吧。就算是利用也要利用他一回,反正要從他嘴裡,套出謝榮昌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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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姐,是不是不愛吃牛肉?」
「不是……昧道很好啊。」
「那怎麼吃得這麼少?妳不知道,這家的牛排是最有名的,還有這瓶紅酒,87年智利產的,平常很難嘗得到。」
「唔。」程歡低下頭切著盤子裡的丁字牛排,真要命,她從小就是不愛吃牛肉的。可是這個羅照鑫約了這家西餐廳見面,又大力推薦這道牛排,惟恐她不識貨似的一上來就點雙份。沒辦法,也只好硬著頭皮往下嚥。
怎麼吃頓飯,都會吃得這麼累?
「程小姐,平常都喜歡做些什麼?」羅照鑫在對面問。
程歡差點沒翻個白眼,他老兄還當這是相親啊?問這種問題!不過,也只好敷衍一下,「沒事就睡睡覺,看小說,發呆,什麼的。」
羅照鑫拉長了聲音,「這樣啊--」
程歡看他一眼,幹嗎一臉失望,他想聽什麼答案?想聽她說,沒事的時候喜歡穿著緞子禮服彈鋼琴,還是跟日本女人似的茶道插花?
「沒關係,我也喜歡看看書。」羅照鑫坐直了一點,「最近看的是《資本論》。」
「咳!」程歡的一口紅酒差點沒嗆到,資本論?!他知不知道資本論是什麼東西,他看的應該是什麼投資寶典吧。他怎麼不說他正在看弗洛伊德?
「程小姐,你怎麼了?」羅照鑫趕緊遞上紙巾,不過說了句資本論,就嚇到她啦?
「沒事沒事。」程歡趕緊坐直了一點,喝口蘇打水,「看書是個好習慣,難怪,羅總年紀輕輕,就已經把事業做得這麼大。」
「呵呵,我的好習慣可不止這一條,比如我從來不抽煙,也很少喝酒,從來不參加那些無聊的牌局,妳知道啦,不賭就永遠不會輸的嘛。」他還真的一條一條數下去,「外面的人都知道,我羅照鑫為人最正派,連花邊新聞都沒鬧過,沒事的時候回家喝點老媽煲的湯,不是比什麼都好?現在的女人啊,都太鑽營了,盯上個有錢的,就甩都甩不脫,動不動鬧個什麼懷孕啊自殺什麼的……」
「所以,羅總到現在都還一個人,對嗎?」程歡忍不住地打斷他,只不過順水推舟地誇了他一句,就引來他這麼一大堆!
「對啊對啊。」羅照鑫精神一振,總算說到正題了,「其實,上次在榮泰的酒會上,我就對程小姐印象很好,樣貌氣質都那麼出色,還這麼年輕就做到市場總監,太難得了。那以後我也經常給你打電話,可是每次你也都沒接過。」
「我換了手機。」程歡說,也不算撒謊吧,她的確換了手機了,不過是離開大信之後就換了的。
「哦,沒關係沒關係。所以你今天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都有點不敢相信呢。」羅照鑫一邊說,一邊看了看程歡的臉色,「不知道……程小姐找我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程歡沒動聲色,總不能一上來就扯到美羅的股權,他會疑心的。
「只是吃飯而已啊?」羅照鑫卻高興起來,只是吃飯,說明程歡對他有點意思。
「不然還能是什麼?」程歡反問。
「我是說,我的意思是--程小姐,妳對我印象還好吧?」他問。
程歡的牛肉本來就嚥不下去,現在簡直全都卡在喉嚨裡。
沒錯,也許他說得都沒錯,他簡直就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極品好男人,看,從來不抽煙,也很少喝酒,從來不參加無聊的牌局,不賭又不花,連一條花邊新聞也沒鬧過,沒事的時候回家喝點老媽煲的湯……完全沒有不良嗜好,又工作勤懇,經營有道。
可是,她怎麼可能,愛上這樣一個人?!
她心裡,深深愛著的那個男人,說戒煙總是不當真,說了一百次都還沒戒掉,外套上總有一點淡淡的煙草香;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一個人去喝酒,但是怎麼樣都喝不醉;他說商場如賭場,每個人要願賭服輸,最怕就是輸不起;他從來沒有人照顧什麼湯湯水水,工作起來就不要命,連生病的時候還用咖啡來吃藥……他有什麼好?樣樣都是壞習慣!
可是啊,可是,哪怕他一句話都不用說,只要遠遠地看她一眼,就可以讓她失去抗拒的力量。
「程小姐!」羅照鑫提醒她,「妳怎麼不說話?」
程歡回過神來,對了,他問她印象怎麼樣。真荒唐,要怎麼回答?對不起,我不愛你,一點也沒有,永遠都不會?
「嗯。」她支吾了一下,含混地說,「這個,印象……羅總很能幹啊,是投資方面的專家。」
「呵呵!」羅照鑫笑了,謙虛起來,「都是大家抬舉我,其實不見得真懂。」
「哪裡,上期的財經週刊還採訪過你。」程歡靈機一動,正好扯上正題,「據說最近傳得很熱鬧的美羅股權,你也很有希望拿到手。」
「那個啊,那都是雜誌的噱頭。」羅照鑫正在興頭上,所以沒提防,「其實這次我也是替你們謝老闆牽線,到時候好處不都還是你們榮泰的。」
「是嗎?」程歡的心開始急跳起來,可是臉上卻很平靜,「這話怎麼說?」
「我不是代理了PREMA的耐磨板嗎?積壓了一大批,正好你們那個星河廣場可以用得上。謝老闆答應跟我做這筆買賣,價格還不錯,條件就是要我幫他爭取美羅的股權,然後再過戶給他。」
「那,談成了嗎?」
「七成把握差不多。」羅照鑫岔開話題,「說這個沒什麼意思,程小姐,不如聊點別的。」
「你想說什麼?」程歡淡淡地看著他。
「我是說--」羅照鑫搜腸刮肚地找出話題,「呃,我看妳也沒吃什麼東西,不如現在就叫甜品吧,他們這邊的冰淇淋也很有名。」
「那就要個抹茶布丁。」程歡蹙起眉,如果不是顧及禮貌,她實在已經坐不下去了。可是這個羅照鑫也沒什麼惡意,他幫謝榮昌,也不過是為了多做一筆生意,其中有什麼內幕,看來他一點都不知道,也沒必要當場給他難堪吧。
「還是要冰淇淋吧,口味也很多藏他們的甜品師傅是特別從意大利請來的--」羅照鑫還在慇勤地介紹,程歡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我點的是抹茶布丁,這邊沒得賣嗎?」
羅照鑫呆了呆,怎麼了,冰淇淋跟她有仇嗎?口氣突然變得那麼差!
程歡懊惱地掉轉頭,幹嗎無緣無故發脾氣,人家怎麼會知道,她心裡的那些陳年舊事。
過去的每一絲甜蜜,到了現在,都變成了隱秘的傷痕,密密麻麻,藏在不為人知的黑暗處。穿上華麗的衣服,坐在高貴的西餐廳裡,她也跟別人沒兩樣,一臉微笑像是面具,隨時都可以戴上去又摘下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離開誰就活不下去的吧,有什麼了不起。可是,總有不提防的時候,無端端被這種芝麻小事觸動,好像銳利的刀鋒,倏地劃過心底,躲閃不及,所以惱怒。
傅憲明說得沒錯,只有輸不起的人,才會這樣吧。程歡對自己諷刺地一笑,關人家羅照鑫什麼事?是她輸不起,所以才會惱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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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
電話一聲接一聲的響,只是沒有人來接。
程歡靠著窗,手指在玻璃上無意識地胡亂劃著自己都不認識的字,又焦躁,又心慌。已經這麼晚了,打擾他好像不大好吧?其實不一定要在電話裡才能說,用信用電郵一樣可以說清楚,還可以讓喬瑞轉告他。都已經準備好要走了,不如就走得乾脆一點,什麼都不用說,幫他也不一定要自己出面啊,有很多辦法可以讓他知道羅照鑫和謝榮昌之間的交易。也許那樣才算偉大才算無私,要退出就全身而退,幹什麼要一步三回頭地拖泥帶水?
這些大道理,她心裡不是不明白,可是,大概骨子裡她就是一個自私的人吧,心底暗處,偷偷地希望,留在他記憶裡的,並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程歡。起碼他會記得,至少,她曾經為他做過一件事。
「嘟--嘟--」電話還在空響,程歡咬緊了嘴唇,放棄吧,明天再打過去,也不差這一個晚上。可是不甘心,深夜的空寂裡,無限渴望聽見他的聲音。
就在她差點就要放下話筒的瞬間,那邊卻突然被接了起來,「喂?」
「是,是我,程歡。」她反而嚇了一跳,磕磕絆絆地報上名字,緊緊地握著聽簡,壓在耳朵上。怕他掛斷,幾乎是一口氣地說下去,「我是有要緊事跟你說,所以才這麼晚打電話過來。」
那邊的傅憲明一陣沉默,呵,是程歡。
用得著這樣自報家門嗎?他怎麼可能聽不出她的聲音!
「是--是有關美羅股權的事。」程歡硬著頭皮往下說,怎麼他都好像沒什麼反應?
「美羅股權?」傅憲明一怔,她深更半夜的打電話,就是為了說這個?
「是,不要賣給正東實業。」程歡急急地說,「羅照鑫跟謝榮昌私底下是有交易的,正東拿到股份授權,就會轉手過戶給榮泰。」
「妳怎麼知道這件事?」傅憲明問的卻是這麼一句話。
「我……」程歡呆了呆,「我聽羅照鑫親口說的。」
「妳是說,羅照鑫惟恐別人不知道,到處去宣揚這件事?」
「不是,他是把我當成他們自己人,才說出來的。」程歡脫口而出。總不能告訴他,是假裝跟羅照鑫約會,才套出這個消息吧。
「自己人。」傅憲明好像笑了,「先是周錦唐,然後我,接著謝榮昌,又來一個羅照鑫,好像每一個都是妳的自己人啊。」
程歡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原來,他根本不相信她說的話。
是她太急著阻攔他和正東簽約,忘了自己的身份,傅憲明怎麼可能輕易相信她的話?難道她忘了,當初自己是用什麼樣的手段,來博取他的信任。
他說的沒錯,真可笑,每次她出賣的,都是身邊所謂這些「自己人」。
「可是這一次,是真的。」她蒼白地替自己辯解,「我現在已經沒必要再騙你了吧。」
忽然想起,小時候曾經看過的「狼來了」那個故事,習慣了說謊的小孩子,每次都說狼來了狼來了,可是真的看見了狼,反而沒有人相信他。這麼幼稚又可笑的故事,現在想起來,卻是這麼深深的悲哀,當一切都是從欺騙開始,到頭來,真的也會變成是假的。
「你不信我,沒關係。」程歡放棄了徒勞的辯解,「可是不管我說的是真是假,你要當心謝榮昌,這總是沒錯的。現在他已經拿下了星河廣場,又跟裴桐聯了手,如果再得到美羅的股權,將來早晚有一天,大信也不是他的對手。到時候整個地產圈子都是他的天下了,除非你在他手下做事,他是絕塒不會給你留退路的。」
「我知道了。」傅憲明說得很簡單,「謝謝妳。」
他居然,跟她說「謝謝」。這麼客氣這麼禮貌,可是,這不是一句真心話。
「憲明--」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你在跟誰說話,這麼久!」
程歡呆住了,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不是她聽錯了吧,這麼晚了,他身邊怎麼會有女人?!
沒錯,是她自己選擇放棄他的,大家已經說得很清楚,結束就是結束了,這個世界上,沒人會為了誰等一輩子吧,一段感情散了,就重新開始下一段,這也很正常啊。
可是,在這個寂靜的深夜裡,在對他的想念氾濫成災的電話這邊,突兀地聽見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的聲音,那種震驚,實在猝不及防。
程歡慢慢地,慢慢地掛上了話筒。什麼都不必再說了,早知道結果已經注定,無論她做什麼,都不可能再改變,是她自己蠢,巴巴地送上門去自取其辱。
窗外夜色深濃如墨,落地燈的光,把她的臉映在窗玻璃上,虛無淡渺的一個影子,空洞的眼神,疲倦,沒有表情的臉。
程歡伸出手,「啪」的一聲關掉了落地燈的開關,屋子裡陷入一片黑暗。靠著身後那只絲絨的單人沙發,慢慢茄滑坐在地板上,程歡閉上了眼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討厭自己這張臉,虛假的平靜虛假的笑,什麼時候開始,她變成這個樣子?
如果,她根本不叫做程歡,也不是程永浩的女兒,從來不知道什麼大信建設,也壓根兒就不認識傅憲明,那該有多麼好?一切都會不一樣,春風拂面過,夜來星滿天,她也可以跟別人一樣,開開心心地上班下班,吃飯跳舞,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自己把自己逼得無路可走。
是啊,可以離開,可以放棄。只消過上一年半載,這裡沒有人會記得程歡是誰。
可是,知道他已經開始慢慢地把她遺忘,原來會這麼難過,難過到無法呼吸,無法言語。
臉上濕濕熱熱的一片,程歡胡亂擦了一把,真的很討厭,這種懦弱的眼淚!忘記她不好嗎?忘了她,他才會重新振作,重新開始。
也許就只有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