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身旁,是花塚的屍體。
他想起了花塚死之前看著他的那種悲傷得無以形容的眼神,他的心跳變得很沉重,那一下一下沉悶的撞擊聲就像有人拿鐵錘往他的心壁上釘釘子。
壹青聰把手輕輕按在花塚的身體上,讓花塚的身體在他的手中幻化成無數的雪魂,向上飄升。
花塚屬於冰瞳一族,此刻壹青聰正用自己僅存不多的力量,把她的身體運回到她的故鄉,那個遙遠而美麗的冰雪之國。
替花塚善後之後,他準備去找綠羅,但他站直的身體卻忽然立著不動,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大門。門口出現了一個人,是被他打傷的月光舞,她的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
壹青聰冷冷地看著她,警覺的眼神極力掩飾著疲態和狼狽。
月光舞緩緩地向他走來。
當她淡綠色的瞳孔映在他的瞳孔上時,他第一次從月光舞的眼中讀到類似於絕望的東西。
月光舞從出現,眼睛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壹青聰,緊緊地盯牢他卻一句話也沒說;性情潑辣的她彷彿在一夜之間驟變成另外一個人。
昨夜,她看著鮮紅的血從傷口處流下來,她忽然體會到原來愛是那麼痛的滋味;尤其是愛上一個永遠也不會愛上自己的人。
她突然問:「如果月光從來就沒有宗家和分家之分,你會抵抗我對你的愛嗎?一開始你就厭惡我,是因為我是宗家的人嗎?」
壹青聰冷冷地說:「我沒有興趣和妳討論這個話題。」
月光舞不顧他厭惡的表情,繼續問:「為什麼你要把對前人的憎恨加諸到我的身上?十幾萬年前我還沒有出生!你只知道命運對你不公,那我呢?你對我公平過嗎?」
她猛然記起了五百年前同樣的對話,突然間,她覺得好累。她看著壹青聰,他的眼神彷彿千古不化的寒冰,有時候她真的很想看到他笑的樣子。
是什麼時候她竟變得如此多愁善感起來?她不但覺得自己可憐,壹青聰更可憐,他用冷酷和不可一世的外表包裝著他無比脆弱的內心;他憎恨著命運的安排,憎恨著宗家也憎恨著她,他對這一切的恨是那樣的極端和不可理喻,但她偏偏就愛他!
她記得她曾經在十幾萬年前的古訓中看過一句話──愛和恨其實只有一線之隔,那都是發自內心對一個人的思念和掛念。如果是那樣,那她對眼前的這個男人到底是愛還是恨?
她思索著,低聲說:「我愛你,壹。」
她不記得她對壹青聰到底說過多少遍這幾個字了,但她卻從未像今天這樣絕望過;當她把這幾個字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它的份量是那樣輕如鴻毛。
雖然如此,她也要說最後的一次。
「不要對我說這個。」
月光舞突然朝他撲了過去,因為咒縛發作過後的虛弱,壹青聰一時閃避不及,月光舞的右手呈手刀插入壹青聰的胸膛。
「讓我把你的心掏出來,看看它是不是冰做的!」月光舞說著,右手已經卯足了勁。她是真的要殺了壹青聰。
壹青聰大驚,他能感覺到月光舞把全部的妖力都凝聚在右手上,直襲他的心臟,下一秒就會把他的心臟摘出胸腔外似的。
一陣鮮血噴了出來,月光舞彈了出去。她的右手被壹青聰齊臂斬斷,鮮血浸濕了她那件淺紅色的長裙。
一滴淚從月光舞燃燒著仇恨的雙眼中滾落下來,似乎她所有的愛都隨著這一滴不易輕彈的眼淚而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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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羅在離開壹青聰的臥室後,意外遇見前來找尋妹妹的月光御劍流,她希望月光御劍流把她從這兒帶出去,卻又不願意跟著月光御劍流去見壹青聰,便答應留在原地等他回來。
月光御劍流要走時,又被綠羅叫住,她猶豫著不知該如何開口,只是看著月光御劍流。
月光御劍流瞭然的說:「妳不用擔心,我不會無緣無故找他麻煩的。」
然而當月光御劍流出現在壹青聰的臥室門口時,卻看到令他無比震驚的一幕。
他迅速衝到月光舞面前抱起她,幫她止血。他看著月光舞一向嬌艷如桃花的臉色變得像紙一樣蒼白,那是傷上加傷所造成的。
斷臂不算大傷,真正足以致命的,是壹青聰用在她身上的招式。
月光舞輕輕喊了一聲:「哥。」
「畜生!」怒火如滾燙的岩漿般從月光御劍流的胸中迸發出來,他放下月光舞,身體像層層幻影般向壹青聰發出連續攻擊。
他太高估此時的壹青聰,以壹青聰現在的虛弱程度根本就避不開也承受不了那樣的攻擊。
月光舞一聲驚呼,用足所有的餘力向壹青聰撲了過去。
月光御劍流大驚,硬生生收住餘下的連招,但月光舞仍舊挨了一下,她的身子無法收住勢,和壹青聰一起向後滑了出去。
當一切都靜止下來,壹青聰看到月光舞已經癱軟在他懷中。
月光舞的眼睛緩緩睜開,她美麗的眼睛裡散發著生命的光彩。
但是壹青聰和月光御劍流誰也沒有因此而流露出一絲喜悅,因為他們知道這類似於人死之前的迴光返照。
壹青聰沉聲的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那麼恨你,我怎麼知道為什麼。」月光舞苦笑著,在壹青聰懷中軟軟地滑下來,留在她嘴角的那一抹笑容,像一根針狠狠地刺進壹青聰的內心最深處。
作為他對宗家的憎恨和反抗,月光舞成了最無辜的犧牲品。
門外站著另一個人,是綠羅。
她放心不下,於是尋著路找回這裡。當她來到此地的時候,只看見躺在壹青聰懷中渾身是血的月光舞,和站在一旁呆如木雕的月光御劍流。
壹青聰的目光朝綠羅看過去,沒有說話。
「讓我把舞帶回去。」月光御劍流走到壹青聰面前,用顫抖的手抱起月光舞的屍體,朝門口走去;當他經過綠羅身邊時,停了一下,「妳是留下來還是跟我走?」
綠羅終於忍不住問道:「流,發生了什麼事?」
月光御劍流低頭看著月光舞,「她竟會用生命去愛一個人,到底誰才是殺了她的兇手?」
綠羅根本就不能理解月光御劍流話中的意思。綠羅越來越懷疑他們都瞞了她一件事,月光舞襲擊村莊、花塚暗殺她、月光舞的死,這其中一定隱藏了一個極大的秘密。
她隱隱中感到害怕,她渴望得知真相,但她的潛意識卻對真相的揭曉感到莫名的恐懼。因為愛的背面,是死亡、慘烈和絕望。
「帶我走,流。」綠羅伸手去拉月光御劍流,卻摸到月光舞冰冷的身體,她驚叫一聲,像觸電般地縮回手。
月光御劍流點點頭,綠羅跟在他後面,臨走前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壹青聰;他跪在地上,一聲不吭,他的眼中隱藏著深深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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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雨來臨前,天空顯得異常平靜。
月光御劍流抱著月光舞已經僵硬的身體,徐徐地穿過一片楓林。
綠羅沒有跟上去,她看著月光御劍流向楓林深處走去,他的步子踏在厚厚的楓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綠羅站在漫天飛舞的楓葉中,楓葉從她的髮絲間飛快地掠過,和她的絲巾糾纏在一起。她看見月光御劍流垂手站在風中,懷中已經沒有了月光舞。
月光御劍流將他最心愛的妹妹埋葬了,彷彿所有的楓葉猶如記憶伴隨著月光舞突然間消失在空氣中。
「流,我心中有很多疑問,你可不可以幫我回答?」綠羅試探的問道。
月光御劍流看著她,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說:「妳為什麼不去問壹青聰,所有的問題不都是因為他而產生的嗎?」
綠羅從他的語氣裡聽出被理智壓抑的憤怒,所以她忍住沒有再問。
也許月光御劍流說得對,她應該大膽地去問壹青聰,而不應該接二連三地逃避。
她轉過身去,紅色的絲巾隨風揚起,形成一道絕美的風景。
月光御劍流看著她纖細瘦弱的背影,突然迅速移到綠羅的身旁拉住她。
綠羅回過頭,看到月光御劍流溫柔到令人心疼的眼神。
「綠羅,讓我照顧妳。」
綠羅的眼神包含著歉意,柔聲的說:「謝謝你,流。但我現在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弄清楚真相,我不想做那個被你們所有人蒙在鼓裡的傻子。」
「難道非得把事情逼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嗎?」
「現在已經是無可挽回了不是嗎?」
「就算妳知道了答案,事實也不會改變,只會造成更大的傷害和犧牲,所以不要去追求答案了。」月光御劍流咬了咬牙說:「算我請求妳。」
綠羅突然說了一句風牛馬不相干的話:「我愛他,愛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愛他有多深。」
月光御劍流的心直往下沉。
他緩緩鬆開了拉住綠羅的手。
綠羅望著他好一會兒,踮起腳尖親吻他英俊的臉頰,然後消失在楓林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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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濃雲越壓越低,遠處若有似無的雷聲在一點一點的逼近。
當綠羅走到壹青聰的住處時,天空突然下起暴雨,把她全身上下淋了個通透。
一個侍女認出她,為她設下結界避雨。
「壹青聰大人把自己關在室內溫泉池裡,不願任何人去打擾。」
綠羅忙問溫泉在哪兒,侍女不願回答,只讓她在大廳等候;在綠羅一再的懇求下,那個侍女終於答應帶她去,但只把她領到附近,然後給她指了路。
綠羅深吸了口氣才喊道:「壹,你在裡面嗎?」
裡面突然傳來一陣水聲,過了一會兒,門被拉開了,壹青聰披了一件黑色的袍子出現在浴室門前。
「妳怎麼會在這兒?」
「我有話要問你,今天我一定要得到答案,否則我不會走。」綠羅堅定地說。
壹青聰疲累地別過頭去,「妳還是走吧,我不會回答妳任何問題。」
綠羅直直地盯著壹青聰看,堅持非要他回答問題不可。
壹青聰說:「妳不要以為憑我們的那點關係就可以任由妳在這裡撒野,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聽到壹青聰這麼說,綠羅原本已到嘴邊的所有問題都被強行吞了回去。
她緊緊地抿著嘴,瞪了壹青聰一眼便衝了出去。
門外大雨滂沱,夾雜著雷電。
綠羅胡亂的從一扇門穿了出去,外面是一片曠野,她看到在天和地的交接處,白色的閃電像撕裂般不斷出現。
雨點如石子一樣擊打著她的全身,大自然的瘋狂藉著雨點打在身上的痛感在瞬間傳遍全身。
她毫無目的地開始狂奔,一邊跑一邊不斷地喊著、笑著、叫著,彷彿要把這一段時間的所有遭遇都一古腦兒全部喊出來。
一棵大樹突然出現在綠羅面前,待綠羅發現時,那棵大樹離她已經相當近,綠羅一不留神撞在樹幹上。
一道閃電朝地面直劈下來──
綠羅突然間被壹青聰抱住,她甚至不知道壹青聰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她的頭被壹青聰緊緊地按在懷中。
閃電把大樹從中間劈開,燃燒的火被雨水瞬間熄滅。那道閃電同時和壹青聰的結界發生摩擦,發出可怕而刺眼的光芒,把曠野照得光亮。
「妳不要命了嗎?」
綠羅一把推開壹青聰,重新站到雨中,然後對著壹青聰笑了起來。
「你還記不記得你說天和海都能相愛相守,你說我們之間也不會有問題,你說會和我永遠在一起,沒有除非……」她說到這裡突然停下,口中跑進了一大口雨水,讓她咳嗽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你說話不算數?」
綠羅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一下一下的刺痛他。
「愛情是什麼?你說是什麼?是大肥皂泡泡,五光十色的,可是你一戳就破了,什麼都沒了!」她哈哈大笑了起來,神情甚是瘋癲。
壹青聰有些慌了,他怕綠羅會真的瘋掉。他甚至不敢靠近綠羅,因為她確實不能再受刺激了。
他伸出手向著綠羅,在她周圍設結界。
綠羅很快就發現了結界,因為她突然感到沒有雨落在她身上,她惱怒地跑出結界外面,接著向更遠的地方奔去。
在雷雨交加的曠野上,綠羅的行為是十分危險的。
壹青聰衝上前抱住她,阻止她再胡鬧;但綠羅在壹青聰懷裡就像一匹未馴服的野馬,發瘋般地踢咬起來。
兩個人扭在一起,重重地摔倒在水窪裡,濺起大量的泥漿。大雨沖刷著他們的身子和地面,他們的頭髮貼在臉上,渾身上下滿是泥漿。
壹青聰突然發狠般地用吻封住綠羅哭喊不停的嘴。
大雨沖刷著他們的身體,卻一點兒也沒有阻礙他們唇舌間的纏綿。
原本穿在壹青聰身上的黑色長袍在綠羅發瘋時被扯掉,豆大的雨點擊打在壹青聰赤裸的身體上變成了一種曖昧不清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