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妍一邊啜飲咖啡,一邊檢視手機,還不時抬頭眺向門外,那焦急難安的模樣分明是在等人。
驀地,掛在玻璃門上的風鈴發出一串清脆悅耳的聲音,一雙筆直有力的長腿跨進咖啡廳內,四周喧嘩的交談聲漸漸安靜下來,大夥兒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望向剛進門的男人身上。
高大挺拔的他身上穿著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裝褲,襯衫的鈕扣少扣了兩、三顆,微微敞露出一截古銅色肌膚,脖子上戴著一條別緻的戒環項鏈,深邃立體的臉上戴著一副褐色墨鏡,俊酷有型的模樣猶如從時尚雜誌走出的頂尖模特兒一樣,令眾人眼睛為之一亮。
「浚岳哥!」心妍一見到巨浚岳進門,清秀的小臉馬上亮了起來,熱絡地向他招手。
循著聲音的來源,巨浚岳踩著沉穩的步伐走了過去,拉開椅子入座。
隔著褐色墨鏡,他瞥見心妍身上那件過分可愛的上衣,還有那頭亂翹的鬈曲長髮,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完全不能苟同她的服裝品味。
巨浚岳是太泛時尚的首席設計師,對於美這種東西很挑剔,像心妍這樣的穿著,他只能給她五十分,連及格邊緣都構不著。
「好久不見。」心妍的臉上漾起一抹比太陽還要燦爛的笑容,一雙瑩亮的大眼睛膠著在巨浚岳俊帥有型的臉上。
小時候,巨、關兩家住在同一個社區,心妍常常到巨家玩,巨媽媽很喜歡她,便收她為乾女兒,後來雙親因長期在大陸經商而定居上海,留她一個人獨自在台灣完成大學學業,不過她一逮到空檔就會往巨家跑,雖然不常碰到巨浚岳,但還是可以從乾媽的口中得知他的近況。
她考上F大服裝設計系時,巨浚岳已經畢業準備當兵,退伍後也直接到紐約繼續深造,兩人交集變少了,不像小時候那樣可以常常膩在他身邊當跟屁蟲,但她每年生日還是可以收到他寄來的禮物。
「浚岳哥,這是菜單,看你喜歡吃哪個套餐,今天我請客。」心妍將桌上的menu遞給他,附上一抹討好的笑容。
「請我吃飯就不必了,這回你又要我幫什麼忙?」巨浚岳雙手環胸,開門見山地問。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巨浚岳太清楚她的個性了,當她用撒嬌的口吻喚他一聲「浚岳哥」時,準沒有好事發生。
「唉喲∼∼」她用帶點鼻音軟軟甜甜的聲音撒嬌道:「浚岳哥,我請你吃飯是要感謝你當初支持我創業啦,如果不是你背書,要我爸媽拿錢投資我手工創意娃娃的生意,我到現在還不能圓夢呢!」
記得小時候,她拿著爸爸送的布娃娃到巨家玩,結果布娃娃被立志做醫生的巨浚書抓上「手術台」,解剖得支離破碎,當時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是巨浚岳一針一線替她把布娃娃縫補好的。
從那時候開始,她就知道自己以後不管遇到什麼困難,找巨浚岳就對了。
就拿她想做手工創意娃娃一事來說,也是搬出巨浚岳當說客,爸媽才願意投資二十萬讓她順利開業。
「算一算時間,你創業也一年半了,不知道你的手工創意娃娃生意經營得怎麼樣了?」他半瞇起眼,涼涼地問道。
「現在經濟這麼不景氣,消費者的荷包都縮水,再加上手工娃娃對一般人來說又不是必需品,所以我在經營上遇到了一些些困難……」她乾笑道,話說得很保留。
「結果就是你創業失敗,那二十萬元已經賠光了。」巨浚岳一派悠閒地接腔,像是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似的。
「創業就跟革命一樣,很艱辛困難,重點不是結果而是過程,累積人生經驗對年輕人來說是很重要的……」她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不要告訴我,你要傚法國父革命屢敗屢戰的精神,還要搞什麼小本生意自己開店當老闆?」
「不不不。」她連忙搖搖頭,挺直背脊,一臉認真地說:「浚岳哥,你看我現在雙腳踩在地上,表示從今天起我要『腳踏實地』、安分守己地找個工作,當個平凡的上班族了。」
「有自知之明就好。」他伸出食指彈了彈她的額頭以示懲罰。
一開始心妍提議要做手工娃娃時,他早料到這是門賠本生意,但她的個性既倔強又賴皮,打定主意要做的事絕對不會輕言放棄,所以他只好請關爸投資她二十萬,當作是買個人生經驗。
她委屈地揉揉微微發痛的額頭,放軟聲音央求道:「浚岳哥,你也知道現在大環境不景氣,失業率高,職場新鮮人就業非常困難,我在想……你可不可以聘我為助理啊?」
這兩個月來,她已經投了N封履歷了,但大部分都石沈大海,沒下文,就算有面試機會,也跟當初講的不一樣,在人力銀行網站上說是缺設計師、設計助理,但面試時又說其實公司是缺業務……她想想,與其這樣,還不如拜託巨浚岳比較快,他是太泛時尚的首席設計師,在時尚界頗有知名度,應該可以弄一個小職位給她吧!
巨浚岳往後靠向椅背,半瞇起一雙邃亮的黑眸,靜靜地打量著她,就知道這小妮子找他準沒好事,根本把他當成土地公嘛——有求必應。
「我的薪水不用很高,又有設計基礎,會打版、繪圖、電腦實務操作、泡咖啡……反正各種瑣事都難不倒我,就是『物美價廉』,便宜又好用,你就當佛心來著,降低政府的失業率嘛∼∼」有求於人時她的聲音格外嬌軟甜美,不斷地強調自己的優點。
「不可能。」巨浚岳斬釘截鐵地道。
從以前到現在,她只要遇到困難就會找他幫忙,都不自己解決,這樣對她而言並不是好事。
「浚岳哥,你再多考慮幾分鐘嘛……」她撒嬌地扯扯他的衣袖,扮起可憐樣,博取他的同情心。
「裝可憐也沒有用。」他不為所動。
她咬著紅潤的下唇,思忖著要是在月底前還沒有找到工作,就得乖乖跟著爸媽去上海了,但她根本不想離開台灣啊,看來只好祭出「秘密武器」了,她從手提包裡掏出一張照片,放到巨浚岳面前。
巨浚岳瞥了一眼,照片裡的男子穿著一襲有如威尼斯嘉年華的華麗裝扮,半透明的黑色蕾絲裝,外罩斗篷大衣,深邃的五官還化了眼妝,呈現出男子陰柔氣質,妖嬈逼人……
欸,等等,他瞇起了眼,發覺照片裡的男人竟愈看愈眼熟……
Shit!
他俊臉一凜,用力搶過照片想撕毀,但沒想到照片竟然有護貝,可惡啊!
「你怎麼有這張照片?」他質問道。
這張照片是他大學參加畢業展時,因為死黨的模特兒臨時發生意外無法上台,只好情商他充當模特兒走秀,他記得畢展結束後,自己就把照片銷毀了,怎麼可能還有漏網之魚?
「這張照片是我十八歲時跟乾媽要的生日禮物,我不只拿去護貝,還把它掃瞄進電腦裡嘍∼∼」她的嘴角全是調皮的笑意,繼續說道:「如果你願意僱用我當助理,我就把照片和檔案全都還你,要不然……我要把照片張貼在各大人氣網站和時尚討論區。」
巨浚岳瞠大雙眼。「你敢?!」
「如果你堅持不僱用我的話……」望著他凶巴巴的表情,她怯怯地道。
他撫著下顎,審慎評估僱用她當助理的可能性,自從兩個月前他的助理離職後,就一直找不到適合的人選,而且她挺機靈的,搞不好可以勝任這職位……
「浚岳哥∼∼你要是僱用我的話,我保證會把這照片和檔案歸還給你,絕對不會再拿它來威脅你,不信的話我可以簽一張切結書給你。」她用無辜的眼睛望著他,祭出悲情攻勢。「我已經連續吃了半個月的泡麵,再失業下去我真的要吃土了……」
心妍的眼眶泛著可憐兮兮的淚光。
「當我的助理可沒有想像中輕鬆,要是你犯錯,我照樣炒你魷魚。」他又用手指彈了彈她的額頭,完全對她的眼淚沒轍。
「是的!我會努力工作,絕對不會丟你的臉。」她撫著疼痛的額頭,嘴角的笑容不斷擴大。
「下星期一帶履歷表到我的辦公室報到。」巨浚岳戴上墨鏡,酷酷地站起身,臨走前不忘交代道:「還有,把你身上那件卡通上衣給換掉,要是敢穿它來上班,你休想踏進公司一步。」
「是。」她漾出一抹比太陽還要燦爛的笑容。
巨浚岳瞥了她一眼,轉身離開咖啡廳。
她支著下顎,側眸看著亮燦燦的陽光映照在街道上,與她的好心情相輝映著。
★★★
夜,沁涼如水。
一陣窸窣的腳步聲踩過厚實的地毯,朝著隆起的棉被緩緩欺近。
巨浚岳睡前喝了點Whisky,疲倦地躺在大床上睡著,朦朧間胸前傳來一股涼意,一陣酥酥癢癢的感覺從他的頸項不斷地往下滑,挑逗著他胸前每一寸肌膚,甚至包括肚臍以下……
驀地,他從睡夢中猛然驚醒,雙腳用力一抬,將趴臥在身上的「異物」狠狠地踹下床。
「啊∼∼」耳邊傳出一陣女人的哀叫聲。
「巨浚岳,你幹什麼啦?」女人摔跌在地毯上,撫著發疼的屁股嬌聲抗議。
巨浚岳從床上彈跳起來,打開矮櫃上的燈,闃暗的臥室忽地亮了起來,映照出一張發怒的俊臉和一臉瞋憤的嬌容。
「你怎麼會在這裡?」巨浚岳盯著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厲聲質問。
「我搭今天晚上的飛機回台灣,一下機就衝來你家,怎麼樣,有沒有驚喜的感覺啊?」女人從地上站起來,偎向巨浚岳的手臂,大發嬌嗔。
「拿來。」他凜著一張俊臉,聲音冷得不帶一絲感情。
「什麼?」女人眼底盈滿疑惑。
「鑰匙。」他推開女人纏膩過來的四肢,沈聲說道:「我不喜歡同樣的話重複第二遍,把鑰匙交出來,馬上離開這裡,否則我打電話報警,告你非法入侵民宅。」
「巨浚岳,你怎麼可以說出這麼無情的話,我可是你的女朋友欸!」女人顧不得夜深,氣憤地揚高音量。
「卓依蘭,上個月我們在電話裡協議分手,記得嗎?」巨浚岳用手指扒梳著額前的短髮,無奈地提醒她。
四年的遠距離戀愛聚少離多,再加上不停的猜忌與爭吵,把兩人一見鍾情時的火熱愛情全消磨殆盡,現在只剩下怨懟與無奈,他厭倦了這樣的相處模式,覺得筋疲力盡,無心再經營這段感情了。
「我不要分手。」她坐在床沿,一副不肯走的姿態。
「這次我是真的想要分手。」巨浚岳堅定地說。
「岳,那天我說要分手只是在賭氣,你怎麼能夠當真呢?」卓依蘭被他冷峻的神情駭到,沒想到他的表情會這麼認真,好像真的要和她撇清關係似的。
巨浚岳瞅著她嬌嗔的小臉,冷冷地道:「但是我已經受夠你把分手當作是威脅我的工具了,你要不要仔細數看看,在我們交往的四年裡,你提了多少次呢?」
「你不要生氣嘛,頂多我以後不要再提那兩個字就是了。」卓依蘭立刻放軟身段,安撫他的脾氣。
「但是我已經累了,我厭倦這種生活、這種相處模式,我們還是分手吧!」巨浚岳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對她的美麗再也無動於衷。
「愛情開始時是兩人的選擇,憑什麼分手是由你一個人決定?」卓依蘭迎上他冰冷的眼色,嬌蠻地吼道:「我不要分手,你聽到沒有?!」
卓依蘭像以前一樣耍起脾氣,她打開行李箱,將衣服一件件掛進衣櫥裡。
「我說分手,你聽到沒有?」巨浚岳悍然地制止她的動作,兩人站在衣櫥前對峙著。
「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殘忍,四年的感情你說不要就不要?」卓依蘭又氣又傷心,沒想到他是真的鐵了心要割捨掉這段感情。
「我殘忍?」他冷笑一聲。「你要不要問問自己,這四年來你為我們的感情做過什麼努力?你每一次公演我就算無法出席,也一定獻上花籃和卡片,給你掌聲與支持。但當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裡?我生病發高燒,想要你照顧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你現在是在數落我太過自私,不夠愛你嗎?」她昂起下顎,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要我說得更白一點嗎?在你心中,你最愛的永遠是自己,也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而我只是襯托你的配角,一個職業稱頭的男朋友而已。」巨浚岳犀利地說。
「反正我就是不走,你能拿我怎麼樣?」她坐在床沿的另一端,和他嘔氣。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爭吵,也不是他們第一次鬧分手,她已經很習慣這種吵架又復合的模式了。
「你不走,我走。」他拉出放在衣櫥底層的行李箱,將一件又一件的襯衫和長褲塞進箱子裡,扣上鎖。
卓依蘭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瞪著他,心想反正冷戰個幾天,等他氣消了,兩人又會若無其事的和好如初。
巨浚岳連看也不看她一眼,他拎著行李,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搭著電梯抵達地下室停車場,將行李甩上跑車後座,發動引擎,奔馳在棋盤交錯的街道中,銀色的車身猶如一閃而逝的流星,消失在迷離的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