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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妻啟事 第三章 作者:謝佩錡
    站在小洋房的鏤花鐵門前,辜以儂猶豫著要不要按電鈴。

    裡頭的主人如果是三哥,她老早就按下去了,但想到要面對的人是冷面冷心腸的辜家二少,總教人猶豫啊猶豫!

    時近黃昏,以儂看看手錶,她居然就站在太陽底下磨菇了一二十分鐘,她心想真是太荒謬了,「從明天起,我就是他的貼身女秘書了,朝夕相處已是不可避免,碰釘子的事早晚都要習慣,現在有什麼好遲疑的?」

    好歹是親兄妹,他總不能把她給吃了。

    做好心理建設,辜以儂終於鼓起勇氣的按下電鈴,以便達成使命。

    沒錯,她此番正是奉母命而來的。呃,說是毛遂自薦也可以啦!她的好奇心實在沒有辦法讓她忍到明天,不弄個明明白白,她今天肯定睡不著,或許,她比較適合當採訪記者?!

    果其不然,辜重鳴一看到她,馬上露出不歡迎的表情,「你來幹什麼?」

    這不是廢話嗎?以儂伸長脖子想窺探裡面的情形,教辜重鳴高大結實的身阻擋得視線不良,不由得抗議道:「哥,你不請我進去坐嗎?」

    「不請。」辜重鳴冷冷的回答。

    「喂,你是我哥哥耶!」以儂撒嬌期待能博取同情。

    「是哥哥也沒義務讓你來打探我的隱私。」辜重鳴乾脆連看都不看她。

    「我無意打探你的隱私,只是關心一下。」她突然理直氣壯起來。「是媽派我作代表,來瞭解一下你和朱小姐的關係,你也不能怪媽多事,在飯店裡和飯店外的幾幕好戲全教媽瞧見了,她的冷血兒子居然會對一名女子窮追不捨,你教她如何不耿耿於懷?自然是想要來關心一下。」

    辜重鳴不為所動。「晚上,我會打電話跟媽解釋,現在,你可以回去了。」

    「啊?」以儂傻眼了,搬出母親大人依然不得其門而入。

    無功而返,多失面子呀!

    她給了他一個嫣然的淺笑,盼能扳回劣勢,誰知他依然不給面子的合上大門,冷酷極了。以儂對於明天開始要在他手下工作這件事,更加覺得沮喪。

    「我不要這種哥哥了!」她忿忿地邊走邊罵,對「兄妹之情」感到失望。

    假使以儂能洞悉酷老哥冷硬的面具下,心中的挫折感有多深的話,她可能會反過來同情他了。哪個男人不愛面子呢?擺不平一個小女人的糗樣豈能公諸於世?

    辜重鳴反身走回客廳,陳設簡明的佈置有一種柔和、優雅的美,無論他的心情有多麼複雜,只要瞧見麗兒正美美的半躺在意大利皮沙發上,跟他呼吸著同一間房裡的空氣,他的心自然的化硬為軟了。

    可怎麼,她竟變得有點難以捉摸?!

    然而,如今他除了盼念能重新得回她之外,已經百事無心了。

    十六年來熱烈慘痛的想念她,原以為連和她再見一面的指望也沒有了,想不到竟能如此意外的重逢。甜美初戀的一切點點滴滴,頓時都重回他的記憶中來,就連最細微的一些小瑣事都清楚得使人心痛。

    只是,她的態度閃閃爍爍,彷彿一逕的要躲避他,這不禁讓他有些懷疑起來,他們的重逢是真的嗎?他在一種絕望的情緒中,忘情的將她一把摟在懷裡。

    誰知她的反應並不像他記憶中如貓兒一般安詳恬靜,反而像見了鬼似的嚇了一跳,身體更縮向沙發,擺明了「生人勿近」的姿態。

    「麗兒?」他發狂般的愁惱了。

    朱麗兒在飯店外扭傷腳後,他不顧她反對的抱起她上車,在護送她去給醫生診治過後,便直接把她帶回家來,完全不理會她這之中的一再抗議。

    「我想要回家!麻煩你幫我叫一部計程車!好不好?」好甜好軟的聲音,就算是罵人也沒什麼威力呢!

    辜重鳴委婉道:「麗兒,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你父母能照顧你嗎?」

    「我爸媽去世好多年了。」提到父母,她不免黯然。

    「可憐的麗兒,你是怎麼度過的?我真替你難過。」他誠懇的語氣似乎使麗兒的不安減輕了些,但他的下一句又使她心慌了起來。「我記得你大姊早已出嫁,你家裡不就只剩下你一個人?還是,你結婚了?」最後那一句話似乎隱含火藥味。

    「不,我沒有結婚。」她想,這是騙不了人的,不如從實招來,「可是,這跟我要回我自己的家沒關係吧?」

    「當然有關係,你的腳受傷了,不方便照顧自己。」他知道她沒結婚,心情好得不得了,自然的坐過去想貼近她。「怎麼還沒結婚?你這麼惹人憐愛。」希望她對他的思念如同他對她的,而且對他親口說出來。

    「我能再嫁給誰?」她不禁含怨帶嗔的瞪了他一眼,可惜火力不夠,他當成她是在拋媚眼,差一點就要黏到她身上,她挪一下身子,以手排拒他說:「你不要一直靠過來啦,很擠的。」

    「我不靠過來,那你靠過來。」他清朗瀟灑的風度,在她面前自然展現,他這模樣若是讓康淑貞、辜以儂等深愛他的女性瞧見了,只怕會是目瞪口呆吧!

    天哪?麗兒暗暗的想著,相隔了十多年,他的魅力竟是有增無減。

    當年的他俊美得如若希臘少年神祇,但只有十六歲,再怎麼早熟也欠缺了一份沉穩的魄力。看來成熟瀟灑的風度畢竟是需要歲月的歷練,就像現在的他性感得讓人捨不得移開眼。

    「我不想跟你開玩笑,也請你尊重我的意願。麻煩你幫我叫一輛計程車,我要回家。」朱麗兒決定漠視他的存在。他們之間隔著漫長的十六年,應該像陌生人一樣才合理。對,就這麼辦!

    辜重鳴搖搖頭,「這不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應該做的。」在她訝異的目光下,他出人意料的說:「麗兒,你知道我會照顧你的,直到你的腳傷痊癒為止!或者,你想馬上到法院公證,以後再補辦喜酒。」

    朱麗兒瞪大眼睛。

    他繼續說:「我十六歲就想跟你結婚,這個念至今沒變。」他微微一笑,「你也一直沒結婚,我是不是可以當做你也跟我一樣不改初衷,心裡自始至終只有我一人?麗兒,你能否回答我,這不是我的妄想?」

    她再度感受到他深情的湧現,「我……」

    辜重鳴聽出她的意外,也看到她眼裡的和臉上都閃爍著緊張的神色。

    他握住她的手。「你要我重新追求你嗎?麗兒。」

    她抬頭看他,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不,不應該這樣的。」

    「那應該怎麼樣呢?」他以平靜且極富耐心的聲音說:「十六年了,我以為我可以忘掉你,可以讓自己去接受另一個女人,可是,沒用的,麗兒,你仍然是我最想要的女人,我只想跟你結婚,我只想跟你生活在一起。」

    麗兒慢慢把臉移開,深怕自己再次被盅惑而泥足深陷,「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呢?」

    她頓了一下,再開口以低低的聲音說:「你走了十六年,並不是十六天呀!這活生生的殘酷現實橫亙在我們之間,你沒辦法一言抹煞,而且就算你沒變,我也變了。我不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我也不再天真爛漫,經歷生離死別和現實生活的洗禮,我已經沒法子再以當年的目光和心態看待你了。如今的你,猶如一個陌生人啊!」

    「陌生人?」辜重鳴倒吸一口冷氣,「怪不得,你連我的名字都叫不出來。」

    「抱歉。」她低垂下頭,強迫自己的聲音保持鎮靜。

    「為什麼要道歉?該死的是我。」他的臉色沉重起來。

    麗兒感到不安,她沒有一絲想使他難受的意思。只不過——對了!她不是一心想回家嗎?怎麼說著說著又扯上當年的舊帳了?

    看他面色凝得,她覺得自己真是太不厚道了,畢竟當年他也只有十六歲,即使他想負責也沒能力一肩挑起,說不定反倒誤了他光明的前程。

    她心裡多年的幽怨不吐不快,但說出了,卻又反悔,自覺多餘。「我不是怪……」她想減輕他的自責。

    「你聽我說,麗兒。」辜重鳴的行動力一向比她快,猛然說道:「那年我一走了之,絕非負心,我絕不是存心拋下你不聞不問。」

    他激動的握住她的手,握得緊緊的,教她不能掙脫,「是家裡發生驚變,使我身不由己,你記不記得我向你提過我的家人?我的大哥辜重信是父親預定的接班人,他性情穩重可靠,思維又很靈活,我父母都十分看重他,認為他足以克紹箕裘,所以很早便送他出國求學,以期培養國際觀。可惜天不從人願,那年,大哥在英國被一群不良少年搶劫,竟被打成重傷,等我們趕到英國時,大哥已經去世了。」談起往事,依然讓他唏噓不已。

    麗兒一臉驚愕與痛惜的轉向他,「怎麼會?」

    「我最崇拜的大哥死了,家人寄予厚望的辜重信竟客死異鄉,父母哀痛逾恆,同時也改寫了我的人生。」他深吸一口氣,繼續以渾厚的聲音說:「沒徵求我的同意之下,父母便將我送出國求學,他們要我取代辜重信成為『鷹羽集團』的接班人,所以我連向你告別、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送出國去了。」

    她聽出他聲音中的真誠與感傷,也不禁暗自感歎命運無常。

    「我在國外待了十年又八個月,終於奉調回台,等一切安定下來後,我立即尋找你,怎麼也沒有你的消息。」他苦澀地笑笑。「當時年少輕狂,自以為我們永遠不會分開,天地間也唯有你我是彼此的知己,一切盡在不言中,等到真正面對命運的考驗,想再重新擁有你時,我才愕然發現自己對你其實並不瞭解,我不知道你大姊的名字,不知道你有哪些朋友,因此根本不知道該向誰打聽你的消息。」

    「當初,我們瘋狂的愛戀著對方,只珍惜著我們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忙著交換彼此的心事、理想、抱負;那時候,你眼裡所見的只有我,我心心唸唸的也唯有你,絲毫沒有感到瞭解對方家庭的重要性。直到我出國回來後,才頓悟到當年的錯誤,我氣自己的自負,我氣自己對命運的無能為力!麗兒,我絕非有心負你,你一直在我心底,我單身至今,為的就是等待今日的重逢。」他深情真誠的對她說道。

    這話重逾千斤,使她感到一種奇異而甜美的暈眩、內心激盪不已,再也沒有比這更甜蜜醉人的情話了。

    「我愛你,麗兒,我從來沒有停止過心中對你的愛意。」他低語著,以最輕柔的聲音問道:「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呢?你可以輕易的從報紙上得知我在『鷹羽集團』上班,你可以找到我的,即使是來向我這個負心人興師問罪也好,但卻始終不見你來,我自己在媒體上曝光,為的就是巴望著你能瞧見,等待你來敲我辦公室的門,六年了,我不信我一次都沒瞧見。而你,為何避而不見?」

    「是的,我知道。」她低喃道。

    「你知道,那為什麼不來找我?你已忘了我們的那一段情嗎?」有一抹痛楚掠過他的眼底,「所以你一見到我就假裝不認識,一心的要逃開我?」

    「重鳴!」她終於喊出他的名字,她的臉色極其蒼白,「我不是存心逃開你,若說我有意逃避,我想逃開的也是初戀幻滅的傷痛,當初你沒有留下隻字片語的解釋,你教我如何寬懷自處?在你離開一個月後,我們就搬家了,也不太和親戚朋友來往,慢慢的,我對你死心了,即使過了十多年又得知你的消息,也像在觀賞一部懷舊影片,沒有真實感。」

    她歎了口氣,繼續道:「我不再是純真浪漫的無知少女了,我的年齡已足夠教我懂得現實生活的差距,你是豪門貴公子,而我只是生在尋常百姓家,我不想去高攀你,一點都不想。」

    「你胡說!」辜重鳴迅速的擁她入懷,他霸道地親吻上她的唇,麗兒只覺得渾身酥軟,在感官的快樂中迷失了,她的手指不自主地輕撫他的頭髮,辜重鳴把她抱得更緊,在她耳旁輕語著:「說高攀太可笑,我只是一隻苦命的工蟻。」

    他們緊抱著滾倒在沙發上,他小心的不壓到她受傷的腳,撫摸她如瀑布一般的長髮,她的美麗讓他心動,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放她走了。

    「多年來,我等待的就是這一刻。」他深情的對她說。

    麗兒仰望著眼前這張渴慕的臉,他熱切的眼光使她迷醉,感受到彼此的吸引力和渴望,即將一發不可收拾。

    辜重鳴的眼光在她身上逡巡,親吻她的前額、眼瞼和紅唇,撫摸她的面頰、肩頸和酥胸,他有力的手熨貼在她柔滑的肌膚上。

    麗兒瞪大了眼睛,看見他深邃熱烈的棕眸中那抹飢渴與焦慮,她感到一股熱流遍佈了全身,在體內燃燒著。

    於是她明白,自己從來沒有停止過愛他。他充滿愛意的眼眸,仍然令她窒息,他在她身邊低語的情話,仍能教她臉紅,令她的心急遽跳著。

    恍惚間,似乎又回到從前。

    「麗兒,我對你的愛從未止歇。」

    她眨著淚水盈眶的眼睛,溫柔地在心中低語,「我也一樣,重鳴。」但是,她就是說不出口來。

    可憐她爸媽的晚年過得憂心忡忡,至交老友幾乎絕了跡,到老才狂飲寂寞,而這一切,全是她造成的,如今,笨拙的她無以為報,唯一能補償的就是要使千喜能承繼朱家的香火。

    她不能再自私的以愛為名,傷害了她至親的人。

    想到這,她抑制住內心的激情,拒絕了他。「重鳴,我們不能這樣子,這是不對的。」她溫柔地推開他坐起來。

    「怎麼了?麗兒。」他有些錯愕的望著她。「我們相愛不對嗎?」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她的聲音緊繃著說。

    「為什麼?我們當然要在一起。」

    「知道你不是狠心絕情的人,這樣就夠了。」她別開臉。

    「什麼叫這樣就夠了?」他的臉色發青,焦慮地叫著;「你是在告訴我,你無意重拾舊情,你不想嫁給我嗎?」

    「對不起,我無能為力。」麗兒眨著帶淚的眼睛說。

    「什麼叫作你無能為力?你當然可以嫁給我,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們,左右我們。」

    有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麗兒獨自在內心苦笑著。千喜對於拋下她一走了之的「生父」是充滿不屑的。甚至言談間也習慣於把男人貶得低低的。

    今日方知,不是重鳴負麗兒,是麗兒負重鳴,她沒有把女兒教好。

    辜重鳴看著她無助的表情,知道自己不應該大聲咆哮,他從來不凶她的。

    「我們好好談一番。」他平靜一點後說道:「麗兒,在離別十六年後重逢,我未婚,你未嫁,足以證明我們的心中仍彼此相愛,緣份也未盡,我很珍惜這得來不易的緣份,我希望能用我的一生來珍惜你,愛護你,補償我欠你的心靈傷害。」

    見她仍然不回答,辜重鳴繼續說道:「是不是你不在乎?你不像我這樣期待重逢?」

    朱麗兒把自己整個縮在沙發上,把臉埋進膝間,她發現自己無法回答。

    辜重鳴呆呆地望著她怪異的舉止,「麗兒,回答我呀!」

    她猛搖頭,「拜託,我們不要再談了。」

    「你好歹給我一個理由。」他仍堅持著。

    她搖頭,沒有理由。

    「你忽冷忽熱、忽熱忽冷,究竟想怎麼樣?」

    「我想回家!」麗兒平靜地說。

    「作夢吧?」他憤怒地叫著。「如果你以為我會輕易放掉你,由著你去自生自滅,那麼我不是沒心沒肺,就是真正該死。」

    「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

    「算了吧!如果有人天生不會照顧好自己,你朱麗兒絕對榜上有名。」

    真是的!他們父女雖然素未謀面,說話的口吻倒是一模一樣。麗兒為之氣結。

    辜重鳴從電眼中知道辜以儂仍未放棄希望,知道不出去打發她不行,他目前並不打算滿足家人的好奇心,除非他需要主婚人。

    但他會有婚禮嗎?他挫敗地想著,回首看看麗兒略帶倦意的臉。

    「我再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看著他走出大廳,堅定的步代更加說明了他已經今非昔比,意志力勢必十分驚人,若是不能教他死心,只怕他會不肯輕易罷手,那她能怎麼辦?

    從以前她就拿他沒辦法,總是順著他。想不到經過了漫長的歲月洗煉,她沒長進多少,他倒已是一家跨國企業的接班人了,相差又何止數里?看來,只有采「拖」字決,再見機脫身。

    麗兒的主意一打定,馬上打電話給好友秋必娜,幸好秋必娜沒在趕稿,回答她的不是電話答錄機,而是本人。

    「必娜,我是麗兒啦!」她講話的速度超乎平常的快,是怕辜重鳴很快回來而緊張的緣故吧?「你聽我說,我今天可能回不去了,千喜就拜託你了。」

    「等一下,等一下,你人在哪裡?」

    「我在台北……」

    「你跑去台北幹嘛?什麼叫做你今天回不來?」秋必娜的疑問比她多,說話的速度比她更快。「不過,千喜倒是不用人操心,平常也是她在照顧你,很少輪得到你照顧她,不過,我還是會過去一趟,那你要我怎麼跟千喜說呀?」

    「你就說……」哇,她好像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於是急忙細聲丟下一句:「我遇到她爸爸了!」說完火速擱下話筒,歪躺在沙發上。

    幸虧大門和客廳之間隔著玄關,有屏障效果,辜重鳴重大廳時就只見她在閉目養神,心動之餘,想將她抱在懷裡,感受一下她真的存在,卻嚇得麗兒本能地閃避他,其實是她心虛怕他看穿心事的緣故,然而,她的反應卻教辜重鳴懊喪欲死。

    「麗兒!」他坐在一旁,有些洩氣。

    她警戒性地看了他一眼,發覺他沒發現她打了電話,便喘了口氣兒,聲音也恢復正常:「是推銷員嗎?你那麼快就回來。」

    「是我妹妹。」

    「你妹妹?」她想了一下,「是辜以儂小姐?」

    「沒錯,你們中午不是一道用餐嗎?」他微笑,心想轉換一下話題也好,「對了,你怎麼會跟我母親在一起?」

    「我陪外甥女去相親。」

    「原來重德相親的對象是你的外甥女,叫什麼名字?」辜重鳴回答的聲音和臉上的表情都十分平靜。

    「江夢美,我大姊的女兒。」朱麗兒沉思地望著重鳴,「你想,他們會是理想的一對嗎?夢美和大姊都很滿意這門親事。」

    「我沒見過江夢美。如何下結論?」

    麗兒失望地抿抿唇。其實,心裡也知道相親很少一次成功的,只是怕大姊會嘮叨吧?!

    「但你是辜重德的親哥哥。」

    「重德嗎?我想他不到三十五歲,是不肯被套上婚姻枷鎖的。」

    「那他為什麼要相親?」

    「為了安撫我爸媽,他從小就是個孝順的孩子。」

    「但是,我看他對夢美有說有笑的,似乎很喜歡她。」

    辜重鳴露出莞爾笑容。「他對誰都是一個樣,談笑風生、彬彬有禮,這可是他混入娛樂界最大的本錢。如果對方是位美人,那麼他的表現就愈發可圈可點。」

    麗兒的嘴微張。「那夢美豈不是上了他的當?」

    「說上當就傷人了,他只是表現出他最好的一面,舉止有禮、幽默風趣,不算騙人吧?江夢美又不是小孩子,上頭還有父母督導,你就別操心了。」

    「其實,也輪不到我操心。大姊和夢美都能幹得不得了。」

    他聳了聳肩膀。「那是可想而知的。」

    麗兒抬起眼來看他,臉上帶著嫣然的微笑,詢問他:「你弟弟都忙著相親,你呢?你爸媽都不著急嗎?」也不知是天真或是狡猾,問這麼敏感的問題,她都不懂得轉彎一下,而他想狡猾的品性是她肯定不會有的。

    她追問:「你才是名符其實的『金龜婿』,大姊怎麼會捨你而取辜重德呢?」

    辜重鳴給了她一個傷感的微笑,「我是一個自私的人,被迫出國讀書學習當一位接班人是我這輩子最顧念父母、最不自私的一次,當他們要求我學成回國的同時,我就和我父親談好了條件,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更別想企圖左右我的感情世界,所有與名人千金的飯局我一概不參加,我父親答應了,因為他需要我為『鷹羽集團』賣命。」

    「可是你很有名呢!『台灣四大花花公子』之一。」

    「那是雜誌社搞嗥頭亂寫的,四人之中,最花的要算元正則,不過也己改邪歸正,老老實實的守著他尋覓已久的真愛,如今是個標準丈夫和標準爸爸。其餘三人,就別提了,全部加起來的羅曼史都不及重德的『族繁不及備載』式的戀情。」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族繁不及備載?他那麼神啊?」

    「可不是嗎?」他深思地注視著她。「你不再吵著要回家?」

    「有用嗎?」麗兒苦笑一下,「你肯幫我叫計程車嗎?」

    「不肯,麗兒,我做不到。」

    「那又何必多問呢?」她喃喃道,有點心不在焉的看著前方,心中湧上了思緒。不知道必娜會如何同千喜說?剛才若不是教必娜搶去了說話的寶貴時間,她一定會找出更恰當的借口,而不至於衝口說「我遇到她爸爸了」這種沒大腦的話。但願必娜沒聽清楚,要不然,回去後該如何面對千喜探詢的目光?更慘的是,一想到秋必娜窮追究底的本事,她不禁毛骨悚然。

    「麗兒?」他呼喚:「愛作白日夢的朱麗兒,我的白瓷娃娃。」他移坐到她身旁,她渾然末覺,他禁不住偷吻她白嫩的面頰一下。

    她「啊」的一聲,雙手掩面,然後放開手,抬起一張暈紅、欲怒還羞的臉。「你……變得好不正經。」

    「誰教你又神遊太虛。我很好奇,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沒有啊!我只是發呆一下。」

    「那我是不是該檢討一下自己的魅力?」他說笑。

    「你也知道,這是我一直改不掉的壞習慣!」她好心的安撫他。

    當然啦,像辜重德那種陽光型的男子,自然有一大票條件優秀的美女主動靠過去;而事重鳴則天生了一張顛倒眾女的俊顏,可惜氣質竣冷,一雙冷眼彷彿可以照透人性虛假的一面,教人既想接受他無邊法力的盅惑,又深怕遍體磷傷。麗兒有些憐憫的想,他真是老天爺「暴殄天物」的代表作。

    「怎麼了?麗兒,你又在空想些什麼?」

    她搖搖頭,「沒有啊。」她能說她很可憐他嗎?當然不行!

    辜重鳴輕輕地契了一笑。「算了,我應該早點重新習慣你才行。」他的聲音是柔和而悅耳的。「對了,麗兒,你仍然住在台北嗎?」

    「不,不在台北。」

    「你到底住哪裡?很遠嗎?」

    「很遠啦。」她才不要告訴他地址。

    「那就不方便到你家收拾衣物好應急。」

    「所以我說叫……」

    「你不用擔心,我有辦法。」他猛地打斷她的話,一通電話打給開設女性用品店的朋友白凡筠,一個他膩稱「筠筠」的美麗女老闆,由她替朱麗兒打點好了過夜須備的盥洗用具、睡袍和替換衣物,還親自送到家裡來。

    麗兒滿心懷疑白凡筠在辜重鳴的生活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看似熟又銀貨兩訖,而且只收現金,不讓他刷卡簽帳,看待麗兒和辜重鳴孤男寡女獨處一室,眼皮也不眨一下,似乎見慣了。

    臨走前,白凡筠還向麗兒眨眨眼,「希望你多住幾天,辜重鳴是個好顧客。」

    「筠筠!」辜重鳴發出警告聲。

    白凡筠甩也不甩他一下,只逕自對麗兒說:「記得哦,有什麼需要,記得找我白凡筠,包你從頭美到腳,由裡到外均無可挑剔。」說完還不忘遞一張名片給麗兒,似乎知道辜重鳴雖是出錢的大爺,真正的衣食父母還是朱麗兒。

    麗兒眼花撩亂的看看好幾袋子的生活用品,均是精美的高級貨,不禁納悶著,他打算留我住幾天啊?灰姑娘當久了,突然被捧成白雪公主,還真是不習慣呢。不如繼續當灰姑娘自在些。

    好在她天生沒什麼金錢觀念,從來只有別人在她耳旁叨念「錢錢錢」,她自己倒從不以為花錢有什麼罪過。賺錢不花,又何必努力工作呢?——這種歪理只適用於「理財高手」,這一點不是她那顆單純腦袋所能理解的。只是,看人花錢是一種享受,但當這些錢全花在自己身上,就有點兒受寵若驚而難以心安了。不過,也只是一下子,她很快又被轉移了注意力。

    「麗兒,」辜重鳴對她微笑,那是一個成功男人充滿自信的笑容。「你仍然喜歡吃日本料理嗎?」

    「太貴了,不常吃。」麗兒輕快地說。

    辜重鳴打電話訂餐,麗兒心想他的生活可真方便,他需要的東西都有人送到家裡。不過,這樣一來,也少了逛街的樂趣,未免可惜。美少年一變為大男人,顯得無趣多了。她胡思亂想著。

    她站起來,小心移動腳步

    雖然腳踝扭傷.但醫治後還勉強能走她朝裡頭走。辜重鳴收了線。臉上閃過一抹驚悸。「麗兒,你在做什麼?醫生不是吩咐你少走動?快坐下來。告訴我,你需要什麼?」

    「我想喝開水。」

    「我幫你倒,純果汁好嗎?」好大的差別待遇,妹妹站在門外曬太陽.求喝一杯白開水都免談,即使動機不夠高尚、純正,但也差太多了吧!

    「隨便,可以解渴就好了。」

    他走進設備齊全、全套原木廚具的廚房,一瞟眼,看她仍在晃蕩走動。

    「麗兒!」

    「我在我廁所。」她的聲音像個無助的孩子。

    天吶!他一個人幹嘛住這麼大一棟房子?哪是什麼小洋房?她光是走到浴室就好麻煩,還不如回自己的家休息比較容易痊癒。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

    辜重鳴放下倒了一半的果汁,扶她到浴室門前。等她出來後,乾脆先帶她去參觀一樓的客房,裡頭也有全套的衛浴設備,委婉告訴她。「你先在客房住幾天,等你的腳傷好了,再搬到樓上去。」

    「不用了。」她本能的拒絕道:「我不習慣住別人家……」

    「你聽著!」他傾身向前,瞇著眼晴,一字一句慢慢說道:「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不能拒絕,我也不允許你拒絕!上蒼既然安排我們重逢,就顯示我們一定會在一起,這是天意。天意不可違,你懂嗎?」

    「你變迷信了。」

    「我不迷信。麗兒,但在這件事上,我十分樂意迷信。」他扶她坐在餐桌椅上,把果汁擺在她面前,自己坐在一旁靠著椅背,緊緊凝視著麗兒,「還有,你叫我的名字叫得太少了,我很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字。」

    她嚥下一口果汁,差點嗆到。「呃,重鳴……」

    「什麼事?麗兒。」

    「沒事啊。是你要我叫你的名字。」

    「你可以多叫幾次。」

    好無聊哦!她的思緒又開始跳脫,眼睛四處亂看。

    他拍拍她的手,「說一說你這些年都是怎麼生活的?你上班嗎?」

    她原神歸位,眨了眨眼。「上班?當然不。我爸爸說如果我去上班,沒有一個老闆可以忍受我三天。爸爸大概認為我很笨吧!」

    他失笑。「你當然不笨,只是很容易心不在焉,又缺乏時間觀念。」他辜重鳴可以愛上一個如夢似幻的女子,絕不會愛上一名蠢女人。

    「那你從事哪個行業?」他記得她的家境只是小康,不可能十多年吃老本度日。

    「我寫小說,這是我唯一擅長的。」她眼中充滿神采地說:「小說世界是最美麗的一塊園地,我總是竭盡所能地使這塊園地充滿鳥語花香,成為幻想中的仙境。我寫美麗的故事,要有圓滿的結局,每次寫完一本書,都好像又實現了一個美夢而快樂無比。」那迷人、幾乎令人昏眩的微笑再次出現。

    辜重鳴隱隱感到欣慰。「你是天生的幻想家,合該寫小說的,的確很適合你。」知道她在父母過世後,沒有吃什麼苦,受什麼罪,他比做成一筆交易還高興。

    「是嗎?你也覺得我適合寫小說?」

    「當然。」

    她快樂地笑著,如果只是單純的約會,和重鳴在一起的感覺簡直棒呆了!他從來不會潑她冷水。

    後來,他們就在餐桌上邊吃日本料理邊談天,除了千喜的事不能說之外,可以告訴他的,麗兒也不吝惜讓他知道,也從他那兒聽到不少有關他的生活點滴。

    「我們的生活模式南轅北轍。」她不在乎地說:「我過得很悠閒,你過得很忙碌,我們根本不適……」

    「正好互補,麗兒。」他的聲音清晰又不容抗拒地接上去,「我努力賺錢,正好可以讓你優閒地寫小說,你不用在意銷售量,只管去編織你的夢幻世界吧。」

    她無法不感動,偏偏心有顧忌,不能再一次敞開心胸接受他的愛。

    梳洗後,她留在客房裡休息,辜重鳴上樓去了。

    她穿著粉色睡袍,背靠著床頭板,腿上蓋著涼被,眼睛盯看小螢幕上的日本偶像劇看。如果不是換了環境,跟她平常的生活也沒兩樣。

    咚咚!有人敲門。

    她嘴說:「請進。」又忙低頭打量身上的睡袍,還好,並不暴露。

    辜重鳴一身輕便的走進來,手裡端著托盤,有一壺水和一隻玻璃杯。

    「你怎麼猜到我想喝水?」她有些驚訝的問。

    「今天的菜有點鹹。」他把托盤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床頭櫃上,倒了半杯水給她。

    她一面喝,一面眼巴巴的瞪著他在床沿落坐,和她四目相交只差沒接吻。

    「我不跟你一起睡。」她可是醜話說在前,不能再傻傻的為愛獻身。

    他笑出聲來,「雖然我很想,但是我不想把你嚇跑。」

    「那你幹嘛還不上樓去?」

    「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麗兒。」

    「什麼事?」

    「我要上班,尤其明天是以儂第一天到公司報到,所以我不能不去,以免她記恨我一輩子。」重鳴凝視著她的臉,目光極為嚴肅。「你必須答應我,你會留在這裡等我下班回來,不能趁我不在時溜走。」

    麗兒猶豫著。

    他溫柔地撫著她的肩。「如果你不能保證,我只好帶你一起去上班。」

    「那多惹人非議啊!」她發現他臉上流露出一抹焦躁,心又軟了,接著說:「去你公司枯坐一整天多無聊,不如待在屋裡好啦!我不會偷跑。」

    「我好愛你,麗兒。」他臉上掩不住熱情。「我相信你不會欺騙我。明天下午我會回來一趟,帶你去醫院複診。」

    「好吧!」想到自己「欺騙」他最重要的一件事,她便愧疚地想什麼都聽他的。

    「你留在家裡,屋內的一切都可以自由參觀、取用。」說完,他便起身出了房。

    聽到他的話,朱麗兒的「愧疚感」一閃而逝,代之而起的是滿滿的好奇心。他屋裡真的沒有女人留下過夜的痕跡嗎?明天可要仔細查一查,說不定可以作為「分手」的憑證。不過,到時候只怕頭一個心碎人又是她吧!

    還是算了,反正她到了明天又會忘了自己曾經打過這個餿主意。

    她躺在床上翻個身,再翻個身,就睡著了,連電視都忘了關。

    第二次下樓的辜重鳴,在與母親通過電話後,又回到客房看到這情形,才搖著頭幫她善後。

    當然啦!睡美人不可能自動獻上「晚安吻」,那就自己偷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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