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溫柔地握住他,就連手掌的溫度都帶著淡淡的桅子花香。他睜眼,看到的依然是那張美得宛若圖畫的臉,楊欣若,他一見鍾情的女子。
「你在擔心這個嗎?」他揉掉的紙團已經被攤得平平整整地擺在她的膝蓋上,她的聲音很輕柔。
「這是我們自己的事。」他討厭成為娛樂記者筆下的犧牲品,「而且,總是會有後果的。」
她竟仰頭看他,「你在乎後果?」
他難得地挑了眉,「你不在乎?」
桅子花香淡淡的,落人他懷中,那纖手溫柔地環住他的頸,「現在,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呀!他摟住她,她終於可以做出她的選擇,那麼,他呢?
雖然是同一個電視台的同事,但他們卻在那之前就認識了。在一個朋友的聚會上,那時的他才拍了第一部劇集,而她剛剛從某個大賽中脫穎而出,還沒有決定未來的方向。
第一次見面,她的美麗就震驚了他,再加上有禮、溫柔,除此之外,幾乎所有美麗女人的弱點,她都沒有。他知道這個女孩子會紅,因為她本來就是所有男人的夢中情人。
那個時候他的身邊還有學生時代的情人,所以也只是震驚於她的美麗,驚過了就忘記了。
再見面的時候,她也已經進人了SN,兩個人無非是君子之交。很長的時間,並沒有合作,就如兩條不同的線。幾年間,他鬧緋聞,分手,再鬧緋聞;她的生活,則只會比他更精彩。
再合作的時候,他已算是SN一線的男星,而她,更是近年絕對力捧的對象,地位還在他之上。兩個在緋聞方面都極負盛名的人物本來在眾人眼中就是理所應當地該炒起另一波緋聞的熱潮,而事實也是如此,從此之後,關於他們的故事就夾雜著其他男女的曇花一現的名字一直沸沸揚揚地不曾落幕。
而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是真的在一起。那麼美麗的女生,本來就是所有男人的夢中情人,他也不例外。何況,她實在是一個大氣、舒服,又體貼的女孩子。
他們都是開朗的人,也都寂寞,於是可以輕易地成為朋友,再由朋友變成情人。他們還是朋友的時候,雜誌說他們相愛;他們相愛的時候,有消息說他們要分手。那之後,他依然被說成花心,她依然被稱為男星殺手。
但他終於知道,他們終究是不一樣的人。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一個很難安定下來的人;在這個圈子裡,他玩過,緋聞對他而言,不只是虛假的故事,還有的是兩個人寂寞的遊戲,於是一徑否認。也愛過,忘記過;也認真過,糊塗過。
在這個圈子裡,愛情是比緋聞更禁忌的話題。公開和隱瞞,都可能會萬劫不復。
他想要過不被打擾的愛情,卻還是挽不回懷疑的目光。於是對於後來的情事,他微笑以對,工作和金錢是人們更能理解的借口,而他,也從不否認自己對它們的無法視而不見。
然而有一次,終於有一次,他幾乎承認「楊欣若」。
但她否認。
只是朋友,沒有人知道明天。
她比他更不能。
不是她不能,而是她身後有太多的無可奈何。
SN的力捧、劇集女皇的桂冠、她夢中情人的形象、她所需要的緋聞,都是阻礙。她含笑點頭,但監製會搖頭,廣告商會搖頭,經紀人也會搖頭。
他可以說的,她卻不可以。
他懂了。
於是,再出現的時候,他也否認。
只是朋友,只是夢。
依然摟著她,思尋輕拍楊欣若的背。
想一想,在一起也已經四年了。如果那個時候真的承認了,是不是也是想要一種牽絆來綁住自己?因為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厭倦,會想飛,會累。
可是有的時候,機會錯過了一次,是不是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在一起越久,她就越認真。
四年間,她的事業依然如日中天,她終於開始走向頂峰。
今天她的承認可能會比四年前付出更多的代價。他不是不感動,但同樣的事情,四年前和四年後,感受已不同。
她是個認真的女子,因為認真,四年前,讓他甘心承認,又否認;四年後,卻讓愛少一點,責任多一點。在一起越久,她越認真,越覺得少了一些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是激情退走了,還是新鮮用完了。
「那個叫甄真的女星,是什麼樣的人?」這個問題,她最近常常問。
他不答。已經解釋了太多次,同是圈中人,他不知道她還有什麼不懂的。他以為她應該是懂的。她至少應該懂他的不答。
良久,她說:「思尋,證明給我看。」然後,她輕吻上他。
有一絲異樣的味道,但他還是回應,把輕吻加深成火熱,可他還是聽得見自己腦子裡的聲音,難道就這樣一生一世了嗎?
她要的證明,會不會有一天連他也給不起了呢????
只把目光放在焦傲身上,等到孫爾行注意到SN這兩位藝人的新聞時,已經來不及阻止他們的公開承認。他能做的,只是暴跳著把各位監製、高層都叫到台裡開會。
他們很少開會的,所以且吟知道,只能是這件事。
「你想下封殺令嗎?」她問得直接,不理會會上爾行的長篇大論。
「至少得讓這種新聞先冷卻下去吧。」最資深的趙監製說,「這件事情對他們兩個的形象定位都會有影響,總應該先和這邊商量一下。倒未必是這件事本身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此風不可長。」
「畢竟楊欣若是現在力捧的對象,她定下來,又是和陳思尋這種帥哥公子型的搭配,不符合她現在普通觀眾夢中情人的路線。SN傾其幾年的全力才完成這個塑造,現在達不到預期的效果,也只有殺一儆百了。」老辣的姚監製不愧是拍警匪片的,說的話聽起來就透著心狠手辣。
「原來是嫌她男友挑得不對呀。」她涼涼地說話,讓大家都吃驚,「如果她選的是SN哪一位高層,就沒有這種問題了吧?說不定反而會是個德藝兼備的好藝人。」她挑釁的目光直直地對上陰沉著臉的爾行,再外行的人都知道她意有所指。
眾人都倒吸口冷氣,關係最好的老王拉了拉她。
「你不要忘了,黎冰嫁給總裁之後,就退出演藝圈了。」爾行一字一頓,他承認且吟惹怒了他,「SN沒有再讓她拍過一部戲。」
且吟倒退一步,呆住。
「這件事情我會考慮。現在你們手上所有的進度繼續進行。散會。」她從小就知道,爾行沉下聲音說話的時候,只有公事,沒有兄妹。
眾人散去,她最後站起來,爾行從她身旁擦過,淡淡地留下一句:「孫且吟,你現在不理智。」
她知道,但只是再次坐下來,右手撐住額。怎麼辦?她問自己。???
劇組裡卻沒有那樣的愁雲慘淡,同樣的新聞只是激起千層浪,陳思尋的好人緣換來恭喜聲不斷。
「不愧是思尋,連楊欣若那樣的美人也定下來了。怎麼樣?教我兩招吧。」
「我以為你一直是談地下情的,這一次怎麼公開了呢?」
「我還以為楊欣若現在的男朋友是華勤集團的小開,居然是你小子。」
「戲也拍了兩個月了,我們劇組裡美女也不少啊。你還想著楊欣若呀。」
「哎,我還以為你和甄真是真的呢。」
七嘴八舌,他只是淡淡地笑著,不做回應。篤定卻不燦爛的表情,恍惚得不像是他自己。七歪八拐地打著哈哈滑出人群,他卻差點撞上了一個人。
「看這個陣勢,大概只剩下我沒有恭喜你了。」他愈發顯得疲憊,眉目間也並不覺得意氣風發,讓她連原來的那分抱怨的想法也蕩然無存,話音裡連自己都聽得見苦澀。
「且吟,對不起。這一次可能要連累你了。」這種時機公開此事,他知道是個大麻煩,但他必須給欣若承諾,更重要的是絆住自己。
原來他都知道,那為什麼還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這就是愛嗎?「我會盡一切努力的,我的戲就是要找你拍。」她倔強地道,眼中只剩下堅持。
他越來越知道,這個美麗的女孩子真的不是只有美麗而已。那種堅持,甚至讓他不懂。他恍然記起,在記憶中,也有一個很美麗的女孩子,在那一天的陽光下仰頭看他,眼中比陽光更明亮,她說:「我叫Sunny,有一天我還會站在你面前。」Sunny,陽光的顏色。
「你一定要相信我。」她重重地點頭,彷彿是某一種誓言。
無所謂了,也許這就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但她的表情似乎感染了他,於是他也跟著點頭,「我相信你。」但又急急地補上一句:「不要太用力。」不能拖她下水,那麼,他就真的是萬劫不復了。
她笑,不肯轉身,兩手交握在身後,一步一步後退,「有我在呀。」
那身影消失在視線裡,他還是看著,終於喃喃地道著他最想說的一句話:「君且吟,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女孩子。」
「那麼,你為什麼不給自己機會呢?」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幾乎把他震開。倒轉身,他對上周乾瞭然的眼。
有什麼事情,是他明白,而自己不明白的????
她知道,如果自己做不到,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可以做到了。她深呼吸了一下,推門走進去。
「大哥。」她知道這件事不能公事公辦。
「且吟,你從來不在這裡叫我大哥的。」爾行放下手裡的文件,「有話就說。」他很少這樣嚴厲。
「那天,是我不對。」她囁嚅著,「我怕我手上的片子拍不完,影響進度,所以急得口不擇言了。」
爾行只看著她,不搭話,不笑。
「對不起嘛。」難道還要像小時候一樣敬童子軍禮嗎?
「你小時候做錯事會敬童子軍禮的。」不幸言中。
「其實,我並沒有要質疑爸爸媽媽的意思,我和你一樣,也很羨慕他們的感情。可是,那些人那麼勢利的樣子,我覺得好生氣。」這些對於她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人。
「且吟,他們不只是勢利,對於商業而言,有你看不見的殘酷。這件事,確實會影響SN未來的計劃。」
「可是SN這麼大,有必要對一個小小的藝人這麼小氣嗎?」且吟還是不服氣。
「其實所謂封殺令這回事,SN並不是經常做,除非出現了違約問題才會不得已而為之。至於藝人戀愛是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只是這件事情和楊欣若的形象定位衝突不小,監製用一個人是為了他身後的市場,如果一旦出現市場不良反應,棄用他也是正常的。如果他的演技和觀眾緣夠好,電視台不會不給他機會。即使是現在對楊欣若的處理,也只是將她排除在公司力捧的名單外,她還是我們的當家花旦,但能不能保住這個地位就要看她自己了,對陳思尋,也是這樣。他一直很有觀眾緣,但將來如何定位仍要看他自己。」爾行拉她在沙發上坐下來,說道。
她細細地想,沒有開口。想了很久,才知道不對。
「大哥,你輕描淡寫了。」她指控,但已經心平氣和,她知道爾行會為了自己這番話做出努力。
「就算過去不是這樣的,以後的SN,我們可以讓她這樣。」爾行真的是一個很好的領導人。
「我站你這邊。」
「你是我妹妹呀。」他拍拍她,「SN是我們兩個人的。」
"SN是大家的。」她揚頭,她要SN在大家的心裡。SN,SUN,孫,陽光,太陽。她只想要光明的世界,她會努力。???
「嗨。」被叫住,陳思尋回頭,是甄真。
「這麼早,回家嗎?」
他一笑,不答。
「你真的變成居家男人了嗎?」甄真走近他。
他再笑,還是不答。
她歎息,「真可惜,不是為我變的。」
「你以為我是變形金剛呀。」她裝得苦苦的表情逗笑了他。
「如果我是認真的呢?」她看他。
「真榮幸。」他還是笑。
「你剛好是我喜歡的類型呀。」她興高采烈地舊事重提。
「你不是說真的吧?」他做一臉驚恐狀,戲外兩個人也可以默契十足。
她上下打量著他,「陽光,有活力,又外向。真的,你看起來還是跟我挺合的。」
「看起來呀。」他配合她的打量。
「是啊,看起來。其實你不全是這樣的吧。」她側頭看他。
他失笑,「誰能全是一個樣子?」
甄真也笑,「Sunny有一句話形容你,我覺得很貼切。」
「你們背後議論我呀。」且吟的形容?她眼中的陳思尋,會是什麼樣子呢?眼色一黯,是什麼樣子,也不過是監製和藝人罷了,於是他不問。
「她說,陳思尋的長袖善舞就只到眼睛和笑容,看得到的地方。眼睛後面,是另一個人了。」甄真還是說了。
原來,她真的知道,他的視線迷離起來,遠遠地在人群中看見那個女孩——她真的還是個女孩,做監製本就是忙忙碌碌的,越忙碌,她的臉上越掛著笑容,所有的勇氣和毅然都可以讓人看見。
這一次他和楊欣若的事情,她一定也曾努力地爭取吧。應該謝謝她的,可是卻覺得說不出口。
遠遠地,楊欣若的車開過來,他朝甄真笑笑,就匆匆道別而去。
她看他跑開,「真幸福,找個圈內的女朋友,有什麼事也不用解釋。」
那邊已經有人在喊:「甄真,埋位,今天最後一場戲。」
說話間,欣若的車已在思尋面前停了下來,他上車,「今天收工晚,有點遲了,你等了很久了吧?」
欣若並不答,只取下架在眼上的墨鏡,也不開車,似乎在看什麼。
「再不走就遲到了。」思尋只好提醒她。
欣若這才側頭看他,「那是甄真吧?」
要糟,這段時間的經驗告訴他。他抿抿唇,點了點頭。
「她好像很喜歡你。」她開始開車。
「我們只是合作罷了。」
她白他一眼,「上次對甄真的訪談,做得不錯。」
那件事,他以為已經吵過了,也已經解釋過了。
他不知道該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