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對陳庭介來說是第一次,居然有人可以這樣陪伴在自己身旁。
但是這種情況持續到十一月初突然改變了。
原來陳庭介還和雷亞成約好既然考完試,乾脆找個週末去北投或淡水玩,但才約好,第二天就聯絡不到他。
打手機找不到人,打家裡電話也沒人接,這時陳庭介才知道自己對他的認識有多貧乏,居然除了這兩處就不知還可以上哪去找他了。
原來以為他只是消失幾天,但時間越拖越長,老師點了兩次名沒點到,已經開始下通牒的時候,陳庭介才真的慌了。
一開始聯絡不到他的時候,陳庭介以為雷亞成想跟自己分手才這麼做,但如果是各處都找不到他的話,事情就不太單純。
但是,他沒什麼思考的餘裕,突然之間,很多雷亞成的前後任情人跑來問陳庭介電亞成的下落。
一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在教室堵陳庭介,也有人在校門口等他。問話千篇一律是
「雷亞成上哪去了!?」
「是不是你把他藏起來?」
「你想一個人獨佔他?」
面對望復不斷的質詢,陳庭介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回答——
「我跟他沒關係。」
「騙人!他跟你在一起整整兩個月!而且這段時間他都拒絕其它人了!你還說你跟他沒關係?」
「煩死了!他有說我跟他有關係嗎!?那麼擔心不會自己去他家找他!?」陳庭介推開一個在自己面前哭得妝都花了的女人,再掙脫一個死命抓住自己臂膀的男生。這些人怎麼那麼煩啊,不會去他家自己問啊!
但這句話卻讓所有人地神情為之一變。
「你知道他家!?」
「你怎麼會知道,他從來不帶人回他家啊!?」
陳庭介也臉色慘然,這些人的表情有憤怒、有忌妒,這些表情都是絕不會在雷亞成面前出現的,他們都極力維持表面的和平。
「快說啊!」
陳庭介被這些人嚇得要死,他們輪番上陣、不停逼問。最後陳庭介乾脆躲在家裡不出門去學校上課。面對父母親的詢問也隨便找理由編派過去。
這些人似乎有一種共識,就是誰都不能進入雷亞成的家裡,以維持每個人的平等。這是什麼世界?好險自己沒陷進去。陳庭介萬分慶幸自己不屬於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
陳庭介本來以為雷亞成只是不想來上課,但那麼多人都找不到他,那他到底去哪兒了?但他連雷亞成的日常生活圈都不太知道。
但在不明原因的衝動驅使不,陳庭介還是在兩個星期後去他家按他的門鈴。當看到雷亞成家門口的信箱時,陳庭介就覺得很不安。裡面塞滿了信件和報紙,雖然雷亞成偶爾也會不拿報紙,但滿到掉到地上還是第一次。
按了好久都沒人應門,陳庭介一急,連忙去敲對門的門,敲了許久,總算有人打開一絲門的隙縫,瞪了陳庭介一眼。
「做什麼?」
陳庭介聞到一股室內的霉味,連忙退後一步。
「請問……你知道你對門的人在家裡嗎?你最近有看到他嗎?」
「我怎麼會記得這種事?」
「拜託你,只要你想的起來什麼都跟我說好嗎?」陳庭介難得用請求的語氣開口。
「我從很多天前就都沒看到他了!」
說完鐵門碰地一聲關上。陳庭介無力的坐在樓梯間,他不知該怎麼辦了。看到散落一地的報紙,他撿起來,細數上面的日期。這至少堆了一個多星期了……
如果報警,可以嗎?還是聯絡雷亞成的母親?可是手上沒有她的電話。
陳庭介覺得腦子亂糟糟的,六神無主,猛然一站起來又繼續敲雷亞成的門,敲個不停。
***
陳庭介在沒有辦法之下,只好每天下課後等在雷亞成的家門口,過了幾天,為了怕錯過他回來的時候,連白天也去等了。
雖然這樣很愚蠢,可是他也不知有什麼別的辦法。
如果其它那麼多人,在雷亞成會出現的地方找都找不到,那自己只能在這個唯一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等候。
陳庭介向警方報案,不過二十歲的成年人,而自己又不過只是他的朋友,根本沒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警方他確實是失蹤。
自己居然有在他家門口守得寸步不離的一天,如果把這件事跟兩三個月前的自己說,一定會大笑愚蠢吧!但他現在就在做這麼愚蠢的事,為了一個照理來說應該可有可無的男人。
該不會……要不要去停屍間看看?想到這,陳庭介連忙用去這些想法。
快回來吧……其它什麼都無所謂。
***
課也不去上,陳庭介的耐心已經快到臨界點,等了十多天,他每天坐在冰冷地水泥地上跟個白癡似的,偶爾柳至軒會過來把講義什麼的帶給他,最後柳至軒也受不了了。
「雷亞成這樣下去他這一學期的成續就完了,你想跟他一起完蛋嗎?」
「不想……」
「那就離開這裡!回到你原來該有的生活!」
「再等一下就好。」
柳至軒用厭煩的眼神望著陳庭介,最後還是什麼話也沒說的離開。
陳庭介覺得自己受氣,但也覺得他說的話沒錯。到底還要等多久啊?雷亞成是故意的嗎?為了讓自己心煩、焦急、覺得他很重要嗎?
前陣子雷亞成了問過自己為什麼都不會嫉妒或緊張他,那時出乎意料用認真的口氣問,還讓陳庭介好笑了一下,現在該不就是來反證他的說法吧?
「我不等了啦……」
陳庭介低聲地自言自語,這種無止盡的等待好累,根本沒有終點。日復一日,只是坐在這裡,把自己的生命浪費殆盡。而雷亞成,說不定正在某一處跟什麼人玩樂。
「不等了……不等了……不等了……」說是這樣說,陳庭介依然沒有起身,愣愣地望著樓梯口可能出現的人影。
***
結果又是枯等了一夭。每次都想著再等一下下就好,說不定再一下下他就會出現,結果雷亞成還是音訊渺然,不夠果斷也是讓自己又浪費了一天的兇手之一。
從雷亞成的公寓回自己家的路上,突然之間飄起了雨,陳庭介從自己的背包中拿出傘撐著。
雨絲混著冷風讓陳庭介瑟縮起來。
明天不等了。這次陳庭介真的下定決心,再等下去,自己就賠進了更重要的東西。不過,這麼說來,雷亞成也是很重要的東西?陳庭介歎了一口氣,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悲哀。
快到自己家門口的時候,陳庭介看到站在路燈下靜靜淋雨的電亞成,驚得差點把雨傘掉到地下去。雷亞成臉色慘白、嘴唇發青,不知淋了多久的雨。他眼睛似乎在看陳庭介,卻又像什麼都沒有看到。
看到站在雨中等候自己,沒有去任何別的地方,任何男性或女性的住處,而是站在自己的家門口的雷亞成,陳庭介突然覺得先前為自己畫的底線瞬間被衝破了,心中滿滿的儘是對他的情感。
不論他曾經喜歡上多少人,或是依然處在進行式狀態的又有多少人,最後依然回到自己這裡了不是嗎?在眼前這個人將近崩潰的時候,這種自傲感卻讓陳庭介幾乎壓抑不住自己的興奮,而這種興奮又使他的聲音微帶顫抖,彷彿因悲傷而發出的聲音一般。
「你……怎麼在這裡?」
陳庭介極度壓抑自己,不讓聲音洩漏自己的情緒。
「我母親去世了。」雷亞成低聲說道。
答非所問的回答,陳庭介自己拼湊成完整的一篇,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母親去世了,他很痛苦,需要人安慰?
「在這裡淋雨也不是辦法。」
向來不知如何安慰人的陳庭介,只好顧左右而言他,畢竟親人去世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雷亞成全身濕透,一向閃亮的眼睛在這時卻異常灰暗,他用力的將陳庭介擁入懷中,像是要擠碎他;而陳庭介感受到對方身上濕衣傳過來的溫度,冰冷得叫人發寒。終於,雷亞成像是忍耐很久似的,痛哭失聲。
「我應該在她身邊的!為什麼我不在!?我應該在的!」
兩個人相擁在滂沱大雨中,雷亞成臉上的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而陳庭介也不知自己心中的酸楚究竟是打哪兒來,明明不過就是死了一個不認識的傢伙嘛,可是看到雷亞成哭成這樣,陳庭介也無法再保持冷靜,抱緊他像是隨時都會崩潰的高大身體,連傘都顧不得的,只想安慰眼前這個人。
***
倒臥在床上的兩個人,陳庭介抱著雷亞成,輕撫他的背脊,直到他不再那麼痛苦,停止顫抖。雷亞成像是很久沒有感覺到人類的溫暖一般,緊緊地偎著陳庭介,像自言自語地說:
「她自殺了……當她接到我爸爸的死訊時,就自殺了……我應該知道的,她根本還愛著我爸……」
陳庭介吻著雷亞成的臉。
「不要自責,你一點錯都沒有。」其實陳庭介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有錯沒有,而錯不錯又有什麼差別,他只是照著一般連續劇演的安慰方式,以及自己所試想的去做。
「她是割腕的。我一回老家就發現她的屍體在浴室中,血跡早都乾涸了,卻都沒有人發現。我應該陪在她身邊,看住她……」
「你無法預知未來。」
雷亞成聽到這句話,抬起頭望著陳庭介,眼裡有深沉地悲傷,彷彿在控訴自己是否真的無法阻止,是否這真的是一個人該有的宿命。但他感覺到這問題的無解,便又靠在陳庭介的肩上,輕輕的說著。
「我好恨她的自私,自顧自的決定生下我,自顧自的把我丟在一旁,現在自顧自的丟棄生命,只為了那個我從來沒見過面的父親。我不要小孩,因為那好殘忍,就像她一樣……生命到底多美好了?她自己不就放棄了嗎?憑什麼要我感激她給我生命?她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想被生下來啊!」
「可是我希望你生下來,因為如果你沒生下來,我就遇不到你了,是不是?」
「你希望你遇到我?你喜歡我嗎?」
雷亞成現在看起來好脆弱,彷彿一碰就會碎掉的陶瓷娃娃,讓陳庭介心疼的緊摟住他。
「我當然喜歡你。」
雷亞成默然了好一會,才低聲說:
「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愛這麼多人,然後又很快的就不愛了……我以為這種生活很快樂,因為她也是過著這種生活。只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跟她一樣,看起來周旋在許多人中間,但事實上那都是假的,她連自己的最愛都抓不住。」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母親看起來就像一朵花似的,每個人都愛她,而且到哪都受歡迎,日子永遠不寂寞,所以他一直以為,母親即使沒有父親也不會怎麼樣。
但既然這樣的話,又為什麼要為他自殺呢?
既然要為他自殺,那當初又為什麼要提出分手?
據他所知,是母親這方提出的,那時她還挺著大肚子。
怎麼想都無法解釋,而唯一可以解答疑惑的人,已經自行選擇死亡之路了。
雷亞成緊抱住眼前的這個人,怕他也會消失。
至於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選擇來找陳庭介,雷亞成沒有多餘的能力去思考,他只是按著本能去做,當想到的時候,已經站在陳庭介的家門口。
身上的衣服依然濕透。雷亞成感到寒冷,將手收緊了些,然後將陳庭介壓倒在床上。
感覺到這次的行為可能會和以往不同的陳庭介原先有點抵抗,但看到雷亞成痛苦又迷惑的眼神時,便安靜下來,任由他把唇貼在自己的頸項上。
***
兩人進展到最親密的性愛行為,彼此之間毫無隔閡。而雷亞成問陳庭介要不要乾脆搬到自己家住在一起時,陳庭介更是毫不猶豫的答應。這離第一次的行為大概是一個星期之後,雷亞成幫著他把行李搬到自己家。
「你這些東西要放哪裡?」雷亞成從一堆紙箱中抬頭,陳庭介的東西不少,所以雷亞成也幫著整理。
「看你高興放哪就放哪啊!這是你家,所以由你決定。」
「那我幫你放到陽台去?」
「你活得不耐煩了?」
陳庭介作勢要賞雷亞成拳頭,卻輕易地被擋住,順勢拉進對方的懷中。當然陳庭介是故意的,戀人間的打打鬧鬧不過是親密舉動的延長。
雷亞成感覺自己的心彷彿在這樣的行為中一次坎的被治癒。於是更加愛憐的抱著懷裡的人,陳庭介感覺到了,也緊緊的回抱他。
「嗯……」
接受戀人壓止來的嘴唇,陳庭介溫馴地響應。
對雷亞成,他只想給予無止盡的溫柔,任何傷心的事都不再出現,因為他深信自己就是可以將雷亞成帶離無止盡的愛情遊戲的人。
和那些狐朋狗黨鬼混,但除了柳至軒外,其它人都沒注意他和電亞成的關係。
兩人就這樣同住到四年級下學期,陳庭介也以為以後也會一直這樣,直到柳至軒某天神色不善地在下課後叫住陳庭介。
「你跟雷亞成……究竟好到什麼程度?」
陳庭介狐疑地望望他,這好像不關他的事吧?
「你問這做什麼?」
「你自己看吧!」
柳至軒拿出一份資料袋給他,陳庭介不想接,因為他覺得有不好的預感,似乎接下這份東西自己的生活就被打亂,但柳至軒還是硬塞在他手中,說道:
「你好自為之。」
為什麼要好自為之?陳庭介想馬上把資料袋丟到教室中的垃圾桶去,可是他還是沒有這樣做,好奇心戰勝一切。
回家後,他雙手顫抖的拆開這份資料袋,裡面是柳至軒一貫的報告格式。一份身家資料再加一堆照片,厚厚的一大疊。
照片中的人物形形色色,在許多不同的偷情地點,唯一相同的就是裡面都有雷亞成。全部看過一遍之後,陳庭介愣愣的坐在客廳,任由照片散放在桌上。
這應該沒什麼吧……早都看過了,交往之前就知道雷亞成是什麼樣的人,只是陳庭介自以為可以改變他而已。看資料上記載的時間大概都是這幾個月的事。也就是說,至少雷亞成對他忠誠了將近四個月,這樣足不足夠?
「我回來了。」雷亞成的聲音傳了來,陳庭介趕忙把桌上收一收,藏進桌子底下,因為他怕如果隨便丟在垃圾桶裡,會被雷亞成發現,然後兩個人勢必會吵架,可能就會分手。
「你在幹嘛?」
正走進來看到陳庭介不自然的動作的雷亞成,好奇的問。
「沒……沒有。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突然接到電話,說有一個臨時工作。」
真的嗎?陳庭介覺得眼前這個人好像說什麼話都無法信任的感覺。他甚至隱隱約約覺得空氣中有一股不屬於他倆的味道,而是一個不知名的第三者帶來的。
「我去洗澡。」
雷亞成丟下這句話,就進了浴室,陳庭介等他進去之後,看到他去在門旁的背包,便走了過去,凝視著,突然他抓起了背包,因為太過緊張而雙手發抖,一邊翻著裡面的東西一邊注意雷亞成在浴室裡的動靜,最後翻出了他的手機,便把手機通訊簿一個個叫出來看。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違反了一開始兩人的不成文約定,但是,他為雷亞成付出這麼多,越一點界,應該不為過吧?
手機裡記載著一些他很陌生的人名,不知道是何時出現的,陳庭介突然覺得自己全身虛軟,連胃都痛了起來。
等到雷亞成走出來時,陳庭介已經關燈上床睡覺了。
以前陳庭介都會等到自己回來在一起睡,雷亞成不知為什麼今天例外,但還是鑽進床內,從後用雙手環住陳庭介,而他顫動了一下。雷亞成輕聲問:
「還沒睡?」
「嗯。一
「失眠嗎?」
「不是……」
聽到他虛弱的聲音,雷亞成把他抱緊,但陳庭介卻掙扎起來,直到雷亞成放開他。
兩人就在這種尷尬的氣氛中度過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