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彷徨,懷疑自己的操作有欠水準,未必認清楚時間地點,可別一下子把自己送到了西太平洋去。如果是說英語的國家又還好些,若是法語德語甚至葡萄牙語可怎麼得了?
然而這時我聽到轉街一聲清脆的碎玻璃響,接著傳來男人的呵斥聲和孩童的叫罵聲,聲聲入耳,說的分明是國語。不知如何,平時痛恨人家說髒話的我,此刻只覺那粗魯的謾罵聽在耳中是如此可心適意,親切無比。
我順著那聲音找過去,正看到一個彪形大漢揪住一個男孩的衣襟在斥罵,老拳高高舉起,眼看就要打下去。我顧不得害怕,本能地喊一句:「住手!」
三言兩語問清楚,原來是這孩子淘氣,擲石子砸了男人家的玻璃。我詫異,問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孩子扭過頭,一臉倔強,沉默不語。
我便又問大漢:「你們認識?」
「誰要認識這小赤佬?」大漢怒氣未消,「這附近天天有人喊家裡窗玻璃被人砸了就跑,今天被我逮個正著,原來是這小赤佬干的,撞在我手裡了,饒不了他!」
我心裡一動,定睛看那少年,骯髒的泥漬汗漬掩不去他本來眉目的清秀英挺,一件髒稀稀的白襯衫上塗滿墨跡,一望可知是隨手塗鴉,然而筆意行雲流水,頗有天份。
「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翻我白眼,不肯做答。
我再問:「你是不是姓沈?」
「不是。」
錯了?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來:「對了,你是姓曹?」
男孩子抬起頭來:「你怎麼知道?」
世事弄人!我頓時感慨不已,淚盈於睫,許多想不通的往事驀然間澄明如鏡。是沈曹,年幼時的沈曹。我想起沈曹對我講過的那位貌若天仙的白衣女子——「那個女人,非常地美麗。雖然那時候我還小,什麼都不懂,但是我清楚地記得她的長相,真的很美,很美,她穿著一條白裙子,那款式料子,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她的笑容,就和天上的月亮一樣,有一種柔和的光芒……那個美麗的女人,她使我相信,我是個好孩子,她給了我一個希望。在我心目中,她美如天仙,她的話,就是命運的明示……」
當時,我還曾嫉妒過他用如此熾熱的語調讚頌過的這個神秘女人,卻原來,竟是我自己!
一切都是注定的,台辭和過場早已由沈曹本人對我預演,此刻只需要照著劇本念對白:「衣服上的畫,是你畫的?你畫得真好,比很多人都好。你將來會是一個很出色的人,有許多偉大的發明。所有認識你的人都會尊敬你,佩服你。你可不能因為打架闖禍就把自己毀了呀。」
小小的沈曹十分驚訝,抬起大眼睛望著我,眼裡漸漸蓄滿淚水。
我將他抱在懷中,緊緊地抱在懷中,百感交集。然而就在這時候,提前設定的回歸時間到了,彷彿有誰從我懷中大力將小沈搶走,懷中一空,接著,就像每天早晨被鬧鐘叫響一樣,忽然一陣耳鳴心悸,只覺得風聲如訴,暮色四緊,我頭部一陣劇烈的疼痛,眼前先是一黑,既而大亮,已經安全著陸,「回到人間」……
我睜開眼睛,只覺懷中蕭索,眼角濕濕的,伸手一抹,沾了一手的淚。
沈曹,哦可憐的沈曹,可親的沈曹。原來你我的緣份,早已上天注定。注定你會發明這樣一件偉大的儀器,注定你會教我使用它,注定我會回到二十多年前為你指點迷津,注定你我今天要再度相遇……在時間的長河裡,到底什麼是先,什麼是後,什麼是因,什麼是果?
我在常德公寓裡獨自坐到天黑。走出來時,只見萬家燈火,恍如夢境。誰又知道什麼是夢,什麼才是真實呢?
剛回到家,子俊的電話已經追過來:「錦盒,你到哪裡去了?」
「沒去哪裡,就在街上隨便走走散心。」我這樣敷衍他的時候,心中有很深的抱歉和疏離感。可是不如此,又做何回答呢?對他講「時間大神」?那是一個太大的驚異。以子俊的理解力,會視我的說法為天方夜譚,甚至保不定還會扭送我去看精神科醫生的。
子俊說:「要不要我現在過來看你?」
「不要,人家會以為我們同居了。」
子俊沉默了一下,然後說:「其實錦盒,我們就真是同居,也是非常正常的。現在人不都是這樣的嗎?」
「所以說我不是現代人。」我溫和地說,「子俊,你不是總說我不食人間煙火嗎?」
「我尊重你的選擇。」子俊最後這樣說。
於是我心安理得地拔掉電話插頭,開始蒙頭大睡。
每次使用過時間大神,我都會有頗長一段時間的震盪,宛如坐船。
船蕩漾在煙水蒼茫間。
仍年輕風韻猶存的外婆
是一艘小船,除了艄公外,只坐著兩個人——哦不,三個。因為坐在船頭年紀稍長的那位懷中還抱著一個小小女童。那女孩大大的眼睛,嘴唇緊抿,神情間有種似曾相識的熟稔。
對手的女子臉容清麗,神色憂戚,彷彿有不能開解的難關。
再後面就是艄公了,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槳。
然而我呢?我在哪裡?
這小小的船,這船上轉側惟艱的幾個人,哪裡插得下我的位置?我站在哪裡看到的這一切?那老老小小的三代女人,那悠閒的艄公,他們為什麼似乎都沒有看見我?我又為什麼會置身於這樣一個奇怪的場景中?
這時候那不足三歲的女童忽然回過頭來,與我眼光相撞時,詭異地一笑。宛如有一柄劍驀地刺入心中,我霍然明白,我見到了外婆。我在做夢。借助時間大神未能去到的地方,居然在自己的夢中抵達了。
我終於看到已經做了外婆卻仍然年輕風韻猶存的外婆,抱在她懷中的那個大眼睛小囡,是我麼?
一望可知,這是一艘租來的觀光小船,岸邊高樓林立,讓我清楚地判斷出這水便是黃浦江,是在外灘一帶,多少年後,那邊將豎起一座舉世聞名的建築——東方之珠。
外婆如此風雅,竟然曉得租一艘小船來做談判之所。載沉載浮間,人的心反而會沉靜下來,大概是不會開仗的;又或者,外婆做一個賭,如果那賀小姐不答應退出,外婆便將她推至水中,埋屍江底?
我在夢中笑起來,原來那憂鬱的女子,便是賀乘龍了。
本來以為天下所有的情婦都是一般嘴臉:妖艷,邪氣,說話媚聲拿調,穿著暴露花俏,喜歡吊著眉梢用眼角看人——然而全不是那樣。賀乘龍小姐高大健美,穿一套做工考究的職業裝,微笑可人,聲線低沉,她將一隻手搭在船舷上,側首望向江面,眉宇間略略露出幾分彷徨,千回百轉,我見猶憐。
那個時代的職業女性,比今天的所謂白領更具韻味。
我暗暗喝一聲采,老爸的眼光不錯,我是男人,我也選她。她的確比我母親更加精彩出色。
夢中的我臉孔圓圓的像個洋娃娃,被抱在外婆懷中,大眼睛一眨一眨望住賀小姐,大概也是被美色所吸引吧?我更加微笑,嘿,三歲時我已經懂得鑒貌辨色。
那賀乘龍回望我的眼神哀惋而無奈,她最後說:「外婆,我答應,為了這小天使,我不會再介入你們的家庭。」
天使。沈曹回憶二十多年前對他布道的白衣神秘女子時也曾這樣形容過我。
夢中的我,三歲;而借時間大神回到那個時代的我卻已近三十歲。兩個我,咫尺天涯。一個在我夢中,另一個,在時間大神的掌控下。三個我,到底哪個才是本尊哪個是變身?
神話裡美猴王七十二變,不知與這是否異曲同工。
三歲的我和三十歲的我一齊望著賀乘龍,滿心無奈。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歡低頭,卻是所有的女人都擅長忍耐。
慢著,賀乘龍,為什麼我會知道她叫賀乘龍?
心裡一驚,也便醒了過來。而夢境歷歷在目。為什麼我會知道她叫賀乘龍?剛才夢到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個夢?
我按捺不住,撥一個電話回蘇州家裡,越急越出錯,按了半天鍵聽不到任何聲音,這才想起昨晚睡前特意把插銷拔掉的。定一定神,接好插頭,終於聽到彼端傳來老媽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明顯是剛剛醒來。隔著長長電話線,我彷彿已經看到她睡眼的惺忪。
「阿錦,是你呀,怎麼這麼早來電話?回上海後還習慣麼?」
我顧不得寒暄,急著問:「媽,那個女人叫什麼?」
「什麼那個女人?你這丫頭,講話老是沒頭沒腦的,哪個女人呀?」
「就是和爸爸有過一腿的那個上海第三者呀。」
完成我再見她的心願
「什麼一腿兩腿的,你嘴裡胡說些什麼。」聽媽媽的語氣,似乎頗後悔跟我說了往事,「怎麼你還記得呀?」
「那個女人,是不是叫賀乘龍?」
「是呀,你怎麼知道?」
我呆住。我怎麼知道?我夢到的。夢中,那個女人說她叫賀乘龍。可是,那真的是做夢嗎?或者,是小時候的記憶迴光返照?或者,是外婆靈魂托夢完成我再見她的心願?又或者,是時間大神的余作用未消?
然而還有後文——媽媽吞吞吐吐地說:「那個賀乘龍,她又出現了。」
「又出現了?什麼意思?」
「她打電話給你爸爸,說要來蘇州,想見見你爸。」
「見面?」我愣了一下,接著勸慰母親,「他們倆加起來都快一百歲了,見了面又能怎樣?也不過是想說說心裡話罷了。難道女兒都三十了他們還要鬧離婚不成?何況就算離婚,也沒什麼大不了,你已經和爸過了大半輩子了,趁機可以換個活法兒。」
「你這孩子,胡說八道。」媽媽就是這點可愛,經了半個世紀的滄桑,偶爾還會做小兒女狀撒嬌發嗔。
我繼續巧舌如簧:「要來的躲不過,躲過的不是禍。媽,他們也忍了好多年了,想見面,你就讓他們見一下吧。既然爸爸能把這話告訴你,就是心底坦蕩,不想瞞著你。依我說,你不如乾脆請那位賀女士到家裡來,把她當成一位家庭的朋友好好接待,反而沒什麼事會發生。越是藏著躲著如臨大敵的,越反而會生出事來。這種時候,爸爸心裡肯定是有些動盪的,你可要自己拿準主意,小心處理了。」
「也只得這樣了。」媽媽無奈地說,聲音裡滿是淒惶無助。這一生,真正令她緊張的,也就是這個家吧?爸爸一次又一次讓她倉惶緊張,算不算一種辜負呢?
掛斷電話,我半天都不能還神。這件事越來越不對,時間大神遠遠沒有我們想像的那樣簡單。那是一種可怕的發明,它可以將過去未來真實和虛假完全顛倒過來,讓人迷失在時間的叢林裡,不能自已。而且,冥冥之中,它似乎在左右我們的情感,改變生活的軌跡,雖然它是由人類發明,可是它對於人類所起到潛移默化的能力,竟是我們無可逆料不能阻擋的……
我終於重新抓起電話,撥給沈曹……
電話鈴聲響了一次又一次,回應我的卻始終是冷漠的電話留言:「這裡是沈曹的家……」
我第一次發覺,自己和沈曹其實是這樣的陌生,一旦他關掉手機,我便再也沒有辦法找到他。
所有的疑慮都壓在了心底。我不敢再去招惹時間大神,也刻意地迴避與子俊見面。我不想在沈曹失蹤的情況下和子俊修復舊好,那樣對他們兩個人以及對我自己都相當地不公平。
我不能在這種情緒下做出任何判斷。
一次又一次地獨自探訪常德公寓,打掃房間,給水仙花換水,坐在沙發上聽一會兒音樂,甚至學會了抽煙——是照著沈曹留下來的煙蒂的牌子買的。
雖然沒有見沈曹,可是他的痕跡無處不在。
我也終於回公司上班。
在蘇州呆了幾天,已經生了厭工情緒,再回到工作崗位上,只覺漫漫長日苦不堪捱。上頭交下來的工作,直做到午飯時間還不能交差。
阿陳於是有話說:「做人要知足,每天在冷氣房裡坐八小時就有薪水可算,還要唉聲歎氣的話,只怕天老爺也嫌你囉嗦。」他說話的口吻就好像他就是天老爺了,至少也是在替天行道,一副聖人智者的腔調,只差沒在額頭上鑿四個字:永遠正確。
不過話說回來,工作管工作,情緒管情緒,我是不應該把八小時以外的喜怒哀樂帶到上班時間來暈染的。
因此我低下頭說:「對不起,我馬上做好。」
阿陳對我的柔順很滿意,或者說是對他自己的訓誡如此奏效很滿意,於是越發用告解的口吻滔滔不絕地說教起來,並且老調重彈地又批評起我的白襯衫來,似乎我從頭到腳無一是處,簡直就不配做一個女人。
我終於忍不住:「陳經理,如果你再一直這樣說下去的話,我只怕做到下班時間也做不好了。」
阿陳的臉瞬間充血,變成豬肝色。
我覺得快意,早就應該叫他住嘴的。
一個可以輕易言敗的人
但是阿陳不是一個可以輕易言敗的人,他的臉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忽然一扭脖子,咬牙切齒地說:「顧錦盒,別以為你攀了高枝,搭上沈曹,就可以狗仗人勢,三分顏色開染坊了,姓沈的早就另結新歡了,未必還肯罩你!」
這已經跡近污辱了,我忍無可忍,暴喝:「我不需要任何人罩!」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抬起頭來,他們習慣了我的逆來順受,大概沒有料到兔子急了真會有咬人的時候,臉上紛紛露出吃驚和好奇的神色。
我受夠了,忽然間,我覺得這一切是這樣的無聊,阿陳的見風使舵,同事的幸災樂禍,我自己的隱忍含糊,都讓我覺得再一分鐘也不能忍下去。我摔出手中的檔案,一字一句地宣佈:「我辭職。凡是沈曹勢力範圍,我絕不涉足。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眾目睽睽下,我拂袖而出——這樣的任性,一生能有幾次呢?
坐在電梯裡的時候我恨恨地想,如果借助時間大神去到三十多年前,阿陳初出生的時辰,我扮個護士進去嬰兒室,掐住他的脖子猛一用力,或者這個人便從此消失。
忽然覺得這情形似曾相識——豈非有點雷同美國大片《終結者》中的橋段?
我獨自在電梯裡「嘿嘿」冷笑起來。
但是一來到常德公寓,我的眼淚便垂下來。
沈曹另結新歡?難怪辦公室裡每個人見到我都是那麼一副怪怪的表情。開始還以為是我多疑,然而連實習小女生們也滿臉好奇,對著我不住打量並竊竊私語,原來在她們心目中,我已成了沈曹昨日黃花的舊愛。
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時候,沈曹,他並沒有在我身邊,反而雪上加霜地使我更立於無援之地。
我撫摸著時間大神的指針,猶豫著要不要再借用一次——不不,當然不是三十年前的醫院嬰兒科,想一想還可以,真要殺人害命我還沒那膽子,況且阿陳那種人,並不能傷我那麼深,也就自然不會讓我恨得那麼切——我想見的,仍然是張愛玲。
張愛玲愛上的胡蘭成,曾是一個聲名狼藉卻偏偏才俊風流的多情種子。他追求她,卻又背叛她,終於使她寫下了那封哀艷淒絕的斷交信: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這次的決心,我是經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彼時惟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
那封信,寫於一九四七年。
一九四七年,那便是我想去的年份了。
彼時的張愛玲,在明明白白地面對了胡蘭成的負心之後,卻還是要忍辱負重,「經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才終於痛下決心寫了這封絕交信。當時的她,是如何思慮清楚的呢?
信中的「小吉」,指的是時局動盪,日本戰敗,國民政府全城搜捕漢奸,胡蘭成當時四處逃亡,十分狼狽。那時的張愛玲雖然實際上早已與胡蘭成分開,卻不願意在這種時候絕情分手,故一再延俄,寧可受池魚之災被時人誤會遷責,也要等到胡蘭成安全後才致信正式離異。這樣的一個女子,在政治上也許糊塗,然而在情義上,卻不能不令人讚佩。
後來她去了美國,後來她再婚,後來她孤獨地死在異鄉。其間,一直拒絕再與胡蘭成相見。她說她把他忘記了。
她把他忘記了。就像我多年後也會忘記沈曹一樣。
曾經的傷害,彷彿皮膚被刀子尖銳地劃開,塞進一枚硬幣,然後慢慢地發炎,化膿,經歷種種痛苦折磨,終於結痂,脫痂,癒合,長出新的皮肉,並經過日曬雨淋,使那一寸皮膚完全恢復如初,再不見一絲傷痕。
所有的痕跡都被抹煞了,皮膚假裝忘記了一切,可是肉體記錄了一切,血脈深處,埋藏著那枚硬幣,每一次血液循環,都從它的身側經過,都將它重新複習,然後帶著它的氣味流遍全身,滲透每一寸肌膚每一縷神經末梢。直至呼吸也帶著記憶的味道,帶著難言的痛楚,就好像早晨刷完牙後,會呼出牙膏的味道一樣。
是這樣麼?是這樣麼?
即使他真能做到那樣
我想見張愛玲,我想面對一九四七年的她,問一聲:你後悔過麼?
再見沈曹時,恍如隔世。
他去南美拍片,剛剛回來,說:「我聽說你辭職,立刻就趕來了。是阿陳那小子得罪你?我把他的頭擰下來做成足球送你可好?」
但是這笑話並不好笑。而且即使他真能做到那樣,我也不會覺得開心,因為那樣的話,阿陳的話就得到了驗證:我是由沈曹罩著的。
我搖搖頭,說:「和他無關,是我自己情緒不好。」
沈曹體諒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外婆去世了。」我說,聲音忽然哽咽。
「原來是這樣。」他恍然大悟,「上次在常德公寓和你分手,第二天你便告失蹤。接著有天回家,我聽到了你給我的電話留言,可是光叫我的名字,卻不說話。你知道我有多著急!第二天我就去辦了來電顯示。可是你又不再打來了。偏偏我又有新工作,趕著上飛機。在南美,隔著千山萬水,錦盒,我真怕再也見不到你。」
聽到這樣的話,怎能不心動呢?我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淚珠兒還留在腮邊,卻已經微笑了:「沈曹,還記得你跟我說起過的那個白衣女人嗎?」
「他是我生命的天使。」
我笑起來,一提到那位神秘的「白衣女郎」,沈曹就拿出這副唱讚美詩的腔調,卻不知道,他的「天使」,此刻就坐在他對面。我故意再問:「那個女人,長得漂亮嗎?比我怎麼樣?」
沈曹細細打量我,微笑:「錦盒,你堪稱美女,在我心目中,沒有人可以與你相比。不過那位天使,她清麗端莊,言談中有種高貴的氣度,如悲天憫人的仙子,她是不能與凡人相提並論的。」
我又好氣又好笑,繼續問:「那麼,到底是她比較漂亮還是我稍勝一籌呢?」
沈曹煩惱:「錦盒,你平時不是這麼小氣的。她在我心目中,是無與倫比的,請你不要再問我這樣的問題好嗎?」
哼,他居然以為我是個小氣計較的淺薄女子,是為了吃醋才和他無理取鬧呢。我決定說出真相,讓他大吃一驚:「可是那個人就是我呀。我就是你小時候見過的所謂天使,她怎麼可能比我更漂亮呢?」
沈曹吃驚:「錦盒,你在說什麼呀?你是不是很在意我心中有別的女人?不過,我已經說過了,她不是什麼別的女人,她是一個天使。你根本沒必要和她比的。」
我氣急:「我不是要比。我是跟你說真的,那個人,就是我。」
看到沈曹滿臉的不以為然,我只好再多一點提示,問他:「她當時是不是穿著一件白襯衫?」
「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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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就和我現在身上穿的這件一樣?」
他打量我,滿面狐疑:「怎麼可能一樣呢?二十多年前的款樣。」
「那她是不是對你說:你將來會很有成就,有很多人會崇拜你,要你好好的。」
「是呀。」
「你看,我都知道,因為我就是她。」
「可這些都是我對你說過的呀。」
我為之氣結。
沈曹還在設法安慰我:「你放心,錦盒,對她的崇敬和尊重不會影響我們的感情的,這是兩回事。」
我沒轍了,這傢伙油鹽不進,早已將記憶中的我神化,抵死不肯承認童年時相遇的顧錦盒就是面前這個顧錦盒,她在他心目中,早已長了光環與翅膀,成為一個神。他拒絕將她人化,甚至拒絕面對真實的她。我真是哭笑不得。
「錦盒,你生氣了?」沈曹更加不安。
我苦笑,沒好氣地答:「我在吃醋。」吃我自己的醋。
說到吃醋,我倒又想起另一件事來。「對了,阿陳說你另結新歡,這是什麼意思?」
沈曹的臉一沉:「錦盒,你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