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一波又一波震動從地面傳導而來,防空洞內鴉雀無聲,隨著餘波忽閃的燈光如同所有人的生命之火般岌岌可危,每個人都不約而同的瞪大雙眼,木然的承受著隨時會崩潰的理智在做最後的掙扎……
只要天花板出現龜裂,我們就全完了!只要地板出現塌陷,我們就全完了!
每個人的眼神中都寫滿這種不安,但是神情卻都沉默的彷彿那劇烈的足以毀滅一切的震動只是一列火車在行駛罷了,默默的任由那列火車走向生、或走向死……
沒人尖叫,沒人哭泣,所有人都像緊緊凝結的沙粒,無比清晰的知道只有一個人出現紕漏,一顆沙粒脫落,整座大堤將被毀滅性的洪水毀於一瞬!連無知的孩童們都彷彿感染到這種無言的默契,只是緊緊的依偎在大人懷中,純潔無邪的大眼睛中閃動著似懂非懂單純光彩。
我將頭埋在懷中小女孩子的頸窩處,小女孩一直在輕輕的發抖,我還可以聽到她用非常非常低的聲音哄著懷中的弟弟:「小傑不要怕哦……小傑真乖……姐姐一直陪著你……不要怕……不要怕……」
松……你能想像嗎……?我此刻竟前所未有的想念你……真的好想你……為什麼你不在身邊呢……為什麼……
彷彿經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我忽然意識到好像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聽到隆隆的爆炸聲與激烈的槍戰聲,連地面轟隆的震動都沉寂了許久……
我慢慢抬起頭,然後是另一個人也困惑而小心的抬起頭,然後是又一個,再一個……
大家都抬起頭,卻也都更加用心的聆聽著四周的聲響。好靜……非常安靜……
「結束了嗎……?」一個不太確實的聲音傳來。
沒人回答他,就算戰事停止,也不代表就是『結束』。大家都將目光投向緊閉的大門,所有的答案都將在大門打開的一瞬間得到解答。那原本只是為安全而生的大門,忽然變成了一道介於天堂與地獄之間的生死門,或生……或死……
到底,是誰來打開這道門?
門,緩緩的打開了。忽然人群中有人在驚呼,然後開始有人笑,有人叫,緊接著所有人都沸騰起來!我這才發覺自己竟從門開始打開到確定無事之間沒有呼吸過一下……
小女孩從我懷中跳了下來,抱著弟弟吃力的向一個大漢奔去,那個少了一支胳膊的男子露出慈祥的笑容,蹲下身,向女孩子伸出了一隻手……
我站起身,目光沒有特定目標的四處尋找著什麼……可是……卻找不到可以依附的寄點……那個笑意盎盎的少年在哪裡……?那個深切濃情呼喚著『羅』的少年在哪裡……在哪裡……
「林!」一張黝黑的臉孔掛著舒心的笑容出現在我的面前,用手抹去我眼角的淚花:「我回來了,別哭……」
我,哭了?
手輕輕的撫向臉頰,潮濕的觸感沾染了一手,驀然驚覺得自己如此脆弱的我,忽然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所以我撲到金恩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這場哭泣,已經醞釀了很久了吧?所以才會哭得這麼驚天動地,哭得如此淒涼悲傷……緊閉著雙眼,卻晃動著松無神的眸子呆呆的凝視著前方時,低喃著我的名字時的情景……那個時候我為什麼沒有抓住他的手,告訴他真相呢?為什麼我選擇了讓他在牽掛與孤獨中死去,卻沒有觸手可及的救他一把?我明明可以的啊!為什麼……沒有預見悔恨會充斥大腦,無窮無盡的折磨著……
緊緊的擁抱,無比的充實,金恩低沉的聲音在我耳畔輕聲呼喚著:「林……林……」
多麼深情的聲音,多麼濃郁的情誼……可是被喚的人卻聽不到……
「軍方要與我們和談,他們指定參加談判人選中有你的名字,不過你不用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我一怔,和談?佔絕對優勢的軍方會主動和談?而且指定我為隨行人員之一?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不要去!」
我驚慌的看著金恩,後者卻只報以輕鬆的笑容:「我們不會那麼笨的,自然會做好萬全的準備,我也指定了他們最高指揮官崔嶺為必到之人,如果真要發生槍戰,至少也要讓他們掛掉一個將軍!」
崔嶺是那群人的指揮官?國寶級的青年才俊,軍事奇才的佼佼者,全球最傑出的中將,會被委派來剿滅武裝性『恐怖組織』嗎?不,答案是決不可能!
那麼,答案……就只能在我身上……
……
和談選在基地八百外、軍方駐地八百米外的彙集點處,那裡臨時搭建起一座帳篷,四處設起了探測儀,任何可能作為凶器的東西都不能帶進帳篷內,到場的人都受到嚴格的檢測。軍方從一開始就聲明,這場談判不論結果如何,都不會以任何形式被公佈於眾,即使走漏風聲,軍方也不會予以承認。
和談開始,長方桌的兩端,坐著面色凝重的八人,四四相對,沉默的氣氛膠著窒息。崔嶺的目光很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我的身上,對我報以輕輕的微笑。
我的心驀然一跳,果然,同排的幾人向我投來了困惑的目光,好像奇怪為什麼那個聞名瑕耳的將軍會獨獨向我投來友好的微笑……
崔嶺的目光移到金恩身上,兩個最高負責人的目光對撞,和談正式展開。
崔嶺依然保有直率的本性,單刀直入,一下子點出了重心:「軍方撤兵的唯一條件是,請班傑明·林作為友好協作的監督人跟隨我們回到軍事基地。」
大概沒人想到崔嶺連拐彎都沒有就直接將話說白,都一時間出現無法反應的窘態。崔嶺倒也發揮大將風範,說完話後便端坐著等待回音。幸好金恩的意外只顯露出一瞬便恢復了常態,也出我意料之外的沒有暴跳如雷,而是非常謹慎的思考了一下,然後緩緩開口。
「如果我們拒絕呢?」
「那麼等待你們的會是地毯式的轟炸與致命的打擊。」
崔嶺自信滿滿的說法令其它兩人反應激動,幾乎要拍案而起,金恩卻連半點波動都沒有,只是一味地思索著什麼。
「既然將軍對自己的實力如此看好,又為何會提出和談?」金恩的目光緩緩移向我,一字一句道:「而且開出的條件,除了個人情感以外,以一人換基地無疑是一個非常誘人的提議。只是,我又不得不奇怪,一個普通的紅十成員為何會引起你們如此大的興趣,甚至可以放棄一舉摧毀宿敵的機會?要知道,此次危機一過,軍方想再打擊紅十就沒那麼容易了。」
崔嶺露出一絲讚許的笑容:「很好,對於時局把握適當,沒有高估計自我實力的同時也沒有低估對方的實力,並且頭腦清晰冷靜,迅速分析,不愧是令軍方頻為頭痛的『黑狐狸』。不過你只說錯幾點,首先,我們並非非要班傑明此人不可,而是調查到他與您的特殊背景,覺得由此人來牽制紅十首腦應為上上之選。其次,我們原本就沒有將你們定位於『宿敵』
這種心頭大患的位置,所以早些攻破或晚時擊潰,對於我們來說沒有特別意義,所以不必當成我們在放棄什麼機會。」
崔嶺過於囂張的話語激起了紅十成員的怒火,而金恩,再一次以很冷靜的態度熄滅了這團火……
「如果將軍可以解釋我如下幾個問題,相信對於這次和談會有實質性幫助:首先,能否解釋一下一向以沉穩著稱的崔將軍為什麼從一開始就屢盡挑釁之意,好像非要觸怒我們才甘心?其次,你說的理由有一定道理,不過與之交換的,我們可否指定人員來『監督友好協作』的執行情況?最後,直覺告訴我,這次和談,幾位將軍從言吐到舉止都透著多餘的意味,明明是你們提出的和談卻大有不屑一談的架勢……」金恩沉思了一下,深吸一口氣道:「所以……若我們不同意,只怕今天也回不去了吧?」
崔嶺點點頭,微微笑起:「聰明。」
果然……
我在心中暗叫不好,目光開始迅速搜索著周圍,在雙方均沒有武器的情況下,為什麼崔嶺還可以如此自信滿滿?帳篷外是我研究出來的檢測儀,精確度高達99.999%!從外圍大肆進兵?可是發難的前一刻這裡就會先打起來!難道崔嶺對於自己及手下的身手如此自信?不然的話,難道從空中?太過離譜,不可能……地下?只怕人還沒爬過來,檢測器就已經探到熱源而鳴笛示警了。
那麼,破綻在哪裡呢?
我開始觀察軍方四人的裝扮……看似沒什麼特別之處的正統軍裝,神情都是那種經過訓練的平靜的近乎麻木的表情……若說可疑,那麼就只有他們的軍備沒有卸下了。可是檢測儀沒有響,不可能是槍械……那裡面裝的是什麼?生化武器?病毒細菌?可是以他們沒有準備防毒面具來判斷,就算真是某種氣體攻勢,以我的能力,只怕三天內就可以搞定任何種類的血清。
唯一的可能就只剩檢測儀那0.001%的紕漏……那0.001的破綻,會是什麼?
「你們可以指定軍方的交換人員。」崔嶺不溫不火的繼續微笑著:「就算指定為鄙人,也可以。」
金恩怔了怔,緩緩的笑了起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淡淡道:「那我終於可以決定了……只怕我拼了命,也不能交出林這個讓官方連崔嶺都可以交出來的人物了。」
崔嶺憐惜的搖搖頭:「可惜……原想英雄惜英雄……看來,談判……破·裂!」
最後兩個字彷彿暗號一般!其它三個軍官忽然抽出槍間的佩槍!當那透明的槍械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終於恍然大悟!
是冰!任何金屬或化學物質反應時產生的熱量都可以輕易的檢測到,但是!唯獨冰這種絕對零度的物體是無法應用於熱源探測的!以寒冰做為槍身包裹槍支的內部零件,足以封住所有熱量!冰原本不能應用於武器原料,不易保存,使用時間短,威力小,用途不大,製造成本驚人……但是一次性發射卻可以在類似這種場合時起到至關作用!
沒想到,最後,要栽到它的手上……
真笨!從剛才看到他們都戴著手套時就應該想到了!皮革手套正是為了握住那把零度槍械的輔助工具!只怕那個槍套也是特別加工過的可持冷槍套!見鬼!他們為了能安然的要回我,可謂下了一番功夫了!
忽然一聲刺耳的槍響!一個紅十成員應聲倒下,開槍的軍官也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甩開了手槍,手套上熾燒的黑煙旁,是凝結的冰霜!掉落在地的手槍迅速化為了一灘冰水,只有零散的濕淋淋的零件靜靜躺在地上。
場面沉寂了,那一槍打碎了僵持,讓形勢偏向於軍方。金恩與另一人明顯瞭解到了那個冰傢伙的厲害,露出了分外謹慎的神情。我皺緊了眉頭,看著那名軍官仍在痛苦的捧著自己的手,就可以想像那把槍仍在試驗當中,化學劇變產生的熱量並不能有效的散熱隔離!而高層,居然就這樣直接拿出來讓忠心的官兵們使用?
腦中浮現出防空洞內成群的老人與孩童……跟這樣的人做交易,要怎麼做才能保證紅十全部成員的安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