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床的方向瞧去,她瞧見那男人呼吸規律均勻,似乎睡得很熟的樣子。
她躡手躡腳地滑下長凳,順道伸了個懶腰,覺得睡一覺醒來,精神好多了!只是睡得有點兒腰酸背痛。
她小心翼翼、盡量不發出聲響地在梳妝台前梳理好了頭髮,又躲到屏風後換了衣裳後,便出門幹活兒去了。
待她送早膳進來時,男人已經醒過來了。
「你、你早。」
「幾歲了?」他覺得這件事有必要趕快確定才行,他可不想背了個戀童癖的罪惡感。
「啊?」
「啊什麼啊?我問你幾歲了,你聽不懂人話嗎?」笨笨呆呆的、反應又慢,搞不好連及笄都沒有……
慢、慢著,他已近而立之年了,而她卻還未及笄……完了!難道他真有戀童癖不成?!
又凶人家!沒頭沒腦的,突然問人家年紀做什麼?她已經是個老姑娘了,哪好意思說呀?「那個……你問這要做什麼?」「問你你就答,誰准你囉嗦的?」
「我……」她難為情的說:「你不可以別問這個了?那個……我已經很老了。」
「你當我三歲小孩呀?」那副德性還敢自稱老,鬼才相信!「是真的!」
他瞪著她,「你再磨磨蹭蹭試試,快說!」
他一定是想笑她才會窮追不捨,唉……反正她已經被他嫌棄得一文不值了,也不差這一項了。只是,年紀真的是很尷尬的話題呀!拿這個笑她,她會很難過的……
「二、二十。」她聲音小得像蚊子似的。
「什麼?」是他耳背了嗎?怎麼好像聽見了她說……二十?!
「就是……」春日深吸口氣,一副豁出去的口吻,「二十啦。」
「二十?!聽你在鬼扯!」
她頭一次看見他那麼驚訝的模樣,「是、是真的,就說了我已經很老了的嘛,你、你要笑就笑吧!」
那副德性、那副發育不良的身材……怎麼看都絕對不可能是二十歲!不過她不擅說謊,所以應該是真的,他心底偷偷鬆了口氣。就說了,他怎麼可能會患有那種變態的戀童癖?
不過,話又說回來——
「你二十歲有啥好笑的?」
「那個……」春日絞著手指,「你問我年紀,不就是想笑人家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嗎?」
「我又不是吃飽了撐著!」但二十了尚未成親,確實是老姑娘一個了。瞧她跟她主子感情挺好,難道是她主子不想讓她離開身邊嗎?
「那、那你問這要做什麼?」她還是好奇呀。
「本大爺高興!我再問你,為什麼你還不嫁出去?」他將她的說法換成了問句,「怎麼?你主子不許?」
女兒家面皮薄,說起終身大事總是很難為情的,春日紅了臉,吞吞吐吐又語無倫次地說:「不、不是啦,小姐才不是那種人哩,他們也都希望趕快呀!只是、只是我沒想過,反正遲了就遲了,沒關係的,就算沒有也所謂……小姐人好,我想一輩子陪她。」
雖然她說的不是很清楚,不過他也大概聽得懂她在說什麼。想想這笨婆娘不嫁似乎也不錯,至少留在展鴻沒人會欺負她,否則照她那種遲鈍又沒心機的笨蛋個性,若遇上了精明的婆家,只會被吃得死死的!
「這是你的事,你自己決定好就好。你那種笨蛋個性,就算嫁了也會被吃得死死的,不見得有好處。」想想不由得鬆了口氣,也幸好她尚未成親,否則當時的他一定會立刻被發現,就不能在這裡好好養傷了。
「喔。」呃?他這算是在鼓勵她嗎?她猛然像想起了什麼,「啊!我不能跟你說話了,我得趕快回去幹活去了!待會兒我還得上街去幫小姐買東西呢!」她連忙將桌上原來包蒸包的油包疊好。
「慢著!」一聽她說要上街,男人立刻叫住了她。
「什麼事兒?」
「你要上街?」
「對呀!喔,你是不是想吃什麼?你說吧,我順便買回來。」「你過來,我有重要的事叫你去辦。」
「啊?」重、重要的事?!害她聽了都有點兒怕怕的,他該不會又想丟什麼難題給她了吧?!
他從腰間拿出了一塊像令牌的東西遞給她,還有另一張折成了四四方方的小紙。
「這、這是什麼?」令牌是鐵做的,拿起來有些重,上頭只刻了個「漕」字,還襯著一些不知名的浮雕圖案;而那張紙兒,只隱隱瞧得出黑黑的字跡——原來他昨兒個向她要了紙與筆,便是要寫這信用的。
「你去『春意閣』,將這兩樣東西拿給花魁芙蓉看,他就會知道了。」
在事情未明朗前,他還不適合露面,經過一番盤算後,他決定先將目前知道的線索透露給老二知曉,讓他去查個清楚再說。
「什、什麼?!」春日呆了、傻了。要她上、上青樓?還要去見那轟動蘇杭、千金難求的絕色花魁?她沒聽錯吧?!
「那、那是沒可能的呀!」她只是個丫環、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小老百姓,沒錢沒勢,什麼都沒有,花魁哪會見她呀?!
同時,大大小小的酸泡泡也從她心底冒出來!人都受傷了,還想要找花魁,既然這樣,那當初就乾脆直接到花魁那兒去養傷算了,做什麼還莫名其妙跑來這兒擾她的清靜?總歸一句——男人果然都是好色的!哼!
「你那是什麼臉色?什麼叫沒可能?」
「我、我是個女的呀,而且也只是個普通的小老百姓,怎麼可能見得了名滿天下、一面難求的芙蓉小姐?你別為難我了!」
「為難?本大爺什麼時候為難過你了?要你做點兒小事,就說我為難你?啊?」
這樣還不叫為難!那什麼才叫為難!不不……打一開始他就是威迫恫嚇,她因為害怕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才會去做那些平常根本不會去做的事呀!
「這和在自家宅子裡一點兒也不一樣,這次是真的很難啦!」她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他盯著她,完全不理會她的哀兵策略,「你不會從後門進去嗎?你不是丫環嗎?你進去後不會冒充丫環啊?芙蓉就住在離後院最近、最大的那座『飄柳榭』裡,一進後院就看得到,要你找個人有那麼難嗎?大爺我話都還沒說完,你鬼叫什麼?」
「我……」她雖然笨,但再笨也知道,芙蓉小姐既然住在離後院那麼近的地方,那想必後院一定是戒備森嚴,哪有那麼容易就進去的?嗚,既然他那麼愛尋花問柳,幹嘛不自己去就好了?
「少囉嗦,快去!」
「可、可是……」
「事情沒辦好,你也不用來見我了。」
「啊!怎麼可以這——」
她話還沒說完,他一臉平靜地打斷她,「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家主子大概已經等很久了。」
「哇!這下糟了!」春日慘叫一聲,拔腿就跑。
等她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她手裡竟然緊緊抓著他給她的令牌!
想起他說的話……嗚,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啊!救人的命運卻比被救的人還淒慘,這是什麼道理呀?
小姐因為嘴饞,便給了她一兩銀子,要她去山海樓排隊,等著最好吃的點心出爐……
哇!糟糕!小姐說了什麼點心來著?她滿腦子全是要去春意樓的事,山海樓出爐的點心有好多種,小姐都吃過了,而且也都喜歡吃,要買的是哪一種?她根本不記得了呀!
唉、唉!都是那人害的啦!要是他沒出現,她的生活也不會被擾得一團糟了!
春日邊走邊東捏捏、西捶捶,才睡個兩天板凳,就變得腰也酸、背也痛,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離開?說不定等他離開,她的新床鋪已經變舊床鋪了,唉……
對喔!她忽然想到,從另一個觀點來說,他想要找芙蓉小姐,那不是代表著他想趕快離開嗎?!
也就是說,只要她趕緊見到芙蓉小姐,讓他們倆聯繫上,這樣芙蓉小姐就會很快派人來將他帶走,而他一離開,代表著她可以恢復清靜的日子了!
太好了!她得趕緊見到芙蓉小姐才行!思及此,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朝春意樓的方向前進。
穿過兩條街道後,人潮似乎多了起來,而在那一幢金碧輝煌的宅邸前,更是車水馬龍、人潮絡繹不絕。
她走近一看,就見到紅色的門匾上,漆著龍飛鳳舞的三個金色大字——春意閣。
一陣陣香粉味兒撲來,她看到許多穿著綾羅綢緞、打扮得嬌艷絕倫、巧笑倩兮的姑娘來來去去,不斷地迎進或送走上門的客人,讓她不由得看傻了眼。
這春意閣果真嚇人哪!就連白天客人也這麼多,難道都是爭相來一睹芙蓉小姐的風采的嗎?
這時候,一群人的談話聲傳了過來,傳進了她耳裡——
一群穿著打扮像員外的中年男子圍住了老鴇,「翠嬤嬤,今兒個芙蓉小姐彈琴是什麼時候的場子呀?」
「哎呀!各位大爺,芙蓉小姐染了風寒,近日身體微恙……」
翠嬤嬤的聲音頓時被一群人給淹沒,「什麼?染了風寒!翠嬤嬤你是怎麼……」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不過他們卻不約而同地有著責怪翠嬤嬤的意味。
「哎呀!各位大爺們,你們就別再責怪我這婦道人家了吧!芙蓉染了病,我也捨不得呀!放心放心,翠嬤嬤我呀,正加派人手細心照料著呢!相信再過幾日,我那心肝寶貝芙蓉兒就能彈琴、唱曲兒給各位大爺聽了!」
「哎呀!除了芙蓉外,我們這春意閣美人兒也是多得很哪!」鴇嬤嬤朝裡頭嚷著:「春夏秋冬、梅蘭竹菊快出來招待客人呀,」
一群鶯鶯燕燕出來,又把客人迎進去了。
太好了!芙蓉小姐染了風寒,那她一定在那什麼飄柳榭裡休息,只要她進得了後院、找得到飄柳榭,那麼要見芙蓉小姐應該就容易多了!
於是她轉了個方向,摸索著要繞到春意閣後門的路。
一想到要見那名滿天下,賣藝不賣身的絕色花魁芙蓉,連她這個女流之輩,都不禁要感到緊張和興奮哩!
春意閣佔地之大,遠超乎了春日的想像,她費了好一番工夫,才終於在一條胡同裡發現了春意閣的後門。
但是後門卻從裡頭上了鎖,也就是說,她壓根兒無法進去!
她看了看四周,惟一的方法,就只能爬上圍牆邊的那棵樹,才能越過圍牆了。
幸好她今天是一身小廝的裝扮,這要穿羅裙來呀,不跌個四腳朝天才怪!也幸好她以前跟著小姐爬樹爬牆爬習慣了,否則就算有樹,也還不知道該怎麼爬哩!
唉……想想她忍不住又滿腹牢騷了——她為什麼老是得為那個人上山下海、偷偷摸摸又擔心受怕呀?難道是她上輩子欠了他不成?
牢騷歸牢騷,該爬的還是得爬。她拿了根木頭靠在牆邊,踩上去後借力一跳,兩腿用力夾住樹幹,一隻手抓著樹枝、一隻手攀住樹幹,使盡吃奶的力氣往上移動——
終於,她雙腳踏上了圍牆上的小瓦簷。
幸好後院裡頭沒人。
圍牆不算太高,但要是直接從瓦簷上往下跳,一個不小心還是容易傷了腳,她決定先雙手抓瓦簷撐著,讓身體往下墜後再放手。
當她雙手正用力抓著瓦簷,並小心翼翼讓身子墜下時,一道聲音冷不防在後頭響起:「你在做什麼?!」
「哇!」春日嚇了一大跳,不自覺鬆了手,立刻就跌了個四腳朝天,「哎唷——」她的屁股好痛啊!
她邊揉著發疼的屁股,邊趕忙抬頭看看說話的人,那是個一身勁裝打扮、身材凹凸有致、長相美艷的女人。
「說!」「刷」的一聲銀劍出鞘,冰涼的劍尖抵上了春日的脖子,「你是誰?偷偷摸摸的在幹什麼?」
天、天啊,原來春意閣還有請女護院?!這姑娘看起來就是一副很厲害的樣子!
「那個……我、我、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呀!哎唷!屁股還是好痛,
「我什麼?就算你是女的也一樣,再不說小心我一劍殺了你!」
「慢、慢!」春日嚇得趕緊閉上眼,「我說、我要說了啦——」「還不快說!」
「我是、我是……就是有個人托我來找芙蓉小姐。」說「托」實在太好聽了,他根本就是用「強迫」的,才不會管人家願不願意呢,
「要找芙蓉?」持劍女子聲音出現了疑惑,「誰托你來的?」「呃,就是——」春日這才猛然想起來,那男人開口閉口都是本大爺、本大爺的,她自始至終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麼名字啊!「呃,對不起,他到現在還沒有告訴我他的名字。」她只好實話實說。
「看樣子我不給你吃點苦頭,你是不會說實話了……」
「哇啊!別殺我,我說的都是實話、是實話呀!我沒騙你!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叫什麼嘛……對了、對了!俠女你瞧,」她霍地想起,趕忙將藏在懷裡的令牌掏出來,「我有這個為證!那是他給我的,他說要我帶來給芙蓉小姐看的!」
這回換持劍女子愣住了!
下一秒,持劍女子將劍回鞘,架著她站起來,並拉著她直往前走。
「那個、那個……」誰來告訴她發生什麼事了呀?!
「我帶你去見芙蓉!」
「啊?!哇!俠女,真是太謝謝你了,」看樣子她摔一跤、跌疼了屁股,果然還是值得的!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