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早就發過簡訊,依她的性子,是會乖巧等候他的。
況且她並非量小之人,應是不會計較他不能接她過來之事,但現在不見人歸來究竟是為了哪樁?
是電梯前一遇,他未對她做出任何反應而不幵心了?還是她有什麼事必須先離開?或是昨晚那一席對話讓她還氣著他?
他摩掌著下顎,百思不解。依他對她的瞭解,即使是氣憤著、不開心著,她仍是懂禮節,不會不說一聲就突然離開,那麼……
心一跳,他突生不安。掏出手機,他撥了她的號碼,幾次下來,總是沒有人接聽。他心思不寧地待到餐會結束,一有空閒便持續撥著她的號碼。
得到的回應依然是——
將為您轉接語音信箱。
暗咒一聲,他微惱地合上手機,轉念一想,便撥了她住家電話。她的母親說她尚未回家,也沒有電話聯繫,這讓范碩惟心一驚,暗叫不妙。
匆匆起身,他走到她同部門的同事前,在那些職員的訝異眼神中,詢問她的行蹤,卻無人知曉,只知道她突然起身走了出去,沒人知道她去哪。
他算了算從這裡到她家的路程……也許他該再等上一段時間再去她家,又或者她可能先繞去別的地方逛一逛?
他沉著臉龐,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深邃黑目緊盯電腦螢幕,鼠標有一下沒一下動著。經過一夜沉思,他知曉自己對她太苛薄了,那原本就是他與父親間的心結,她有心為他們化解,他卻不領情,現在細想起來,她內心一定不好受。
他自己性格扭曲就算了,他竟讓她承受他這一面?
范碩惟懊惱地站起身子,出現罕有的心浮氣躁,長腿在辦公桌前後來迴繞了幾十趟,幾次,他拿出只會在應酬場合使用的煙包,抽了根叼在嘴邊,火點了吸沒幾口又揉熄煙頭。
煙灰缸裡儘是還有八分長的煙管,當最後一根叼在嘴邊時,他終於按捺不住地拿起話筒,再度撥了她家的電話。那端仍是她母親,給他的答案除了失望就是擔憂。
他與她母親討論過她可能的去處後,決定先繞到四維店,看看她是不是又一個人躲起來研究什麼新品,雖然已在研發部上班的她根本無須如此。
然而,這一晚他終究沒能找到她。天際一抹魚肚白。順健身軀往後仰躺在辦公沙發椅上,范碩惟指尖捏著眉心,模樣疲憊不堪。
一整夜,他在四維店和她住家間往返,行動電話使用到電量不足又換了顆充飽電的,但她的電話一直都是無人接聽……
她究竟去了哪兒?徹夜未眠,他一雙炯目滿佈紅絲,新生鬍渣在下顎拓出一圈淡青色,朗朗丰采在此時分已蕩然無存。
是不是該如她母親說的,報警處理?當然,他絕對不希望她是遇上什麼綁架案或是碰上了什麼惡徒……
五指煩躁地耙過已然凌亂的黑髮,他決定再撥一次電話,倘若仍是無人接聽,真該跑一趟警局了。
按下手機重撥鍵,螢幕自動跳出一個「恩」字。
一秒、兩秒、十秒……他決定放棄等待時,那端終有了動靜。
他欣喜若狂。
「青恩?江青恩?」
聲線低啞得像喉嚨被塞入一團沙。電話那端靜悄悄,他心狂亂地怦跳,試探性再喚:「青恩,是你嗎?」
怕是綁架案,他又道:「江青恩,如果是你,你知道該怎麼回應我。」
良久,在他陷入失望之際,他聽到了一次「嗶」聲。
幾乎要死寂的黑目驟然亮芒,他聲嗓略揚:「青恩,你平安嗎?」
這次的嗶聲清楚又迅速了些,范碩惟眉宇總算舒展。
「江青恩,聽著,你馬上傳訊息告訴我你現在在哪,我過去接你。」
話機那頭傳來連續兩次「嗶」聲。
擰眉,他再問:「不需要我去接你?」
還是連續的兩次「嗶」聲。
「那是要我去接你?」
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心又攏在一塊,他細聽那方的背景,感覺似是沉靜的。
「你究竟在哪裡?現在掛電話,傳簡訊給我,我等你,你聽見了沒?」
嗶——這是她肯定的回應。舒了口氣,范碩惟瞠著手機螢幕。
五分鐘過去,他的手機遲遲沒有動靜,沒有顯示有簡訊的圖案,也沒有簡訊的提示鈴聲。
「可惡!江青恩,你搞什麼鬼?」
他氣急敗壞,緊握著手機一邊撥號一邊走出辦公室。
昨晚喧囂已過,整棟大樓靜謐謐,就連自己略急的呼息他都清晰可聞。走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他狼瞪著螢幕顯示「持續撥號中」的手機,恍若有什麼深仇大恨。
要她傳訊息她不傳,再撥過去得到回應的竟又是無人接聽,她到底在搞什麼?
長指洩憤似地按下電梯旁的按鍵,瞪著手機螢幕的深目企盼能將它瞪成「通話中」。
電梯門此時滑開,一雙長腿挎入之際,他身軀猛然一震。
隱約間,他似乎聽見音樂聲——
在這個天尚未全亮,該是無人的公司裡?他微瞇黑目,仔細傾聽聲音來源……
是樓上?尾牙餐會早已結束,會議廳就算尚未恢復原貌,也不該在此時有音樂傳出,難道有人還沒離去?
他繞到一旁的樓梯,快步拾級而上,在踩上最後一個階梯時,他確定了音樂來源是在這個樓層無誤,而且那音樂很熟悉……
胸口一個抽緊,他長腿往前大步邁進,愈往裡頭走音樂聲愈清晰,最後他在女用洗手間門口停下腳步。
公司聘的清潔人員什麼時候這麼勞心勞力了?天未全亮就在這裡清掃?他沉著面龐,用力推開外門——
映人眼底的是地板上橫躺的人體,那服裝似曾相識,他胸口驟然一痛,大步上前。
當年碩彥和千穗離開的那種痛心疾首再虔迎面而來,一種將失去珍愛物品的撕痛感猛烈地襲擊他心臟,范碩惟彎身喚了喚她的名……
遲遲得不到任何回應,他打橫抱起那摸來冰涼的身軀。
「江青恩,我不准你有事,你敢不醒來,看我敢不敢把四維店收掉!」
男人急步離開後,空間裡還殘留著他憤恨吶喊後的回聲。
頭好沉、好重!
剛剛好像才感覺熱氣逼人,怎麼這會兒又覺全身發寒?
緩緩掀睫,迷迷濛濛的視線掃過天花板,江青恩有一瞬的恍神。啊,她還在公司的洗手間裡?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在這裡待了多久?
身軀驀然顫了顫,她打了個哆嗦,伴隨而來的是一陣猛咳和胸痛。她感覺身下冰涼濕寒,頭很重、腳卻似無重量,恍若雙腳懸空地躺在冰塊上,整個世界轉啊轉。
昏昏沉沉間,她記起她和洪千玟的對話。然後她好像被推了一下,接著就……
腰間倏然一個震動,開始發出音樂鈴聲,她眨了眨眼,無力的手緩緩探上腰側外套口袋,摸出了手機。
一看來電顯示,她唇畔勉力彎出小弧。
「青恩?江青恩?」
果然是他的聲音。雖然粗嘎得不算動聽,卻也讓她逐漸模糊的思緒明朗了些。
強迫自己瞪大感到沉重的眼皮,她和他用他倆特有的方式對話了一下,最終仍是敵不過再度發暈的腦袋。
結束通話後,她手驟然一垂,手機落在地板上,在陷入昏迷之前,她想的是: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氣力寫訊息給你……
眼皮一合,好冷、好冷……誰來,救救她?
心慌如潮水自四面八方湧來,她不想躺在這裡,她要出去見他。她還要再見他一眼。再見他一眼啊。
……碩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