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留下議事閣中兩道複雜的目光。
一道忽明忽滅,隱隱綽綽,似有不悅。
一道疑慮重重,繁複多變,暗藏玄機。
第七章心思曖昧
月明,風輕,樹影婆娑。
樓台之下,牆院夜來飄香。
「你上次問的那個問題,我現在就答你。」谷長空負手站在老樹下,凝視著眼前的一大片月下香草,神色肅然。
她歎了口氣,再深深吸進空氣中馥郁的香氣,抿著嘴:「師兄,我可不可以不聽?」
他冷冷哼了聲,斜眼睨她,「哼,不過就是說出潛入明月山莊的原因,怎麼,你真當我不敢答?」
她哀怨地咬咬牙,搖著頭低喃:「失算吶失算……」深吸一口氣,她低頭摘下一隻夜來香,湊近鼻尖處用力嗅了嗅,才道:「唔,師兄,你可以答了。」
看她滿臉的不情願,他唇角輕輕一揚,只淺淺一個笑紋,便是滿身的風神俊朗。微轉過身,他鎖住她的眼,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要、長、明、教。」
腳下突然一軟,她差點撲地。愣愣看著他唇角越加深沉的笑紋……背脊不禁有些發涼,緩緩將視線往上移,注意到他鳳目中那抹難掩的邪肆狂傲……這笑,和記憶中那抹陰柔過頭的微笑……簡直是一樣了……
頭皮一陣發麻,她忍不住嚥了嚥口水,小心翼翼道:「可、可是你當初離開長明教的原因,不就是因為不願做下任教主嗎?呃,師兄,你可不可以不要笑了?」嗚,教主,你回來了。
涼涼地掃了眼她懦弱的神情,他冷笑著哼了兩聲,跳過她的提問,逕直道:「你的問題我已經答了,現在,換你回答我的問題。」
她認命地歎了口氣:「其實,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好吧,反正是躲不過了,她索性雙手叉腰,轉過頭來直視他的眼,「來吧!」
唇角禁不住又往上揚了些,瞟她一眼,他淡淡道:「你跟他,在玩什麼花招?」
她撇了撇嘴,似有不甘地轉了轉手中的夜來香,「我跟他……什麼也沒玩。」
微惱地瞪她一眼,他連笑兩聲,「什麼也沒玩,嗯?若真如此,他會如此生疏待你?師父一死,長明教氣數已然去了一半。照理,你們本該就此退出江湖,現在卻又這麼一前一後地來了明月山莊!好,即便是為了給楚滄南報仇,但又為何要裝得互不相識?難不成,是他顧忌你的身份,怕壞了他在江湖上的名聲?這偽君子!」話到最後,谷長空驀地伸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腕,鎖住她退縮的眸,咬牙道:「說!」
她咬著唇,黑瞳中閃過一瞬間的痛楚,但也僅此一瞬,下一刻,她已是滿臉笑嘻嘻,任他抓住手腕,也不喊痛,一徑雲淡風輕地朝他笑著,「師兄,我們來明月山莊的確是為滄南,這不假……不過這互不相識嘛,也不假……唔,你不用這樣瞪我——殷淮他,中了修羅草。」
「修羅草?」他一驚,不覺鬆開了雙手,直覺道:「……是師父?」
她很無奈地點了點頭,「雖然很不想承認,不過咱們那位師父,倒還真的是很聰明,而且,永遠那麼的愛玩吶……」
「你想說什麼?」谷長空瞇眼問道。
她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仰頭望向明月,笑了兩聲:「教主這麼含辛菇苦地將我們養大,你道,他真會如此乾脆的便放了我們走?他捨了一條命,卻只讓殷淮中了修羅草之毒,你道,真是他技不如人?」
谷長空瞪著她。
「教主放你走,是因為知道你終會適應不了這中原武林,等玩夠了,便自然會回霧山;至於我,他不就是想逼我做選擇嗎……」她沒再說下去,臉上有著明顯的惱怒。
谷長空的眸中漾著複雜的光影,「那你……要怎麼做?」
她眨了眨眼,目光仍留連在新月的清輝之中,輕聲道:「師兄,你有沒有,一直埋藏在心裡,很想要將它實現的心願呢?」
「問這個做什麼?」
她微微一笑,淺淺的一絲落寞停在眼角,映在月光下,一雙眉目顯得愈加清然出塵,「我啊,一直都覺得,每個人心裡,都有著一個很想要很想要實現,但卻又不能對任何人說出口的心願。因為有些東西,一旦說出口,便是再也無法成真了。於是這樣的心願便被日復一日地埋在心裡,時間一久,就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秘密……而秘密,一旦說出了口,就不再是秘密了……師兄,即便是你,不也是不願說出願意重回長明教的原因嗎?」察覺到他極輕的一震,她低下頭怔怔望著手中的香草,幽幽道:「師兄啊,我們……都是有秘密的人呢……」
夜風微涼撲面,吹得夜來香香氣四溢,和著女子幽然的聲調,俏然的微笑,一點一點地融進谷長空心裡,酒醉般微熏,一如這月下香草的迷離香氣。
苗族霧山峽。
青山如畫,綠水似鏡,小船悠悠分水而行,沿途但見天際明藍,湖光瀲灩。
在一川煙波之中徐徐而行,船頭的老漢一直低著頭賣力撐船,偶爾才將奇怪的目光拋向艙內。
船艙中那三位圍桌而坐的公子雖是衣飾普通,卻也仍是掩不住那一身不凡的氣度,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三人一定是大有來頭。尤其是那位正微笑著泡茶的公子,絕非池中之物啊。
這樣的人,又怎會租下他這樣的破爛小船?
「哎,今日天高雲淡,風和日麗,可真是賞景的好天氣啊……」軟軟的腔調出自一名長相俊秀的白衣書生,只見他緩緩將桌上的酒壺收入懷中,行動間,流露出幾分斯文軒朗之氣。明明是一身儒雅書生的風骨,片刻後卻忽地吊兒啷當往船窗前一躺,懶洋洋曲起了一條腿。
所謂風骨,在頃刻間化為灰燼……
無視艙內另外兩人注視的目光,他哼著小曲兒,半瞇著眼看著兩岸清奇的山光出神,「美啊美啊,看來看去,也仍是這苗族一帶的峽谷風光最得我心……」書生說著,心滿意足地抬起酒壺往嘴裡灌了一口烈酒,未及嚥下,便「噗」的一聲全數吐了出來,狼狽地一陣猛咳。
旁邊立刻有人嗤笑,「既然那麼喜歡喝,幹什麼又要吐出來?」
小書生立刻抬眼瞪他,「咳,咳咳……長空兄,我也只不過是想知道,咳,躺在這裡看風景是什麼感覺嘛!」笑,還笑!見她嗆了酒,也不知道要伸手幫她拍拍背,好歹他們還是同門師兄妹耶!
「那你現在有感覺了?」無視她惱怒的目光,谷長空漫不經心地靠在了船窗的另一邊,目光涼涼。
「還……沒感覺到……」扮作小書生的清歌頹然垮下雙肩,極為不爽地扔了酒壺,看著那酒液灑了一地,目光一陣怔忡。
直至如碧的一杯清茶徐徐落入眼簾,才拉回她一半神思;另一半,在聽見某人清暖的歎息後,猛然間全數召回。
「賞景喝酒固然是人生一大樂事,但若改為喝茶,也另有一番風雅可尋。姑娘要不要試試?」
「……」這是……幻覺吧?她竟然看見殷淮在對她很溫暖地笑呢!那出塵的相貌,那精繡的白衫,那垂於身後的長長墨發,還有那眉眼間淡淡的暖色……這、這樣的無邊春色啊。
「清歌姑娘,喝點茶祛了酒味,身子會好受些。」連聲音都帶著暖意……
「清歌姑娘?」
對面嗤笑的聲音打斷了她曖昧的心思,紅著臉咳了兩聲,她道了謝,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杯清茶,輕呷一口,不由得讚歎道:「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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