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秋蟲鳴叫讓人更感覺到夜的深沉。她閉上眼,一絲淡淡的寂寞浮上心間,但隨即被她揮開。焰族的女子自小被教會遠離寂寞、悲傷、自憐等奢侈的情緒,因為據祖輩的經驗,這些情緒會讓一個人軟弱不能自立,而焰族的女兒沒有軟弱的權利。
十二歲一過,焰族女兒便被逐出部落,像無根的浮萍四處飄蕩,一生一世不得回去。
焰族的男兒強悍高貴,女兒卻淫蕩低賤。女孩兒自生下來便沒有名字,均被稱為焰娘,沒有人瞧得起。被逐出部落的女兒為了生存,什麼都能出賣。
她十六歲了,熬過了那一段隨時會夭折的日子,現在的她有能力應付任何場面。睡意湧上,她將自己完全縮入草中,準備就寢。
一聲異動,她猛然睜開眼,警惕地看向樹林。一條黑影快迅地從林中竄出,卻出人意料地腳下一踉蹌,然後站穩身子,轉身戒備地看著樹林。
憑經驗她知道可能遇上了江湖仇殺,趕緊壓低呼吸,以免引起人注意,目光卻隨著那人落入黑森森的樹林,等了片刻,卻什麼也沒看到。當她再次看向那人時,卻駭了一跳,只見在他後面赫然多了一人,瘦瘦高高,比他長出一大截。他似有所覺,正要回頭,卻為時已晚,一把匕首插入他背心,直沒至柄,他連哼也未哼仆倒在地。
她被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不只因為殺人的場面,更因為透過微光看到的那殺人者的長相。
長髮披散至肩膀,狹長的臉,顴骨高聳,眼眶深陷,在黑夜中看上去就像兩個幽黑的洞,鼻高而勾,骨節分明,下頜長而微向前突,身軀瘦長,一件長袍披在他身上,便似掛在竹竿上一般,在夜風中撲簌簌地飄動。這個人渾身上下帶著一股仿似自地獄裡釋放出來的冷森之氣,令人禁不住驚慄。
而最讓人心寒的是當他將匕首插入先前那人背後時,臉上的表情竟無一絲一毫變化,就好像是在做一件輕而易舉不甚重要的事般。
再也未看面前仆倒的人一眼,那人木然地扭頭向她這方向看了一眼,嚇得她趕緊屏氣閉眼,就怕眼珠反射的微光被他發覺。
良久,她耳中只聽見蟲鳴蛙唱以及風吹過樹林的聲音,看來那人並沒發覺她。她忍不住睜開眼,那人已不知去向,只剩地下靜臥的屍體訴說著剛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她的幻覺。
她鑽出草堆,抖了抖身上的草屑,提氣縱身向樹林撲去。這裡已不適合休息,她只好另覓他處。
☆
卿洵並沒走遠,他有一個習慣,每次殺人後他都會找水淨手,這個習慣是什麼時候養成的,他已經記不起了。在決定動手殺這個人前他已弄清了這裡的地形,知道有一條極清澈的小溪從林中穿過。
將手浸在冰涼的溪水中,他讓頭腦保持空白,但一張巧笑倩兮的小臉卻不受控制地浮了上來。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收回手在外衫上擦乾,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塊折得整齊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在掌中攤開。微弱的光線中,上面赫然躺著一隻珍珠耳墜。這是師妹楊芷淨最心愛的,但因為另一隻不知怎麼棄丟了。她生氣不能成對,又不喜歡他另外讓人打製的,便索性將這一隻也扔掉,他撿了回來,貼身細心地保管了近兩年。每當他出任務時想念師妹了,就拿出來看看,便似看到師妹本人一般。
他喜歡師妹好多年了,從她被母親帶回來還在牙牙學語的時候,他就發誓一生一世都要照顧她,不讓她受到絲毫委屈。
等會回去,他不由微笑,師妹肯定又要怪他獨自行動了,一想到師妹嬌嗔的美態,他心中就不由盈滿憐愛。
「不想死,滾!」他突地斂住笑容,將耳墜放回懷中,啞聲道。
不是必要,他一般不會出手殺人,即便那人曾目睹他殺人的整個過程。
一聲嬌嬌膩膩的歎息,眼前人影一晃,小溪對面的大石上已坐了個人。
他漠然看去,雖是黑暗之中,他仍可看出那是一個身裹薄紗的妙齡女子。只一眼,他已將女人打量得清清楚楚。
一頭長髮並沒梳成髻,而是用絲巾纏成一束垂在一側胸前,雙足赤裸,浸入溪水之中。薄紗裙緊貼玲瓏浮凸的身子,將該露的,不該露的全露了出來,一張臉雖是美艷絕倫,但卻讓他心生厭惡。他長年行走江湖,一看便知道這女人是屬於那類靠身體在江湖中生存的族群。
不願和這種淫賤的女人打交道,即便殺她他也會覺得污了手。他站起身準備離開。
「喂,你就這麼走了嗎?」女郎的聲音中有一絲做作的嬌柔,仿似在和情人撒嬌。
卿洵卻充耳不聞,長腿一跨,已在丈許之外,瘦長的背影似標槍般挺直。披散的長髮隨著夜風向後飛揚,整個人散發出一股無與倫比的孤傲與霸氣,女郎的存在被完全漠視。
女郎被他的氣勢震懾,竟忘了自己不顧性命危險出現在他面前的目的——利用自己的美貌在他身上撈點好處。等她回過神來,卿洵早已不見蹤跡。
「他是誰?」她輕言自問,右手撫上胸口,感到那裡異常劇烈快速地跳動。這還是她首次對一個男人的身份感興趣,可是——
風吹動著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提醒著她焰族女兒血液中流動著的古老詛咒。自古以來,焰女凡情動的都不會有好下場。在世人眼中,她們濫情而貪婪,只有她們自己知道,焰族女兒一旦情動就會不顧一切,直至化為灰燼。所以,她們每個人都在盡量避免動心,完全不理會別人的眼光遊戲人間,她們一無所有,因而她們連輸的本錢都沒有。
那個男人又醜又嚇人,有什麼好?她安慰自己,方纔如果不是無意撞見他在溪邊洗手,她一時進退維谷,也不會想到打他的主意。何況,先前她還被他嚇到了呢。
她素性灑脫,一時之間的心動也不會放在心上,只是覺得奇怪,四年來,什麼樣的男人她沒見過,為何偏偏會對這個醜陋異常的男人感興趣,實在是——唉!
將腳從溪水中收回,夜色已深,於是收拾收拾,覓了一棵大樹棲身。對於她來說,每天都有著無數的挑戰,稍有不慎,便可能是永遠也不能挽回的局面,所以她必須養足精神,以應付任何不可預料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