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著四選一的心理準備,真看見人時,管三國還是隱隱感到失望……他很清楚機會機會渺小,可他一直暗自期望是自己弄錯了,犯事的其實是個不相識的外人,一切只是機緣湊巧,看起來像是境管鏢局有叛徒而已。
但現實襲來,真相就是這般的教人失望……
「胡一夏,你這是做什麼?」周崇鳴一記怒吼,不敢相信挾持髮妻的那人,就是先前開口閉口公理正義、說得一派為了打倒偽君子而前來投靠的那人。
「周前輩,事情不明擺著,還需要問嗎?」模樣清瘦、面色偏白好似帶著病氣的胡一夏挾持著人質,態度輕佻地直笑著。
「夫君……」周夫人雖名為盟主夫人,可夫妻之間向來就是貌合神離,不曾習武的她從來也沒想搭理另一半心之所繫的江湖事,今日這樣的陣仗更是她想也想不到了,嚇得她眼淚直流。
「放開我夫人,有什麼事衝著我來便是,犯不著對一介弱質女流出手!」周崇鳴怒道。
「武林盟主的位置坐久了,腦袋不好使了嗎?」胡一夏搖搖頭,鄙視意味濃厚地笑歎:「晚生將做之事,若無夫人配合,別說成事,就連能不能安然脫身都成問題,蠢人才會幹那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看著挾持人質的他,管三國只想問:「胡一夏,為什麼?」
這人,是他六年前所結識,當時情勢極為險惡,一批窮寇正打算洗衣劫一山邊小村,是他與同樣路過的胡一夏聯手擊退一干惡寇。
當時的胡一夏武藝堪稱平平而已,可管三國看中那份為了信念可以不顧生死全力相搏的特性,是以開口邀請共事,甚至在對方一直表現出上進心的情況下,哪管是名師的指點還是秘笈的提供從不間斷,讓那原本平平的武藝不斷進步到上層的水平。
如此六年過去,兩人共事至今,胡一夏在管三國的心中,一直就是個努力上進的漢子,不料……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管三國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他。
「還能為什麼?」胡一夏覺得這問題很可笑。「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難得的機會就在我眼前,只消伸手去取就能得到,我要不把握住機會,那未免也太蠢了。」
管三國緊握雙拳,而後鬆開,只問道:「那小沙彌呢?」
「那孩子啊!」沒料到他會問起那個小沙彌,胡一夏狀似回想的說道:「說起來真多虧了他,原本只是隨意打探了下,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你要特地派我們幾人去佛門淨地暗中保護,倒沒想到那些個支離破碎的探問中,夾帶了這麼一個意外的驚喜。」
這事並不在胡一夏的預期中。
事實上,連小沙彌都不曉得自己透露了什麼,他只是在胡一夏刻意的攀談下不經意地閒聊提及,除了帶髮修行外,霍叔公的生活作息一直都像個高僧般規律,唯一的例外只有前陣子主動找來家族的子侄輩,托付還一個叫繁花令的東西。
那孩子完全不曉得繁花令的珍貴與重要性,就這麼隨口說了,渾然不知這訊息之重大,足以改變胡一夏的一生,甚至,直接改變了他的一生。
「那孩子呢?」管三國不接受含糊帶過的答案。
「為了嘉獎他的貢獻,我完成他的心願,讓他提早去見他的佛祖了。」胡一夏不以為意的說道。
「他只是個孩子!」管三國惱怒。
「所以我得冒著其他人得知繁花令存在的風險,就因為他只是個孩子?」胡一夏露出一臉「你少白癡」的表情,不屑道:「要是不認清犧牲是有所必要的,是要怎麼成就一番大事業?」
「你當真以為,你可以在犯下殺害無辜、挾持人質等罪行之後全身而退?」周崇鳴不忘他武林盟主該有的威勢,即使他的顏面才讓胡一夏惡狠狠地踩過一腳。
就現場的局勢來看,被所有人虎視耽耽包圍其中的胡一夏確實前途堪慮,可他卻老神在在,不見任何緊張。
在這看似一觸即發的場面,其實還有著一個很詭異的存在。
自管三國起身發言後,一連串的發展引發了眾人各種情緒波動,可每一回浪潮從來就沒抵達管三國身側的座位。
那位置上的人很奇特地始終沉靜著,而此刻不見任何緊張的胡一夏,正正是看著那座位上的人。
「我知道你是誰,御華宮的現任宮主。」胡一夏高聲說道。
此言一出,自然引發一陣嘩然聲響,所有人的目光有志一同,全集中到那雪一般的純白之上。
「我,胡一夏,是繁花令的持有者。」高喊的同時,架在人質頸項上和利刃沒有絲毫的動搖,可另一手已人懷中掏出一隻小小的令牌。
傳說中的令牌,約莫成年女子的半個巴掌大,底色是烏鴉鴉的一塊,邊緣帶著些許瑰紅色澤的流金線條,燦燦勾勒出一圈典雅細緻的花紋,牌面中心處則刻著一個絹秀的「華」字,僅此,再無其他任何裝飾。
明明是容納著百餘人的會場,可此刻,因為那小小的令牌出現而異常的寂靜無聲。
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事正在發生,適逢其會,這很難不讓人屏息以待,等著看事情的發展……
「胡一夏,你想做什麼?」管三國神色鎮定,甚至沒回頭看身旁那人的反應,沒人知曉他掌心其實正微微地出汗。
那苦心策劃一切,總算等到豐收時刻的胡一夏露出得意的笑,當眾朗聲高喊——
「我,胡一夏,以此令要求御華宮的宮主,嫁予我為妻!」
現場一片嘩然,在胡一夏的宣言之後。
事情果然是朝最糟的情況發展。
管三國所能預想的最壞局面,就這麼活生生的在眼前出現。
這胡一夏,果真是用足了心眼在策劃最大效益,首先,娶了御華宮宮主,何止許一個願,整個御華宮幾乎就為其所用了。
再者,依據傳說,御華宮的絕學驚人,有了宮主大人相助,再加上人質在手,想從此時的困境中全身而退輕而易舉。
而,根據不可考的江湖傳說,御華宮的女子一旦與男子燕好,一身內力將化為男方所用,只消能從眼下這困境全身而退,等兩人有了夫妻之實,還能平白得到一身作夢也求不來的精純內力,足以傲視群雄、問鼎江湖。
這般集退路、找靠山、一帆風順的計劃,再加上先前真相未明時,胡一夏曾親眼見過佳人那脫俗絕艷的廬山真面目,命其下嫁,確實是最有利的一個盤算。
唯一失策的,大概就是胡一夏不明白御華宮世代凋零、宮裡沒剩小貓幾隻的現況,還有一則就是……
短短瞬間,管三國對突來的危機已經進行了各式各樣的分析,可偏偏,分析得了胡一夏的用意跟算盤,解得出看似利益滿滿的下嫁命令有什麼漏洞,獨獨對「要求她下嫁」這件事,他最為著急,卻也找不出說詞來勸退。
就在眾人隔岸觀火、管三國暗自心焦中,那一直作壁上觀的儷人,直到這一刻總算飄飄然的起身,輕盈地往前踏了一步,立於管三國身邊。
胡一夏於潛伏時期一起沒停止扮演上進有為青年的角色,自然也知道管三國對她勢在必得的企圖心。
擔心她因此而有所動搖,是以連忙高聲再道:「繁花令在此,你,艷冠人,我命令你嫁予我為妻!」
艷冠人恍若未聞,甚至旁若無人地牽起管三國的手,問道:「知道盜令者是誰、確認那孩子確實是被殺害了,可以了嗎?」
即便是世上最為瞭解她的人,管三國也不明白她何出此語。
「可以的話,走吧!」她說。
管三國傻眼,愣在原地。「可……」
「你沒看見嗎?」奮不顧身惱怒地大喊:「這是御華宮的繁花令,是繁花令!」
一聲慘叫,發自他手中的人質,因為他一時激憤,致使力道失了準頭,稍稍一用力,短刃便在武林盟主夫人的頸子上劃破了一層皮,讓可憐又無辜的人質既痛又驚的直接昏了過去。
「胡一夏!」周崇鳴見夫人暈了過去,怒急攻心,險些沒噴出一口血。
可胡一夏沒空理會。
他吃力地只手架住那昏死過去的人,揮舞手中的繁花令牌,憤怒的朝覆面的艷冠人喊道:「艷冠人……」
喊叫聲突然斷了,在手中那柄短刃忽地應聲斷裂的時候。
所有事都發生在眨眼的瞬間,那抹雪一般的白不過是素手一揚,身後桌案上的茶具就這樣硬生生地凌空拋飛起,隨著杯中茶水順勢在空中劃出一道泛著熱氣的茶色弧線時,那雪白皓腕一個翻轉,弧線中的一滴茶水直吸入她的掌心。
接著,就像變戲法那般,不過是半個翻掌,青蔥嫩指一扣,隨後順著纖指彈射出的冰珠子叮地一聲,胡一夏挾持人質的凶器應聲而斷,直直地從刃身與握柄的交接處,那純鐵打造而成的短刃就這麼斷了。
在所有人為她小露這一手而深感震驚的時候,艷冠人冷冷說了:「誰許你的?你沒資格那樣喊我。」
胡一夏可沒時間對這般絕技感到驚駭,武器一斷的瞬間,他連忙棄械,手忙腳亂地直接扣住人質的命脈,避免優勢盡失。
「祖宗立下的祖訓你竟敢置之不理?」確實掌握人質的性命之後,胡一夏怒問。
「祖訓?」厭倦了隔著一層紗來衡量局勢,艷冠人不耐煩地揭去紗帽,冷道:「我御華宮的祖訓,還由得了你拿來說嘴?」
目若繁星,唇不點而朱,相傳中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天仙絕色,指的也就是這樣的女子。
那般驚人的美貌,幾乎要奪去所有人的呼吸,即便因為先前刻意巧遇而見過兩次,比起其他人似乎多了一些心理準備,可胡一夏仍不可避免地屏息了好一會兒才能有所反應。
「你、你……你身為御華宮之人,就該聽命天繁花令。」支吾了好一會兒,總算讓胡一夏拾回說話能力,趕忙指控道:「有恩報恩,這是……」
「那是你的令牌嗎?」艷冠人毫不客氣地冷聲打斷他。
胡一夏微怔,回道:「自然,它正在我手……」
「我指的是,那令牌,可是御華宮贈予你本人的令牌?」艷冠人只問這最根本的問題。
「雖然不……」驚覺這問題可能是陷阱,胡一夏險險地將一個「是」字給嚥了回去,避開正面承認,改了個方式轉而陳述道:「但它確實是繁花令。」
「它確實是繁花令又如何?」艷冠人神態冷傲,高貴猶如一冰霜女王般的斥道:「你當我御華宮養的都是些蠢人,會訂下認令不認人的蠢規則?」
胡一夏是真的傻了。
「御華宮有恩報恩。」不帶任何情感,艷冠人冷聲再道:「可成立至今,就只發出過三面繁花令,而第三面,也就是至今尚未回收的那面繁花令,我記得是贈予一位霍家名醫。」
「那又如何?令牌現在就在我手上,難不成你想不認帳?」胡一夏只聽出這意圖。
「你想假冒霍大夫,無妨。」艷冠人冷冷回應,情緒不見絲毫波動的說道:「但很不巧的,這位老前輩前些日子已經往生淨土,就算你想假冒,也只能九泉之下找御華宮的前人們假冒去。」
平直的證據,擺明了沒得商量,她艷冠人從來沒打算要認這筆帳。
這讓胡一夏懵得更加厲害了,心有不甘地啞聲問:「那這面繁花令……」
「就只是塊木頭牌子。」艷冠人毫不留情地說道。
「不是這樣,不應該這樣!」胡一夏不願接受,怒吼道:「傳言、傳言御華宮從來都是……都是……」
「都是如何?」對著他的躊躇,艷冠人不屑道:「話可是從我御華宮裡傳出去的?」
會被歸為傳言,自然不可能是御華宮本身放出來的消息,這道理,在座的江湖人士都明白。
「誰傳的,你找誰負責去,別癡心妄想賴到御華宮頭上,隨便拿了下三濫手法弄來的令牌就要我們認帳。」艷冠人毫不留情地直道。
不甘心,胡一夏機關算盡,暗中策劃許久,豈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若真如此,這繁花令已毫無價值,就只是塊木牌,那你為何而來?」他恨聲問。
「自然是有事要對你們江湖人宣佈。」
想利用所有人在場為證的,可不是只有他胡一夏一個。
人中之冠向來擁有極佳的學習力,見局勢可用,豈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