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話快點說,我今天已經很累了。」樊振宇拉鬆了領帶,隨手往最近的椅背上一擱,揉了揉緊蹙的眉心。
「你累什麼?大嫂沒事不是嗎?喏,這是爸托我拿來給大嫂的。」樊振邦慵懶一笑,將父親交託的東西放在茶几上。
樊振宇定睛一看,是一些補品,還有一個紅色的平安符。
「爸要你等大嫂好了之後帶她去收收驚,還說你不讓他們今晚來看大嫂就算了,怎麼不趁這機會在媒體前露個臉?」樊振邦痞痞地在單人沙發上坐下,單手把玩著桌上那個紅色香符。
就這是他父親,對媳婦的禮數做足了,該有的新聞與曝光也不能少,樊振宇遷怒地白了樊振邦一眼。
這種時候,他的確深深厭惡自己生長在一個政治色彩濃厚的家庭。
「露什麼臉?你大嫂需要休息,要採訪、要會客的通通都明天再說吧。」就連岳父岳母,還有小姨子那邊,他都是這麼婉拒的。
佟海寧眼睛都腫了,他們究竟想要她睜眼看誰?
只有樊振邦會這麼莽撞地不請自來,也只有他父親會算準了他拿他莽撞的弟弟沒辦法,樊振宇回答得有些無奈。
「明天?也好啦,今晚把你從前英勇救弟的陳年老新聞炒一炒,明天你的民調大概會上升好幾個百分點吧?」
「……」樊振宇只覺疲憊得什麼話都不想回嘴,於是看著樊振邦的臉,厭煩至極地下起逐客令。「時間晚了,我過去隔壁照顧海寧,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接著旋足便往門外移動。
「嘿,哥——」樊振邦站起,急急喚住樊振宇。「幹麼那麼大驚小怪?那只是瓶連兩公升都不到的辣椒水。」照顧什麼?被潑到的當下雖然會痛得不得了,但是大量清水沖洗過,睡一覺就好了吧?大哥的保護欲真是夠了。
「什麼叫做那只是瓶兩公升都不到的辣椒水?」樊振宇腳步一頓,回首盤胸瞪著弟弟,樊振邦一臉不痛不癢地回望他。
算了!不想與他計較,樊振宇轉身正待離去,舉起的步伐又猛然一停。
慢著!兩公升?可沒有什麼新聞報導會看見那個被用來犯案的瓶子是幾公升?
他回身,大步衝向樊振邦,一把揪起他的領子!
「是你?還是爸?那個人是你找的還是爸?!」
樊振邦被樊振宇拉著一陣亂搖亂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你說啊!」樊振宇聽來氣急敗壞,又轉念一想,父親一向忌憚岳父,應該不至於拿佟海寧來開玩笑……
「是你對不對?是你對不對?!你究竟在想什麼?她是你大嫂,也是我太太!」食指用力地指向佟海寧的房間方向。
樊振邦奮力一掙,拍掉樊振宇的手!
「她不只是你太太,她更是一個用來拉抬你選票的棋子。」
棋子?!
「你怎麼可以這麼骯髒及下流?!」樊振宇拔高音量。
「我下流?那你又高明到哪裡去?你明明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娶她的不是嗎?聯姻高明?辣椒水下流?我只是想讓你選上。」
「你只是想讓我選上?!你難道不擔心這件事東窗事發,影響到別人對我的觀感,影響到對我們家的觀感?你到底在想什麼?你難道嫌樊家的包袱還不夠重嗎?」
「東窗事發?樊家?那倒好,順便趁這機會聲明我的個人行為跟樊家一點關係都沒有,跟我撇清關係劃清界線,反正我從來就是樊家的敗家子,樊家的包袱從來就不包括我!」
「樊振邦,你到底在鬧什麼?!」
「我沒有在鬧什麼,我只是想幫你選上,這則新聞對你有利,這則從前你教我的新聞對你有利,這比你的政見多有建設性都來得重要。選民是盲目的,就像桃色新聞能擊垮一個政治人物一樣,這些事情你比我還懂。」
「你說的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我懂,但是她是你大嫂,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我愛的女人!不是你用來引出哪一則新聞的誘餌,她是活的!她是一個有溫度有體溫活生生會動會笑的人——」
「活生生的人?」樊振邦冷冷地勾唇一笑。「你在娶她的時候有想過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嗎?她會被辣椒水傷害,卻不會被一段無愛的婚姻折磨?」
「你少拿這種似是而非的道理來唬我!」樊振宇大吼。「我娶她經過她的同意,承諾她一個她能接受的婚後生活,那你呢?你傷害她,經過她的同意嗎?」
「如果我事先跟大嫂商量,你又知道她不會同意?」
對!他的妻子那麼傻,他的妻子或許會同意?
但是,就算他的妻子同意了又怎樣?這根本就不是重點!這件事情本身就是錯的,不管是從政治方面來看,或是從道德角度來看,都是錯的!
「你這種行徑,跟當初拿鹽酸往我們身上灑那個人有什麼兩樣?你怎麼可以允許你自己和他一樣卑劣?」樊振宇說得義正辭嚴。他真的受夠這些事!不只受夠、也煩透了!
樊振邦眼眸一瞇,沒有回話,而樊振宇又繼續義憤填膺地說下去了。
「你說你只是想幫我選上,那你知道我出來選舉是為了什麼嗎?我出來選舉,是因為我對這個腐爛的社會還有期望,我對我所在的土地還有熱情與動力,我還夢想一個政治清明的理想世界,我那麼努力,是因為我希望沒有一個孩子會跟我受到同樣的傷害!為什麼你隨隨便便的,就可以摧毀我一直以來想保護的東西?!」
「哥!」樊振邦也跟著大吼。「我只是想幫你!」
就是因為樊振宇說他想選上,他說站上去是他的理想,他說他的婚姻是他的想望,於是,做為弟弟的他當然只能合理地猜測,大哥娶了大嫂,那麼無所不用其極,不就只為了贏得這次選舉?
所以,他用了他所知道的唯一一個,最快最有效的,曾經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方法。他只是認為他大哥值得更多的選票、更好的人生,而且,他並不認為,那麼深愛大哥的大嫂會反對只是被潑一瓶辣椒水。
那只是一瓶辣椒水!Damnit!
為什麼他被樊振宇吼一吼之後,突然覺得有罪惡感?
叩叩!敲門聲響起。
「大少爺,夫人醒了。」管家的聲音在門外。
「知道了。」樊振宇挫敗地抹了一把臉,方才高亢的嗓音恢復平靜。
他們兄弟倆需要深談,但不是兩人情緒都如此激動的現在,不是佟海寧身體仍不適的現在。
「振邦,你先回去吧,我們改天再談。」
他眉間皺凝著的疲憊,令樊振邦將嘴邊想講的話通通嚥回去。
「哥。」關上房門前,樊振邦駐足回首。
「嗯?」
「如果我讓你失望了,我很抱歉……」嗓音一頓。「如果你覺得有必要,也替我向大嫂說聲抱歉。」
樊振宇攏聚眉心,拍了拍弟弟的肩,長歎了口氣。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我希望這世界上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情是你唆使的,爸那邊、海寧那邊、我岳父那邊,都是如此。」
感到無力嗎?是的。樊振宇苦笑,搖了搖頭。
他欺許一個政治清明的社會,但他仍選擇包庇樊振邦,把這件事情當作一件不得向外宣揚的家醜。
他有多高明?他的確沒有,就某種程度而言,他與樊振邦一樣下流,一樣有私心,一樣不完美,正如同他當初娶佟海寧的初衷一樣。
他如今有多想保護她,就更顯得當初娶她的他有多殘忍與可笑。
而他甚至還對她說了Welcometothejungle,歡迎她走入政治叢林?
他比想掐死樊振邦一百倍地想掐死自己!
「你自己開車來嗎?要不,我讓司機送你回去?」樊振宇揉了揉發痛的心,問。
「不用。」樊振邦擺了擺手,神色複雜地合上門扉。
他掩在門後的,是樊振宇濃濃的無能為力,與深深的自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