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已尋至一名心愛的女子,無波的情緒唯有在面對曲琉衣時,才有起伏蕩漾,牽引出真正在乎的一面。
她是羨慕的,羨慕霄對琉衣的專一,羨慕琉衣擁有霄的全然愛戀。霄在不應該存在兒女私情的時代,選擇了鴦鴛蝴蝶,與佳人相伴。他傻嗎?笨嗎?舒綠戀寧願君崴哥也傻些笨些,這樣,或許他就會、在自己身旁了。
舒綠戀知道君崴哥愛她,同他對她的愛,卻比不上對名位權力的追逐,所以她走了,放他自由地追逐他要的,從今以後,不再阻礙他,拉住了他騰飛的雙翼。
原來,水,真的是穿不過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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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綠戀極喜歡曲琉衣,雖有些嬌性,卻不失坦率。
這日,她們沿著茂密的樹蔭,在琉衣的帶領下,來到了一處綠湖。
「好舒服。」琉衣脫下繡鞋,將纖足浸入綠湖中。
舒綠戀也學著將白皙的足踝探入湖中,起先雖被冰涼的湖水凍得瑟縮了一下,可很快地,便戀上透骨的沁涼。
「琉衣,這兒好美,謝謝你帶我來這。」舒綠戀彎著柳腰,手撥著湖水把玩。
「你別開心,我並沒有特地帶你來,這地方我每天都來,明白嗎?」曲琉衣紅著臉粗聲地說。她不懂,為何不管自己如何冷淡地對待舒綠戀,她總還是笑吟吟地望著她?
舒綠戀笑望著遠遠的粉荷,琉衣的心事就像那粉嫩的荷一般,輕易地被窺知。
「琉衣,要牢牢抓住你的幸福。」舒綠戀心有所感地說道,在天下男子汲於富貴的同時,一顆真心比任何的榮華富貴還來得可貴。
「霄,他很在乎你。」「他在乎我,並不表示我定得相同地回報他,我若真愛他,這下正好乘機推你下水,一勞永逸。」曲琉衣絕艷的俏臉焚紅,她作狀要撲向舒綠戀,依然否認對揚九霄的情意。
舒綠戀一愣,須臾,露出一抹解脫的笑,近於自喃地說道:「好呀,我沒有勇氣做的事,你推我一把,全解脫了。」「你想死?」曲琉衣顯然地被嚇一跳。
舒綠戀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開口。「我的心早就死了。」在離開他的那一日,她的心就死了,回到「揚風山莊」的,只是她的軀殼、她強顏歡笑的魂魄。
對他,她無一絲的埋怨,或許,這才是她與他最好、最初也是最後的結果。
「你別為了一個臭男人而心生輕念,不值得。」曲琉衣抓住她的手,情急地喊道。
「死亡,有時會讓男人一輩子記著你。」「可是人都死了,惦著還有什麼用,還不如勇敢地活下,繼續尋找自己的幸福。」「尋找自己的幸福?呵,女人一旦離開了所愛的男人,就再也不懂得什麼是幸福了。」舒綠戀蒼白的顏上,綻出一朵淒楚的笑容。
西風壓過舒綠戀單薄的身影,她住唇,發出一陣輕咳。
「入秋了,自個兒身子單薄就別逞強。」曲琉衣明明是關心舒綠戀,同仍是不滿地叨念一番。
「我回屋裡拿衣服。」舒綠戀輕拂開落在衣襟上的落葉,準備起身。
「免了,你這一來回,天都暗了,還是我去較快些。」曲琉衣說道。
她一躍而起,衣襟上的落葉飄了一地。
舒綠戀不及喚她,看著曲琉衣離去的身影,她歎了口氣,眼望向湖面,湖面倒映出一名眼眸透著軟弱的女子,哀哀地回望她。
壓在心底深處的悲傷悄然而至,偽裝的堅強騙不了它。它像一滴墨,慢慢地擴散,等到整顆心都絕望地染上一層不可救藥的黑色時,才肯罷手。
舒綠戀閉上眼,緊緊地環抱住自己,心痛分幻成千軍萬馬,侵襲她的身子,無孔不入,無堅不摧。
「剝……」乾燥的枯樹枝被人踩斷的聲音突兀地響在靜寂的林中,舒綠戀聞聲迅速地收拾起臉上所洩漏的脆弱。
「琉衣,你來了……」她語未竟,就被一隻女性的手臂推落湖,毫無防備的身子,直挺挺地跌進了湖中。
沒有掙扎,不曾呼救,舒綠戀沈入綠湖中,緊閉的雙眼始終不曾張開,彷彿不再留戀世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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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起了一陣風,吹皺了平靜的湖面,佇立在湖邊的男人黑眸陰鷙地盯著湖心,嘴角怒極地緊,俊美的臉龐被夕照染上一層紅潤。
你為何不掙扎?難道這是你的本意,悄悄地離我而去?不!我不准,仰天的一記怒嘯,應君崴石硬的心裂出一條細縫,裡面滿是焦急不安,他隻身如迅箭地撲進湖底。
綠戀,你在哪?應君崴張著赤狂的黑眼,拚命尋找那柔弱的身影,寒冷的湖水將他的眼打得紅痛不堪,可他仍兀自張著,在陰暗的潮水中伸長健臂揮開糾結的闐蔓,不斷尋找。
不是說好要等我的嗎?可惡!她怎能不發一言地離開,讓他承受撕心裂肺的痛楚?如果,你的離去是在試探我的決心,那麼,你蠃了,焚心的苦痛徹底將我包圍,腦中想到的全是你孤單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
當聽見綠戀離開時,掌握在手中的漫天權勢竟不再如往常地撼動他,反而在每一夜,她淒楚的面容總是一次一次地來到他夢中。綠戀,如果我之前還有那麼一點兒遲疑,此刻都沒有了,我不再受到權勢利祿的誘惑,沒有了你,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籐蔓開了,露出了躺在湖底的舒綠戀,那散亂在水中的烏髮是黑暗中的魂魄,絲絲地抽離她的身;白皙的臉龐是謝落的花朵,歸附於泥中。
應君崴揪著心,痛著眼,長臂慌亂地揮開阻著他的水草蔓籐。
我來了……應君崴一握住舒綠戀的手,便再也不願放開,他緊緊地將她抱在胸前,托住她紛亂的發,不讓她的魂魄有一絲的飄離。
抱著舒綠戀,應君崴衝出混沌的水面,眼角的濕潤分不出是水是淚。他放下了懷中冰涼的女體,修長的指尖按向她的脈搏,可他只聽得見自己如雷的心濼,卻感受不到她脈問的濼動。
「不!你是我的,誰也不能帶走你!」應君崴支起舒綠戀的身子,透過他溫熱的掌,將源源的真氣傳入她冰透的沐內。
你已經放棄了嗎?你曾說過要翻越我心中的石牆,現在石牆塌了,你快睜開眼看著我……徹底的心亂,讓應君崴沖了氣,他悶吼一聲,吞下一口氣血,手仍是不斷地運出自己的真氣。
恍若感應到了應君崴內心的狂喚,舒綠戀的脈息慢慢地抽動了下。
應君崴感受到了她微弱的生命跡象,更是加勁地運氣,舒綠戀的背上冒出了縷縷白煙,在鬼門關轉了一圈的靈魂終於回來了。
應君崴收回掌,溫柔地傾前摟抱住舒綠戀,她的魂走了,可他的心還需要她溫熱的身子來安撫。
溫熱的薄唇挾著一抹的血氣印上了她冰涼的唇瓣,將她的蒼白染上一層美麗的嫣紅。
唇上的溫熱偎熱了舒綠戀,她緩緩張開了合上的眼眸,有些失焦的眼在看清身旁的人時,驀地扯出一道苦笑。君崴哥?怎可能是他?許是自己來到了陰曹地府,才會見著他的人,她好累……舒綠戀合上了眼,不想讓失望再一次欺凌她無依的魂魄。
遠處漸傳來人聲,應君崴放開了她,溫存地望了舒綠戀最後一眼,便一閃,隱入草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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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醒來數天了,倚在床鋪上的憔悴容顏映著一抹奇異的紅潤,她顫抖地舉起手摸向自己的唇瓣,軟馥的唇瓣有些微溫,依稀有著那日的記憶。
落水那日,她明顯地感受到他就在身旁,他的唇是火熱的,不似他的眼那般冷淡,當他的唇密密地印合上她的,她直以為是閻王給她的最後願望。
他從未主動接近她,便別提如此親密的情事,如果真要她落河才換得這死前的一吻,那她願意化為一縷孤魂,每日承受落河時的痛苦,只求他最後的一吻。
她躺下身子,月色透過窗欞,在她略微蒼白的臉上投下層層陰影。如果能回到從前不懂愛的日子,或許,她就不會如此痛苦了。舒綠戀望著窗外的月眉,幽幽地歎了口氣。
可是不懂愛,她便無法體會愛上一個人時那種美麗的心情,無論喜、悲,都是每一段珍貴的記憶……窗外的月下,一襲藍色的衣袂飄揚在空中,灑落在應君崴身上的不再是不可親近的幽冷藍光,而是一圈圈纏繞著他的溫柔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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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君崴推開門走進,看著她熟睡的臉龐,一股幸福的暖意飛來,停靠在他的胸膛。
這幾日,他一直在她身旁,悄悄地注視她。看她冥想,聽她歎氣,總覺得看不厭她,他心底築起的高牆早被她一點一點地滲透,一滴一滴地裂出條縫。只是,自己仍不自覺磊大的高牆只剩下一層空殼,只要風輕輕的一吹,便轟然倒塌。
應君崴舉起手,溫柔的長指慢慢地撫過她的頰邊。「綠戀,我的綠戀……」應君崴輕喃,眼中情意瀰漫。
「嗯……」眠在清淺夢中的舒綠戀恍若感受到了應君崴的呼喚,她緩緩地張開了雙眼,迎進一雙熾熱黑亮的眸子。
原就萬籟俱寂的夜,更加靜默了,連空氣也凝止不動,惟有窗外的風,不解風情的吹進屋,在兩人眼中的愛戀下低飛,卻怎樣也不敢唐突他們對望的眼神。
「你……」舒綠戀眨了眨眼,淚倏地墜下,這是夢嗎?還是已過了一次輪迴,前世無緣,直到來生才見著了他。她顫抖地伸出手,想確認眼前的男子是否真實地存在。
「啊……」她輕嚀一聲,溫熱的膚觸,宣告他的真實,她急遽地收回手。
可應君崴不准,他牢牢擒住舒綠戀的手,貼在頰邊。「是我,我來接你了。」在決定離去之時,本以為再也無法見面,渴求的容顏總在夜夢中襲進她的夢中。夢裡,在「過雲山莊」,她的魂魄依舊苦苦地候著他,日復一日,無止境地等待著。
舒綠戀絕望地奢想她只能在夢裡或來世才能尋到他,可當他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時,她茫然了。她不懂他的話,更不懂他眼中朗朗的情意,他已決定捨下她,走向權勢,怎會出現在這?在她眼前?
應君崴黑亮的眸看透她的迷惑,低沉的聲音湧著陣陣的柔意。「我來接你回「過雲山莊」,終老一生。」她回望他,他的眼沒有半點遲疑、半絲欺騙,舒綠戀被擒住的手反握住他溫熱的大掌,已然荒蕪的心泔,被他眼中的情意一拂,又長出了初生的苗,在他吐露的言語中微弱卻堅強的滋生。
多日的苦楚,一旦釋放,她幾乎癱軟了身子直要偎進他的懷中汲取安慰,可一瞬,芙音公主的臉龐迅速地在她的腦際一閃,她一愣,勒住了遽然潰散的情思,落寞地搖頭。
「你搖頭已來不及了,這婚約,我是毀定了。」應君崴長指定住她搖晃的螓首,黑眸不容拂逆。
「不行!」舒綠戀急喊,他娶的是公主,毀婚可是會身敗名裂,甚或抄家滅族,這罪過不能由她造成。
「聽我說。」應君崴不由分說地環住她,讓舒綠戀棲息在自己的懷中。「天底下,已無應君崴這人,他已在一次渡海中遇難,海水沖散他的屍首,任何人皆尋不到。」為了她,他安排了一切,捨棄了所有,就只為了追回她,可她,卻給他怵目驚心的死別,教他在苦痛中沈淪,她才是天底下最殘忍的人。
她聞言,從他的懷中抬首,白淨顏上的水眸震顫地激起水波。集權勢名祿於一身的他,竟願意以死來隱姓,捨富貴以埋名,君崴哥的語調雖淡然,但她知道,隱在底下的掙扎,必定心力交瘁。
我等到他的心了嗎?晶瑩剔透的淚,再次紛紛落下。
「你的權勢、富貴怎麼辦?」舒綠戀為他不捨地問道。
「富貴榮華如雲煙,只盼佳人共同眠。」應君崴溫柔地拭去她的淚,瞭然地吟道。
「你知道「過雲山莊」的故事?」她有些驚訝,這些風花雪月的傳說怎會入他的耳。
應君崴淡出一抹笑。「見過莫展樓幾次面,他是個鷹隼出色的男人,為了一個女人,他竟願以身相殉。我自問我捨不下一切,作不到莫展樓那般的地步,所以買下了「過雲山莊」,算是對自己微薄的慰藉。」他每年兩次到「過雲山莊」,貪圖的就是它讓自己忘卻了一切的權勢名祿,讓他可自由地放逐自己的心……「但現在,我可以明白的宣告,我做到了,我做到了莫展樓為地做的一切。」應君崴目光灼灼地對著她,他的詐死,隱遁於世是愛她、惜她的最好的證明。
「你真不覺得可惜?放棄了掌握在手中的一切。」舒綠戀仍是無法全然釋懷,她不願意自己真如一顆絆腳石,絆住了他的前程。
「可惜?不。」應君崴輕笑地搖頭。
「你無須自責,沒有了將軍這盛名,我活得倒自在些,況且我暗中經營的銀號和票號已擴大得不容許我漠視了。從今後,海上的應將軍已消失,而商場上的應老闆正伺機而動。」舒綠戀將臉埋人應君崴的懷中,沾染他溫暖的氣息。「我好傻,竟想用死來讓你記住我,如果,我真成了一縷亡魂,對你、對我都是最殘忍的。」見她落水的痛楚再次焚過他的心,應君崴緊緊地摟住她,深怕她會就此飛離他懷中,冷靜的臉上有著陌生的激動。
「別離開我,我無法再承受一次椎心泣血的苦痛。」他俊美的臉龐埋在舒綠戀的發中,悶吼的聲音壓抑地傳出。
「當我聽到你將迎娶公主時,我就已嘗過這種椎心泣血、疼痛難當的感受了。」
她苦澀地一笑,握住應君崴的手,十指糾纏。
「我愛你。」應君崴的長指也緊緊地回握她。
應君崴的話綻出她頰邊的兩朵紅花,花嬌似艷,引人垂憐。
「跟我回「過雲山莊」,隱姓埋名,優遊自在地終老,好嗎?」應君崴胸中的石塊全部崩坍,一顆愛她的心自由地跳動,不冉冰囚在權祿慾望中。
舒綠戀毫不猶豫地點頭,她推倒應君崴心中的那道石牆,釋放出一顆早欲飛向她的心。
水,終究穿過了石。
附註:
1.關於莫展樓及褚湘漓的愛情故事,敬請三閱《花蝶系列》167懺情狂君。
2.切關於揚九霄及曲琉衣的愛情故事,敬請三閱《花蝶系列》212戲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