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良辰美景,本該出外盡興游暢一番,然而卻有個小傢伙被迫苦哈哈地對著位年過半白的老頭子。
靜謐的書房中,才高過書桌一個頭的白彤弓以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的模樣,眼睛雖然瞥向桌上的書本,心卻不知飄向何方。
夫子自鳴得意的講課他壓根兒聽不進半成,索性毫不避諱,光明正大地打起哈欠、伸伸懶腰。
夫子見狀,霎時當頭一盆冷水澆得他臉色愀然,他厲聲斥道:
「白彤弓,你這什麼德行?才過半個時辰你就一臉倦態,這樣以後怎成大器?禮記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你小小年紀,不珍惜學問,將來哪有成就?孔子又言:『學如不及,猶恐失之。』你非但不師法孔老夫子、抱持此種心態,竟然還如此懈怠,不怕長大後一事無成,徒留傷悲嗎?……」
他只不過露出疲憊罷了,這個老學究居然可以臉不紅氣不喘洋洋灑灑送他一大堆八股道理,而且愈說興致愈高。
彤弓可無意虐待自個兒的耳根子,他乘機找了個插話空隙,「陳夫子,你和某本經典裡的人物真是畢像畢肖。」
夫子挑挑眉,對於「經典」二字似乎興趣濃厚,於是停止了長篇大論,問道:「誰?」孔老夫子?還是亞聖?無論是誰,這個冥頑不靈的小鬼總算懂得尊師二字。其實這也是預料中事,他可是宜豐縣數一數二的名師,學問淵博,無人匹敵,哪家公子對他不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崇拜至極?
白彤弓肯定不例外,尤其在他適才說出那些堪稱人生的至理大道後。
白彤弓似揶揄似同情地咧嘴笑笑,吐出的回答與他的美好想像南轅北轍。
「《牡丹亭》裡的陳最良,外號『陳絕糧』啊!唉呀!」他擊掌叫好。「你們剛好同姓,想不到這麼巧。」
陳夫子當場呆了足足十秒,腦筋一片空白。
這個小鬼!他……他把他比做那個腐儒……他……沒有人敢如此侮辱他!
陳夫子手指著白彤弓,顫抖得厲害。
「你……正經書不讀,竟給我看那種淫書,你知不知羞恥?」
「夫子怎麼知道《牡丹亭》是部淫書?莫非您也讀過?」白彤弓促狹的笑意藏於眸裡,拆開這種道貌岸然的假面具是他的樂趣。
「廢……廢話,當然沒有!」陳夫子講得結巴,分明心虛。「一個堂堂正正的讀書人理當奉四書、五經為圭臬,傚法古人,鑽研學問,以期他日科舉榜上有名,求個一官半職,好光宗耀祖,造福社稷。」他話題扯遠,音量愈來愈拔高,彷彿刻意掩飾之前的遲疑。
「那麼夫子怎麼還在秀才的名銜上打轉呢?」白彤弓一針見血嘲諷道。
大體而言,有錢人家延師以落第秀才為準,因為真有能力的,早上京成了舉人,甚至經殿試由皇帝親自授與官職了。
像陳夫子這種僅僅秀才還能被大家爭相聘請的確實不多,但看在他白彤弓眼裡,不過是庸儒一個。
陳夫子被他一句問得啞口無言,他跳下椅子,雖然只有夫子半個身量高,可他眼裡的傲氣卻不容小覷。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他鄙夷地問道。「現在文人滿口仁義道德,試問行得出來的有幾人?不是飲酒自歡,就是狎妓、尋花問柳,自以風流瀟灑。可笑的是,那些就是讀過四書五經、科舉榜上有名有姓的人。他們哪來的堂堂正正?哪來的傚法古人?說穿了,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聖賢書是拿來讀,拿來實行,而非掛在嘴邊、或謀圖官職使用。夫子,您不懂這道理嗎?」想說教,他絕不輸人。
「好一張刁蠻的嘴!」陳夫子氣得渾身發抖,手中的書已被擰得變形。
「刁蠻又如何?起碼我說的是事實啊!」白彤弓毫不在乎將雙手置於腦勺後。「話說回來,《牡丹亭》怎麼會是淫書?您瞧瞧湯顯祖文辭多美,題詞寫得多棒,『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我看夫子您都未必有他一半的真性情和筆下功力呢!」
「啪」的一聲,書本被狠狠擲於地,陳夫子怒憤填膺、火冒三丈,開口像爆炸的火藥。
「白彤弓,你是沒救了,你腦裡再盡裝些歪理,你這一生就毀了、完了。可惜你年紀輕輕,空有絕佳的聰明伶俐!」話落,幸悻然拂袖而去。
白彤弓大大地揚起嘴角,把桌上書本推開,底下一張白紙畫了四條線。他拿起筆朝線中央畫去,貫穿了四條線。
年僅十一歲的白彤弓,目前為止已經氣走了五位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