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
之前阮娃曾千萬次地想像過,和柏嘯青再次相見的場面。但事到臨頭,卻囁嚅著,說不出完整的話。
「本該早些來看你的,但是一直沒得了機會。」柏嘯青打量了一番周圍簡陋的環境,沒再說什麼,皺起了眉頭。
「……我很好啊。」阮娃注意到他的表情,心底忽地一沈,臉上便綻開了笑容,拉了他的手,開始喋喋不休,「上面的公公們都很看重我,這間屋子我住不久了,我以後就會搬到更大更好的房間裡去,公公們說了,到時候會給我添很多傢俱用物,月銀也會漲一些……」
他最不願意的事情,就是被柏嘯青瞧輕了。所以寧願撒謊,來滿足心裡的小小虛榮。
柏嘯青一邊聽他說話,一邊點頭:「這樣就好,我這些年,真的很惦記你。對了,我偷偷包了些糕點過來給你。」
他從懷裡掏出個很大的油紙包出來,放在桌子上,笑了笑:「你從小就比我要聰明能幹,一定能照顧好自己,倒是我多慮了……今天,我在宴席上一眼就看到你了,不過,沒敢過去跟你說話。」
是嗎?在柏嘯青對二皇子溫柔微笑的時候,心裡也還想著阮娃嗎?
阮娃的眼角有點泛紅。
好在屋子裡的光線黯淡,柏嘯青看不出來。
「就是現在,我也不能在你這兒多待,二皇子隨時都可能找我……不過,以後我一有機會,就會來看你的。」柏嘯青拍了拍他的手,「不管怎麼樣,我們永遠都是朋友,永遠是兄弟。」
說完,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朝阮娃笑了笑,轉身走出了這間小屋。
柏嘯青離開後,阮娃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才慢慢走到桌案旁邊,就著油燈昏暗的光,打開了柏嘯青帶來的那個紙包。
裡面包了七八樣宮中秘製糕點,每樣都有五六塊,皆做成牡丹、碧荷、飛鳥……的小巧模樣,是他未曾見過的精緻玲瓏。
阮娃拈了朵牡丹花形狀的點心在手裡,只見其花瓣繁複美麗,花芯宛然,一時竟不能下嘴。
他又愣了好久,直到掌心的熱度,讓糕點變得有些粘了,才驀然醒悟,將那朵小小的牡丹花放進嘴裡咀嚼。
香甜糯滑,從未吃過這麼好的東西。但他不知道吃的是什麼,更叫不上名字。
阮娃嚼著嚼著,慢慢閉上了眼睛,哽咽哭出聲來。
一瞬間,嘴裡瀰漫著香甜,心裡卻什麼滋味都有。
他和柏嘯青,本來是一樣的人……而如今,柏嘯青可以住寬大舒適的房間,天天讀書習武、吃這樣美味的糕點;他卻只能窩在陰暗潮濕的屋子裡,整天被人呼來喚去,吃著粗糙的食物。
想到這裡,就覺得難過。
他一生不得親情眷顧,入宮後又見慣了身旁太監們的陰詭心機、欺弱媚上,學的也是皮裡陽秋的那套,怎敢和人輕易交心。
但柏嘯青還肯把他當兄弟,還會來看他,對他說些關心懇切的話。
儘管這樣的溫暖微乎其微,卻沒有人會這樣對他了。
心裡在難過的同時,又近乎貪婪的,嚮往憧憬著這一點點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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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間,柏嘯青看過阮娃幾次、給阮娃帶過幾次東西之後,不知怎麼地,又不來了。
與此同時,阮娃被上面一句話,下調到了宮內馬廄,做其間最累最髒的活路,每天洗馬刷馬,清掃馬廄。
阮娃自思平常做事小心,沒有什麼錯處,不知為何會如此。
於是把自己這幾年攢的月銀、年節賞賜拿出來,打個小小銀彌勒,找只紅錦盒裝起來,給馬廄的管事太監送了份禮,試探口風。
太監最重的是財,馬廄又是個沒什麼油水的衙門,這份禮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管事太監心情舒暢之餘,就神情驕矜地提點了阮娃一句,讓他不要再見柏嘯青。
阮娃素性聰敏,立即明白整他的人是誰,出了一身冷汗。
吟芳宮那個女人的手段,宮裡誰不知道。他揀了條命,就該千幸萬幸。
當下什麼都不敢想了,只有每天勤勤懇懇做活,生怕被人逮了半點錯處。
就是這樣小心,還是免不了受欺侮,剋扣吃穿用度、打罵和干重活都再平常不過。有事沒事,還常常被人呼來喚去,取笑取樂。
他一無靠山,二無背景,又被正得寵的姜娘娘嫌惡,宮中太監最是勢利,人人把他當爛泥踩在腳下。
阮娃心中的恨意與怨氣,在這樣的生活狀態下,慢慢如毒草般滋生。
他恨姜娘娘和她的兒子,也怨著柏嘯青。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他這條命,是柏嘯青在姜娘娘門前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