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嚴峻的身子直直杵在門外,夕陽將他的影子拉成可怕的寂寥。原來沒了她的地方,連陽光也懶得照耀了。
如果不是桌子上還擺著她時時翻閱的醫書,他會以為這是一個夢,夢醒了,她消失得理所應當。他點起燭火,一樣一樣地尋找著能證明她曾存在的痕跡,想證明這不僅僅是一場短暫的夢,他還不甘心,不甘心啊。
如果說那日他還不能確定自己的感情,那麼今日他夠確定了,確定的心都痛了。後悔,不停地撕扯著傷口,恨不能痛到失去知覺。
呈大字形躺臥在床上,頸間的綠幽靈隨著胸膛此起彼伏。閉上眼,她的一顰一笑清晰地浮上心頭,怕是著了她的魔,身不由己,不能將她自心裡坦然抹去。
也好啊,反正他也從未想過要忘掉……
門「咿呀」的被推開,他驟然彈跳起來,「柳……玄夜?」他怎麼會以為是柳姑娘呢?她早就被他氣走,走得那樣決絕,不會再回頭了。
「大哥,我看見門沒合上,來看看。」如果是柳神醫,即使用武力,他也要將她留下來。
龍玄彪應了一聲:「哦,我來把柳姑娘的東西收拾一下,免得丫頭們亂丟,到時她回來,就要怪我們龍劍山莊招待不周了。」
「柳姑娘為什麼不告而別?」
「為兄已經解釋過,因為我在言語上得罪了她,讓她氣鬱離去。」
龍玄夜走了進來,高大挺拔、俊逸非凡的神采卻配著一張冷漠的臉孔,而當他對一件事有所懷疑時微微瞇起雙眼,更是陰沉得叫人不敢親近。能忍受他的人,也只有他絕對不敢冒犯的大哥了,「依我看來,柳姑娘不是小氣之人。大哥說了什麼話,竟能把她氣走?」
「玄夜,這事到此打住可以嗎?」他累極了,不想再一次一次地回憶。
「如果大哥不是那麼失魂落魄,這件事可以打住了,這個柳神醫也沒什麼值得我去費神的。」
「我沒有……」
「如果你現在的表情不叫落寞,我願意取項上人頭給你。」他狠狠地說道,不留一點餘地。
他這弟弟用得著對什麼事都這麼較真嗎?
「大哥,我只是不想你後悔。」作為旁觀者,一些事他看得很清楚。他的這個大哥,為了他們這些不爭氣的弟弟們,為了守護龍劍山莊失去了很多東西。自由、快樂,他都沒有。
「我知道。」其實這樣很好,真的很好。他根本沒有愛上柳姑娘的資格,她如閒雲野鶴,樂的是逍遙自在,他卻注定要背負家族的責任,他不能放棄的丟下的東西太多,沒辦法像她那樣。更何況她那般出色,太過出色……
與她在一起,只會讓他捉襟見肘,自卑得可憐。
「江如醉不適合你,一點也不適合。」以他沉默冷淡的個性,絕不會插手管大哥的感情,但是這次不同,他對那個柳神醫十分滿意,滿意到他極希望她能成為他的嫂子。
「玄夜,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突然這麼多話,真叫人不適應。
「……」偶爾關心一下兄長也不行嗎?萬年大冰山的臉龐有一絲龜裂,「你可以當我是在廢話。」
「你極少說廢話。」一定有事!
龍玄夜垂下眼,冰冷的嗓音裡聽不出絲毫的感情,「北方又有戰事傳來,委任書已經下達。我,該走了。」
「這麼快?」他待在家,才不過短短一個月。
「遼兵進犯,將軍再三傳我,已經不能不走了。」男兒志在四方,他早就擺脫了戀家的情緒了。
「是嗎?」他苦笑,「不能不走了啊。玄夜,這一去又是幾年?上次是三年,這次呢?」
「大哥。」
「三叔只有你一個兒子,他臨終前托我照顧你,我把你帶大,你卻把命捨在戰場,如果你出了什麼事,叫我如何對得起三叔?」
龍玄夜不耐煩地說道:「大哥,我自己的事自己能顧好。」
「玄夜。」
「大哥,我已經不是你的責任了。」龍玄夜冷冷地將眼轉向遠方,「好幾年前我就已經不是了。」他大了,該飛了,而不是像擔子一樣壓在大哥的肩上。
龍玄彪不可置信地瞪著他。第一次用單純的眼光看著龍玄夜,那張跟三叔極其相似的俊俏臉龐,幾年來終於也有了男人的滄桑。他,長大了。
「你……」突然的認識讓他一時不知從何開口。
龍玄夜直起身,竟然還比他高了半個頭。身子雖然略顯清瘦,幾年來的軍旅生涯也鍛煉了他結實的肌肉,「我不恨大伯。」以前恨,他失去了父親,卻忘了大伯也失去了一個弟弟,也讓大哥一直背負著他這個責任不得解脫,「那事也與你無關,你沒必要愧疚。」
他等玄夜這句話等了好久,久到他以為不可能聽到了,「我一直……」
「所以,你已經實現了對我……他的承諾。不必再擔心顧慮我了,我可以過得很好。」還是無法叫他一聲爹。
「你不是我的責任,從來都不是。」龍玄彪輕輕吐出話語,「你是我的弟弟,我照顧你是天經地義的事。即使你已經長大了,你還是我的弟弟,我還是要一輩子照顧你。」
龍玄夜雙手成拳,緊握在身側,微啟薄唇,卻始終沒有說出話來。
龍玄彪深深凝視著十幾年前還繞著他轉的男孩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玄夜,這是你的家,累了就回來。」
龍玄夜清冷的眼,多少摻進一點柔情,「大哥,你多保重。」
利落地轉身,清風揚起他的衣袍,他決斷地離去,如同掛在他冰冷年輕的臉龐上的表情,一樣的絕情,只有眼角的濕潤悄悄洩露他心底的柔軟。
他遠去的清瘦背影讓龍玄彪有種錯覺,彷彿大鵬展翅,雄心萬丈。
「龍大哥。」江如醉踩著蓮花腳步細碎地走來,一抹嬌俏的笑意掛在唇邊,看來心情甚好,「怪了,這幾日怎麼都不見玄漫玄晟幾人呢?」來來往往的婢女家丁也少了許多,害她有時想使喚人都叫不到人。
龍玄彪微微一笑,道:「這陣子莊外的生意出了些小問題,我讓他們出去辦事情了。洛陽的幾個姨娘差人來說下人不夠用,一時又招不到人,就調了一些過去使喚。」
如醉瞅了瞅他手上的書冊,頓時不悅地奪過,「想不到龍大哥還研究這個。」她輕哼。
俊眸一閃而過不悅,他皺了皺眉,道:「別胡鬧,拿來。」
「你還在想著那個柳藥兒?這是她的醫書啊,可惜……」如醉冷笑一聲,「呲」地一聲,將書撕成兩半。
「如醉你!」他嗖的站起來,橫眉怒目,右手高高揚起。
「怎麼,你要為一本破書打我?」如醉倚仗著他長期的溺愛,高傲地揚起臉,她就不信他下得了這個手。
他愣了半會,終究莫可奈何地垂下手。也許他真的不該再繼續放縱她了,否則只會毀了她。只是,即使沒有了愛,他也不忍心,多年來,他已經把她也當成了一種責任在保護。
「龍大哥,我就知道你是最疼如醉的。」如醉得意地嬌笑,想要一把摟住龍玄彪,卻被他猛然推開。她錯愕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有一天他竟會拒絕她的依靠。
龍玄彪也微微吃驚,心底竟會有這麼強烈的排斥,他竟然抗拒她的接近。想來自從柳姑娘來了之後,他有多久未親近過如醉,他的心……原來早已不在她的身上……
「你什麼意思?」她寒聲問道,美眸裡是可怕的恨意。
「我……」他苦澀地閉上眼,他也想不到,八載的感情他竟會如此輕易地放下,「我已經……」
裡面的話語不言而喻了……
「你背叛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江如醉歇斯底里地吼起來,「因為她比我美?是,她是個神醫,武功又高,所以你就背叛我,愛上她?」
「不是……」
「你不愛她?」江如醉心底燃起微弱的希望。
「我愛她……」第一次如此坦誠自己的心意,他歎息,「不是因為她美,或者她的武功……」
「說啊,那是什麼?」她咆哮。
「只因為我愛她。」如果愛需要理由,他可以找到千千萬萬種理由。他曾愛過如醉的單純,愛過她的容顏,愛過相識的八年時光,只是都比不上一個最簡單的理由——只是因為愛。沒有任何理由地愛了,癡迷也好,瘋狂也好,愛到找不出一個理由,就統統都愛了。
「龍大哥,告訴我你是騙我的,這都不是真的。」她突然撲上前,緊緊抓住龍玄彪的手臂,淚漣漣地叫道,「是你在氣如醉傷你的心,故意報復如醉的對不對?」
「如醉,我從來沒有氣過你。」他歎息。即使當初那麼喜歡她的時候,望著她對雅亭糾纏不清,他也只有黯然神傷。
沒有憤怒,是不是因為愛得不夠深?
「那就告訴我,你還是愛我的。」她苦苦地央求著,不想失去他的愛,「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原來我愛的不是亭哥,我錯得好離譜。龍大哥,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
掙脫開她的手,他雖然萬千不忍,也無法自欺欺人,「如果……如果是一個月前,我會很高興,即使你心裡還是有雅亭,我也會接受你。只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愛情,一旦破碎了,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模樣。有時候,緣分就是這麼奇怪。早了一步,不行,遲了一步,也不行,柳姑娘來得太恰巧。
「這麼說,你是鐵了心了?」江如醉突然拭去淚水,冷酷地問道。
他站在她的對面,沒有言語,只是堅定的眼神可以說明了一切。
「好,很好。」她開始大笑,一種接近於瘋狂的大笑,「你會後悔的,我會叫你後悔的,絕對!」
「如醉,莫要做傻事。」她要是再做錯事,他就保不住她了啊。
「我恨你。」江如醉冰冷地吐出這句話,宣告談判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