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蘭青猛然彈起。
他幾乎是一張眼,便冷靜地打量四周。這是一間普通而溫暖的小屋,屋內火盆一直在燒,卻不見大妞的小身影。
他暗暗吸氣,體內氣血尚可,於是小心地翻身下榻步進內室。
大妞正躺在床上,而一名少女背對著自己坐在床緣,一直偷拍大妞的小臉。
蘭青瞇眼,開口:「你是誰?」
少女轉身看著他,爽朗笑道:
「你醒了啊!我還在想,待會過年的鞭炮會不會吵到你呢?我叫李今朝,如果不嫌棄,就一塊過年吧。」
這少女,約十五、六歲,生得美麗,眉目間洋溢著無拘熱情,使她渾身看似活潑靈巧,衣著平凡,像極民間的小老百姓,但,又怎知這少女是不是哪兒派來的暗樁?
蘭青本性本多疑,正要展露他天生嬌嬈誘她說出實話,忽然,他看見大妞爬起來往這裡望來。他心一跳,直覺斂起所有媚色,正色抱拳道:
「李姑娘,蒙你相救,要不,我跟大妞,真要凍死街頭了。」
「大妞?原來你這娃叫大妞啊!」李今朝哈哈大笑,捏著大妞的小嫩臉,大妞就像個布娃娃一樣動也不動,令李今朝嘖嘖稱奇:「真聽話。」
她看見大妞小腳把湯婆子踢遠了,她又拿回來塞進大妞的被裡,笑嘻嘻地搓暖大妞的小小嫩腳丫,再偷襲她的小腳板。
大妞的小眼睛移到李今朝臉上,又迅速拉到蘭青面上。
李今朝又笑問:「你跟大妞是兄妹?」
「……我們是父女。」蘭青小心地瞥向大妞。
雖然大妞還在看他,卻沒有反駁這謊言。果然是他多疑,大妞壓根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李今朝似乎沒有察覺蘭青的遲疑,也沒發現這對父女長相差個十萬八千里,她笑道:
「我還沒見過女兒比爹親還健康的呢。你來時,有毒在身吧?」她摸著大妞的頭,不經意地看向他。
蘭青一凜,防心又起。他隨口問:
「你怎麼知道?」
「你昏睡時,雲家莊的三公子來看過,他說你有毒在身,先替你運氣將毒逼至一處,等他找來大夫……」
「雲家莊?」蘭青脫口:「你與雲家莊人相識?」
李今朝爽快笑道:
「雖然你沒帶武器,但一看也知是江湖人,你怎會不知雲家莊就在這座城裡呢?每年除夕雲家莊公子們總會分些食物給咱們這些窮人。桌上還有隻雞,我剛煮了碗粥喂大妞,你可以獨享那隻雞,雞頭不必留給我了。」
「他看見我了?」雲家莊的公子們專記載江湖史,難保不會識得他。
李今朝連眼皮也不眨,笑道:
「你滿臉血垢,我想,三公子應該看不出你是誰,但除非你蒙面,否則他將要帶來的大夫將會識得你。」
這女孩,好膽識。聽出他語氣裡的殺意,卻是神色不動,鎮靜自若。
她看來只是一般百姓,怎會不懼不怕?還是,她背後有靠山?蘭青又看向大妞,心想:總得先把大妞自她身邊帶回,才能下手滅口。
他尋思著,嘴裡仍不停地說著:
「我的毒,難解。雲家莊公子帶什麼大夫也沒有用了。」
「雲家莊前任五公子這幾天暫居雲家莊,開放三天醫堂。三公子信誓旦旦,他必能治你體內什麼什麼毒的。」
蘭青畢竟年少,聽到此處,終是掩不住驚喜又難以置信的神色。
「前任五公子公孫紙?」
這怎麼可能?雲家莊人向來只挺自家人,醫堂?別說笑了,前任公子們自隱退後,少入江湖,更別談有一身醫技的公孫紙千里迢迢回雲家莊,只為一般百姓開三天醫堂!
但,若真是如此,他體內無藥可解的劇毒……
李今朝彷彿看穿他的心思,笑道:
「這確是事實。去年他開三天醫堂,我去看頭痛病,還真有效。你可以留下幾天……至少,讓大妞過完年再跟你走。」她真有點捨不得這剛認識的小妞兒。
蘭青又望向正在看他的大妞。過年嗎?大妞還是個孩子,何時受過這些逃亡之苦?
如果能過個好年,對大妞的心靈也許是好事……他身上的毒說不得也能意外解開……思及此,他有些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信了這叫李今朝的姑娘。
「你不怕我嗎……你我素昧平生……」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她哈哈一笑:「何況,能生出大妞的人,也不會壞到哪去……大妞,我跟你真是一見如故啊,你的臉好瘦,看我採陰補陽把你補得白白胖胖……」真好捏,最好玩的是這娃兒竟然不反抗。
蘭青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李今朝似乎是個爽朗無心眼的女孩,他雖不敢完全放心,但他想,要在片刻間殺死這個毫無功夫的少女,他絕對能做到。
於是,他溫溫一笑,客氣道:
「這些日子就要麻煩李姑娘了。」
李今朝笑嘻嘻道:「別客氣,我除夕正寂寞呢,有你們在我也熱鬧些。」
她這話豈不表示只有她一人獨居此處?這麼坦承地說出來,蘭青真不知該說她太直率還是別有居心。
「大妞,過來。」他道。
大妞坐在床上看著他,動也不動。
蘭青攏起好看的墨眉,重複一次:
「大妞,過來。」
李今朝看大妞一眼,直接擋住蘭青,笑道:
「肯定是你全身發臭,大妞不想跟你睡。你就讓她睡在這床上吧,你男人家睡外面,保護咱倆。來來,大妞,進去點,外側給我睡,等一個時辰後,一過年,我馬上叫醒你,一塊出去放鞭炮。」
蘭青心跳漏了一拍,目睹大妞真的乖乖聽這少女的話,躺回床上。
這姓李的,到底是對大妞下了什麼咒?這三個月來,大妞從不主動做什麼,只是一直用那雙眼看著他。
為什麼大妞對這姓李的有了反應?
他微地瞇眼,肚腹間有著難言的複雜滋味。
他靜靜地退出內室前,再瞥向那張床,李今朝鬧著大妞,一頭撞上大妞那顆小小頭顱。
本來不會有反應的大妞,終於被惹火了,忍不住用力撞回去。一撞還不夠,大妞更憤怒地爬上李今朝的身體猛撞。
「哎喲喲,小娃娃發怒了起火了……」李今朝笑成一團。
蘭青內心頓時冰寒如臘月天,這些時日來大妞哪曾對他展露這般情緒……哪會這樣對他!
原來,大妞終究在疏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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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家莊在江湖上已有百年之久,雲家莊裡的數字公子因記載江湖史而聞名江湖,然正因記載須公正公平不留私情,所以公子們的地位在江湖上十分超然,從不干涉任何江湖事。
蘭青也聽聞過雲家莊記史真實,在雲家莊汲古閣裡一定也收藏著他那不堪的過往,提供後世審看嘲笑。他從未在意過這種名聲問題,是以他人江湖後與雲家莊從無交集……
直到今天。
前任五公子公孫紙實際年齡不小,但表面看來卻是三十左右,公孫紙一進李今朝的屋裡,一見一個兩歲多的女娃兒乖乖坐在榻上,不由得一愣。
「前輩,那是我的女兒,我不放心她出我眼外。」蘭青淡聲說道。
公孫紙面露剎那古怪,輕輕頷首,撩過袍擺坐在蘭青左側把脈。
蘭青衣著全是李今朝借來的,雖是平民男裝,卻也遮不住他眉目間出色的神采。
公孫紙細細把脈良久,最後沉吟著:
「你這毒積在體內好些年了吧。你中的是鳳求凰?」
「前輩好厲害,連鳳求凰這門毒物也能看穿。我找遍大夫,沒有一個人看出我中了毒。」他有意無意瞟向大妞。
「這毒失傳至少七十年了,你是怎麼中的?」
「遭賊人下毒,被迫做些不情願的事,我不肯做違背良心的事,這毒……自是等不到解藥了。」蘭青神色自若道,又是睇著那坐在旁的大妞。
大妞直直望著他,就跟過去三個月一樣像個傻妞。她昨晚不是跟李今朝鬧得很快樂嗎?
他眉頭輕輕起皺,實在不清楚兩歲娃娃懂不懂什麼叫毒,但她有意疏離他,就表示她看見當日發生的一切醜陋……只是,他又懷疑一個兩歲多的傻妞,怎能將事情記得這麼清晰?
公孫紙喃喃著:
「這毒,太久沒人用過,我得花點心思去尋幾味獨特的藥材……」話還沒說完呢,就發現這少年抽回手,把乖巧的女娃抱進懷裡。
「前輩可否替我女兒一看?」
「你女兒?她有什麼病?」公孫紙有點莫名其妙。
「我女兒大妞曾受過驚嚇,至今已有三個多月不曾開口說過話,也沒有什麼大反應……想請前輩看看我女兒是否有不適之處?」
蘭青說得含蓄,但言下之意卻是暗示自家女兒是否成了傻子。公孫紙聞言,終於正眼看向大妞。
這娃兒歲數一咪咪,矮得只到他的膝頭,相貌不怎麼女孩,眉眼也談不上清朗,他加了點力道彈她額頭,她連叫痛也沒有,只抬頭一直看著她的爹。
這有點不對勁,公孫紙想著,嘴裡笑道:
「娃兒,把你白白嫩嫩好好吃的小雞爪伸出來,給伯伯摸摸好不好?」
他等了一會兒,這小娃兒沒有動靜,反正他一向沒有小孩緣,於是自己動手把那可愛的小小腳拖到自己面前。
大妞終於看他一眼,公孫紙連忙露出笑容討好:
「哎啊,原來大伯伯拉錯了,該拉手才對,你的小手跟小腳長得真像……」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大妞很快地把目光移回蘭青臉上。
搞了半天,小娃兒不買他冷笑話的帳,公孫紙只好悶氣地把著她的小小手。
「這娃兒天生底子好,一定不容易生病吧?」
「正是。」這一陣子逃難奔波,大妞確實很乖,沒有生過病。
「這娃兒的身骨跟你完全不一樣,是像娘吧?」
「是像娘。前輩,大妞她……」
公孫紙摸摸大妞的小頭,想要抱起她,但蘭青動作迅速,把她拉回懷裡。
公孫紙暗自滿意他護女的舉動,笑道:
「你這爹對女兒還真細心。我只是想跟你私下說幾句。」
「前輩稍候。」蘭青把她放回榻上,才跟公孫紙走到角落去。
「你這孩兒在受驚嚇前反應就比其他同齡娃兒慢些?」
「……是。」
「也笨些?」反正小孩沒在聽,就直說了吧。
「……是。」
「都遺傳到母親?」
這是在暗示他沒眼光娶到愚蠢的女人麼?蘭青咬牙點頭。「是。」
「我也坦白說,這孩子沒什麼問題,至少脈象看不出來。有可能不習慣逃難的日子,過一陣子就能恢復正常,但也有可能受驚變傻……人腦難測,這樣吧,我跟大妞投緣,我就多留幾日,幫她做幾個測試,希望她一切都沒問題……」
投緣?蘭青皺眉。李今朝跟大妞投緣,這公孫紙也跟她投緣,怎麼他卻被排除在外?
「……你到底聽我說話沒?」公孫紙拉拉雜雜盡興說了一堆,才發現他心不在焉。
「前輩,您是雲家莊的人,雲家莊在江湖上太出名,您要時常來這裡,豈不引人注意?」
「我自是悄悄來去。你當我是白癡嗎?你在躲人,我又怎會引人過來?」
「……前輩厲害,竟知我是誰。」蘭青按兵不動。
「哼,我管你是誰,你打海裡來我也不理。一個在逃難的江湖人敢冒險讓我看病,不就是賭上雲家莊中立,不會出賣你嗎……」公孫紙又看向大妞。
大妞還一直回看這裡,這小娃娃的相貌一看也知不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他想笨蛋的機會偏多了點,她這個年輕的爹是想要她變傻子還是不希望她成傻?
公孫紙正暗忖的同時,忽聽見有人踹開房門——
「咦,你這丫頭,我不是已經看過你的頭痛嗎?你闖進來幹嘛?」公孫紙叫道。
李今朝面有薄怒,一看見大妞待在屋裡更是火大。她連忙上前抱起大妞,回頭看向他們,厲聲問道:
「公孫爺兒在替蘭青看毒?」
蘭青,這名字不是……公孫紙面不改色道:
「我在替他看毒,怎了?」
「王八蛋,哪來的父親這般不盡心?蘭青你身上有毒,要看病理所當然,幹嘛要大妞跟著你?」
「我不放心大妞……」蘭青忍住抱回大妞的衝動。
「呸!你把她放在內室,甚至摀住她耳朵都好!蘭青,你這爹當得真不稱職,要是大妞聽懂你們的話,不是要她為你這個爹擔心受怕?」
被識穿的狼狽在蘭青臉上一閃而逝。
「來,大妞,今朝姨帶你去喝酒。」
「等等!」
「都晌午了,我帶她上隔壁麵攤吃。蘭青,你沒看過其他同齡的娃娃嗎?哪家兩歲的小孩跟大妞一樣,身骨摸起來沒一兩肉,你到底是怎麼養她?」李今朝白他一眼,見他已露羞愧,她語氣略緩,道:
「當爹的總是粗心大意,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慢慢學總會進步的,咱們就在隔壁麵攤吃,你隨後可以過來。」
蘭青一語不發,目送她的背影。
大妞被她抱著。大妞一雙眼本來在回頭望著他,但李今朝似乎有什麼地方吸引住她,她一轉向李今朝,就再也不曾回頭看他了。
他心一跳,總覺得……總覺得有樣東西梗在心頭,十分的不舒服。
公孫紙負手站在他身邊,慢慢開口:「你家的功夫偏邪,除了家主外,習得蘭家邪功者,多半短命,你知什麼原因嗎?」
蘭青立即瞪向他。
公孫紙聳肩,道:
「你脈象異於常人且有點——不,是太不養身了,照說少年時期不該如此放縱,但你中了鳳求凰,當真是你的不幸,須得靠那些燕好短暫解毒。所幸,你遇上我,你就留下三個月吧,這三個月裡我將你體內的毒除盡。」
蘭青那雙黑眸剎那亮了起來,身側五指成拳,松又握,握又鬆,極力掩飾他內心無比的激動。
公孫紙微微一笑道:
「如果你姓蘭,我勸你,除盡毒後,如果想陪小娃娃到老,就停止練功;但若已無法收手了,你就別聽信那些謠言以為採陰補陽有益你的功夫。」
「……在下蘭青,出身江湖蘭家。」
公孫紙歎息。「果然是蘭家人,你家主怎麼不阻止你們這些妄想一步登天的人呢?難道他不知這會害你們早夭嗎?瞧你,好好一個人,卻成了妖神蘭青,固然鳳求凰是一因,但蘭家邪功害你不淺啊。」
蘭青避開妖神二字,問道:「前輩只憑把脈,就能看出我是蘭家人?」
公孫紙有點得意道:「據說蘭家人,相貌出眾,一表人材,但由於邪功之故,眉目易顯媚態,方纔你極力在大妞面前掩飾,但總是遮不了那細枝末節。你想知道為何我明明看穿,剛才卻故作不知,現在又改變主意與你說開?」
「請前輩賜教。」
「江湖上,總是遮遮掩掩,有些事不幹我身又何必點破?但,既然李今朝如此直白地跟你說開,我也不能輸個小姑娘。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讓大妞知道你中毒,但你在她面前克制你己身,這也算是個好父親吧。」
不,大妞哪是他女兒?他也沒特別把她當女兒,他只是不願這娃兒見到他醜陋的一面罷了。
他故意留住大妞,確實要讓大妞知道他是迫不得已才害了關家——前提是,大妞真能懂得這一切的話。
明明大妞就是個傻瓜了,不能理解正在發生的這些事,但他總是心虛,就是要在大妞面前維護住他正人君子的形象。
他總想,只要能在大妞面前撐住他的君子形象,那麼他就等於沒有對不起關家夫妻……他們死前,沒有恨他入骨。
他隨著公孫紙走出李家小屋。
麵攤就在隔壁,大妞正跟李今朝呼嚕嚕吃著面……逃亡時,他偶爾也帶著大妞上破攤吃麵,那時他無暇顧及大妞,沒人餵她,她餓極是像小狗一樣埋進碗裡吃,吃得滿嘴都是,吃完了後他抱著她繼續逃離衛官的手下……現在呢?
李今朝邊餵她邊教她用湯匙,但又故意攪爛大妞碗裡的面,大妞因此氣鼓鼓地捶桌,拚命爬上桌子,要搶李今朝的面……
蘭青有些迷惑了。
因為李今朝老跟大妞打打鬧鬧,大妞才有反應嗎?以往他在關家時,他也沒跟大妞打打鬧鬧,但她還不是喊他一聲蘭叔叔地對他笑開懷?
還是,他不夠真心對大妞?不,他夠真心了!是大妞不懂事,無法理解這個血腥的江湖,才會懷疑他對她不夠好。
「這個……若是大妞真成了傻子,你可會拋棄她?」
公孫紙直截了當地問,令蘭青不太能適應。以前,他週遭誰會像公孫紙與李今朝一般,這麼坦率地面對他。他要用盡心機明爭暗鬥,甚至下手害死無辜的人才能保住自己……即使在此刻,他仍對公孫紙的直率懷有戒心。
「你畢竟年輕,一個傻里傻氣的孩子是會妨礙你的,那還不如交給我,我帶她回歸隱之島吧。」
「不,大妞得待在我身邊。」蘭青幾乎是脫口而出。
公孫紙瞥他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麼。
蘭青又走近那麵攤幾步,大妞這時候早該注意到他,但她連看都不看他了。怎麼不看他?怎麼不抬頭看他?看他啊!
他等了又等,等不到大妞看他,最後他垂下眼,咬牙注視自己的雙手。
自大妞用那雙眼緊盯著他後,他總有種錯覺,其實他一雙手聚滿腥紅的水,那全是關家所有人的血。
大妞現在不再盯著他,他該鬆口氣才是。
真的,他該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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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有什麼在流動,蘭青忽地張開黑眸。
屋內黑漫漫的,他直覺摸向身側的大妞。
人不見了!
他靜心聆聽,內室裡有大妞輕淺的呼吸聲。是大妞自己過去的還是李今朝過來抱人?
無論哪一項,他都該當下察覺才對啊。
「蘭青?蘭青?」李今朝輕聲喊著。
平日說話豪爽的姑娘,哪會像現在聲若細蚊,蘭青心知有異,遂以同樣的低聲回著:「我醒著。」
「你放心,大妞爬到我那裡了。」
「她爬?」
「是啊,她想跟我睡,便爬到我床上打我。我覺得不太對,你不是江湖人嗎?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晚上看你明明正常的,我就想到咱們晚餐都吃一樣的,沒道理你昏睡我們卻沒有,但,飯後只有你喝了茶。」
蘭青聞言心一凜,同時也詫異這直爽姑娘也有心細如髮的時候。
「你是說,有人在水桶裡下了迷藥?」
「多半如此。剛才我聽見院裡有異聲,你可以說是天乾枯枝斷裂,也可以說是有人潛進院,你想賭哪一個?」
蘭青頓時頭皮發麻了。他連忙運氣,功力尚在,但身上有鳳求凰,若是來人不只一個,他了不起只能保住自己,哪能再救下這一大一小?
「跟我來。」李今朝低聲,又爬回她的內室。
大妞坐在床上打著盹。
「大妞乖,別出聲。」李今朝抱她入懷,用力打了下大妞的頭,再在她耳邊低語。
蘭青很想跟她說,大妞變啞巴了,沒必要提醒大妞,但他沒吭聲,將李今朝遞過來的大妞抱入懷。
他感到大妞的四肢不肯回抱,似乎……又在防他。
李今朝盡力無聲推開床架,露出灰塵四飛的地面。
地面上有銅環,她吃力拉開後,回頭輕聲:「你抱著大妞下去。」
「地窖?」一個尋常人家的地窖都是擺酒跟醃物,就算躲人也會被發現的。
「不,是地道,快點!」
地道?這絕不是尋常人家會有的,這李今朝……他沒有多餘的時間懷疑李今朝,只得抱緊大妞先入地道。
地道先是二十來階的階梯,他彎著身走到底,一人高的地洞呈現在眼前。他放眼望去伸手不見五指,完全不知盡頭在哪裡。
他回頭看去,李今朝剛把地道門關上,光線盡滅。他聽到鎖聲,接著是李今朝摸索下階。
「放心,除非有人自內開,否則他們在外頭發現有地道也是沒轍啦,哈哈。哎喲,大妞你打到我了。」
「這裡頭有燭火嗎?」蘭青問道,有意慢上李今朝半步。
「沒。」李今朝一手摸著牆,一手拉住蘭青懷裡大妞的小手。「據說走上五百三十步,正好可以到布莊樓下,咱們今天來一試吧。」
「你到底是誰?」
李今朝側過頭,往他的方向看去。
「蘭青,你對我的防心減少了呢。你本可懷疑今晚是不是由我一手導出的好戲,但你並沒有,反而隨我入地道,老實說,我為此感到欣喜。是不?大妞。」
蘭青微地皺眉。是這樣嗎?
李今朝又笑:
「我啊,本來是個平凡丫頭,但後來,嘿,被雲家莊看上,剛被選為第三個主子,這是秘密,不能外傳,所以你要保密。好了,現在大家都不能說話,我要開始數了,要不然走錯了,又繞回我家,那就全部玩完。」